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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德學院不少女生都喜歡午後去圖書館自習,美其名曰安靜氛圍好,其實是借故接近男神楚越。杜語菲考慮到圖書館人多,說話不方便,決定在半路“伏擊”。

果然沒多久,“三劍客”經過,杜語菲立刻現身,攔住了他們。

“喲,冤家路窄啊!”冼燃搖晃著龐大的身軀,四處張望,“狗呢,不會又出來咬人吧?”

一聽他提辛巴,杜語菲立刻戒備起來:“你是丐幫幫主嗎,整天跟狗過不去?”

楚越不想在公共場合跟她多糾纏,皺眉道:“我還沒找你,你能不能識趣點,別在我麵前出現。”

這盛氣淩人的樣子,杜語菲實在看不過眼,但考慮到來意,還是忍著脾氣道:“借一步說話。”

不等楚越開口,冼燃一把將何琦拉開:“走啦,走啦。”

何琦一臉蒙:“老大讓我們走了嗎?”

冼燃一個“熊掌”呼在他頭上:“騰出空間讓老大複仇,懂不懂啊!”

何琦懂不懂也不重要,反正還是被冼燃給拎走了。

龐大的冼燃,一邊一手拎著何琦往前走,一邊還要跟杜語菲眉開眼笑地道別:“這一步就借你了啊,不要客氣,不用還了。”

此時此刻,楚越正用最冷酷的語言對這兩個跟班進行腹誹。真沒想到,一碰到杜語菲,隊伍就這麽不好帶。

看到楚越腳踝上的繃帶,杜語菲的歉意還是蠻真誠的:“這個,聽說縫針了,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有用嗎?你知不知道身上留下疤痕有多難看?”

楚越明明是打算接受道歉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他一看到杜語菲,心中就會陡然升起莫名的怨念,內心有個小聲音在喊:不能就這麽算了,為什麽要原諒她?

“呃,你是男生,應該不會這麽在意疤痕吧。”

杜語菲哪知道楚越還等著下文,以為這樣的道歉就已經足夠。畢竟杜語菲的道歉,那是非常非常珍貴的,一年都不見得會發出一份。

說話間,她從包裏翻出文件夾,想想文件夾也是花錢買的,沒舍得給,將幾張打印稿紙取了出來。

“我給校刊的投稿。”客氣話都不會說,她直接就遞了過去。

縱然明知道杜語菲說話就是這調調,楚越還是有些不悅。這什麽語氣,一點都不溫柔!連道歉都這麽敷衍,連投稿都這麽傲慢,哪裏像個女孩子!

“請走正規流程,網上有公布投稿郵箱。”

杜語菲一愣,心想,我這麽誠懇來找你,你這什麽態度啊!

她本來就是個暴躁性子,脾氣一上來,語氣可就不太好聽了:“你怎麽知道我就沒走正規流程!”

“走了還要找我幹嗎,想不公平競爭?”

“你拽什麽啊!主編了不起啊!”

“給我遞稿,連文件夾都沒有,你誠意在哪裏?”

“形式重要嗎?重要的是文字!”

“就你?一個諾匯的學生,來跟我說文字?偷別人的包包,扔掉別人的護照,有臉提文字?”

杜語菲心中本已後悔,但一聽楚越如此出言不遜,自然怒火攻心:“就知道你跟王嘉怡蛇鼠一窩,手牽手滾蛋,滾出姑奶奶的視線。不愛看別看,以為我稀罕你那破校刊嗎?全是無病呻吟的垃圾!”

不提王嘉怡還好,偏偏還讓他和王嘉怡手牽手……楚越從小養尊處優、眾星捧月般長大,哪裏受過這樣的氣。

要知道他幾乎把校刊看成自己的“親兒子”,聽杜語菲又是把自己跟王嘉怡扯一起,又是貶損校刊,簡直是被指著鼻子罵,此刻他的暴跳如雷,絕不輸於杜語菲。

楚越氣得渾身發抖:“這麽看不上還投什麽稿,我的破校刊配不上你金光閃閃的女流氓文學!”

如果說校刊是楚越的“親兒子”,這些文字就是杜語菲的“親閨女”。

杜語菲跳得比楚越還高:“就金光閃閃了!姑奶奶不投了!”伸手就去搶楚越手裏的稿紙。

楚越正氣得捏緊稿紙,捏到指關節都發白,哪裏想到她會伸手來奪。隻聽“刺啦”一聲,稿紙被撕成了兩半。

“啊——我的稿子——”杜語菲氣到尖叫。

楚越不甘示弱,順手把剩下的一半也撕了。說來也巧,路邊就是個垃圾桶,他又順手一團、順手一擲,紙團竟然完美地落到垃圾桶裏。

杜語菲臉色蒼白,看著自己的心血竟然變成一團廢紙,內心簡直在泣血。

看著她一臉悲憤的樣子,楚越有些回過神來,但話已出口、文字已變垃圾,也是無可挽回,又不想在杜語菲跟前輸了氣勢。

“活該!”他心虛地扔下兩個字,大步地走開。

杜語菲的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又聽見“活該”兩個字,不由得緊緊地咬住了牙。

手機突然響起,杜語菲擦了擦眼淚接通,沙啞著嗓子“喂”了一聲。

“我是阿健。怎麽哭了?誰惹我們小菲,這是活膩了吧,哥替你出氣!”

想到楚越看自己如洪水猛獸,杜語菲心中正恨,不由得道:“有人拽得不行,氣死我了,最好讓他也出出醜!”

“這還不容易,包我身上。”健哥滿口答應。

等在遠處的冼燃與何琦,望著楚越一臉鐵青地走過來,趕緊上前噓寒問暖。

“老大終於大仇得報了吧?”

“肯定啊,沒見杜語菲一臉吃癟嘛。”

“老大英明神武!”

“老大威武雄壯!”

“老大氣宇軒昂!”

“老大萬壽無疆!”

楚越一個眼刀子飛過去:“找死啊!”

不對,好像老大報仇沒有拿到一百分,二人立刻閉嘴,而後抬頭望天。

“嗬嗬,今天天氣真好啊。”

“嗯嗯,萬裏無雲,鳥語花香。”

楚越一口老血差點吐了出來:“夠了啊,不想再提這事。”說完,沉著臉轉身就走。

冼燃和何琦立刻跟上,明明知道楚越心情不好,但強大的好奇心還是讓他們冒死發出“彈幕”。

“你說老大為什麽每次看到杜語菲都特別生氣?”冼燃一說起這個問題,總是眉飛色舞。

何琦想都沒想:“因為他討厭杜語菲啊。”

“不,應該反向思維,老大一定喜歡杜語菲。”

找死啊!楚越心頭一怒,正想暴吼,可轉念之間改變了主意。他假裝沒有聽到繼續走路,耳朵卻支了起來。

何琦也被洗燃的思路給震驚了,樂道:“這個說法很新鮮,你反向分析一下,解釋給我聽聽?”

“我們老大,是不是特別優秀、特別出眾、完美無瑕、人間極品?”

“沒錯!”

“杜語菲是不是形象差、愛打架、成績不好,還脾氣壞?”

“以前的確是。”

“我們都不敢相信老大會喜歡上這麽一號人吧?”

“對!”

“所以啊,老大自己也不願意相信。”

“你是說老大‘自欺欺人’嘍?”

楚越緩緩轉身,眼神可以殺人。

何琦立刻改口:“啊,不對,是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

“信不信我揍得你們無法正視自己的外表?”楚越揮了揮拳頭。

這天晚上,楚越輾轉反側。

他的餘光其實望見了杜語菲眼眶裏的淚水,那眼淚攪得他心神不寧。隻是稿子已經撕成碎片,後悔也沒用。

而冼燃說的那些話,將他內心的堅持擊到粉碎。

從小,他就被父母拿來和表哥比較,他對自己是不是“優秀”,是不是“完美”,格外在意。

冼燃說得一點沒錯,他是在自欺欺人。他討厭杜語菲,害怕杜語菲,卻又忍不住不去想杜語菲,這樣的自己讓他自己都鄙視。

楚越將被子蒙過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強迫自己進入夢想。

隻是有些事,不是那麽好強迫的。

“楚越!”公交車上,王嘉怡笑得楚楚動人,“司機送我媽去外婆家,所以我來坐車了呢。”

“哦……”楚越訥訥的,不由得又望向她的齊劉海兒。

王嘉怡麵帶嬌羞,向他揚起臉:“你怎麽老看我,是不是我特別好看?”

話音未落,一個急刹車,王嘉怡一下子沒站穩,直向他撲過來,一下子撲在他懷裏。

“好討厭。”王嘉怡揚著臉,劉海兒已經飛到一邊。那從不顯山露水的額頭上,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痘痘。

“啊!”楚越驚叫著想要推開她,一推,卻推了個空。

他頓時驚醒,發現自己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驚魂未定中,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疤痕猶在,劉海兒也乖乖的呢。沒辦法,就是有這樣的心結,自己的劉海兒下遮著秘密,就總覺得別人的劉海兒下,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不怕痘痘,但是怕秘密。

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梳著一頭髒辮的杜語菲不知怎的,就闖進腦海。

她總是亮著光潔飽滿的額頭,她走路喜歡揚著小巧的下巴,又是驕傲,又是冷酷。

楚越霍地從**坐起,套上衣服,迅速出門,打車直奔雅德學院。

第二天早上出門上學,沈以淳看著楚越搖搖晃晃的樣子,被他驚到。

“你眼部四周血液滯流,組織供氧不足,血管中代謝物堆積,眼部色素沉著明顯。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嗎?”

楚越沒好氣:“表哥,請說人話。”

沈以淳沒明白:“我說的難道不是人話?”

“你應該說,黑眼圈這麽重,昨晚做賊了嗎?”

“哦,你黑眼圈這麽重,昨晚做賊了嗎?”說完,沈以淳搖搖頭,“這說法太不科學,你怎麽可能做賊。”

楚越還真“做賊”去了。昨天晚上大概是黑夜助長了他魔鬼般的衝動,從夢中驚醒後,他竟然直奔雅德學院的……

垃圾桶!

他要把杜語菲的稿子給搶救回來!

哪知道雅德學院處處一流,連保潔阿姨的工作態度都是一流,竟然已經清理得幹幹淨淨。楚越稿件沒找到,卻被黑夜裏一雙發光的眼睛給嚇到。

他對著那雙眼睛良久,毛骨悚然。

直到“喵嗚”一聲,他才知道那隻是一隻流浪貓!

這一夜是雅德男神楚越的噩夢。他先是被良心譴責到不能自拔,又被王嘉怡的“秘密”嚇醒,跑到學校當了一回“雅賊”,最後被一隻討厭的臭貓嚇得魂不守舍。

迷迷瞪瞪出了門,又迷迷瞪瞪上了公交車,車上又是滿當當一車人,楚越往裏走了走,靠到窗邊,塞上耳機開始聽音樂。

公交車搖搖晃晃上路,晃出不知道幾站,突然一個急刹車,楚越猝不及防往旁邊一倒,碰到了一個年輕女孩兒。

“對不起。”楚越感覺自己的肩膀應該蹭了她一下,很輕微,但出於禮貌,他還是隨口道了歉。

“臭流氓!”女孩兒尖叫著,一個巴掌就招呼了過來。

楚越大驚,頭一偏勉強躲過了巴掌,正要解釋,隻聽身後一聲怒吼:“渾蛋,敢調戲我女朋友!”

一個文著花臂的年輕人一把揪住楚越的襯衫,手指到了他鼻子上。

“流氓摸我屁股,揍他!”女孩兒一見來了撐腰的,膽子更壯。

乘客們根本沒看清事件的來龍去脈,但一看這“後果”,立刻腦補出了“前因”,紛紛竊竊私語。

“喲,現在的色狼都長這麽正派啦?”

“年輕人嘛,血氣方剛。這女孩身材蠻火辣啊……”

楚越急道:“我沒有,你別胡說八道!”

女孩兒嗓門尖厲:“是我冤枉你嗎?我跟你無冤無仇,我幹嗎冤枉你!你戴個耳機裝什麽無辜,剛剛隻有你站我旁邊。”

花臂男更是不饒人:“摸了還不承認,你夠不要臉啊。我親眼看見你動手,還想抵賴?快跟我女朋友道歉!”

“我沒幹,為什麽要道歉!”楚越奮力掙開花臂,站直身子、挺起胸膛,“我堂堂正正,有本事讓司機大哥調監控!”

人群裏擠出來一個年輕人,也是一臉吊兒郎當:“你以為你誰啊,大家時間很寶貴的,別拖延時間,快向人家姑娘道歉。怎麽有膽摸,沒膽承認啊。”

楚越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望著四周的乘客果然都是頗不耐煩的樣子,對自己沒有多少同情,便知道今天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但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對人家無禮,也絕不會就此屈服去向人道歉。

“我要報警,我是清白的!”

“報警?你吃了豹子膽了你?”花臂男逼近過來。

司機似乎是聽到了車上的吵鬧聲,又恰好車子進了站,便開了車門,叫道:“後邊別吵啊,有事下車解決,別影響其他乘客。”

楚越正拿起手機要報警,那位吊兒郎當的年輕人連拖帶拽將他拉下車。

“你幹嗎,我要報警!”楚越叫著要重新上車,卻隻見車門一關,司機竟然很及時地發動了車子。看來為了避免一起鬥毆事故的發生,司機大哥是把他給拋棄了。

可是,車上那些乘客沒有“拋棄”他,眼見著車子搖搖晃晃開出,擠在車窗玻璃旁的乘客們依然對著楚越指指戳戳,那眼神那表情,全是嘲笑和不屑。

楚越從小到大,一直是在旁人羨慕的目光中長大,何曾受過這種屈辱,不由得對那人吼道:“為什麽拖我下車,我是被冤枉的!”

那人咂了咂嘴:“識時務者為俊傑,剛剛我是幫你呢。跟他們有什麽好理論的,你又打不過他們,犯不上的。就當踩了坨狗屎。”

楚越憋紅了臉:“我情願和他們幹一架,哪怕被打,也好過這樣不明不白被冤枉!”

“好,好,當我多管閑事。保重吧。”那人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揮著手就跑走。

留下楚越在路邊氣到發抖,抖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這下也沒心情坐車了,他低著頭壓抑著暴怒的心情往學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