VOL.5 太陽從西邊出了

“那個,我……。”吳征吞吞吐吐,暖風站在他麵前有些摸不著頭腦。

放了學正準備回家,吳征說有事找她,然後就這樣對著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想說什麽?”暖風看到他臉都漲紅了。

“那個,我,我們還小,應該好好學習。”他終於吐出一句比較長的話。

“什麽?”暖風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麽。

“我是說,是說,這個我不能接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

暖風認得,那是同學讓她轉交的情書,粉紅信紙,被拒絕了嗎?暖風愣了半晌,有些頭痛的接過,怎麽跟那同學說呢?

吳征看她伸手來接,拿信的手竟然給的不是那麽爽快,略遲疑了下才鬆手。

“那個,”他抬了抬眼鏡,低著頭,“能不能,能不能等到高中畢業,我們進了大學?”說完這句話,他似用完了全身的力氣,眼睛不敢看暖風。

“什麽意思?”暖風本來看著那封信正犯愁,聽他這麽說愣了愣。

“我,那個,我,”他結巴得厲害,用力喘了口氣才道,“我其實,其實也喜歡,喜歡你,我不是不想接受,隻是,隻是我們還小,你懂我意思嗎?”人已經在冒汗了。

暖風嚇了一跳,雖然他結結巴巴的,但他說喜歡她吧,是不是搞錯了,分明是別人給他情書啊。

“你是不是弄錯了?”

“弄錯?”吳征抬起頭,有些不明所以,“什麽弄錯?你自己信裏這樣說的啊。”

“信?”暖風看看手中的粉色信紙,想了想打開,沒錯,是同學讓她幫著修改過的內容,隻是,隻是為什麽沒有署名?難道……?她馬上明白是怎麽回事,忙搖著手道,“不是,這不是我寫的。”那同學還真要命啊,暖風覺得頭都痛了。

“那是誰寫的?”吳征也傻了。

“是我一個同學,唉,那是……。”暖風急著解釋,抬起頭時,看到吳征的臉一陣青一陣紅的。

丁煜準備回教室上課,雖然他知道課早就開始上了。

經過教室辦公室時,他停了停,怕被班主任抓個正著。

“丁煜這小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辦公室裏是辦主任的聲音,他愣了愣。

“看看我今天讓學生預填的誌願書草稿,他的第一誌願居然是鎮上的高中。”

“他不是被市體校選中了嗎?”有老師插話。

“不去了,昨天剛跟我說。”班主任歎了口氣。

“他能考上高中嗎?我的數學隻考個位數的人。”是數學老師。

“所以啊,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丁煜低著頭,看牆角的螞蟻往牆上爬,又掉下來,很自不量力的樣子,輕輕的哼一聲,光明正大的經過教室辦公室往教室去。

“你考的是什麽分啊,你到底上課在不在聽?”

“又曠課,丁煜,我看你是無可救藥了。”

“為什麽你姐那麽懂事聰明,你卻偏偏相反呢?”

耳邊盡是那些早已聽慣了的話,已不能影響他的任何情緒,此時想起卻尤其刺耳。

考不上高中嗎?我到是要考考看。

周末。

丁煜居然沒有出門。

吃了早飯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再沒出來。

臨到午飯,母女倆將飯菜擺上桌,也沒見丁煜有出來吃飯的意思。

“別管他,我們先吃。”符蕾坐下來拿起碗筷。

暖風沒聽母親的話,跑去敲門。

半晌,沒有應。

她微微奇怪,擰動門把,門沒有反鎖,她開門進去。

丁煜躺在地板上像是睡著了,白色的大T恤,牛仔褲,赤著腳,側臥著,流海遮住了半張臉,暖風看著微微愣了愣。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睡熟的樣子,即使同一屋簷下,他們也是各自一個房間,此時他就這麽躺著,卸了原本的戾氣,竟然意外的英俊。

那是丁煜嗎?

暖風下意識的往房間裏走了一步,腳下卻踩到什麽東西,回過神,這才發現地板上躺著好幾本書,她蹲下身撿起一本,發現是數學書,她盯了那本書半晌,又去撿另一本,是數學參考書,上麵加注了很多問號。

怎麽可能?除了漫畫書,體育雜誌,暖風從未見過他碰過教科書,難道他半天關在房間裏就是在看書?

她下意識的又去看丁煜,卻發現他已經醒了,一雙眼盯著她。

“誰讓你進來的?”他猛地坐起,然後看到暖風手裏的書,頓時臉色都變了,“拿來!”他一把搶過。

“你就要中考了,是在複習嗎?”暖風站起來,看著他手中書。

丁煜無意識的捏緊手中的書,這樣的場麵對他說無比難堪,曠課記錄無數,打人記錄無數,闖禍無數,對學習嗤之以鼻的丁煜居然在看書?如果被同伴知道準會被笑死,何況是被他最討厭的暖風看到。

她一定以一種憐憫而嘲笑的心態看他吧?混蛋丁煜居然也會看書,到底行不行啊?

“誰說我在看書,我隻是覺得這些書礙眼的很,想扔了它們,”說完,將手中的書扔進門口的垃圾簍裏,“出去。”他衝暖風吼了一聲。

暖風平時最愛惜書本,每年開學,新發的教學書她都仔細的用掛曆紙包好,從不在書上記筆記,書角也不會折一下,一個學期下來,書像新的一樣,也不舍得丟,從小學到初中每本書都小心的收藏在床下的紙盒裏,現在看丁煜說扔就扔,有些心疼,也不說什麽,彎腰將書從垃圾簍裏撿起來,拍了拍,放在旁邊的凳子上。

丁煜看她這樣更火大,拿起那本書又丟進垃圾簍。

暖風愣在那裏,下意識的叫了聲:“丁煜?”

“出去,你沒長耳朵嗎?”丁煜煩燥極了,撿了地上的某樣東西就朝暖風砸過去。

卻是一把鋼尺,在空中回旋了幾下,直接朝著暖風的臉。

太過突然,連丁煜自己都不知道扔得是什麽,暖風隻來得及偏一下頭,本來是朝著眼睛,鋼尺的角打在她的額頭上,一道血紅。

丁煜傻住。

“丁煜在數學測試上罷考,而且當著老師的麵撕掉了試卷。”

這是暖風今天一下課就聽到的消息,丁煜的老師氣急敗壞的衝進她的教室,怒氣衝天。

這是多嚴重的事,暖見覺得自己額頭的傷口刺骨的疼痛起來。丁煜到底想幹 什麽?他非要把一切攪得一團糟才肯罷手嗎?

安撫了數學老師,暖風請了一節課的假便衝到操場,操場邊有棵很老的槐樹,丁煜一闖禍就會躲到那裏。

外麵下著雨,在槐樹的枝繁葉茂下卻隻有很少雨漏進來。丁煜愜意的躺在槐樹粗大的樹杆上,眼睛隔著雨幕望著教學樓的方向。

他在等暖風,每次自己闖禍便會躲要這裏,這裏隻有暖風知道,他喜歡躺在高高的樹杆上,看暖風跑來向他責問,最後又被他氣得全身發抖的樣子,所以他從不因為暖風知道這裏而換地方,這是他的樂趣之一。

而今天的心情有點不一樣。

其實剛才的測試,一開始他是想好好考完的,隻是一攤開試卷,心中想到的卻是周末自己在房間看書被暖風看見的糗樣,然後是她額頭的傷口,一滴滴的鮮血順著臉頰淌下,到最後,他甚至看到自己的考卷上也有了一滴滴鮮血,他快瘋了,抓起試卷便一下撕的粉碎。

為什麽會這樣?他弄不明白,但他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在扔出那把鋼尺時心中明明喊著的是“快讓開!”是怕暖風受傷嗎?是自己心軟了嗎?

伸手摘了片樹葉,咬在嘴裏,最近似乎都不會主動去找暖風的麻煩了,似乎再沒興趣把她弄得遍體鱗傷,當然周末的事情除處。這說明什麽?難道自己真的開始對她心軟了嗎?那麽對她的恨呢?丁煜努力的回想著,似乎已沒有最早時的咬牙切齒了。

嘴裏的葉子被他咬出澀澀的苦味來,他皺皺眉,吐掉,眼睛在這時看到雨霧中暖風正撐著傘過來,他坐起身。

心裏已經做了決定,不想就這麽原諒她,他不要自己心軟下去,而為了證明自己還是那麽恨她,他必須要做點什麽,眼睛越過已經走近的暖風,望向操場,他似乎有了主意。

“跟我回去,向老師道歉!”暖風撐著傘站在槐樹下,仰著頭對樹上的丁煜喊。

丁煜頭也沒回,眼睛看頭頂茂密的槐樹枝葉。

“你想讓我回去道歉也可以。”他說。

暖風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麽容易答應。

“但要和我做個遊戲。”

“是什麽?”。

“是......,”丁煜忽然從樹上跳下來,落到暖風麵前,一下拍掉她的傘,“你去操場上跑五十圈,就現在。”

他是存心想要折磨她,四百米的操場,五十圈,她會跑嗎?他眼睛看著暖風冷冷的笑。不跑,算她認輸;跑,遲早會跑死她。

其實是很孩子氣的想法,可他此時偏偏想無理取鬧。

暖風怔怔的看他,看到他眼中冷冷的笑,他是故意的,她完全可以不作理會,甩手走掉,卻在看著他的冷笑時,莫名的升起一股倔強。

“如果我跑完,你會好好的去學習嗎?”

“你跑的完嗎?”他反問。

“好,我跑,”暖風脫下身上的外套,“跑完,你就要去好好上課,學習。”

這個人希望她付出什麽代價?得到什麽下場?如果這是他要的,好,她奉陪。

其實她內心真的倔強,所以她跑出去,頂著大雨,一個人,在操場上跑起來。

沒想到暖風會真的去跑,丁煜反而愣住,半晌才回過神,這個蠢女人,舞蹈演員的纖瘦,能承受二萬米的運動負荷嗎?跑死你,你死了算了。他這樣罵著,心中應該為又可以狠上心去折磨她而高興了,但不知怎的,居然高興不起來。

該死!他低咒,決定不再看操場上的暖風,撿起地上的傘,轉身,走了。

自己也記不得跑了幾圈了,隻是不停的跑,全身已被雨水打濕,人變得越來越重,雨水滲透了額上的紗布浸濕了傷口,整個頭都痛起來,還有鼻腔,嗆進了水,連呼吸也變得生疼起來,周圍好像圍了好多人,但卻看不清他們的臉,他們在喊著些什麽?也聽清楚。

是不是快死了,如果這樣一直跑下去,很快就會死了吧?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擺脫那纏繞她多年的愧疚?人忽然輕鬆起來,如同放下了個包袱,眼前出現了好多人的臉:母親的,丁煜的,同學,老師,一張張的出現,最後攪在一起,亂作一團。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她不想停下來,也不想回頭,就像一隻停不了的陀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麽。

丁煜就在人群中,看著暖風一圈圈的跑,與其說奔跑,她的樣子更像是在垂死掙紮,她就快不行了。這樣的折磨算是最狠的一次吧?是不是該就此罷手?

他想著,人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幾步,等他發覺已走出人群站在跑道上。

該死!他猛地又退回來,關他什麽事?她自找的,他不允許自己心軟,而就在他狠狠地退回去時,人群中有人驚呼。

怎麽回事?他抬頭,跑道上,暖風已跌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肺炎。

由高燒引起的嚴重肺炎,暖風昏迷三天了。

籃球自手中飛出,帶著“呼呼”的風聲落出籃框。

丁煜一屁股坐在地上,猛喘著氣,全身是汗。無法不去想,滿眼滿腦子都是暖風臉色蒼白的樣子,揮不去,抹不掉,無論他做什麽,哪怕是他最愛的籃球,拚命的投籃,發瘋般的出汗,他腦中依然是暖風的臉。

他是怎麽了?丁煜一下子站起來,自己也無法理解自己的情緒,人走到籃下,蹲下身,撿球,手伸到一半又縮回來,撫上自己的臉,已不再疼,卻依然覺得火辣辣的。

“你害死暖風了,你害死她了。”符蕾一巴掌揮過來,“叭”的一聲。

這是她第一次打他,以前無論她再罵,再摩拳擦掌的追打他,卻從沒有真正打過他,而這一次,她卻一巴掌狠狠地揮過來,沒有手下留情,似乎真的想就這麽打死他,她是真的恨死他,因為暖風真的一副快要被他害死的樣子。

丁煜抬起頭,看著頭頂尉藍的天空,暖風真的會死嗎?他又一次問自己。

醫院。

夜已深,走廊裏寂靜無聲。

丁煜靠在走廊的牆上,書包扔在腳邊。他已經等了很久,等符蕾離開,他知道每天這個時候,她會回家一次。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這裏,隻是不知不覺中已來到暖風的病房門口,不知不覺中已等了這麽久。

病房門終於打開,丁煜一閃身,隱在角落裏。符蕾走出來,原本已顯蒼老的臉愈加蒼老憔悴。她歎著氣,根本沒有心思注意周圍的東西,輕輕帶上門,直接轉身往丁煜躲藏角落的反方向走了。

丁煜這才走出來,愣愣地看著符蕾的背影,她似乎老了很多,他從沒見過她 哭泣卻完全無可耐何的樣子,這樣比哭泣時痛罵自己的她更讓人受不了。丁煜別過頭,不再看她的背影,他的眼睛盯著病房門上被人抓得蹭亮的門把,猶豫起來。

該進去嗎?進去又該做些什麽?向暖風道歉?還是冷眼看著她垂死掙紮樣子?她會不會死,他又一次問自己,手用力擰了下門把,終於沒勇氣推門進去,他放下手,覺得自己不該來,確切點說現在暖風的下場是他報複的最完美結果,然後他卻用額頭抵著門,不知道自己在留戀著什麽,沒有轉身離開。

“你媽已經好幾天沒煮飯給我吃,衣服也不幫我洗,所以你最好快點好起來。”半晌,他對著門輕輕的說了一句,極不屑的,“好起來,算你贏了,我好好學習。”

幾天後的飯堂門口,當數學老師拿著飯盒經過時,丁煜看了她半晌,走上去。

“老師。”他叫了一聲,快一米八零的身高讓數學老師顯得更小巧。

數學老師一向不怎麽侍見他,看到是丁煜隻是“嗯”了一聲。

“你中午有時間了嗎?”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道。

“有事嗎?”

“我有幾道題問你。”丁煜說這句話時不像平時那樣趾高氣昂。

數學老師怔了半晌,又打量了一眼丁煜:“嗬,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