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 外
月亮打著哈欠,伴著微涼的風徐徐從雲中露出,懶懶地灑下一地細碎的光,又隨手給沙漠換了銀裝;而沙漠欣然披起新衣,仿佛化身迤邐光帶,與天上星河遙相呼應。
此時的它占盡鮮妍,卻隻能在靜默中顧影自憐,直到那光影交疊的邊緣多了兩道剪影。
前麵的姑娘纖瘦高挑,正撒著歡奔進沙海,單一個朦朧的身影就顯出無限活力;綴在後麵的挺拔男子則單手插兜,始終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對兩人越扯越大的距離渾不在意。
五,四,三……
葉嶼默默數著數,果然在他念到一的時候,已經跑到沙丘附近的遊棠跑不動了,幹脆利落撲倒在地“麵朝黃沙背朝天”。
“來,翻個身。”
他在旁邊坐下,施施然屈指一彈,彈得挺屍裝鹹魚的某人“嗷”一聲跳起來,捂著腦袋瓜泫然欲泣—一貫的幹打雷不下雨,假到葉嶼都沒辦法昧著良心捧場,當即撇開目光一臉不忍直視。
“下次能裝得像一點嗎?好歹尊重一下我這個觀眾?”他打商量。
“我哪裏裝了?明明就很疼好不好!”遊棠凶巴巴瞪葉嶼,一屁股坐下來把腦袋直湊到他眼前,“疼死我了!快幫我揉揉!”
見她做戲的成分遠大於真實感受,葉嶼便配合地伸手薅了兩把:“怎麽樣,還疼嗎?”
遊棠一臉虛軟使勁點頭。
“現在呢?”葉嶼又薅了兩把。
遊棠堅定不移繼續點頭。
“這可怎麽辦?”他無奈求教。
遊棠咧嘴笑:“吹一吹就不疼了。”
聞言,葉嶼眼睛眯起神色莫測,張口就往她近在咫尺的耳朵裏輕輕吹去。始料未及之下,遊棠被他偷襲個正著,當即冒起一身雞皮疙瘩,整個人又酥又麻僵掉。
“你!”眼看葉嶼很有再吹一口的架勢,她也顧不上造作了,捂著耳朵就要開溜。
“我怎麽了?”葉嶼挑眉戲謔而笑,聲音卻一派無辜正經,“不是你說要吹的嗎?”
理虧在先的遊棠一陣語塞,她剛才有多得意,現在就有多憋屈。瞧著她精彩紛呈的臉色,葉嶼忍俊不禁:“過來。”
“幹什麽?”遊棠警惕道。
“不是你說要看流星?時間快到了,快點過來坐好。”他掃一眼手表,拍拍身旁沙地。
遊棠望望天,將信將疑挪過去,不想剛坐下就被撲倒。
“騙子!”她憤怒尖叫。
“不這樣說怎麽抓得到你?”葉嶼半靠在她身上,彎起手肘撐住頭,偏過來的視線裏滿是狡猾,“再說了,我也不算是騙你,時間確實要到了……”
老天爺仿佛格外給他麵子,隻見話音剛落,就有一團耀眼的光劃過天幕,拖曳著絢麗的尾巴。無數流星緊隨其後,沿著它的軌跡奔跑追逐。
遊棠的目光越過葉嶼的肩,把這場璀璨景象盡收眼底,半張著嘴不由得看走了神兒。葉嶼瞅著她呆呆愣愣的模樣,一聲輕笑後俯下身,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遊棠驟然回神,大睜的眼和葉嶼對個正著。好似所有聲音都從這一刻開始抽離,他們望著投映在彼此眼中的星河,隻覺天地寂靜遠去,唯有擁吻的對方真實而鮮活。
“阿嚏!”
這一刻氣氛正好,遊棠的鼻腔卻傳來一陣癢意。她暗道不妙,可隻來得及把臉扭向一旁,下一秒一個噴嚏就迫不及待衝出來向整個世界熱情地打招呼。
“……”
氣氛什麽的,都散了吧。
論拆台能力,她隻服自己。
遊棠一骨碌爬起來,背對著葉嶼揉鼻子,懊惱得無以複加。葉嶼屈起一條腿坐起,搭著手臂想象她此時應會皺成一團的包子臉,不由得悶笑出聲。
遊棠被他笑得臉上一熱。
被夜色包裹的沙漠帶著沁涼的氣息,她摸摸自己**在空氣中的小臂,覺得臉丟都丟了,索性清清嗓子厚著臉皮問道:“葉嶼,你冷不冷?”
“嗯?”葉嶼鼻中鑽出個不解的單音節,想著許是遊棠冷,抬手便要脫了外套給她。
“算了算了,我直接點好了……”遊棠一把按住他的手,小聲嘟囔一句後幹脆道,“來,說你冷。”
“我冷?”葉嶼茫然重複。
“不要用疑問句,用陳述句。”
“我冷。”他依言配合,帶著一頭霧水忍不住發問,“為什麽?”
“因為你冷的話,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用擁抱來溫暖你啦!”遊棠返身撲進葉嶼懷裏,頭歪在他肩上把他抱緊,笑得甜蜜又得意,“怎麽樣,是不是一點也不冷了?”
“能把占便宜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的也隻有你了。”葉嶼忍不住垂眼一笑,也緊緊抱住她。
漫天星鬥無聲閃爍著,從相識的那一刻流轉而來,照亮他們互相依偎的身影,又投往無限可能的未來。
但無論哪一種可能,他們都不會缺席對方的餘生。
頭一次來T國的那兩年,遊棠沒事就喜歡往沙漠裏鑽,尤其愛在夜裏躺在沙丘上看星星。時隔幾年,這習慣沒改不說,還帶得葉嶼也跟她一樣起來。
“總覺得這兒的星星觸手可及。”
遊棠遙望蒼穹,情不自禁伸出手,星子在她攏起的指縫間若隱若現,仿佛真被掬了滿捧一般。這兩年國內霧霾汙染嚴重,她已經很久沒看到星空了。
“那時我不知道你在哪裏,所以每每想你了,我就會跑來看星星……我安慰自己,它們在天上看著你,那我就看它們,也算是我看到了你。”她歪頭璀然一笑,“是不是很傻?要是人能不睡覺的話,我能每天看個通宵。”
“傻不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八成一邊看一邊罵我。”葉嶼摸摸她的頭慢吞吞道。
“罵你什麽?”遊棠聲音小了點,有些心虛地縮縮脖子。
“‘薄情寡義,冷漠狠心’之類的吧?總之不是什麽好詞。”葉嶼似笑非笑,投過來的目光意味深長。
“那不是一時氣不過嘛!”拽拽他的袖子,遊棠麵上浮出無辜之色,舉起拳頭發誓,“就腹誹了兩次……哦不,最多五次!”
“到底幾次我又無從得知,還不是任由你隨便說?”
遊棠頓時語塞。
她該怎樣證明自己的“清白”?
要是知道坦白從寬會換來這樣的後續,她還不如來個死不認賬呢!
悄悄吐槽兩句,遊棠揚起甜到齁人的笑,扯著話頭直往外拐:“那什麽,這種陳芝麻爛穀子就別提了哈,咱們來說點愉快的?”
葉嶼瞥她一眼不說話。
為博他一笑,遊棠真是絞盡了腦汁,直到目光不經意間從被月光映得銀白似雪的沙上略過,她雙掌一拍興奮起來。
有了!
“哎!你還記得給我讀過的故事嗎?”
葉嶼一愣,不解她的思維怎麽突然發散到這裏。遊棠見他愣神,卻以為他是沒想起來,登時有些急了:“就是我剛回大院那年冬天……”
“我知道。”葉嶼出聲打斷,敲敲她的腦袋安撫道,“我都記得。”
“那你怎麽不回答?”遊棠嘟囔一聲,抬頭望來的眼睛亮晶晶的,漸與他心頭浮上的一張稚嫩麵孔重合。
遊棠回大院常住的那年冬天,S市的寒風趕著年末的尾巴,捎來了一場大雪。
恰逢周末,遊棠一夜好夢醒來,就被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震撼到了—從未見過這麽多雪的她歡呼一聲,連臉都顧不上洗,踩著拖鞋就往外衝,急得遊奶奶追在後麵邊喊“小冤家”邊把大棉襖往她身上裹。
獨自撒了許久的歡,她想起了小夥伴葉嶼的存在,於是用嘹亮的嗓門刷了一波存在感。
剛吃完早餐回到房間,葉嶼就被遊棠招魂似的呼喊方式鬧得心頭一梗。擰眉拉開窗簾,瞅著斜下方一身黃外套被雪襯得格外顯眼的“小黃人”,還不等他的反射神經做出反應,一個稀爛的雪團就先一步上了臉……前的窗玻璃。
“出來一起玩啊!”作案人員愉快地向他發出邀(挑)請(釁)。
“……”
心情並不怎麽愉快的葉嶼和被雪沫子糊了滿扇的窗齊齊沉默了。三秒後,他一捋袖子扭頭就走,殺氣騰騰邁出家門踏上雪地。
一場誰都沒占到便宜的鏖戰過後,兩人沾著一身碎雪各回各家,葉嶼黑沉著一張小臉,邊走邊抹融化在眉梢上的水珠,覺得自己真是腦袋抽了才會陪遊棠一起瘋。
覺得需要一個人靜靜的某人暗自下了“暫時不要和遊棠接觸”的決定,然後—“小嶼啊,來!你一個人是不是很孤單?奶奶帶你去隔壁找遊家小姑娘玩。”
來看孫子的葉奶奶如是說。
就這樣,不到十分鍾,每一個細胞都散發著抗拒的葉嶼被迫又和遊棠見麵了。
“阿嚏!”
遊小姑娘打著噴嚏歡迎他,哆哆嗦嗦向他揮揮手,又忙不迭把自己塞進毯子裏。
穿得像個粽子似的玩雪也能感冒,葉嶼對她也是佩服得很。
兩家老人在喝茶聊天嗑瓜子,他被強行發配來和遊棠玩。
“說吧,你想玩什麽?”他抱臂立在一旁,把難題拋還給罪魁禍首。
“你能給我講故事聽嗎?”遊棠小聲問道,帶著不易察覺的期盼,“以前生病了爸爸媽媽都會給我講的。”
眼前的小姑娘抱著毯子縮成一團,臉上是生病引起的蒼白。沒了平日裏四射的活力,她就像個易碎的瓷娃娃,看起來好不可憐。
“好。”一個字脫口而出,葉嶼鬼使神差答應下來。他拍拍遊棠的頭,舉步走到書桌前,信手拾起本被看了一半的書,徐徐念起小王子和玫瑰花的故事。
那聲音平穩清淡,帶著讓人心安的力量,銜接起遊棠從總角之齡至桃李年華的漫長時光。
“葉嶼,我常常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朵玫瑰花,被你包容著任性和壞脾氣。”思之所至,遊棠有感而發。
“你才不是。”葉嶼含笑搖頭。
“你是我的整個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