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撒謊

看這男童毫無反應,老先生氣的抬起手來就朝男童的臉掐去:“陳易德!”

這一聲怒斥裏多少帶有些許的哭笑不得。

“唔...”

隨著手上的功夫逐漸加重,那位叫易德的男童也終於有了反應,就見他那稚嫩的臉龐上開始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兩道濃眉也不自覺地往中間靠攏了過去,直到實在忍受不了後,才迷迷糊糊睜開了雙眼。

見得這小娃如此有趣,老先生不禁玩心大起,於是手上的功夫又加重了幾分。

“啊疼疼疼疼疼!”

忽然加重的力道,讓原本還迷迷糊糊半睡半醒著的易德瞬間清醒,不僅大聲叫疼,還伸手抓住了老先生的手腕,身子下意識往後退的同時手還想把老先生的鉗子掰開。

但老先生玩性未消,哪那麽容易放過易德。所以他在易德一邊往後退的同時自己也跟了上去,直到易德抓著他的手如同瘋狗一般甩著腦袋喊道:

“啊啊啊!夫子夫子我錯啦!我知錯啦夫子!!”

聽到道歉的字眼出現,老先生也不好再為難易德,隻好鬆開手猛一揮袖,緊接著雙手背在身後。原本揚起的嘴角也壓了下去,擺出一副必將嚴懲的模樣,冷哼一聲:“錯哪啦?”

終於脫離了魔爪的易德一邊揉著紅撲撲的臉蛋,一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冷氣,那副重獲新生的模樣著實逗笑了好不容易憋緊了嘴臉的老先生。

揉了好好一陣子,易德才想起老先生剛剛問的問題,他趕忙站直了身子,耷拉著小腦袋,奶聲奶氣的說:“錯在不該睡覺。”

“哼!散學了都不知曉,若不是碰巧老夫眼神尖銳,到明早你還蹲在這。今晚回去給老夫寫三百個字的檢討來!”

“是,夫子英明。”易德點了點頭,依舊不敢抬起頭來與老先生對視。

“行了行了。”老先生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散學。”

“是,夫子明天見。”易德搓了搓臉蛋,給老先生鞠了個躬後就猛地往室內跑去,如同一條被海水衝上岸的魚終於又看到了漲潮時的模樣。

看著奮力逃開的易德,老先生又控製不住地揚起了嘴角,但沒過一會,像是想起了什麽,趕緊叫住了即將消失身影的易德:“誒!小易啊!今天老夫說的有沒有聽到啊?!”

“聽到啦!”

聲音傳來時,庭園裏早已沒有了他的身影,隻有室內傳來了易德著急的回應。

見此老先生也是搖頭苦笑,隨後他轉過身來,看著庭園上方的天空,不禁一聲長歎。

這一歎,如同春風裏摻雜了寒風的凜冽,輕微卻又如此地沉重,沉重到最後的聲音都是顫抖著的。

明明人類的情緒可以隱藏地難以察覺,卻又喜歡在一些不足為輕重的行為裏,表達得淋漓盡致。

他表情凝重,卻有春風拂過。

枯死的樹葉剛被吹落在門口的地上,就被到家的易德狠狠地踩上了一腳,踩得那樹葉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他抬起了腳觀摩了一會那攤葉渣子,心滿意足地打開門邁步進去:

“爹!我回來了!”

門剛被打開,就有一股藥香味撲麵而來,以致他原先回來時的無聊心情也被這股藥香味席卷散去。易德跳過門檻,轉過身後正準備關上大門,這才聽到屋內傳來了一道老成的聲音:“進來吧。”

聞言,易德趕忙關上大門,快步就往屋內跑去。

一進屋,就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坐在藥桌內,一手拿著書籍、一手在旁邊抓著幾根幹草枝,看見易德回來,他微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就把手上的幹草枝丟落至缽中,然後又拿起手中的書本,逐字查閱。

易德輕聲走上前去,不敢大聲幹擾陳廣搗藥,想著要不就偷偷回房把那三百個字的檢討書寫了算罷。誰想路還沒走到一半,陳廣就微抬起頭來問了句:“先生今日都說了些什麽啊。”

這腳還沒落地的易德頓時啞火,臉蛋如張開了嘴卻喘不過氣的鴨子一樣窘迫,他趕忙站直了身子,耷拉著的腦袋讓陳廣看不見他那轉地咕嚕響的眼睛,無處安放的小手扯了扯衣角,忽然抬頭說道:“今天練習紮馬步了。”

“哦?”陳廣抬頭看了易德一眼,沒做聲響。又抓過一把樹根片丟入缽中,然後從旁邊拿起搗藥杵就開始搗:“現在可以紮多久了啊?”

“一炷香呢!”易德驕傲地抬起了小腦袋,若是他有尾巴,估計都能翹上天去了。

“這麽厲害,那先生有沒有誇你啊?”似乎看到了易德得意洋洋的模樣,陳廣哧笑了一聲。

“沒有呢,其他同學跟我一樣也紮了一炷香。”說著,易德又垂下了腦袋,一副委屈模樣。

見狀,陳廣也放下了手上的功夫,看著一旁連耳朵都快垂下來了的易德,平淡著語氣說:“你可知曉先生為何沒誇你們?”

“當然知曉,因為那是懲罰。”易德心裏嘀咕著,卻不敢說出聲來,隻是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一旁的父親。

“這是因為先生不想你們過於驕傲,魯聖人曾言道:驕傲是無知的產物。你們先生啊,就是怕你們不禁誇,一旦驕傲後,就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然後就故步自封,難以進步,這也是你們先生的用心良苦啊。”

說完,陳廣還點了點頭,一副欣慰的神情落在易德的眼裏,似乎是因為他能有這麽好的先生而感到幸運。

聽了這番話,易德也心生感悟,他眉頭緊鎖,似乎是為了抓牢那從中得來的人生感悟一般:

“爹,魯聖人是誰?”

“…….”

“這句話好像不是他說的啊。”

“去去去,回房休息去!”

“噢。”

易德聳了聳肩,朝旁邊的陳廣鞠了個躬,一旁的陳廣也騰出一手來擺了擺,易德這才得以回房。

這一回房,易德就倒趴在**,情緒有些低落。父親自他記事起就是城裏的一位藥師,而母親早些年就撒手人間了,聽父親說,當時他還是幾個月大,又不忍心將他丟棄,就咬咬牙獨自將其拉扯長大。但除此之外的事,父親卻是閉口不提。

這一轉眼都六年了,易德也到了上私塾的時候,陳廣為了讓自己的孩子也能學多幾個字,整日整夜地泡在藥草堆裏,研究各種藥草的作用和副作用,以此將數據一一記下後再批量生產藥物出售給其他人,這才賺來了他如今上私塾的學費。

而如今,自己卻欺騙父親,這良心一時半會實在是過意不去,所以才如此低落。但又記起之前夫子說過,在私塾學會知識後可以嚐試麵試官員,到時候就可以過上比現在更好的日子了。

想到這裏,易德內心暗自發誓,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讓父親擺脫這些勞累的日子。於是他從**爬了起來,走到桌子前,將筆紙墨一一準備好,再入座寫書。

可這檢討書並非如此好寫,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拚湊才能將這三百字從腦海中抽離出來。畢竟自己才剛認字沒兩個月,加起來雖然說能超過三百字,但拚湊起來也不像個句子,要不晚點想到再寫,現在就先透透氣吧。

於是他把筆往桌上一扔,起身就往房外跑去。路過陳廣時,他依然是埋頭搗藥,卻出口說道:“不要走太遠啊。”

“好!”

就見陳廣的話還沒抓住易德的尾巴,他就已經頭也不回地打開大門往外跳去,期間還大聲應好。

陳廣依舊低著頭搗藥,臉上卻揚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