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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世界,煙雨蒙蒙。

林梳子斜倚著枕水的美人靠,望著闌珊的燈火映在河塘之上,點點雨絲落入河中,將燈火漾碎,纏綿得宛若正經曆離舍的戀人。

她拿起手機想拍下這美麗的夜景,一點開屏幕,卻發現“異境”APP圖標正隱隱發亮。

果然又是雨夜,雖然還沒到月圓之夜,但與那個世界的某種通聯,似乎在悄然進行。

客棧老板娘溫青沿著走廊款款而來,她三十出頭,是個秀美的女人,寬大的長袍隨著她的前行微微擺動,說不出的優雅迷人。

“你內心並不平靜。”她在林梳子對麵坐下,微笑著望著林梳子。

“總是被你看穿。”林梳子莞爾。

“你的眼中有留戀,為什麽不去找他?”

林梳子一愣:“他?”又歎道,“我沒談過戀愛,哪兒來的什麽‘他’。”

她已經在客棧裏住了二十天,和溫青成了好朋友。溫青得知她的境遇,並沒有擔心她病倒在這裏,反而如家人一樣接納她。

這也是林梳子愛上古鎮的原因。

“你說你孑然一身,可是我能感覺到,你有放不下的人。”

林梳子轉頭,望著從廊沿上下墜的雨滴,一時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放不下誰?是杜家夫婦,還是杜語菲,還是……別的什麽人?

“我放不下的人,不在這裏。”

溫青將手肘撐在欄杆上,托住腮,凝望著池水:“我要是放不下誰,天涯海角也要找過去。”

“如果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呢?”

“那就上天入地。”

林梳子笑了:“要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呢?”

溫青怔了片刻:“那……那就裝在心裏,變成專屬的秘密吧。”

當然是專屬的秘密。這秘密,那世界,說出來也沒人信,林梳子隻能獨自回味。

一陣悅耳的音樂,“超長待機”手機突然響起。

溫青倒是激動起來:“難道是醫院的電話?”

林梳子也緊張起來,低頭一看,來電是一串亂碼。她心中一震,將手機握得緊緊的。

“放不下的世界,來電話了。”

在溫青驚訝的目光中,林梳子接通了電話:“喂。”

“小菲,哥幫你搞定了啊。等著吧,視頻發出去了,馬上就讓那臭小子身敗名裂!”

這聲音林梳子認識,就是那位“阿健”的。

林梳子心中一凜,杜語菲怎麽又跟這些人來往,而且似乎沒幹好事啊。

“什麽事啊?”她假裝漫不經心沒聽懂的樣子。

“就那惹哭你的楚越啊,哥擺了他一道,保證你滿意。”

“楚越!”林梳子失聲尖叫,“你怎麽他了?”

“嘿嘿,反正現場是精彩極了,你看了視頻就知道了。”

在對方猥瑣的笑聲中,電話被掛斷。林梳子失神地望著手機,真沒想到,那個“放不下的世界”再次打來的第一個電話,就讓她如此心神不寧。

溫青輕輕地拍了拍她:“看來,也難怪你放不下,似乎很不省心啊。”

“真的很不省心。”林梳子苦笑。看來自己離開以後,杜語菲並沒有如自己所願那樣“改邪歸正”,反而和楚越加劇了矛盾。

單單杜語菲和楚越,便是打起來也不怕,但這回居然有社會混混的參與,事件的性質將完全不一樣。

“還有幾天月圓?”她問。

溫青掐指一算:“還有三天,三天後有‘超級月亮’,你想賞月嗎?院子裏的葡萄架下,賞月的最佳地,要不要一起?”

“謝謝了。我的房間也很好,推開窗,就能望見明月升起。”

溫青的臉上雖然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這一回,微笑中卻透露出一絲憂色。

“我去!什麽鬼!”

杜語菲的房間裏傳出一聲大叫,把客廳裏的孫蕙英嚇得一哆嗦。

“怎麽了,小菲?”她推門去看。現在的寶貝女兒真的不鎖門了,不把父母拒之門外,關於這點,孫蕙英很欣慰。

杜語菲臉上貼著黃瓜片,轉頭看了孫蕙英兩秒鍾,努力做出十分正常的表情:“沒事,我看恐怖片呢,太投入了。”

“傻丫頭。”孫蕙英笑得特別慈祥,“下回看言情片不要貼黃瓜片啊,流了眼淚在上麵就鹹了。”

“那不是省得你放鹽了嘛。”杜語菲順嘴開了個玩笑,轉念一想,為什麽怕鹹了?難道自己臉上的黃瓜片用完後,親媽還真打算洗洗吃了?

她不由得有些感歎。自從她打心眼裏體會到父母的不易,就把麵膜都停了,改貼黃瓜片,這樣比較省錢。卻沒想到,親媽比自己更省,省到了讓人心酸的地步。

回到電腦前,杜語菲繼續看她剛剛沒有看完的“恐怖片”。

該“恐怖片”絕對名不虛傳,非常之“恐怖”。

發布平台:雅德學院BBS。

故事背景:某擁擠不堪的公交車廂。

兩大主演:雅德學院男神楚越,江南市九流小混混阿健。另外一男一女兩名客串,杜語菲不認識。

論長度,這片子隻能算是微視頻;論劇情,算不上波瀾曲折,但有點狗血;論後果……這才是真恐怖啊!

視頻裏的楚越,在公交車上“上下其手”被當眾抓包,被乘客們指責為色狼,在一片嘲笑聲中下車,非常狼狽,非常尷尬。

杜語菲將視頻重播了好幾遍,每看一遍,就恨到揪頭發,並且每次揪得都比上一次更厲害。

BBS已經被刷爆,班級群、學校群,各個學生群都在熱烈地討論著。

有堅決不信的:

——不是吧,他平常那麽高傲,連女生都不多看一眼。

——不可能,不可能,不許毀我男神。

——有圖有真相,駁回你的不可能。

有春心**漾的:

——求問是哪路公交車,在線等,挺急的。

——這位大姐你意欲何為?

——這輩子能被男神摸一下,幸福得要暈倒,明天坐公交去,哈哈哈。

有居心叵測的:

——×××,你夠了啊,一直轉一直刷屏,有完沒完!

——讓你們這些腦殘女認清“男神”的猥瑣真麵目,不謝。

——知人知麵不知心,楚越這回算是栽了。

有主動加戲的:

——怪不得前女友總嫌我不上進,三句話不離一個“楚越”,有理由懷疑此人勾引過我前女友。

——就你這破嘴,當你前女友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還好及時止損,女英雄。

更有專業八卦的:

——我們係花王嘉怡此刻應該梨花帶雨,哈哈哈!

——信息量很大,王嘉怡終於有了姓名。

——就是啊,男神不是連係花都看不上嗎,怎麽會看上這個小太妹?

——你們男神眼光負分唄。不過,你們這些女生眼光也不咋樣兒,什麽小太妹,什麽係花,我看都沒杜語菲好看。

杜語菲暈死,幹嗎拉我出鏡,關我什麽事啊!

唉,好像真關我的事……此刻,杜語菲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心虛得沒眼再看下去。

她的確是想教訓教訓楚越,讓他也嚐嚐被人輕視的滋味。但,絕不是這種方式。

這是栽贓。這是誣陷。這是她最不齒的卑鄙手段。

拎起手機就給阿健打電話,憤怒的杜語菲,一秒鍾都忍不得。

可是,電話居然打不通。不是阿健的手機打不通,而是自己的手機根本撥不出去。

“渾蛋!”杜語菲氣得又罵了一句,將手機重重地摔在**。

一段公交車視頻,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雅德男神楚越,人品直接被刷成負數,成為名副其實的“負分男神”。

BBS上吵成兩派——

一派以垂涎不得的女生和羨慕嫉妒恨的男生為主,他們對偶像的坍塌懷有莫名的興奮,毫不留情地對楚越進行無情地嘲諷與鞭撻。

另一派則以完全喪失理智的“楚越腦殘粉”和熱衷技術分析的“理中客”為主。“腦殘粉”圍繞楚越的動機開展全方位辯護,“理中客”則對視頻進行逐幀分析,認為視頻掐頭去尾、情節不連貫、主要人員演技拙劣,存在很大的疑點。

先不管辯論的最後結果是什麽,反正現在楚越身處爭議旋渦,每個細節都被無限放大,高冷形象是完全毀了。

男神是需要神秘感的。現在的楚越不僅沒有神秘感,還被莫須有的誣陷蒙上了一層猥瑣氣質。你就說,崩不崩塌!

“三劍客”的聊天小組裏,冼燃率先驚呆。

“老大,什麽情況?”

何琦這回也不蒙了:“我在看分析,老大應該是被冤枉的。”

“可是視頻是誰拍的啊?他在現場應該知道老大沒有動手,怎麽還要上傳,把老大的名聲都毀了!”冼燃氣得一拍桌子,桌上的筆都跳了起來。

氣到極點,楚越反而冷靜下來。

“我懷疑這整場鬧劇,都有人策劃。”

這大膽的猜想把冼燃和何琦都嚇到了:“不是吧,你跟誰結仇了?”

“杜語菲。”楚越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非常確定,車上那位花臂文身男,是曾經到校門口找過杜語菲的小混混之一。

“杜語菲?”何琦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你們昨天不是聊得挺好?”

楚越沒好氣:“好個鬼啊,我把她的投稿給撕了。”

“……”

“……”

“好吧,你也做得挺過分的。不過,杜語菲更過分,哪怕打你一頓也好,來這招,也太惡毒了吧。”冼燃道。

“支持老大報複,我們一起幫你報複。”何琦憤憤不平。

冼燃永遠胳膊肘朝外拐:“報什麽複啊,冤冤相報何時了。”

“關鍵這事太可氣了,也是瞅準了最近我們不跟老大一路走,太有心機了,太壞了。”

“重在溝通嘛,有什麽事,坐下來好好協商,報來報去的,不文雅。”

“你個奸商,大仇當前還說什麽文雅。你到底站哪路,是不是被胖妞迷暈了腦袋?”

冼燃每次看到錢曉樂,那張大臉上就漾出一朵“胖花”,何琦早就看出這小子有了“異心”。

哪知道冼燃不脫“奸商本色”,臉皮厚得很:“站隊是很幼稚的行為啊,更何況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胖’字。”

屏幕上一條一條信息在跳,二人你來我往鬥嘴不亦樂乎,楚越卻托著下巴,在沙發裏越陷越深。

自問,他昨晚反省了很多。半夜去翻垃圾桶這種事,也不算心血**,是他真的對衝動之下扔了杜語菲的稿子有愧疚。

他看得出來,杜語菲十分珍視自己的文字。而且通過論文事件,他也能感覺到杜語菲並非那麽不學無術。都說杜語菲是小混混,她卻和學校那些女生不一樣,從不會主動接近自己。若不是正好在自己麵前發病,看不出杜語菲有一點點結交自己的心。

而兩個損友還在鬥嘴。

冼燃的想象力還是那麽豐富:“瘦子你不客觀,就知道站你們工商學院係花的隊。要我說,沒你們係花整天挑事,老大和杜語菲還成不了冤家呢。”

楚越暗暗心驚,突然腦子裏一片清明。

王嘉怡各方麵都足夠優秀,可她真的不是自己喜歡的型……與其說他在和杜語菲較勁,不如說他一直都在和自己較勁。

額頭上的疤痕可以遮掩,可眼神會出賣他——喜歡上一個人,你就不可能再雲淡風輕。

何琦與冼燃的“胖瘦大戰”還在繼續。

“要溝通,要溝通。”

“要報複,要報複。”

楚越終於忍不住了,在電腦上打下一行字。

“算了。她是流氓,我們不是。”

合上筆記本電腦,楚越心中滋味複雜,既不能原諒杜語菲的報複,又不能原諒自己長久以來的自欺,他呆呆地在沙發裏窩了很久。

沈以淳下班,推門進來:“小越,你臉色不太好?”

楚越當然不會承認,站起身,抱起電腦回了自己房間,留下沈以淳有些困惑。

“奇奇怪怪的,難怪老是惹舅舅和舅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