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霧並沒有放晴的跡象。豈止沒有,反而更加濃鬱起來。紅綠燈標識浮在半空中,模模糊糊的景象提醒人們濃霧深重。

“513號航班因為千歲地區天氣不好不能起飛,尚在東京待機中,請您再等一會兒。”機場廣播傳達著這樣的內容。

周圍的人們發出失望的輕歎聲。

“照這個樣子下去,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岡富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過了八點半。服務員又來添了水。丈夫有沒有回家呢?律子想起了丈夫一個人待著的家裏。

“聽說今年的浮冰來得特別早,二月初就開始出現了。一般都是二月份過半以後才開始有的。”

裕子死的那年,當地人也是這麽說的。如此說來,是不是浮冰每十年一個輪回,來得比一般年份早呢?

“她死的時候你也去了,對吧?我那個時候情緒失控,什麽都不知道。”

這個男人在海邊張皇失措了吧。律子對把男人吸引到了鄂霍次克海的裕子心生嫉妒。

“這次住了一宿,得以碰上了第二天新的浮冰到來。”

裕子死後的第二天也是那樣的。律子一個人在海邊看到了那個景象。熠熠生輝的朝陽中,寒風呼嘯。

從知床半島到宗穀海峽前方,海麵被浮冰埋得密不透風。因為是來自遙遠的國度,當地的人稱之為“舶來冰”。

“好想看它往這兒來的時候。”裕子說過。裕子的死是在說過那句話之後的幾分鍾裏。

“浮冰來的時候,之前的波浪聲就會戛然而止,簡直像死亡島一樣鴉雀無聲。就看到遠處,一條筆直的白色冰帶來了。”

岡富把手橫倒,以示海麵。

“你知道,浮冰來的時候,海底就會低鳴。那是冰下麵的海水隨著冰群的碰觸聲振動而發出來的聲音,簡直就像上麵的冰和下麵的海水都在哭泣一樣。”

律子很想堵住耳朵不聽了,不由得想起了和裕子在一起時的那段夜景。無論她怎樣拚命壓製,那些情景都噴湧而出,重返腦海。

“這次我去了之後,考慮了很多事情。”

岡富點上了一支煙。

“很多?”

“是的,關於裕子為什麽會有那樣的遭遇。”

“……”

“因為至今為止,我還是覺得這個事情難以置信。”

岡富想要說什麽呢?律子緊張地擺好了架勢。岡富彈落煙灰,沉默著。

“什麽難以置信呢?”律子催促道。

“那時候,難道裕子真的救不了了嗎?”

“難道你想說,她本來是能救得了的嗎?”

“當然,如果能在她從冰上滑落之前就阻止她是最好的了。但是,也許那是辦不到的。”

“岡富知道那時候隻有我和裕子兩人在場,目擊者隻有我一個人。難道他是在懷疑我嗎?”律子想著,呼吸急促了。

“我問過當地人,說水溫是在零下一兩度,所以……”

“所以?”

律子抬起眼睛,岡富眼神困惑地盯著煙頭。

“再稍微早一點兒施救的話,也許她就能得救了。”

律子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暗暗擔心那聲音也傳到了岡富耳朵裏。

“我們去的那天,有個孩子也滑進去了。”

“從蓮形冰上嗎?”

“是的,盡管學校反複強調在冰上玩很危險。”

“後來呢?那個孩子……”

“得救了。”

“曾一度沉進水裏了嗎?”

“當然是那樣的,不過好像是在五六分鍾後拽上來的。”

“……”

“一般落下去的人都會因為海水冰冷,引起心髒麻痹而死。不過,隻要快速拽上來,好像也能得救。”

“難道岡富知道我在去找人的路上,曾經停住過並走著去的嗎?他是知道而想要責怪我嗎?不可能知道啊!”律子盡管這麽想著,卻依然沒能抬起頭來。

“至少在十分鍾以內也許是可以得救的。”

“十分鍾……”

從防潮堤到漁民家裏的那條凍硬的白色道路在律子的腦海裏醒過來了。寒風在耳邊呼嘯,她慢慢地在那上麵走著。那是她體內的另外一個自己下達的命令。為何呢?律子問過自己。無論是在賓館的**,還是在裕子的葬禮上,她都考慮過。考慮了無數遍,卻沒有找到答案。並非是不明白。雖然明白,卻害怕給出答案。律子覺察到自己的體內,還棲居著另外一個自己。

“但是……”

“是的,沒有那麽湊巧的事兒了……”

律子那張臉是發紅的,後背卻在發冷,身體被分成了陰陽兩個部分。旁邊座位上的兩個人站起來離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輕的女性,頭發濕漉漉的。

她不由得想起了被大海吞噬的裕子的臉,裕子冰涼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裏的感覺回來了。浮冰到來時的大海的低鳴聲讓律子震撼。岡富是真的知道嗎?不,不可能知道的。律子再次叮囑自己說。

廣播的聲音響了起來。

“原定八點十分到達,遲到了兩個小時的,從東京飛往劄幌的513號航班如今已從東京起飛,讓大家久等了。如果進展順利的話,預計再有一個小時飛機就可以到達了。”

“啊—”餐廳裏一片歡呼聲。是霧氣稍稍停了一些嗎?律子看了看玻璃窗對麵,卻沒有感覺出很大的變化。

“活著的人就會隨心所欲地各種想象啊。”

岡富第一次笑了。這笑容顯得他的臉特別年輕。但是,律子卻不由得覺得對那張笑臉也不能掉以輕心。

“我在那附近給她放下了花束。”

“……”

“今年那裏的冰結得滿滿的。我在冰上撬開了一個洞,把花放進了海裏。”

律子輕輕喘息。死去了十年,還能讓男人懷戀的裕子讓她嫉妒。還有,這個波瀾不驚地談論這件事的男人讓她感覺可恨。

“我也想過要去一趟的,可是……”

“太遠了啊……不過,那裏的冬天真的很美。”

曾經多次想過要去的,然而實際上卻打不起精神去。這種心情至今沒有改變。害怕去到那裏,好像去了那裏,裕子就會朝自己招手一樣。悄無聲息的冬日大海,讓律子深為恐懼。

“我們走吧。”

律子像要逃跑一樣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