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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淳在休息室小憩片刻,依舊克製到連白大褂都沒有一絲皺褶。他去護士站看了手術期間病區內的一些動態,又緊急處理了幾件要緊的,正要走開,隻見鮮紅影子一晃,被爆炸頭阿姨逮個正著。

“哎呀,沈醫生,你總算來了,手術很辛苦吧?”

沈以淳眼皮都沒抬,看了看手表:“不要在走廊大聲講話,你會吵到其他病人。”

爆炸頭阿姨居然也不生氣,壓低了聲音:“沈醫生,我們聊聊呀。”

“你術後恢複良好,三天內沒有異常情況就可以出院了。”

“三天!”阿姨驚呼,嬌嗔道,“那可不行,起碼再讓我住兩個星期嘛。”

旁邊的藍小月一個哆嗦,隻覺得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又見沈以淳的臉色冷得可以刮下一層霜,心裏暗喊一聲不妙,“乙醇大人”很不高興啊。

她趕緊起身打圓場:“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們床位很緊張……”

哪知道小憩過後的沈以淳根本不需要擋箭牌,直接打斷藍小月,直視著阿姨頭頂爆炸的蘑菇雲:“這兒是醫院,不是賓館。我是醫生,我決定你的去留。”

阿姨被他強大的氣場鎮住,居然沒有被沈以淳的冷漠給氣到,先前的嬌嗔竟然瞬間轉換為崇敬,脫口而出:“沈醫生好帥啊……”

這這這……劇情轉換太生硬,簡直就是超齡迷妹,我要報警!

藍小月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阿姨……”

爆炸頭阿姨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就讓我多住幾天嘛,我女兒大後天的飛機回國,你讓我三天後就出院,她怎麽來醫院看我啊?”

藍小月不解:“回家好好團聚不是更好嗎?為什麽非要來醫院看你?”

阿姨又看沈以淳,真是越看越歡喜,索性臉皮一厚(本來也不薄):“我女兒在常春藤大學念研究生,很優秀的……”

不用再繼續聽下去,沈以淳這麽聰明的人,立即知道她想說什麽。他才不管什麽麵子不麵子,招呼都不打,轉身就走。

留下藍小月還要又尷尬又警覺地周旋:“哎呀,阿姨,虧得你沒說出口,我們主任對女生沒什麽興趣的。”

爆炸頭阿姨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我看他生得跟電影明星一樣好看,怎麽會對女生沒興趣?”

“哎喲,電影明星不喜歡女生的可不少哦……”藍小月做出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阿姨也是個時髦人啊,一想,就想出些有的沒的,竟覺得十分有道理,懊惱地一跺腳:“真是氣死我了,好不容易找到跟我女兒這麽登對的,現在這些小年輕都什麽臭毛病。出院出院,我明天就要出院,住不下去了!”

“沈醫生說了算哦。”藍小月氣她居然抱著非分之想,故意刺激她。果然把阿姨氣得如一朵喝醉的紅雲,轉身就飄回了病房。

沈以淳卻不知不覺地,來到了“杜語菲”的病房門口。

同樣是誇自己帥,為什麽爆炸頭阿姨誇起來就讓人避之不及,但“杜語菲”私下稱自己是“大帥哥醫生”,聽上去就那麽打動人呢?

今天病房裏特別安靜,半點兒動靜都沒有,跟頭一天這丫頭的暴躁宛若兩個世界啊。

不管怎樣,既然她的審美如此科學,沈以淳還是忍不住想跟她搭個訕。

“顧晴晴手術很成功,過兩天還回……”

話還沒有說完,眼前的一幕讓沈以淳驚呆了。

“杜語菲”躺在**,淚流滿麵地望著他,眼神裏全是祈求。

“你怎麽了?”沈以淳能感覺到,這絕非病痛造成的淚水。

“杜語菲”卻張張嘴,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沈以淳心頭一凜,敏銳地感覺到出事了,一個箭步衝到床邊。這一接近,才發現“杜語菲”何止流淚,她的頭發以及枕頭,都已經濕得不成樣子。

她是流了多少淚啊?

而且,她顯然完全不能動彈。

“怎麽回事?”明知得不到答案,沈以淳還是問著話,手裏已經開始動作起來,欲對林梳子展開急救。

“不要!不要!”林梳子拚盡全力,大喊出聲。

雖然依舊氣若遊絲,但這回,沈以淳竟然聽到了。怎麽回事,“杜語菲”居然阻止他?

看她嘴唇急促地張合,似乎有什麽重要的話想說,沈以淳俯過身子,將耳朵一直湊到林梳子的唇邊。

“手機……手機……”

沈以淳依稀聽見她喊“手機”,卻不明其意,以為自己聽錯了,將耳朵又湊近了點兒:“不急,你慢慢說,說清楚。”耳朵已經湊到了林梳子柔軟的嘴唇上,他毫無察覺。

“打開……手機……”林梳子緩慢地、一字一字地,終於說明白了。

“手機?”沈以淳直起身子,一眼便望見掉在林梳子胸口的手機。

“是這個嗎?”他問。

林梳子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示意正是這部手機。

沈以淳拿起手機,又望見一把精致的小梳子,從她病號服的領口掉出來,斜斜地掛在林梳子的脖子旁邊。

他還從未見過有女生將梳子當飾物,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林梳子眼巴巴地望著他,那眼神頭一次讓沈以淳覺得心慌,他低下頭看手機,發現這手機的樣子實在不太好看,跟“杜語菲”的形象不太搭。

雖然他也並不能理解“杜式時髦”,但這手機,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跟“時髦”二字沾不上半點兒邊。

在“杜語菲”殷切的眼神之下,他找到了開機鍵。屏幕一亮,幾道五彩的光柱相互交織,顯示手機已經開機。

林梳子的自拍照驀地躍上屏幕,讓沈以淳心頭微微一震,被她的照片吸引住。

這手機上的“杜語菲”顯得比平時成熟些,雖然是微笑的自拍,但一瞥之下,不知為何,沈以淳總覺得她的笑容帶著哀傷與絕望。而眼角下的一顆痣,像極了一滴淚,讓她的模樣看上去更為淒然。

等等,“杜語菲”眼角下有痣嗎?

剛要抬頭去看清楚,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過來,一把將他手裏的手機奪走。

“杜語菲”還是躺著,手機卻已經到了她手裏。

淚痕還在,但她的表情恢複了以往的冷靜。

“謝謝你。”不僅表情恢複了,連聲音和語氣也都恢複了啊。而且她還很自然地將手機往枕頭下一塞,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

連行動能力都恢複了啊。

沈以淳有些不解:“你剛剛是怎麽了?”

“剛剛不舒服,現在好了。”

沈以淳卻不信,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這並不是發病的狀態。有必要重新做檢查,對你的病情必須有更全麵的會診。”

林梳子不置可否,從**坐起,看向他的手:“你的手受傷了?”

這話題轉得快,語氣卻透著關心,叫沈以淳心中一動。

“沒什麽。”他下意識將手往白大褂口袋裏一插,“倒是你剛剛……”

林梳子二話不說,將他的手從口袋裏捉了出來,一眼望見傷口。

“對不起,我昨天太魯莽了。”

她居然會道歉,沈以淳非常意外,傳說中的“杜語菲”,不應該是死不道歉、驕傲至極的女生嗎?為什麽這語氣竟然如此溫柔?

昨天之前,他從未牽過女生的手;今天之前,他的手從未被女生牽過。一時,沈以淳望著林梳子,心中升起陌生的感覺,讓他都暗暗慌張。

“真的沒事吧?”林梳子望著他的傷指,傷口很小,但青紫駭人。

而且……這是一雙值“後麵有很多個零”的手啊。

一緊張,林梳子不由得輕輕地向傷口吹了吹,這是她的習慣動作,總覺得這樣一吹,傷口就沒那麽疼了。

手指上暖暖的,沈以淳微微有些臉紅,卻舍不得將手抽回來,低聲道:“顧晴晴手術很成功,你說我手指有沒有事?”

林梳子終於舒了口氣:“那就好,不然我罪孽深重。”

“你是在心疼我嗎?”沈以淳望著她的眼睛。

“我是擔心。因為我不知道你的手……這麽貴。”

貴!

雖然沈以淳的手就是很貴,但林梳子用這個字來形容,竟然讓沈以淳對自己的雙手驀然產生出“大豬蹄子”的錯覺。

沈以淳不開心,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一把就將手抽了出來:“知道貴還一直抓著……”

林梳子啞然失笑:“幹嗎,手上有金箔啊,還怕我沾光?”

可“沾光”二字,實在有些歧義。話一出口,林梳子也臉紅了,為掩飾尷尬,她將頭轉向窗口,外邊的天色似乎真的亮了一些。

這回沈以淳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杜語菲”,眼角下幹幹淨淨,根本沒有任何痣的痕跡。

別說痣,就是連雀斑都沒有。

林梳子起身下床,走到窗口,伸手打開窗戶,雨絲依舊飄得不甚認真,天空卻顯出夜的晴朗,一輪明月,皓然當空。

這一邊細雨、一邊圓月,果然又和來時一模一樣啊!

“圓月,它真的來了。”

沈以淳不明就裏,隻覺得她語氣中似乎隱藏著某種釋然,但這感覺又那麽細微,他生怕自己理解錯了。

“月亮每天都升起,有時候我們以為它沒來,其實隻是看不見而已。”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林梳子心中微微一顫,隻覺得內心最深處,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顫顫巍巍,比悸動的感覺更加惶然,卻又比惶然多了一絲陌生,似水輕流、似風輕拂。

“其實隻是看不見而已……”林梳子望著皎潔的月光,喃喃自語,“其實我來過,隻是你們看不見而已……”

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顯得她清瘦蒼白,沈以淳站在她背後,望著她泫然宵立,有著說不出的神秘。

她帶著些宿命般的哀愁,卻又有著淡淡的超脫。

刹那間,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