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one 他竟然在撒嬌

正值秋末,總角文化公司成立五周年。公司舉辦了一場盛大的簽售會活動,邀請自公司成立之初到如今近百位簽約作家代表齊聚沙市,場麵之大,讓公司上下的員工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浸濕了衣衫。

江京雨作為言情部門的負責人,仔細檢查現場的角角落落,生怕出現丁點兒岔子。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幾十次後,江京雨心中的不耐煩終於掩飾不住盡數流露在臉上,她接通電話。

“孟哲冬,你要死啊!”

那頭傳來滿是委屈的男聲:“我被困在外麵,進不去了。”

萬達廣場外,各家的讀者加塞在幾排隊伍之中,吵鬧喧嘩,這浩大的陣仗,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哪家明星在此舉辦見麵會呢。

烏泱泱的人群外圍,遠遠地站了個穿著橘色夾克的男人,他帽簷壓得很低,懶懶地靠在旁邊的紅色摩托車上,說不出的瀟灑俊逸。光影擋住了男人半張臉,不知聽到什麽搞笑的事情,隻見他嘴角抿得高高的,難掩愉悅。

“你出來接我嘛!”

他竟然在撒嬌!

距離近的幾個女生聽見他打電話的聲音嚇得後退一步,紛紛投去奇怪的目光打量他。

“孟哲冬,你幾歲了!”江京雨咆哮的聲音大肆從聽筒裏傳出來。

被點名的孟哲冬第一時間拿遠了手機,察覺到旁邊的幾道目光後,她淡定地將帽簷壓得更低。他站直身子,單手掐在腰上,不緊不慢地回答:“有你在,我願意永遠三歲。”

插科打諢地懟了幾個輪回,孟哲冬以自己的無賴加厚臉皮勝出。

“好,我在外麵等你,你快點來啊。人越來越多,我怕待會兒擠不進去了……我穿了一件和你上衣一個顏色的外套……啊,你穿的藍色啊?我看你朋友圈曬的照片是橘紅色……什麽?前幾天拍的照片……江京雨你就作死吧,誰像你似的這樣發朋友圈啊……害我白跑了趟商場買外套才來晚的。”

孟哲冬擰著礦泉水瓶灌了口水,舉起電話準備繼續說單口相聲,一撇頭,見旁邊多出個穿藍色衣裙的長發女人。他一咧嘴,笑嘻嘻地打招呼:“你來了。”

“我快要忙死了,你還來搗亂。”江京雨雙頰緋紅,額角掛著細密的汗珠,有些狼狽的同時並不影響她想要展現在眾人眼前的優雅文藝形象。

周遭有讀者認出江京雨,她是總角文化公司的金牌編輯,手下大神無數,圖書銷量本本創新高,除去工作能力,本人是一位氣質優雅的文藝少女,金玉在外也在內。

察覺到眾人的打量,江京雨說話的語氣不禁放慢,心平氣和地說:“我帶你進場。”

“好嘞!”

半個小時後,江京雨抱著肩膀站在活動現場,遠遠地看著坐在簽售舞台正中央的孟哲冬。他已經脫掉那件印著誇張圖案的橘紅色夾克外套,嘻哈風十足的棒球帽也摘掉,此刻的他穿一件領口文著簡單刺繡的白色襯衣,俊朗如玉。孟哲冬從小到大皮膚白,眉眼秀氣,因為孟爺爺嚴苛的家教方式,逼得孟哲冬在外人麵前一貫沉穩大氣、溫暖細心,也隻有她見過孟哲冬傲嬌囂張幼稚沒腦子的一麵。

“哇,好厲害!”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誇張的驚歎。

江京雨看過去,是孟哲冬前方的那支隊伍。幾個女生湊在桌子前麵,聚精會神地盯著他簽字的鋼筆,一臉崇拜與羨慕。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孟哲冬在簽名時裝作不經意秀了下書法才引起的陣陣躁動。

孟爺爺在沙市算是小有名氣的書法家,江京雨和孟哲冬在同齡人還趴在地上彈彈珠玩泥巴的年紀就被孟爺爺按在書桌旁與文房四寶打交道。江京雨為了在練完一百個大字後能吃到孟奶奶烤的小蛋糕,歡天喜地地悶在房裏寫字,可孟哲冬最討厭吃甜食,所以更討厭寫大字。

江京雨握著毛筆寫字時,孟哲冬就躺在紅木書桌下麵抱著軟綿綿的方形抱枕睡大覺。

等到孟爺爺進來檢查時,偷懶的孟哲冬就從江京雨寫的紙裏抽一半出來挪為私有,江京雨要告狀,孟哲冬就霸道地威脅她說如果告狀就不讓她來自己家了,如果不告狀,他那份小蛋糕就歸她。

五歲的小江京雨舔舔嘴唇,想到孟奶奶做的美味小蛋糕,聽話地點點頭。

孟爺爺不費吹灰之力便識破了孟哲冬的小伎倆,罰他寫了兩百個大字,寫不完不準吃飯。孟哲冬整整寫了三個鍾頭,眼淚汪汪地從墨水中抬起頭時,看到江京雨正捧著最後一個偷偷留下的小蛋糕,遞給他。

不愛吃甜食的孟哲冬覺得,那個小蛋糕是全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因為太餓了,什麽都是香的。

後來,孟哲冬為了偷拿江京雨的練字紙不被爺爺發現,竟然練就了一手與江京雨寫相同筆跡的能力。孟爺爺不可思議地對比著幾張練字紙與孟哲冬當場寫的幾個字,竟找不出任何毛病。

如今,江京雨寫得一手好書法,染濃了幾缸洗筆水,可孟哲冬天天偷懶,竟也有一手好書法。江京雨心裏那個氣啊。

“哼!”江京雨鼻孔出氣,不屑地偏了腦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投機取巧。”

旁邊站著的同事誤以為組長在和自己說話,忙偏頭搭腔:“江江姐,什麽事?”

“沒。”江京雨搖搖頭,狀似不經意地衝台子上揚揚下巴,“寫言情的男作者挺受女孩子喜歡的。”

“長得帥嘛!”同事紅著臉,看向簽售舞台上唯一的那位男作者——孟哲冬。

江京雨吃了一驚,不解地看向同事,反問:“你覺得他長得帥?”

“嗯!不止顏值高,脾氣還特別好。”

江京雨無語:“你和他很熟嗎?”

“不熟……”

“那你說他脾氣好?”

“大家都這麽說。”同事認真地解釋起來,“他是南大中文係的,我有一個妹妹和他同校同專業,她告訴我的。受歡迎、有才華、人緣好……”

江京雨麵色平靜地聽同事說話,心裏不住地“嗬嗬”。

這次簽售會排場大,突發事故自然也多了起來,好在所有工作人員心中保持著高度警惕,控製著入場人數,及時地一一將問題化解掉,保證活動的順利進行。

日頭懸在正頂時,上午場結束了,因為參與人數超額,活動時長足足延遲了一個半小時。場地中已經有不少讀者積極地提早占著下午場位置,江京雨活動下酸掉的肩膀和腳踝,從工作人員手中接過盒飯。雖然身處美食店鋪環繞的商場,可哪有工夫坐下來好好吃口東西啊,畢竟半個小時後,下午場的簽售會就要開始了。

她隨意扒了兩口吃的,開始指揮工作人員收拾略微淩亂的會場。

結束了簽售活動的孟哲冬並沒有離開,他在商場四樓轉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簽售會場所在的大廳。遙遙地便看到那抹湖藍色的忙碌身影,江京雨像是個陀螺,旋轉在會場的角角落落。女領導多是幹練厲色,沉浸工作的江京雨卻柔聲細語,軟糯的口音像是緩緩流淌的江南靜水,麵對有工作人員犯錯,江京雨也隻是稍稍地一抿嘴,眉頭微蹙起來,開口時,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大方。

見她這模樣,孟哲冬想到她在自己跟前的樣子,忍不住“嘖嘖”地自嘲起來。

孟哲冬在角落的塑料椅上坐了足足一刻鍾後,江京雨看見了他,慢吞吞地挪著步子朝這個方向過來,聲音中滿是疲憊:“你怎麽沒回學校?”下午場換了另外一批作者簽售,江京雨記得孟哲冬說下午學校有辯論賽。

“摩托被保安拖走了。”孟哲冬苦惱地說完,拎高了手中的購物袋塞到江京雨懷裏,“這個給你。”

“什麽?”江京雨看到嫩綠色鞋盒子上眼熟的LOGO,這是她常穿的一個鞋子品牌。

孟哲冬隨意地靠在身後的鐵架上,抬腳踢了踢江京雨腳上那雙為了搭配長裙穿的低跟小皮鞋,淡淡地吐槽:“知道今天忙,還穿雙不舒服的鞋子,是不是沒腦子。”

“嘁!”江京雨跺跺腳,“鞋子舒服不舒服,誰穿誰知道!要你管!”

“是嗎?”孟哲冬穩穩地接住江京雨丟回來的鞋盒,不急不緩地回憶,“上午時也不知道是誰,一直坐在那兒。”

江京雨在公共場合一直保持著一個習慣,能站著絕不坐著,孟哲冬就是吃準了她這一點,見到上午活動時,她一直在會場角落坐著,便猜到鞋子不合腳,又見她忙碌時,走路的步子略顯溫暾,就更確定這一猜測。

“晚上不是還有晚會,我可不想把你背回家。”孟哲冬拆開包裝盒,從裏麵拿出鞋子,俯身將鞋子遞到她的腳邊,示意她脫鞋。

腳確實疼得厲害的江京雨沒有繼續和他僵持,她乖乖地脫掉了鞋子,借著他遞鞋的動作穿好。

她穿另一隻時,孟哲冬突然仰起頭,煞有介事地問她:“你最近是不是又重了,感覺腳麵上的肉多了不少。”

江京雨一米六八的個頭,前凸後翹身材好得很,而且她有心注重飲食和運動,所以體重一直保持在百斤以下,隻不過她天生長了一雙大腳,扁平足,腳麵肉多還沒有腳踝,所以赤足時乍看胖得厲害。

自打小時候兩人下水學遊泳,孟哲冬發現了這個大秘密後,從此便開始樂此不疲地取笑她。

“孟哲冬,你去死吧!”江京雨穿好鞋子,敏捷地踢了孟哲冬一腳,不顧身後人抱著小腿慘叫聲不斷,扭頭就走。

會場中央有兩家讀者爭執起來,安保人員已經在維持秩序,但效果不佳。紮麻花辮的女生隨口和同伴吐槽某某作者抄襲前輩的文章,被另一支隊伍裏的讀者聽到,雙方各持己見爭執起來,因為口不擇言地辯解,對峙逐漸上升到了兩家讀者,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場麵一時混亂。

江京雨和幾個同事聞聲過去時,麻花辮女生被人扯鬆了頭發,爭得麵紅耳赤。

“看什麽呢,把她們拉開啊!”江京雨掃了眼在旁邊看戲的安保人員沉聲命令。

眾人清醒,手忙腳亂地將雙方陣營拉開。

“什麽樣子的作者就有什麽樣子的粉絲,沒素質!”

“抄襲狗滾出去!”

不顧拉架的人存在,幾個女生口水辱罵外加手舞足蹈地拳打腳踢,毫無形象。江京雨扯著麻花辮女生的胳膊,試圖讓她冷靜下來,誰知女生憤怒地揚著胳膊往空中大力一甩,腕上戴著的銀色表盤“哐”的一聲撞在身邊人的額頭上。

“都住手!”孟哲冬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混亂之中,在胳膊揮過來前擋在了江京雨旁邊。江京雨張大嘴巴,看著孟哲冬額頭上隱隱滲出的鮮血,一時失了分寸。孟哲冬的右手還扶在江京雨肩膀上保持著剛剛把她推開的姿勢,他淡定地衝江京雨擠擠眼,表示自己沒事,隨後轉過腦袋掃了眼旁邊的幾個鬧事者,挨個看過去,抬高聲音,“你們現在已經造成了人身攻擊,保安,把她們先帶走,然後通知警察。”

幾分鍾後,為首的四個女生被強製性地帶到了休息室。

江京雨紅著眼,四處找醫藥箱。孟哲冬氣定神閑地站在旁邊,盯著她此刻心急氣躁團團轉的模樣,好心情地咧嘴笑了下,出聲喊她:“喂,你是個淑女,要注意形象,你現在真應該照照鏡子,看看你這一臉愁容。”

“你都破相了,積點兒口德吧。”

“假的。”孟哲冬突然說。

江京雨錯愕,始料未及地扭頭:“啊?”

孟哲冬眯著眼睛,扯了張紙巾去擦額頭,那一抹紅竟然洇開,逐漸變淺。江京雨還沒反應過來,隻見孟哲冬手裏捏著個東西在空中晃晃,笑得一臉燦爛。

那是她的口紅。

不等江京雨發問,孟哲冬炫耀地解釋起來:“喏,當時她胳膊打過來時,我抬手擋了下,隻打到了我的手腕,額頭上的血是我提前塗上的口紅。不得不說,江京雨,你包裏竟然有那麽多支口紅,我試了好一會兒才找到接近血紅的顏色。”

江京雨緊斂著眉毛翻翻包,原本被收納整齊的幾支口紅淩亂地扔在包裏,內襯被染得五顏六色。她跳腳:“孟哲冬,你不知道擰好蓋子啊!”

“來不及啊。”孟哲冬一臉無辜,“你也知道,當時情況混亂,我要是再晚一點過去,保不準你就真掛彩了。”孟哲冬佯裝生氣地抱怨,“喂!我的手腕這都被磕青了,你好歹關心一下啊!”

“我謝謝你啊!”江京雨瞪了他一眼,扭頭去休息室查看鬧事者的情況。

瞧著江京雨匆匆離開的背影,孟哲冬得逞地咧著嘴角笑起來,起身跟過去。

休息室裏,四個小姑娘,兩兩分組坐在兩排椅子上,負氣地別著腦袋。

江京雨進門,視線在幾人之間轉了一圈,走到了兩排椅子之間站定:“丟人嗎?你們丟的不是自己的人,而是你們喜歡的作者的麵子。”

小姑娘偏頭,看向江京雨。她們幾個算是總角圖書的鐵粉,自然認出眼前人的身份,輕抿著唇,後背漸漸挺直,像是認錯的小學生。

有膽子大的姑娘,昂著腦袋辯解:“江江姐,是她先冤枉桂花酒抄襲的,我要是不站出來辯解,不就代表默認了嗎?”

“辯解了,下次便不會有人誤會了嗎?”江京雨盯著這個意氣用事的小姑娘。

麻花辮女生撇著嘴,在一旁搶白:“我說的是事實,下次當然還會說。”

江京雨淡淡地掃過去,後者理直氣壯地抬高腦袋,穩穩地接住她投過來的目光。看得出來,麻花辮女生比另三個女生年齡大一些,底氣也足,江京雨倒不怕她,琢磨著如何快速解決這事。

“你看過桂花酒的書?”

麻花辮女生答:“我從不給抄襲者的書增加點擊。”

“沒看過,你怎麽就斷定是抄襲?”

“她是你們公司的簽約作者,你說話自然是向著她,向著公司利益,這樣對我勸解有意義嗎?”人越長大越有自己的立場,不管對與錯,對於別人的意見就越聽不進去。

江京雨雖有巧舌如簧的能力,卻也不好在此時和對方斤斤計較地爭執一番。

正當江京雨在心裏念叨現在的女生怎麽這樣沒禮貌時,一直站在旁邊的孟哲冬開口:“我不是公司員工,我能說句公道話嗎?”

幾道目光落到那個穿著橘紅色外套的男人身上,麻花辮女生盯著他壓低的帽簷,反問:“你是誰?”

孟哲冬沒理他,徑自問她:“你是一條鯨魚的忠實讀者吧?”

“你怎麽知道?”

江京雨抽抽嘴角,為他的不要臉感到無奈。他此刻的模樣,頗有辯論賽場上他咄咄逼人的架勢,冷靜而邏輯清晰:“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的,請你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

“有多喜歡他的書?”

麻花辮女生一臉驕傲:“每一本都看過。”

“很好。”帽簷下的那張臉露笑,嘴角微微彎起,“那你一定也知道他那本《往後餘生》和一個日劇的感情線相似吧?還有《就是愛你》那本,在人設上和另一位言情作家相同,哦,對了,《特別的人》在情節上也有幾處推理設定和日本某推理小說家的不謀而合。”

麻花辮女生著急辯解:“‘鯨魚’在微博上解釋過啊,他說自己沒看過那幾部作品。”

“他說你就信嗎?”孟哲冬淡定地提醒她,“小姑娘,做人不要雙標啊。”

一陣沉默,麻花辮女生冷靜了會兒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你了解‘鯨魚’嗎,憑什麽在這兒亂說。”

“我確實不太了解他。”

麻花辮女生恢複了神氣,昂首挺胸地盯著他。

孟哲冬倒是也不卑不亢,氣定神閑地說:“我啊,隻是在向你展示,我剛才冤枉你喜歡作者的情形,你想想在會場裏自己咄咄逼人的模樣,難道不覺著眼熟嗎?小妹妹,維護自己喜歡的人沒錯,但是如果要詆毀其他人來達到維護的目的,那就過分了。”

“如果我說的是事實,就不是在詆毀,而你滿嘴胡言亂語,這才是沒有分寸呢。”

“你又不是‘一條鯨魚’本人,怎麽知道事實是什麽?”

“那你就是了?”麻花辮姑娘一臉鄙夷地反問。

孟哲冬沒回答,輕浮地冷哼了聲。

江京雨見勢不妙,大步過去拽住孟哲冬的小臂就往外走,不忘叮囑:“你先出去,我來解決。”

孟哲冬不解地撇頭,見江京雨滿臉無奈地衝他搖頭示意,孟哲冬了然,她是不想讓自己爆馬甲。

“行吧,我去外麵等你。”孟哲冬順從地被推出去。

麻花辮女生低低地嘟囔:“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麽詆毀‘鯨魚’啊。”

孟哲冬已經站在了門外,臨關門前,聽到這話,輕笑著回頭,淡淡地說:“因為我就是‘一條鯨魚’啊。”

不等他說完,江京雨“哐”的一下將門板拍過去。孟哲冬摸摸險些被撞到的鼻梁骨,無奈地笑笑。

他的筆名是“一條鯨魚”。倆人大學畢業那年,江京雨放棄了考研,進入總角文化成為實習編輯,孟哲冬考入本校的研究生,空閑之餘心血**地開始了寫言情小說的道路。他身為中文係的高才生,文筆自然不差,經過江京雨稍微指點,他的稿子竟然通過了主編的審核。確定筆名那天,孟哲冬一副隨意散漫的模樣,隨口說:“叫江京雨吧。”

“喂,正經點兒!”

孟哲冬摸了摸挨了一手刀的後腦勺,嘟囔:“那就取個諧音,鯨魚,叫‘一條鯨魚’吧。”

“這麽隨意嗎?”

“我已經很認真地想了。”

江京雨翻了個白眼,確定了這個筆名。堂堂中文係大才子,取個筆名竟然如此“下裏巴人”,估計也就隻有孟哲冬能辦得出來。

下午的小插曲很快被解決,眾人的注意力漸漸集中到晚上的公司晚宴上。眾多暢銷書作者、圖書編輯、校對、美工等一大批幕後工作人員以及常合作的幾家出版社聚集在宴會廳裏,場麵好不熱鬧。

孟哲冬從廁所出來,正站在盥洗台旁洗手,廁所隔間裏傳出一道正在打電話的聲音,孟哲冬聽得清楚極了。

“……我說了多少遍啊,京是北京的京,雨是雨天的雨。我可是要用來表白的,你要是把名字印錯了,壞我大事,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行吧!先掛了,半個小時內,送過來!晚一分鍾明天你就交辭職信吧。”

男人講電話的聲音不加遮掩,絲毫不怕別人聽到。

馬桶抽水的聲音響起,男人開門出來。孟哲冬關掉水龍頭,甩兩下手上的水滴,抬起頭從鏡子裏掃了一眼男人的長相。

眉清目秀,五官周正,沒有缺點,也說不出優點。

還算湊合吧。

不過這男人的長相,怎麽看著有些眼熟呢?孟哲冬不經意地蹙了下眉頭,又從鏡子裏看他一眼。

男人察覺到孟哲冬的注視,不解地抬起腦袋,大大方方地接受著他的注視。

鏡麵裏,四道目光交匯。

電光石火間,孟哲冬終於找尋到了幾乎要被自己丟掉的記憶——這張臉,孟哲冬曾經在江京雨的手機上看到過。當孟哲冬問起這是誰時,江京雨喜滋滋地晃著手機顯擺:“帥不帥,我們公司新來的老板!我偷拍的!”

嗬嗬。原來是老板啊。

孟哲冬撇著嘴角,不屑地冷哼一聲,扭頭走了,獨留下西裝男人站在那兒一陣莫名其妙。

宴會采用全自助式的用餐方式,更為自由。

江京雨作為公司編輯部的得力幹將,遊走在宴會廳的每一個角落,談笑風生。江京雨正和相熟的幾個朋友聊起最近的旅行計劃,她苦笑著開玩笑:“忙啊,編輯的工作忙起來像陀螺似的,一刻不停地轉,不像你們作者,時間自由隨意安排,寫寫書,旅旅遊。”

抬眼間,她看到孟哲冬出現在甜品桌旁邊,挑挑揀揀地往托盤裏選著小糕點。他不是最討厭吃甜食的嗎,哼,拿了又不吃,簡直浪費。

江京雨分神想著,笑吟吟地看向朋友們,接話:“你們好好玩,到時候記得給我帶伴手禮啊!”

“必需的!伴手禮和專欄稿,一起交!”

“哈哈!”

幾個姑娘聚在一起,話題永遠不會簡短,從短途旅行聊到彩妝新品再聊到當下比較熱的流量小生,話題銜接過渡得自然而流暢。江京雨空腹飲了幾杯酒,臉頰泛紅,胃裏燒灼得有些難受。

礙於聊得正盛,她也不好抽身離開。

“哎,江江,這不是你帶的那個男作家,長得好正啊,快喊過來給我們介紹介紹。”

江京雨跟著偏頭,見孟哲冬單手端著個托盤朝她們這方向走來,有對他眼生的客人誤以為他是服務生,幾次搭訕都被孟哲冬機智地化解掉。

還未等江京雨喊他,孟哲冬先一步停在了江京雨跟前,手裏裝著甜品的托盤往她身前送來。

“給我的?”江京雨遲疑地接過。

孟哲冬保持著帥氣而溫柔的形象,聲音柔和:“嗯。別光顧著喝酒,吃點東西。”

旁邊幾個姐妹眼神曖昧地對視一眼,趁這工夫,孟哲冬輕微地垂下腦袋,湊近江京雨些,低聲說:“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江京雨臉一熱,不解孟哲冬為什麽突然對自己這樣周到。

想以前,這家夥不從自己盤子裏搶吃的就不錯了。

“哎喲,都是你喜歡吃的。”有人拖著長音打趣,“江江,還不介紹介紹,這是誰啊?”

在出版圈寫言情的男作者本就稀有,加上孟哲冬的形象放在娛樂圈又屬於分分鍾C位出道的那類。玉樹臨風、清風霽月、朗朗少年,這類時常出現在小言男主身上的詞匯安在孟哲冬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即便是對他優質皮囊下低劣的惡性了解透徹的發小江京雨,在麵對他這俊朗溫柔的一麵時,也時常會被撩到。眼前這個男生,可是經常在小說中給男女主設置對白情節,熟悉各種套路深受女讀者喜愛的小說作家。

他太懂撩小姑娘的套路了。

浪漫又英俊,還細心溫柔。

也難怪能惹得陌生人心潮澎湃。

江京雨呼了口氣,想一些孟哲冬的弱智事件讓自己心情平定。她介紹:“他是我們部門唯一的男作者,一條鯨魚。”

待江京雨說完,孟哲冬搶先一步補充:“其實我還有另一個身份,是江京雨的男朋友。”

“誰是你女朋友了?”江京雨瞪向他,示意他快點糾正。

誰知孟哲冬像是沒看清楚江京雨眼中的警示似的,自顧添油加醋地解釋起來:“江江臉皮薄,不願意讓公司的人知道她和自己簽的作者談戀愛的事情,所以,”他故作神秘地頓了下,壓低聲音說,“我就偷偷告訴你們,要保密哦!”

“一定一定!”

“保密保密!”

“江江,要幸福啊!”

江京雨被孟哲冬箍著肩膀攬在懷裏,壓根兒插不上話,孟哲冬恬不知恥地帶著她離開:“那我先帶我女朋友走了,你們慢慢聊。”

江京雨被迫麵帶微笑地跟著他走開,走出一段距離後,才擺脫掉他的束縛。

孟哲冬觀察著她的臉色,在她生氣的前一秒,主動將糕點送過去請罪。餓壞了的江京雨捏了一個小點心吃起來,不忘睨著眼睛瞅他:“說說吧,你這次又有什麽陰謀?”

“你也知道,我太受歡迎了。”孟哲冬擠眉弄眼,說得無奈又心酸,“我要是不這樣做,估計今晚宴會結束,我的手機能被打爆。親愛的江同學,江大姐,多謝你這次仗義相助,請受小弟一拜!”

他嬉皮笑臉地說著,江京雨無論如何也生不起氣來。

多少次了,每次孟哲冬惡作劇似的捉弄了她,反倒被他幾句花言巧語就蒙混過去了,唉,江京雨歎口氣,心想自己也真的是好糊弄。誰讓自己耳根子軟呢。

江京雨認命地擺擺手,原諒他:“下不為例。”

“遵命!”孟哲冬一臉殷勤,“你還想吃什麽,我去幫你拿。”

“去拿點兒水果。”江京雨正張望著那邊有什麽可選擇的。

孟哲冬搶答:“杧果和草莓,還要什麽?”

“就這兩樣吧。”這是她最愛吃的兩種水果。

被孟哲冬這樣一鬧,隔天上班,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江京雨和自家作者談戀愛的事情。為此,老板卓祈樺特意找她去辦公室談話。

進辦公室前,江京雨被同事扯住胳膊,反複地叮囑:“聽說新老板的脾氣古怪得很,上次小媚偷拍他照片被他知道了,叫去辦公室責難了好久,然後把小媚開除了。我猜這次一定是你談戀愛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找你去談話。”

“啊?”她在公司兢兢業業,雖然功勞不大,苦勞卻也不少,就憑這樣一個小事情還能把她開了不成?江京雨努力地開解著自己,不過轉念一想,公司是老板的,任何事情全由老板說了算,他要是真的看她不順眼,開除她隻是動動手指頭的事情。

江京雨心裏亂成了一鍋粥,麵上卻仍然故作鎮定地安慰著同事:“我的工作能力擺在這裏,不會被直接開除的。”

頂多就是扣個獎金。

啊,我的獎金啊。江京雨氣定神閑地走去老板辦公室,內心卻是在無盡地哀號。

懷著這樣一種滿是疑惑的心理,她坐在老板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略顯局促。趁著辦公桌前的男人一絲不苟地低頭處理著文件,她開始仔細地回憶起公司的規章製度,到底有沒有不允許和作者談戀愛這一說。

反複琢磨了好一會兒,江京雨才猛然間反應過來,自己和孟哲冬,壓根兒就沒談戀愛啊。

這樣就好辦了。

思及此,江京雨長舒了口氣,在老板興師問罪前開口澄清:“卓總,我和孟哲冬,我們倆不是男女朋友。”

“嗯?”卓祈樺緩緩地抬起頭,盯向她。

見他眼中的錯愕,江京雨意識到是自己想錯了,不禁亡羊補牢:“卓總,您找我什麽事?”

“是這樣的,”隻見他利落地在文件上簽好字,合上文件,說,“昨天簽售現場,出現了意外,你處理得很好。”

江京雨謙虛:“我應該做的。”原來不是孟哲冬的事情,也是,老板日理萬機,管理著整個公司,忙碌而辛苦,哪有時間去理會公司的八卦流言啊,“卓總,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十點鍾還要開組會。”

卓祈樺慢條斯理地將鋼筆擰緊,雙手隨意地往辦公桌沿上一按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她,清冷的嗓音問:“所以說,你沒有男朋友?”

江京雨嚇了一跳,不知這個“小問題”怎麽能勞煩大老板親自站起來詢問。因為這緊張的情緒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內心忐忑得厲害,她急切地擺脫兩人關係:“昨晚宴會上,孟哲冬——哦,這是一條鯨魚的真名,他其實是拿我做擋箭牌來著,我們倆從小就認識,除了工作外,私底下很熟,所以昨天才開了那麽個玩笑。”

“這樣啊。”卓祈樺麵帶微笑地點頭。

隻見他朝沙發那兒走去,從低矮的茶幾上撈起了一大捧包裝精美的嬌豔玫瑰花,轉身朝江京雨這邊走來。

江京雨還坐在深色的辦公椅上,不解他用意,後背因為緊張繃得筆直,嚴陣以待。

卓祈樺信步走到她身邊,方才還嚴肅平展的嘴角瞬間向上彎起來,淺淺地笑道:“看來這花還沒浪費。”

“什麽?”

隻見卓祈樺往前一伸胳膊,花束送到江京雨身前,她猛地站起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卓總,這是?”

“送你的。”卓祈樺坦然道。

江京雨機械地接過來,下意識地說:“謝謝。”

“原本打算昨天送你的,可看到你男朋友在,覺得不太方便。”看出江京雨的困惑,卓祈樺貼心地解釋起來。

並沒有外人傳的那樣嚴肅古怪,當下的卓祈樺笑語盈盈,如春風拂麵。

他認真地和江京雨保持著對視,十分有教養與禮貌地邀約:“既然你沒有男朋友,那麽我可以約你共進晚餐嗎?”

因為這次談話,導致接下來一整天江京雨的心都處在忐忑之中。

在幾次工作失誤之後,江京雨背起包和助理說了聲“我去出版社看一下進度”便離開了公司。

呼吸到大自然新鮮的空氣,江京雨緊繃壓抑的心情才變得輕鬆暢快起來。

幾個小時前,在辦公室裏,卓祈樺那句“我挺喜歡你的,所以想試試看自己有沒有機會做你男朋友”讓江京雨一時亂了分寸。

江京雨雖然自詡長相出眾,家庭條件不錯,也一直為了那位Mr. Right的出現保持著最佳的形象和狀態,可……

她晃晃腦袋,想到卓祈樺的身價和地位,一時覺著有些不真實,兩人差距太懸殊。

老板戀上公司職員,這種在小言中常見到並且讀者們百看不厭的情節,放在現實生活中卻顯得尤為不真實。

江京雨承認自己愛幻想又花癡,可她也明白適可而止。

從出租車上下來時,如果不是手機有電話打進來嗡嗡地振動,恐怕思想神遊雲外的江京雨就將手機掉在出租車上了。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孟哲冬的說話聲:“江京雨,你在哪兒呢?我和朋友打賭,贏了兩張電影票,晚上八點,請你看電影去!”

江京雨站在馬路牙子上,揉了一下剛才下車時被磕蹭了下的腳踝,隨口說:“我晚上有事。”

“什麽事比和我看電影還要重要?”

江京雨想了下,鄭重其事地說:“孟哲冬,告訴你個事,我們公司新來的老板,他說要追我。”

“……”電話那頭的人一陣沉默。

江京雨納罕:“喂,喂,孟哲冬你還在嗎?是沒信號嗎?”

她捧著手機自言自語了一會兒,正準備掛斷時,孟哲冬的聲音再次傳來:“你現在在哪兒呢?”

“在去出版社的路上。”

“具體地址。”

江京雨不明所以地報上具體地址。

孟哲冬記下來,解釋:“我就在附近,錢包剛才被偷了,沒錢回家了。”

“……”

“你等我會兒,我去找你,你幫我付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