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外麵的花園裏,正是玩耍的時間。在6月溫暖的豔陽下,六七百個男孩和女孩赤身**,尖叫著奔跑在草坪上,或是在玩球,或是三三兩兩靜靜地蹲坐在花木叢中。玫瑰花盛放,兩隻夜鶯在樹叢中自由自在地呢喃,一隻布穀鳥在椴樹叢中不成曲調地啼囀著。空氣中充斥著蜜蜂和直升機的嗡嗡聲,令人昏昏欲睡。

主任和學生們站了一會兒,看了一場“離心汪汪狗”的遊戲。二十個孩子繞著一座鍍鉻鋼塔圍成一圈,將一個球向上拋起,球落在塔頂的平台上,之後滾到塔裏,落在一個快速旋轉的圓盤上,再從圓柱形塔裏的一個個孔洞中飛出來,孩子們的任務就是要接住這個球。

“真是奇怪,”他們轉身離開的時候,主任若有所思地想,“真是奇怪,在我主福特時代,絕大多數遊戲都是隻要一兩個球和幾根棍子就行了,最多再加一張網,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的器具了。想象一下,讓人們玩精心設計的遊戲是多麽愚蠢,這些遊戲對增進消費毫無作用。這簡直是瘋了。如今,元首們是不會批準任何新遊戲的,除非這些遊戲能夠證明需要用到很多設施,至少和現有最複雜的遊戲一樣多。”他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小組。”他用手指了指那個小組。

在一片長著高高的地中海石楠的小草地上,有兩個孩子,一個是男孩,約莫七歲,另一個是女孩,可能比他大一歲。他們正在非常嚴肅地玩著一個初階的**遊戲,如同科學家全神貫注地從事研究工作一樣。

“真有趣,真有趣!”主任動情地重複道。

“真有趣。”學生們出於禮貌,也表示同意,可他們的笑容中卻流露出一絲倨傲的神色。他們不久前才將類似的幼稚娛樂拋在身後,因此現在眼看著這些小孩的遊戲,他們心中難免泛起一絲輕蔑之情。有趣?不過是兩個孩子在傻玩傻樂,僅此而已,隻不過是小毛孩的遊戲罷了。

“我一直在想……”主任正用同樣動情的語調繼續說,這時一陣響亮的嗚嗚聲打斷了他的話。

一個護士從附近的灌木叢中走了出來,她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小男孩一邊走一邊哭喊。一個愁眉不展、憂心忡忡的小女孩一路小跑著,緊跟在她身後。

“發生什麽事了?”主任問道。

護士聳了聳肩。“沒什麽,”她回答道,“這個小男孩似乎不願意參加普通的**遊戲。我以前留意過一兩次。今天又鬧了一回。他剛才開始大喊大叫……”

“說真的,”那個看上去愁眉不展的小女孩插話說,“我不是存心要傷害他,也沒對他怎麽樣。這是真的。”

“你當然不是要存心傷害他,親愛的,”護士安慰道,她轉過身,對主任說,“所以,我要帶他去見心理學係副主任。我隻是想看看他是否有不對勁的地方。”

“做得很對,”主任說,“帶他去吧。你待在這兒,小女孩。”護士帶著仍然哭喊著的男孩走了。“你叫什麽名字?”

“波莉·托洛茨基。”

“是個很好的名字,”主任說,“現在你可以走了,看看能不能找到別的小男孩跟你一塊兒玩。”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進灌木叢中,一晃就不見了蹤影。

“真是個伶俐的小精靈!”主任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說,隨後,他轉身對學生們說,“我現在要告訴你們的事,或許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不過,當你們對曆史不熟悉的時候,大多數曆史事實聽起來確實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他講了一些離奇古怪的真相。在我主福特時代許久以前,甚至在那以後的好幾代人的時間裏,孩子之間玩**遊戲都被視為異常(這話惹來學生們的一陣哄堂大笑),不僅異常,甚至還是不道德的(不是吧!),因此會遭受到嚴厲的壓製。

聽著他講述,學生們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既驚愕又匪夷所思的神色。可憐的孩子連自娛自樂都不允許嗎?他們實在沒法相信。

“就算是青少年也不可以,”主任說,“就連像你們這般年紀的青少年也不行……”

“不可能吧!”

“除了可以偷偷摸摸地玩點**和同性戀,別的絕對不行。”

“絕對不行?”

“大多數情況下不行,他們要等到二十歲以後才行。”

“二十歲?”學生們異口同聲地大喊,簡直難以置信。

“對的,二十歲才行,”主任重複道,“我曾經說過,你們一定會認為不可思議。”

“可是到底怎麽了?”他們問道,“結果怎麽樣了?”

“結果很糟糕。”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令他們大吃一驚。

他們環顧四周,隻見在他們這一小群人的旁邊,有位陌生男人站了起來—這男人中等身材,長著一頭黑發,鷹鉤鼻子,嘴唇紅潤而飽滿,一雙黑眼眸炯炯有神。“很糟糕,”他重複道。

這時主任已經在一條用鋼鐵和橡膠做成的長凳上坐了下來,這些長凳隨意地擺放於花園裏。可是,他一看到這位陌生人,就騰地跳起來,向前衝過去,伸出手,咧開嘴巴,臉上流露出熱情的笑容。

“元首大人!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孩子們,你們知道他是誰嗎?這位是元首大人,穆斯塔法·蒙德[8]閣下。”

在中心的四千間房間裏,四千個電子鍾同時敲了四下。喇叭裏傳來了無形的聲音。

“白班第一班下班。白班第二班輪班,白班第一班下班……白班第一班下班……”

在上樓去更衣室的電梯裏,亨利·福斯特和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故意背對著心理部的伯納德·馬克思[9],竭力回避這個聲名狼藉的人。

機器微弱的嗡嗡聲和嘎嘎聲不斷地攪擾著胚胎庫裏深紅色的空氣。輪班的工人們你來我往,一張張長著紅斑狼瘡的臉交替閃現。傳送帶載著未來的男人和女人,一直莊重地向前行進。

列寧娜·克勞恩輕快地向門口走去。

穆斯塔法·蒙德閣下!學生們刷地敬禮,他們的眼睛幾乎要從腦袋中蹦出來。穆斯塔法·蒙德閣下!常駐西歐的元首大人!人中龍鳳,世界國十大元首之一。十大……而他此時正和主任一起坐在長凳上,他赫然出現在這兒,就在這兒,是的,他還要和他們談話……如聞綸音,來自我主福特閣下的金口玉言。

兩個皮膚呈蝦棕色的孩子從附近的灌木叢裏走出來,用非常詫異的眼神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又回到樹林中玩耍去了。

“你們都記得,”元首用渾厚的聲音說道,“我想你們都記得,我主福特那句優美而鼓舞人心的話:曆史淨是胡說八道。”他緩慢地重複道,“曆史淨是胡說八道。”

他揮了揮手,仿佛在拿起一根看不見的羽毛撣子,要將灰塵給撣掉,那灰塵是哈拉帕[10],是迦勒底的烏爾[11]。他又撣掉了一些蜘蛛網,它們是底比斯[12]、巴比倫[13]、克諾索斯和邁錫尼[14]。撣掉,撣掉。奧德修斯何在,約伯何在?朱庇特、喬達摩和耶穌何在?撣掉,那些被稱為雅典和羅馬、耶路撒冷和中央王國的古色古香的灰塵全都消失了。撣掉,那曾叫意大利的地方現在已經**然一空。撣掉,所有的大教堂都不見了。撣掉,撣掉,《李爾王》和帕斯卡的《思想錄》都消失了。撣掉,受難曲消失了。撣掉,安魂曲消失了。撣掉,交響樂消失了。撣掉……

“亨利,今天晚上去看感官電影嗎?”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問道,“我聽說在阿爾罕布拉宮[15]上映的新片是一流作品。有一場熊皮地毯上的情愛戲,他們說拍得太棒了。熊皮上的每一根毛發都曆曆可見,真的營造出了最動人的觸覺效果。”

“這就是沒有人教你們曆史的原因,”元首說,“不過,現在是時候教了……”

主任緊張兮兮地看著他。他聽聞一些奇怪的謠言,說元首書房的保險櫃裏藏著一些古老的禁書—《聖經》啦,詩集啦—到底是什麽禁書,隻有我主福特才知道。

穆斯塔法·蒙德將他的惶急不安盡收眼底,紅潤的嘴角嘲諷性地抽搐了一下。

“別急啊,主任,”他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道,“我不會讓他們腐化墮落的。”

主任一時茫然失措起來。

那些認為自己被人瞧不起的人,也很擅長裝出瞧不起人的樣子。伯納德·馬克思臉上流露出輕蔑的微笑。熊皮上的每一根毛發都真實可觸,真是的!

“我一定會去看的。”亨利·福斯特說。

穆斯塔法·蒙德身體前傾,向他們搖了搖手指。“你們試著想象一下,”他說,他那奇怪的聲音在他們的耳膜中嗡嗡地震**著,“你們可以試著想象一下有一個胎生的母親是什麽感受。”

又是那個**下流的字眼。可這一次他們聽了後,誰也不敢發出笑聲。

“你們試著想象一下‘家庭生活’意味著什麽吧。”

他們竭力想象了一下,可顯然想象不出其含義。

“你們知道‘家’意味著什麽嗎?”

他們搖了搖頭。

列寧娜·克勞恩從昏暗的深紅色地下室裏上到十七層,一走出電梯,就向右拐,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打開了一扇寫著“女更衣室”的門,頓時置身於震耳欲聾的混亂嘈雜的房中,目之所及,全是胳膊、**和內衣。一道道熱騰騰的水,嘩嘩地注入一百個浴池,又嘩嘩地流出。八十台真空振動按摩器隆隆作響,發出嘶嘶的響聲,同時揉捏和吮吸著八十位美女被太陽曬成古銅色的結實胴體。每個人都扯著嗓子說話。一套合成音樂的音箱中正傳出超級短號的獨奏。

“你好,範妮[16]。”列寧娜對身旁的那位年輕女人說,她們的衣架和儲物櫃並排在一塊兒。

範妮在裝瓶室工作,她也姓克勞恩。可是,由於世界國的二十億居民隻有一萬個姓名,因而這種同姓的巧合並不特別令人感到驚訝。

列寧娜將上衣的拉鏈拉了下來,雙手將褲子兩邊的兩個拉鏈往下拉,隨後脫掉內衣。她沒脫鞋襪就朝浴室走去。

家,這就是家—幾個小房間,一個男人,一個不斷懷孕的女人,一群年齡各異的男孩和女孩,他們居住在一個逼仄的空間。沒有空氣,沒有空間,這是一個沒有充分消毒的監獄。屋裏充斥著黑暗、疾病和臭味。

(元首的描述是如此生動,有個男生比別人更敏感,他聽後不禁臉色慘白,幾乎嘔吐。)

列寧娜從浴室出來,用毛巾擦幹身子,拿起插在牆上的一根軟管,將管口對準自己的**,好像要自殺似的,按下了開關。一陣暖風吹了出來,將最好的爽身粉撒在她身上。洗臉盆上方的八個龍頭噴出八種不同的香水和古龍水。她打開左邊第三個龍頭的開關,給自己噴上柏木型的香水,然後拎著鞋襪走了出來,想找一台沒有人占用的真空振動按摩器。

不論就心理上還是生理上的感覺而言,家都同樣肮髒不堪。從心理上看,它是一個兔子洞[17],是一個垃圾堆,熱烘烘的,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生活摩擦,散發著情感的味道。家庭成員之間的親密關係,是多麽令人窒息,多麽危險,多麽瘋狂,多麽猥瑣!母親瘋了似的看護著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像母貓抱著小貓一樣抱著他們。隻不過,貓不會說話,而她則整天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我的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寶貝,哦,哦,趴在我的胸前吮吸著乳汁,看這雙小手,饑腸轆轆,這是一種沒法形容的痛與快樂!最後,我的寶貝睡著了,我的寶貝嘴角掛著冒泡的白色乳汁。我的小寶貝睡著了……”

“是的,”穆斯塔法·蒙德點頭說,“此情此景可能會使你瑟瑟發抖。”

列寧娜用完真空振動按摩器回來,整個人就像一顆由內向外發光的珍珠,渾身散發出粉紅色的光澤。她問範妮:“你今天晚上打算和誰出去?”

“沒有誰呀。”

列寧娜驚訝地揚了揚眉毛。

“我最近感覺很不舒服,”範妮解釋道,“威爾斯醫生建議我服用一種代孕劑。”

“可是,親愛的,你才十九歲。要到二十一歲,女性才會被強製服用代孕劑。”

“我知道,親愛的。可是有些人還是早點服用的好。威爾斯醫生告訴我,像我這樣寬骨盆、深褐色頭發的女人,應在十七歲時開始服用代孕劑。因此,我其實是晚了兩年才服用,而不是早了兩年。”她打開儲物櫃的門,指了指上層的架子上那排盒子和貼著標簽的藥瓶。

“黃體糖漿,”列寧娜大聲念著藥物的名字,“保證新鮮的卵巢素。藥物有效期:請於福特紀元632年8月1日前服用。乳腺素:每日服用三次,飯前加少量水送服。胎盤素:每三天注射一次,每次五毫升……啊!”列寧娜戰栗了一下,“我實在討厭靜脈注射,你呢?”

“我也討厭。不過,隻要對人有好處……”範妮是個特別明事理的女孩。

我主福特—或者說我主弗洛伊德,出於某種不可捉摸的原因,他每次談及心理問題時都自稱弗洛伊德—我主弗洛伊德是第一個揭示家庭生活充滿駭人聽聞的危險的人。這個世界滿是父親—因此滿是痛苦;滿是母親—因此滿是從虐待狂到患貞潔病的各種變態;滿是兄弟姐妹、叔伯姑嬸—因此滿是瘋狂和自殺。

“然而,在薩摩亞和新幾內亞海岸的某些島嶼上的野蠻人中……”

熱帶的陽光像溫暖的蜂蜜一樣,灑在孩子們的**上,他們在芙蓉花叢中亂滾亂撞。在二十幢棕櫚葉搭成的茅屋中,他們的家僅僅是指其中的一幢屋子。在特羅布裏安人看來,懷孕是祖先的鬼魂的傑作,沒有人聽說過有什麽父親。

元首說:“兩個極端必定相遇,因為它們注定要相遇。”

“威爾斯醫生說,現在服用三個月的代孕劑,對我未來三四年的健康會有很大的改善。”

“嗯,我希望他說的是對的,”列寧娜說,“可是,範妮,難道你想說,在接下來的三個月裏,你都不打算……”

“哦,不,親愛的。就注射一兩個星期罷了。我今晚會到俱樂部打音樂橋牌。我尋思你會出去吧?”

列寧娜點點頭。

“你跟誰結伴出去呀?”

“亨利·福斯特。”

“又是他?”範妮那張圓如滿月的和藹臉上流露出不快和不滿的驚訝表情,“你是說,你還在跟亨利·福斯特約會嗎?”

父親和母親,兄弟和姐妹。丈夫、妻子、情人。還有一夫一妻製和浪漫愛情。

“不過你們或許不知道這些是什麽。”穆斯塔法·蒙德說。

學生們搖搖頭。

家庭、一夫一妻製、浪漫愛情,全都是排他性的,是供本能和精力發泄的狹隘通道。

“可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與人之間都是彼此相屬的。”他最後引用了睡眠課程中學來的話語總結道。

學生們拚命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這種說法。這種說法曾經在黑暗中重複了六萬兩千多次,對於他們來說不僅是人生格言,而且是不言而喻、完全無可爭辯的公理。

“可是,”列寧娜抗議道,“說到底,我跟亨利在一起才四個多月哩。”

“才四個多月!瞧你說的。還有,”範妮用手指了指,責備道,“這麽長時間你除了跟亨利,就沒跟其他男人交往了,對吧?”

列寧娜的臉刷地緋紅起來,可是她的眼睛、她的語氣仍然顯得很不服氣。“不,一直沒有跟別的男人交往,”她悻悻地回答,“我真不明白為什麽非得跟別的男人交往不可。”

“哦,她還真不明白為什麽要跟別的男人交往。”範妮重複道,好像是對列寧娜左肩後麵的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隨後,她突然換了一種語調。“不過說真的,”她說,“我真的覺得你應該長點心眼。一直跟一個男人交往下去,實在是太可怕了。假若你是四十歲或者三十五歲,情況還不算這麽糟糕。可在你這個年紀,列寧娜!不,這真的不好。你也知道主任反對任何濃情似火或扯不斷理還亂的糾纏。可是你四個月裏隻和亨利·福斯特在一起,沒跟別的男人交往,哎呀,要是他知道了,準會大為光火的……”

“想象一下管道中受到壓力的水吧。”學生們就想了一想。

“我有一次將管道戳出一個洞,”元首說,“水噴湧而出!”

他戳了二十個小洞,水就如二十道小噴泉噴了出來。

“我的寶貝,我的寶貝……”

“母親!”這種瘋狂是會傳染的。

“我的愛,我唯一的,珍貴的,珍貴的愛……”

母親、一夫一妻製、浪漫愛情。像高高噴出的噴泉,水狂野地噴湧,起了泡沫。強烈的欲望隻有一個宣泄的出口。我的愛,我的寶貝。難怪那些可憐的前現代人會變得那麽瘋狂、邪惡、痛苦。他們的世界不允許他們輕鬆愜意地活著,不允許他們理性、良善和幸福。因為有母親和情人,因為他們沒有被規定要遵守種種禁令,因為有種種**和孤獨的悔恨,因為有種種疾病和被孤立的無盡痛苦,因為前途未卜和貧困,他們沒法不產生強烈的感情。而因為產生了這種強烈的感情(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是個體在被孤立的絕望中產生的強烈感情),他們怎麽可能穩定呢?

“當然沒有必要和他一刀兩斷。可偶爾也要跟別的男人交往吧。他也跟別的女孩交往吧,不是嗎?”

列寧娜承認這一點。

“他當然也會跟別的女人交往。我相信亨利·福斯特是一個完美的紳士—他永遠是正確的。然後還要想一想和主任交往。你知道他是個認死理的人……”

“今天下午他還拍了拍我的屁股呢。”列寧娜點了點頭說。

“得啦,你懂了吧!”範妮得意揚揚地說,“這就表明了他的態度。他恪守最嚴格的立場。”

“穩定,”元首說,“穩定。沒有社會的穩定,就沒有文明。沒有社會的穩定,就沒有個體的穩定。”他的聲音像喇叭中傳出來的宣言。學生們聽著聽著,覺得自己崇高了起來,變得更熱血了。

機器不停地轉,不停地轉,並且必須不停地轉—永遠不停地轉。倘若它靜止不動了,那就意味著死亡。十億人在地球上生活。輪子開始轉動。一百五十年後,人口增長到了二十億。如果讓所有的輪子停止轉動,那麽,一百五十個星期之後,人口又會變得隻剩下十億人。另外十億男人和女人將會餓死。

輪子必須穩定地轉動,但是不能無人管理。必須有人來照看它們,管理它的人必須像車軸上的輪子一樣,他們必須是理性的人,馴順的人,並且知足常樂,意誌堅強。

哭喊;我的寶貝,我的母親,我唯一的,唯一的愛。呻吟;我的罪惡,我可怕的上帝。因為痛苦而尖叫,因為發燒而喃喃低語,因為年老和貧窮而哀歎—這樣的人怎能照管輪子呢?假如他們不能駕馭輪子……十億男女的屍體將無處埋葬,無處焚化。

“所以說到底,”範妮用哄勸的語調說道,“除了亨利之外,跟別的一兩個男人交往也不是什麽痛苦或不愉快之事。況且,你應該稍為**一些……”

“穩定,”元首強調說,“穩定。這是最重要也是最終的需要。有穩定,才有一切。”

他揮了揮手,指了指花園和條件反射設定中心大樓,指了指在灌木叢中鬼鬼祟祟或在草坪上奔跑的**的孩子們。

列寧娜搖了搖頭。“不知怎的,”她若有所思地說,“我最近對放縱不太感興趣。有些時候,你對此就是沒有什麽興趣。你難道沒有這種感受嗎,範妮?”

範妮點點頭,表示同情和理解。“可是一個人也得發奮啊,”她一本正經地說,“每個人都得參與這個遊戲。畢竟,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與人之間都是彼此相屬的。”

“是的,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與人之間都是彼此相屬的,是這麽個道理。”列寧娜緩緩地重複了一遍,歎了口氣,沉默了半晌。然後,她拉起範妮的手,輕輕地捏了一下。“你說得很對,範妮。我會像平常一樣發奮的。”

欲望受阻就會如流水漫溢出來,漫溢的洪水就是情感,就是**,甚至是瘋狂:這取決於洪流本身的力量、堤壩的高度和強度。不受阻抑的水流會順暢地流過指定的渠道,成為平靜的幸福之河。胚胎饑餓了,代血劑泵就會日複一日不間斷地轉動,每分鍾轉動八百下。裝入瓶中的嬰兒號啕大哭,馬上就有護士拿著一瓶外分泌素出現。情感潛伏在欲望和對情感的滿足之間的間隙裏,縮短這個間隙,打破所有那些不必要的陳舊障礙。

“幸運的男孩們!”元首說,“我們不遺餘力地不讓你們的生活在情感上起波瀾,盡可能地保護你們,不讓你們產生任何情感。”

“我主福特保佑,”主任喃喃地說,“太平盛世,一切安好。”

“列寧娜·克勞恩?”亨利·福斯特說,他一邊拉上褲子的拉鏈,一邊回答著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的問題,“哦,她是個出色的女孩,體態豐腴,我很驚訝你還沒有搞定她。”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搞定她,”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說,“我當然會搞定她的。隻要有機會,我是不會放過的。”

伯納德·馬克思站在他們對麵的更衣室過道上,無意中聽到他們交談的內容,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說實話,”列寧娜說,“每天除了和亨利在一起,沒有別的什麽事,我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她拉上了左邊的長襪。“你認識伯納德·馬克思嗎?”她問,那故作輕鬆的口吻顯然是勉強裝出來的。

範妮一臉驚愕。“你該不是想說……”

“為什麽不可以?伯納德是高等阿爾法。況且,他叫我跟他一起去野蠻人保留地。我一直想去看野蠻人保留地來著。”

“可是他臭名遠揚。”

“我關心他的名聲做什麽?”

“他們說他不喜歡打障礙高爾夫球。”

“他們說,他們說。”列寧娜嘲笑道。

“而且他大部分時間都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獨自一個人。”範妮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

“好了,他跟我在一起就不會孤單了。而且,人們為什麽對他那麽凶?不管如何,我覺得他很可愛啊。”她暗自笑了笑,他竟然會害羞,這多麽荒唐啊!就好像她是世界國的元首,而他是一個管理機器的次等伽馬。

“想想你們自己的生活吧,”穆斯塔法·蒙德說,“你們有誰遇到過難以逾越的障礙嗎?”

對這個問題,學生們都以沉默做出否定的回答。

“你們當中,是否有人產生了欲望,這欲望卻要經過漫長時間才能得到解決?”

“嗯。”其中一個男孩回答道,但表情顯然遊移不定。

“大膽說出來吧,”主任說,“別讓我主福特幹等。”

“我曾經為了得到一個女孩,等了將近四個星期。”

“於是乎你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情衝動?”

“太可怕了!”

“很可怕,正是如此。”元首說,“我們的祖先是如此愚蠢和短視,當第一批改革者出現,提出要把他們從那些可怕的情感中解救出來的時候,他們竟然不想與他們扯上任何關係。”

“他們談論她,就當她是一塊肉似的,”伯納德咬牙切齒地說,“想著可以輕而易舉地搞定她。當她是羊肉一塊。把她貶低成一塊羊肉。她說她會好好考慮的,她這個星期會給我一個答複。哦,我主福特,我主福特,我主福特。”他真想走到他們麵前,狠狠地掌摑他們的臉,一次又一次。

“是的,我真的建議你試著去搞定她。”亨利·福斯特說。

“以體外發育為例。普菲茨納和河口[18]已經將整個技術搞清楚了。可是,當時他們所在的政府會考慮推行嗎?不,以前有一種東西叫作基督教,它迫使女人繼續胎生孩子。”

“他長得太醜陋了!”範妮說。

“可我挺喜歡他的長相的。”

“而且他生得又那麽矮小。”範妮做了個鬼臉。身材矮小是低種姓可怕而典型的表現。

“我認為那很可愛啊。”列寧娜說,“人們會忍不住想要愛撫他。你知道的,就像愛撫一隻貓咪。”

範妮感到震驚。“他們說,當他還在瓶子裏的時候,有個操作員犯了一個錯誤—以為他是伽馬,於是就在他的代血劑裏摻了酒精。所以他的發育才會那麽遲緩。”

“胡說八道!”列寧娜疾言厲色,憤然道。

“睡眠教育以往在英國實際上是被禁止的。當時有一種叫作自由主義的東西。議會(你們大概不清楚這是什麽東西)通過了一條法律來取締它。當時的記錄還保存著,上麵有關於個體自由的表述。自由是低效率和痛苦的。自由是不合時宜的東西。”

“可是,我親愛的小夥子,你深受歡迎。我向你保證,你深受歡迎。”亨利·福斯特拍了拍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的肩膀,“畢竟,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人與人之間都是彼此相屬的。”

“這句話連續四年,每周三的晚上重複一百次。”睡眠教育專家伯納德·馬克思想道。一句話重複六萬兩千四百次,就成了真理。一群王八蛋!

“還有種姓製度。不斷被提出,不斷被否決。當時有一種東西叫作民主。就好像人類除了物理和化學上的平等之外,還存在別的方麵的平等似的。”

“好吧,我隻能說,我將接受他的邀請。”

伯納德討厭他們,很討厭他們。可他們有兩個人,身材高大魁梧。

“然後九年戰爭在福特紀元141年開始爆發。”

“就算他的代血劑裏摻了酒精是事實,我也會接受他的邀請的。”

“氧氯化碳、氯化苦、碘乙酸乙酯、二苯氨基氰、敵百蟲、氯甲酸酯、二氯乙基硫化物都上了,更別提氫氰酸了。”

“我根本就不相信。”列寧娜總結道。

“一萬四千架飛機整齊有序地前進,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可是在選帝侯大街和巴黎第八區,炭疽杆菌炸彈的爆炸聲並不比拍一個紙袋的聲音大多少。”

“因為我確實想去參觀野蠻人保留地。”

“三硝基甲苯加入雷汞會發生什麽?等於地上一個巨大的洞,一堆炸毀的石頭,幾塊肉和黏液;還穿著靴子的一隻腳在空中被炸飛,撲通一聲掉落在天竺葵—鮮紅的天竺葵中。這就是那年夏天發生的景象!”

“你無藥可救了,列寧娜,我說不動你了。”

“俄羅斯人汙染水源的技術特別巧妙。”

範妮和列寧娜背對背,默默地繼續換衣服。

“九年戰爭,經濟崩潰。在控製世界和毀滅世界之間要做出選擇。要麽穩定,要麽……”

“範妮·克勞恩也是個好女孩。”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說。

在育嬰室裏,“階級意識初階”這門課程已經上完了,那些聲音現在所灌輸的觀念是要使未來的需求適應工業供應。“我真的喜歡飛行,”他們低聲說,“我真的喜歡飛行,我真的喜歡穿新衣服,我真的喜歡……”

“當然,自由主義如同炭疽熱一樣致命,可你還是不能光靠暴力來解決事情。”

“可她遠遠沒有列寧娜那麽豐腴。哦,差遠了。”

“可是舊衣服令人討厭,”不知疲倦的耳語繼續說著,“我們總是扔掉舊衣服。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扔掉衣服比……”

“政府是坐而論道解決問題,不是動用武力解決問題。你千萬不要用拳頭來統治,而要靠腦子和屁股來統治。比如說,刺激消費。”

“好了,我準備好接受邀請了。”列寧娜說,然而範妮仍然一言不發,並且將身體轉了過去,“讓我們講和吧,親愛的範妮。”

“每一個男人、女人和孩子每年都必須定量地消費。為了工業的利益,唯一的結果是……”

“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縫補越多,財富越少。縫補越多……”

“總有一天,”範妮陰沉著臉強調說,“你會遇到麻煩的。”

“爆發了基於良心的大規模反對行為。反對任何消費。回歸自然。”

“我真的喜歡飛行。我真的喜歡飛行。”

“回歸文化。是的,其實是為了回歸文化。坐著不動看書,你是吸收不了多少文化的。”

“我這樣子行嗎?”列寧娜問道。她的上衣是用深綠色的人造絲做成的,袖口和領口則是用綠色的粘膠毛皮做的。

“戈爾德斯格林,八百名以簡單生活為理念的人被機槍掃射而死。”

“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

列寧娜的綠色燈芯絨短褲在膝蓋下方挽了挽,白色粘膠毛料長襪卷著。

“後來出現了著名的大英博物館大屠殺。兩千名熱愛文化的人被二氯乙烯硫化物毒氣毒死了。”

一頂綠白相間的騎師帽遮住了列寧娜的眼睛,她的鞋子是翠綠色的,擦得鋥亮。

“最後,”穆斯塔法·蒙德說,“元首們意識到,武力是沒有用的,於是就采用了緩慢但卻無比安全的體外發育法、新巴甫洛夫條件反射設定和睡眠教育……”

她的腰間係著一條銀紋的仿摩洛哥山羊皮革的綠色代孕腰帶,腰帶鼓鼓囊囊的(因為列寧娜不是不育女),裏麵裝著規定供應的避孕藥。

“普菲茨納和河口的發現最終被采用了。於是推出了一個反對胎生生殖的盛大宣傳……”

“太漂亮了!”範妮激動地喊道。她永遠沒法長時間抵禦列寧娜的魅力。“多麽漂亮的避孕腰帶啊!”

“當時還舉行了一場反對曆史的運動,博物館被關閉,曆史紀念碑被炸毀(幸運的是,絕大多數紀念碑在九年戰爭中已經被摧毀),還查禁了福特紀元150年之前出版的所有書籍。”

“我一定也得弄一條這樣的腰帶才行。”範妮說。

“比如,古代有一種東西叫作‘金字塔’。”

“我那條黑色亮麵的老舊腰帶……”

“還有一個叫莎士比亞的人。你們當然沒聽說過此人。”

“我的那條腰帶實在讓我感到丟臉。”

“這就是真正的科學教育的好處。”

“縫補越多,財富越少。縫補越多……”

“我主福特第一款T型車上市那一年……”

“這條腰帶我已經係了快三個月了。”

“那一年被確定為福特新紀元的元年。”

“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扔掉衣服比……”

“我剛才說過,以往還有一種東西叫作基督教。”

“扔掉衣服比縫補衣服好。”

“是基於消費不足的倫理和哲學……”

“我喜歡新衣服,我喜歡新衣服,我喜歡……”

“在生產力不足的時代,基督教顯得非常重要,可在一個機器和氮固化技術大行其道的時代,這就是一種反社會的罪惡了。”

“是亨利·福斯特給我的。”

“所有的十字架都剪掉了上部,變成了T字架。當時還有一個東西叫作‘上帝’。”

“這是真正的仿摩洛哥人造皮革。”

“我們現在有世界國,有福特節慶典,有社區大合唱,還有團結儀式。”

“我主福特,我真是恨死他們了!”伯納德·馬克思心想。

“當時有一種東西叫‘天堂’。盡管如此,他們過去還是酗酒得厲害。”

“把她當成肉,完全當成肉。”

“以前有一種東西叫‘靈魂’,還有一種東西叫‘永生’。”

“你要問問亨利,他是從哪裏買到的。”

“可他們曾經服用嗎啡和可卡因。”

“更糟糕的是,她也把自己當成肉。”

“福特紀元178年,兩千名藥理學家和生物化學家獲得了資助。”

“他看上去的確悶悶不樂。”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說,指了指伯納德·馬克思。

“六年後,那完美的藥物就開始投入商業化生產。”

“我們去引誘他吧。”

“具有亢奮和麻醉作用,產生愉快的幻覺。”

“你在悶悶不樂嗎,馬克思,你在悶悶不樂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嚇了一跳,趕緊抬起頭來。是那個畜生亨利·福斯特。“你需要的是吞服一克嗦麻。”

“我主福特啊,我真想殺了他!”他心裏想。可是嘴上卻隻是說道:“不用了,謝謝。”然後把對方遞過來的一管藥片推開了。

“隻要你願意,就給自己放個假,遠離現實,回來後,你就不會頭痛或胡思亂想了。”

“收下吧,”亨利·福斯特堅持說,“收下吧。”

“穩定實際上得到了保障。”

“隻需吞下一小片嗦麻,就可以將所有的憂愁悲觀情緒都排解掉。”社會身份規劃部副主任說,他引用的是睡眠課堂學來的一句套話。

“現在隻剩下征服衰老這件事了。”

“去你的,去你的!”伯納德·馬克思大叫道。

“真是神氣活現啊。”

“用性腺激素,輸入年輕人的血,用鎂鹽……”

“記住,吞一克嗦麻勝過吃一次癟。”他們大笑著走了出去。

“所有老年人的生理性紅斑都被消除了。當然,隨之消除的還有他們的……”

“別忘了問他那條避孕腰帶的事。”範妮說。

“連同這些,還有那老人精神上的種種怪癖。他們的性格畢生都不會改變。”

“為了在天黑前打兩輪障礙高爾夫球。我必須飛行。”

“工作,玩耍—到了六十歲時,我們的精力和品位還跟十七歲時一樣。在過去的日子裏,老人總是放棄信仰,隱遁人世,皈依宗教,將時間花在閱讀和思考上—思考!”

“白癡!豬玀!”伯納德·馬克思自言自語,一邊順著走廊走向電梯。

“現在—這就是進步—老人們仍然工作,老人們仍然**,老人們快活,快活得沒有時間,沒有片刻的時間可以坐下來思考。或者,如果有一天,由於偶然遭遇不測,在他們消遣娛樂的過程中有了空隙,有了空閑,也不用擔心,反正他們可以服用嗦麻,美味的嗦麻,吞下半克就相當於度了半天假,吞下一克就相當於度過了一個周末,吞下兩克就相當於去了華麗的東方旅行,吞下三克就相當於登上了永恒的黑暗月球。從月球歸來時,他們會發現自己已經填補了時間的閑暇,能安安心心地工作和玩樂,看一部部的感官電影,和一個個豐腴的女孩交往,一場接一場地打電磁高爾夫球……”

“走開,小女孩!”主任生氣地叫道,“走開,小男孩!你沒看見元首大人正忙碌著嗎?去別的地方玩你們的**遊戲吧。”

“放過這些小毛孩吧。”元首說。

伴隨著機器發出的微弱嗡嗡聲,傳送帶緩緩地、莊嚴地,以每小時三十三厘米的速度向前移動著。黑暗中,無數的紅寶石閃爍著光芒。

[8]  穆斯塔法·蒙德:“穆斯塔法·凱末爾·阿塔蒂爾克”與“阿爾弗雷德·蒙德”兩個名字的結合。前者為土耳其共和國第一任總統,推行凱末爾主義:重視科學和教育,淡化宗教,尋求締造一個現代、民主及世俗的國度。後者是帝國化學工業創始人,該企業是英國最大的化工產品生產企業,世界上最大的化工壟斷集團之一 。

[10]  哈拉帕:印度河文明一個巨大的首都遺址,也是巴基斯坦最著名的遺址之一,位於旁遮普省中部的拉維河畔。這裏指代印度文明。

[11]  迦勒底的烏爾:蘇美爾人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上建造的世界上最早的城市。這裏指代兩河流域文明。

[12]  底比斯:一座古埃及城市,位於尼羅河畔。這裏指代埃及文明。

[13]  巴比倫:巴比倫尼亞首都的名字,是美索不達米亞的幾個城邦之一。

[14]  克諾索斯和邁錫尼:克諾索斯是克裏特島最大的青銅時代考古遺址,被稱為歐洲最古老的城市;邁錫尼是一座古城,位於希臘伯羅奔尼撒半島肥沃的阿爾戈裏德平原上兩座較大山丘之間的一座小山上。它們在這裏指代古希臘文明。

[15]  阿爾罕布拉宮:西班牙格拉納達摩爾君主的宮殿和堡壘。

[16]  範妮:全名範妮·克勞恩,這個名字源自範妮·卡普蘭。

[17]  兔子洞:這個短語出自《愛麗絲漫遊奇境記》,愛麗絲掉進兔子洞然後進入了仙境,後用於比喻進入未知的世界。

[18]  河口:全名湯姆·河口。這個名字源自日本和尚河口慧海,他在當時是一位著名的探險家,去過四次尼泊爾和兩次西藏。這裏借用他的名字,可能是因為他是宗教人士,而書中的團結禮拜儀式實際上就是一種宗教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