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他的妻子

迪克?博爾頓從印第安營地過來給尼克的父親砍伐原木,帶著他的兒子埃迪和另一個叫比利?塔伯索的印第安人。他們從圍起來的樹林的後門兒進來。埃迪扛著把很長的橫切鋸,走路時鋸子就在他肩膀上忽閃忽閃的,發出如音樂一般的響聲。比利?塔伯索背著兩個大鐵鉤,迪克腋下夾著三把斧頭。

他轉過身關上了大門,另兩個人在他前頭朝湖岸走去。木頭就被埋在那邊的沙地裏。

那些木頭是從大攔木梗 裏漂丟的。“魔法號”汽船把攔木梗從湖裏拖到了磨坊,浮木沒了阻攔,就漂到了灘岸上。如果這些木頭一直扔在那兒沒人理,“魔法號”的船員遲早會沿岸劃著劃艇找到它們。他們會把帶鐵環的大鐵釘敲進每個木頭的末端,再把它們拖到湖裏做新的攔木梗。但伐木工可能永遠都不會來做這事兒,因為根本不值當花人工費去收集那幾根木頭。要是沒人管,它們就會泡在水裏,最終爛到沙灘上。

尼克的父親覺得反正木頭放在那兒遲早要爛,於是雇了幾個營地來的印第安人,讓他們把木頭拿鋸子鋸開,用斧子劈了,做成柴火和大塊燃木放在壁爐裏取暖用。迪克?博爾頓走過小屋,來到湖邊。四根大山毛櫸木幾乎全被埋進了沙子裏。埃迪把鋸子一端的手柄掛在其中一棵樹的分杈上。迪克放下三把斧頭,放在了小碼頭上。迪克是混血兒,湖周圍住著的許多農民都認為他是個白人。他懶得要命,可一旦開始幹活兒,你就會發現他著實是把好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煙草,放在嘴裏嚼著,同埃迪和比利?塔伯索用歐及布威 語聊了起來。

他們先把鐵鉤的兩端掛在一根木頭上使勁地搖,讓它在沙地上先鬆一鬆,接著用鉤杆的力量撐撬它,木頭就能從沙中挪動了。迪克?博爾頓轉向尼克的父親。

“真不錯,醫生,”他說,“你偷了不少好木材。”

“說話好聽點兒,迪克,”醫生說道,“不過是浮木而已。”

埃迪和比利?塔伯索已經把木頭從濕沙子裏弄了出來,推著它往水邊滾。

“把它放裏邊。”迪克?博爾頓大喊。

“這是幹嗎?”醫生問。

“把它洗洗幹淨。沙子衝掉了才能鋸。我想看看它是屬於誰的。”迪克說。

原木放在湖裏剛好被齊平淹過。埃迪和比利?塔伯索在太陽下靠著濕淋淋的大鐵鉤歇了口氣。迪克跪在沙地上仔細查看,木頭末端有砍伐時用鐵錘定標留下的記號。

“它屬於‘懷特和邁克耐利’。”他說著,站起身撣了撣膝蓋上的土。

醫生心裏不舒服極了。

“那你最好先別鋸它,迪克。”他突然說。

“別那麽暴躁,醫生,”迪克說道,“別發脾氣。我根本不關心你偷了誰的木頭,這又不關我的事。”

“如果你認為這些木頭是偷來的,那麽現在就收拾你的工具趕緊離開,回你的營地去。”醫生說道。他的麵皮漲得通紅。

“別急匆匆的,醫生。”迪克吐了口煙草汁在木頭上。它滑了下來,衝散在水裏。“你我都清楚這是偷來的。你偷不偷對我來說無所謂。”

“很好,如果你堅持認為這是偷的,拿著你的家夥給我滾。”

“現在,醫生—”

“收拾東西,滾!”

“聽著,醫生。”

“你膽敢再叫我一次醫生,我就把你的上牙捶到嗓子眼裏去。”

“哦,不,你不會的,醫生。”

迪克?博爾頓看著醫生。迪克是個大塊頭,知道自己有多壯實,還喜歡打架。這一來倒趁了他的心。埃迪和比利?塔伯索背靠著他們的大鐵鉤子,瞅著醫生。醫生咬著下唇的胡茬瞪著迪克?博爾頓,轉過身徑直走向山上的小屋。他們看著他的背影都能知道他有多麽生氣。他們三個看著他上了山,走進屋子裏。

迪克用歐及布威語說了什麽,埃迪笑了起來,但是比利?塔伯索看起來一臉嚴肅。他不懂英語,但是他們吵架時他十分焦急。他長得挺胖,跟中國人似的留著幾綹胡子。他拿起兩個鐵鉤,迪克撿起斧子,埃迪把鋸子從樹上拿下來。他們動身了,三人經過醫生的屋子,從後門出去進了樹林。迪克出去時沒關後門,比利?塔伯索見狀又折回去關上了大門,然後他們便穿過樹林走掉了。

小木屋裏,醫生正坐在自己房間的**。他看見了地上的醫學雜誌被摞成一堆放在辦公桌旁邊,包裝還沒拆開。這讓他升起一股無名火。

“你不回去工作嗎,親愛的?”醫生的妻子問道,她躺在一間拉著百葉窗的屋子裏。

“不去!”

“出什麽事了?”

“我沒控製住,跟迪克?博爾頓吵了一架。”

“記著,治服己心,強於取城 。”他的妻子說。她是個信奉基督的科學家。她的《聖經》《科學與健康》和《季刊》雜誌,都一起堆在她昏暗房間的床頭櫃上。

她丈夫沒有回答。他現在坐在**,擦拭著獵槍。那些雜誌的外包裝沉甸甸的,一律都是黃色的封殼。他把雜誌全推開,又一個一個拆掉包裝,扔得一床都是。

“亨利,”他的妻子喚他,沒人應,又停頓了一小會兒,“亨利!”

“幹嗎?”醫生說。

“你沒說惹博爾頓生氣的話吧?你說了嗎?”

“沒有。”醫生說。

“那發生什麽事了,親愛的?”

“沒什麽。”

“告訴我,亨利。拜托你,別對我隱瞞什麽。到底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迪克為了給他老婆治肺炎欠了我一大筆錢,我猜他想跟我吵一架,這樣就不必給我幹活兒還錢了。”

他的妻子沉默了。醫生拿著一塊抹布仔細地擦著槍管,把拆掉的包裝推到那一大攤雜誌後頭,把槍放在膝蓋上。他很喜歡他的槍。然後,他聽見他妻子的聲音從光線昏暗的屋子裏傳來:“親愛的,我不這麽想。我認為沒人能做出這種事來。”

“沒人做得出?”

“沒人,我不信哪個人會故意做這種事。”

醫生站了起來,把槍放在梳妝台後麵的角落裏。

“你要出去嗎,親愛的?”他的妻子問。

“我想我要出去走走。”醫生說。

“親愛的,如果你要去看尼克,能不能告訴他,他媽媽很想見他?”他的妻子說。

醫生走到門廊,摔上了身後的紗門。他聽見妻子在他摔門的時候倒抽了一口氣。

“抱歉。”他站在她拉下的百葉窗後說。

“沒關係,親愛的。”她說。

他頂著酷熱走出大門,沿著小路進了鐵杉樹林。盡管天氣很熱,但林子裏很涼快。他看見尼克正靠在樹幹上坐著讀書。

“你媽媽想讓你去看看她。”醫生說。

“我想和你一起去。”尼克說。

他父親低下頭看著他。

“可以,那來吧。”他父親說,“把書給我,我把它放進口袋裏。”

“我知道哪裏有黑鬆鼠,爸爸。”尼克說。

“好,”他的父親說,“我們到那兒瞧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