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零碎的小幸福

19、零碎的小幸福

夜裏,秦理送何棠回家。

秋風漸起,卷起街邊落葉,何棠坐在車上,怔怔地望著車外。

兩個人一路無話,車子到了春山新苑,何棠說:“我下車了,秦理,再見。”

“再見。”秦理沒有說其他的話,隻是看著那女孩默默地下車,默默地走遠。

關敬等了好一會兒,問:“秦先生,要開車麽?”

秦理收回視線,說:“啊,開吧,回家了。”

何棠站在二樓至三樓的樓梯轉角處,看著那輛車子駛離視野,她輕歎一口氣,轉身繼續往樓上走。

到了家,何棠先洗了一個澡,擦著頭發爬到床上時,她的手機響了。

她拿起手機一看,是田知賢發來的短信:【小棠,二十三歲生日快樂。】

何棠拿著手機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整整一天,這是唯一的一條祝福短信,田知賢是唯一一個記得她生日的人。

哦,還有那個不知情的秦理,他請她吃飯,逗她開心,陰差陽錯地陪著何棠過了一個生日。

何棠無奈地笑笑,按動按鍵回過去:【謝謝田叔叔,今天我很開心^_^】

半夜,何棠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她赤著腳站在一個遊泳池邊,仔細一看,赫然是秦理的私人遊泳池。

那池水看起來湛藍清淨,無波無浪,何棠心中蠢蠢欲動,仿佛聽到有人在對她做著邀請。

她挪動雙腳步步向前,終於咬緊牙關跳進了水裏。

浮浮沉沉間,周遭的景物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何棠抬起頭,看見天邊西斜的太陽,她陷在深幽的湖水裏,耳邊響起汩汩水流聲,有人在向她靠近,何棠屏住呼吸,終於看到了水下那張蒼白模糊的麵孔。

她的身姿像魚一樣輕靈,黑色長發如水蛇一般在身邊飛舞,更映得一張臉孔似妖精般詭譎,何棠癡癡地看著她,一點都沒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她美得攝人心魄。

身邊是一串一串呼出的氣泡,呼吸從肺裏被抽離,何棠徒勞地掙紮著,有一雙手臂竭盡全力地抓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將她托出水麵。

這些記憶破碎得就像街邊零落的秋葉,冷風一吹,就散得無影無蹤。

然後,何棠就見到了田知賢,他赤著上身,全身濕透,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深深地埋著頭。

何棠聽到他在喊一個人的名字:月眉,月眉……

何棠從夢中醒來,好像跑了一個馬拉鬆,她的睡衣已經被汗水浸濕,心髒也跳得飛快。

她捂著心口在床上坐了許久,才起床去倒水喝。半夜時分,整個小區安安靜靜,何棠捧著冷水洗了把臉,最後在床頭坐下。

無意中,她看到了床尾的那個布娃娃,伸手將它拿了過來,抱在懷裏。何棠摸摸它那用絨布片做的頭發,低頭與它對視,布娃娃微微笑著,乖巧可愛的模樣。

看著看著,何棠就想到了秦理——那個一輩子都沒有走過路的男人。

他用那麽平靜的語調緩緩向何棠講述他的成長經曆,就像在說別人的故事。

——秦理出生的時候,離預產期還差半個月。他身長48厘米,體重2.9公斤,新生兒評分得滿分。

他的雙胞胎弟弟秦勉卻是低體重兒,還不足2公斤重,全身褶皺,哭聲細得像蚊子哼。據秦理的描述,有一張兩兄弟出生後並排放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秦理比秦勉大好大一圈,小小的秦勉縮成一團,就像一隻小貓。

秦媽媽出院後,秦理直接跟著回了家,他有母乳吃,有很多大人照顧,而秦勉卻留在了醫院保溫箱,足足待了一個多星期,喂的是奶粉。等到秦勉出院回家,已經非常抗拒母乳了,哪怕餓極了也不肯吃一口奶,家人無奈,隻能繼續喂奶粉。

一對雙胞胎男嬰的降生,令秦家上下喜悅萬分,秦媽媽和家裏的保姆親戚悉心地照顧著兩個孩子,秦理和秦勉也漸漸地大了起來。

小孩子一天一個樣,秦理愛笑,大人一逗就“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他三個月就學會了翻身,五個半月就能坐起來了,七個月大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在床上爬來爬去。大人們都說秦理很聰明,說他也許九個月大時就能走路了。

相比較秦理,秦勉的身體情況差了很多。他沒有吃過母乳,身體免疫力很差,從小就不停生病。黃疸、濕疹、發燒腹瀉、咳嗽肺炎,一樣接一樣地幾乎不停。

秦媽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照顧秦勉上,秦勉學什麽都比秦理來得晚,秦理都已經能爬了,秦勉才隻能搖搖晃晃地坐起來。

而且秦勉很文靜,不愛笑也不愛鬧,家裏隻聽到秦理咿咿哦哦的叫聲,幾乎聽不到秦勉的聲音。

秦理和秦勉七個多月大的時候,正是夏天,那時候還沒有空調,連電扇都是稀罕物。秦勉在竹席上睡了一夜後,發起了燒,秦媽媽和秦爸爸趕緊帶著他去了醫院,秦理則托給了秦奶奶照顧。

或許從小就很健康的壯寶寶秦理實在太讓人放心,秦奶奶在房間地上鋪了一張席子,讓秦理自個兒在那兒爬著玩,自己就去做飯了。

一個多小時後,她回來,發現秦理無力地躺在那裏,已經發起了燒。

老太太並沒有重視,她攪了冷毛巾幫秦理擦身,給他物理降溫。

整整一天,秦媽媽和秦爸爸在醫院裏陪著秦勉掛點滴,那時候也沒有電話,他們完全不知道家裏的事。

傍晚時分,秦媽媽和秦爸爸帶著秦勉回了家,秦奶奶告訴他們,秦理發燒了,燒了一天都沒有退。

秦媽媽很疲憊,看過秦理後,覺得大兒子精神還不錯,胃口也還好,就說沒關係,觀察一晚再說。她剛從醫院折騰了一天回來,秦勉還沒退燒,她實在不想再往醫院跑。又因為秦理身體底子好,以往就算發點燒也會很快地降下去,所以大家都認為,不會有事。

這天夜裏,秦媽媽帶著秦勉睡一個房間,秦爸爸帶著秦理睡另一個房間。

男人晚上睡得死,完全沒發現兒子的異常,等到天亮,秦爸爸醒來後驚恐地發現,秦理已經昏迷了。

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小小的秦理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四肢都扭成了奇怪的形狀。到醫院後,醫生對他進行了緊急搶救。此時他已經陷入深度昏迷,全身僵直,拿到醫生開的病危通知單後,秦爸爸秦媽媽才知道情況已經糟到了極致。

秦理被確診為急性病毒性腦炎,因為家人的疏忽,他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在醫院搶救了幾天才脫離生命危險。

命雖然救回來了,這場病卻給他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四肢癱瘓。

那時,離他出生隻過了七個半月。

後來,秦理出院了。

一個月後,秦勉會爬了,秦理躺著。

三個月後,秦勉能扶著東西站起來了,秦理躺著。

六個月後,秦勉跌跌衝衝地會走了,秦理依舊躺著。

一年後,兩年後,三年後……秦勉會拿著玩具槍跑來跑去了,秦勉會騎小單車了,秦勉會爬樹了……秦理還是躺著。

秦理對何棠說:“一直到三歲半,我連坐都坐不起來,脖子沒有力氣,甚至都不能抬頭。我隻能仰躺著,完全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那時候我什麽都做不了,吃喝拉撒全要大人照顧,生活中最最細小的一件事我都無法做到。一件玩具放在我的床頭,哪怕離我隻有十公分遠,我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都沒辦法拿到。”

“三歲以後,我漸漸能坐起來,頭也抬得起來了,我媽媽就把我綁在童車裏,推著我走來走去。我不能去上幼兒園,媽媽就請了幼教阿姨在家陪我,我學會了用嘴咬著水彩筆在紙上亂畫,用下巴和額頭拱著桌上的玩具玩,我甚至學會了用舌頭翻圖畫書,完全不在乎舌頭上沾滿墨漬。”

“我媽媽一直都沒有放棄對我的治療,從小到大,我不知去了多少醫院,幾乎每天都在針灸、按摩、吃中藥中度過,我自己動不了,我媽媽就給我做肢體被動訓練,幾年來從未中斷。”

“六歲開始,我覺得自己的左手慢慢有一些力氣了,我媽媽知道後,就針對我的左手做特別訓練。到了七歲時,我的左手已經能拿起輕便的東西,做一些日常動作了。何棠,你無法想象那時候的我有多高興,僅僅隻是一隻手能動,就已經讓我心滿意足了。我開始瘋狂地練習使用左手,學會了吃飯、寫字、穿衣,我開始纏著母親想要上學,但是沒有一家學校願意收我。直到我八歲那年,在我母親保證有大人寸步不離陪讀,才有一家小學接收了我。”

“我念了小學、初中,一直念到高一結束,那時候我快要18歲,我意識到自己不可能去念大學,於是就休了學。我從18歲開始創業,直到今天,已經整整九年。”

“從五歲開始,我就坐輪椅,坐了二十二年,我都記不清我換過多少輪椅了。我坐著輪椅,在你們看來很慘,其實我一點都不慘。我很感恩,很知足,我的身體曾經經曆過最糟糕的境況,現在已經變得越來越好了,將來,也許情況會變得更好,也許,我甚至能學會走路。

說這些話時,秦理的眼睛裏閃著希冀的光,他的語氣充滿自信,還有發自肺腑的快樂。

何棠有些迷惑,忍不住就問:“秦理,你怪過你的父母嗎?”

秦理緩緩地搖頭,麵帶微笑:“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他們。小時候,我覺得老天對我不公,的確經曆過怨恨世界的階段。長大以後,我想明白了,開心是一天,不開心也是一天,我的身體已經這樣了,我何必還要搞得自己和家人都不開心。所以我的做人理念就是要努力找尋生活中每一個可愛有趣的閃光點,用這些零零碎碎的小幸福來修補我看似殘破的人生。我希望到我死的時候,我整個人會非常完整,非常圓滿,我會滿足於自己的一生,沒有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字數不多,但是!明天雙更!第一更中午,第二更晚上!

阿理的過去,思遠裏已經講過一部分,這裏又講了一部分,後文還會有詳細展開,會更帶感~

霸王票明天一並感謝!因為我又刷不出來了啊啊啊!~T_T~

btw,含想衝首頁月榜,求各位女俠賜分賜留言!不賣我的麵子也要賣阿理的麵子是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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