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曾有櫻花落海洋

寫這篇專欄，正是長沙一年來極好的天氣。冬日的陰霾與寒冷終於到了盡頭，二十多度的融融暖日下，人們紛紛擁上了街頭與草地，藏了一冬的倦態與疲憊都煙消雲散了。嫩芽與花朵開始慢慢地探出頭來，好像人類到了新的紀元。

我在周末的窗前，看見這樣的勝景，也不由得高興起來。

這樣的天氣，應該和好友知己去爬山踏青，若沒有時間就去公園坐在臨近湖水的草地上，鋪一塊紅白格子的餐布，與藍天碧水輝映，吃吃野餐曬曬太陽，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人人盡歡。

踏青的回憶有很多，但最開心最純白的總是少年的時刻。可能因為春天就像人的年少，萬物初始又不禁風雨，隻留一派懵懂青澀的樣子，靜待歲月與命運的降臨。而後遭遇各自的未來，或結出美好的果實，或零落委頓成塵埃。

印象深刻，也是這樣的一個好天氣。那時高二，學校舉辦了一場全年級的大統考。我早早交卷，坐在教學樓前麵過道的花壇邊上，等兄弟交卷出來。外麵雖然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在小聲地討論，但整個學校的氣氛依然有些肅殺。老師在教室裏麵巡視著，無數學生奮筆疾書揮汗如雨。

我等了一會兒，沒等來朋友，一個女生卻在我身邊坐下了。

她跟我打招呼，說Hi。

我有些尷尬，我們是初中同學，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這樣，男生女生涇渭分明，各成一派。那個時候她是女生中的領軍人物，人長得漂亮又甚得老師寵愛，總是領著一幫女生給男生找茬，所以我見到她總是繞道走。後來上了同一所高中，我們曾打過幾次照麵，可都心照不宣地裝作是陌路人。

沒想到她這次會和我打招呼。

其實……雖然之前二人沒有交談，但我總能從之前的同學那裏，無意地聽到一些關於她的消息。

大抵是學習成績一蹶不振，人也很萎靡，談戀愛了，但是男生是個人渣。她漸漸不像之前那麽開朗，變得非常孤僻抑鬱，也沒有朋友。

我聽了之後，總是感慨良多。

所以這下她突然坐在我身邊，跟我打招呼，我有些不知道話從何說起。

她說：你現在挺不錯的。

她說：時間過得真快啊。

她又說了很多。然後她說，我的男朋友不喜歡我，要跟我分手，他覺得帶我出去沒麵子。

她還說：上課總是沒有心思聽，聽不進去，我就用刀劃自己的手臂。

她說著還把手臂抬起來，捋起袖子，給我看那一條一條的傷疤。

信息量如此之大，我一時之間很難消化，想逃離又於心不忍。我想她可能很久都沒跟人這麽說過話了。

我隻好手忙腳亂但又隻能淺嚐輒止地安慰她，但她嘴角的微笑告訴我她並沒有在聽，讓我覺得她其實自語要多過於傾訴，而這些事情，木已成舟，她並不需要任何人做出回應。她獨自抱著自己的哀傷與孤獨往下沉，一直在往下沉，像是要沉到最深的海底。

那是一個很美好的春日，我身邊坐著的是一個正當美好年紀的女孩，可是她的語氣像冬日一樣陰霾與哀傷，看著我的眼神卻又如此的暗淡與絕望。

那次談話後沒有多久，我就聽同學說她休學了，回來的時間是—未知。

一直到現在我都再沒有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後來看到一句話：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你一定會原諒現在的我。我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是她曾經肆無忌憚走在學校的身影、她開玩笑的樣子，和早已模糊的笑臉。

當時年少春衫薄，還以為你是那崖畔的一枝花。（摘自嫋嫋的《櫻花落海洋》）

為你傾盡所有，為你至死方休，為你奉獻出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為你遭受諸多風雨與傷害，我仍是不知回頭。

於是，我不知我的人生中原來還會有春花爛漫在等我。

如果你現在正當你最美好的年紀，在愛著一個人，不知回頭地愛著一個人，一定要記得回頭看看大好春光。

如果你現在有一個正當好年紀的女孩，在愛著你，不知回頭地愛著你，一定要免她再經風雨，因為你就已經是她最大的風雨。

有些愛情，是為了成就一段愛情，有些愛情，它的意義僅僅是讓你成長。不要讓那成長來得太遲，以至於，我們都無力承擔。

彼時當年少，莫負好時光。

莫待經風雨，櫻花落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