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腦恭聽

【01】

從我住進姨媽家的一刻起,那種詭異的違和感便迎麵襲來,就像一條濕漉漉的舌頭伸進了衣服,完整地將身體舔舐了一遍。

他們一家三口似乎並不歡迎我,臉上掛著冷漠的霜。

客廳牆壁掛滿各式各樣的照片,都是姨媽和姨夫獲得優秀工人的紀念照,照片中他們笑得燦爛。

我靜靜地坐在沙發中央,姨夫和表弟坐在兩側,前者看著《東酈市機械廠報》,後者在看東酈市機械廠新聞聯播。

我佯裝熟絡地問表弟:“最近熱播的《龍門鏢局》你看了嗎?”

表弟冷冷答道:“沒有。”

我以為他是沒有注意到播出信息:“A衛視現在就在播呢!”

表弟倏地扭過頭:“我們家沒有A衛視。”

眼前這個他讓我感覺如此陌生,在我的印象中,表弟性格開朗,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耍,十年前,姨夫姨媽被招入東酈市機械總廠工作,年幼的表弟也被帶了過來。

而今年大學畢業的我,也幸運的在東酈市機械總廠的年度招聘會中脫穎而出,通過層層選拔,即將成為第二十機械廠的工人。

說起東酈市,真是一個傳奇的城市,二十五年前,它還是一個普通縣城,後來來了一個投資商,投資建立了一所機械廠,又陸續建立了二十家機械廠,這裏也成了不折不扣的機械城市,各廠產品暢銷全國,遠銷海外。

就在我尷尬地不知所措之際,姨媽忽然招呼道:“開飯了。”

我連忙起身去幫忙,姨夫和表弟也坐了過來。

飯菜應該很豐盛吧。

當我坐到餐桌旁邊的時候,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那一盤盤熱騰騰的飯菜竟然都是螺絲,螺母和齒輪,香氣四溢的湯看上去像是一盆機油。

我尖叫一聲,又倏地捂住嘴巴。

“你叫什麽?”姨媽冷冷道。

“沒什麽,沒什麽。”我搖搖頭。

“沒什麽就吃飯吧。”姨媽催促道。

當我顫抖著將那些螺絲夾起放進嘴裏的時候,才發現這並不是真正的螺絲,而是一種看上去很像螺絲的麵食,雖然味道不錯,但我總感覺上麵沾滿了機油的味道。

我稍稍抬眼,姨媽一家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喝著怪異的飯菜和湯,臉上散發著幸福的光。

他們從哪裏弄來的這種食物,他們不覺得惡心嗎?

飯後,我本想幫姨媽收拾碗筷,她卻讓我和表弟回房間了。我坐在那裏收拾行李,表弟則坐在一邊看書,我問他:“你現在哪個廠子上班?”

他低著頭:“第九機械廠。”

我的目光轉移到了他頭上的帽子。

自從我來到這裏後,他就一直戴著帽子,吃飯時也沒有摘下來:“你不熱嗎,怎麽總戴著帽子。”

他忽的轉身,一臉陰翳:“不要多管閑事!”

我不說話了,之後匆匆將東西收拾好,鑽進被子裏。

沒多久,表弟也脫衣服睡覺了。

不過,自始至終,他一直沒有摘掉頭上的帽子!

【02】

次日一早,我便坐上東酈市機械總廠提供的專車去報到了。

報到之前,負責人帶我們去了市第一機械醫院做了體檢。

一路上,我被這個城市林立的廠房和樓宇吸引了,耳邊是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哢噠聲,心中止不住的興奮。

我和同在這一批的二十個新人進入了第二十機械廠,我被分配在了D區第二車間第一道焊接工口。

由於體檢時我低血糖而意外昏倒,我以為車間主任會讓我休息半天,誰知道當天下午他就讓我上崗了。

這個車間比我想象的要大。

牆上貼滿了紅底黃字的標語,諸如“生做東酈人,死做東酈鬼”、“為了機械廠,奉獻你我他”等等,其中一麵牆壁上掛滿了照片,密密匝匝的,說是每月每季每年評選的優秀工人。

第一道焊接工口除我之外,還有資曆比我老的林子,我叫他林哥。

那天下午,林哥教給我實際的焊接技巧。

我一邊聽,一邊問:“林哥,你來這裏多久了?”

他似乎沒有聽到我的話,顧自說:“你在焊接的時候要注意……”

我見他沒答話,以為是車間噪音大,就扯著嗓子又問了一遍:“林哥,你來這裏多久了?”

他倏地抬頭,指了指牆上的一張白色標牌,我側目一瞧:車間重地,禁止閑聊。

那天下午,我默默做著焊接工作。抬眼,每個工序上的工友們都在努力工作著,我則沒有那個心思,時不時的,總會瞄到牆上的那張白色標牌。

車間重地,禁止閑聊?

還真是奇怪的規定。

到了下班時間,我換了衣服,準備回去,卻發現大家都還在各自崗位上工作,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疲倦似的,臉上還懸著詭秘的笑。

那笑濕答答的。

回去路上,我經過一家超市,想進去買些吃的,昨晚吃了那些奇怪的螺絲餐,今早體檢沒吃飯,忙碌了一天,早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超市貨架上擺滿了吃的喝的,卻發現那些琳琅滿目的外包裝上印著的都是酷似螺絲和螺母的東西,什麽“經典螺絲圈”,“美味螺母套裝”等等。

我一驚,從貨架旁邊退了出來:“請問,這裏有沒有餅幹或者麵包嗎?”

收銀員搖搖頭,說:“那邊的貨架上都是食物,你可以自由選購。”

我側目看了看那些稀奇古怪的食物,再沒了任何食欲,便匆匆出了超市。

我又去了另外幾家相鄰的超市或餐廳,那裏售賣的東西都是在我看來古怪的食物,但那些顧客和食客卻絲毫沒有感覺出異樣。

他們這都怎麽了?

晚上回到姨媽家,我謊稱身體不舒服,沒有吃飯,便回房休息了。

姨媽一家三口笑盈盈地看著機械廠新聞聯播,播放的是各個分廠的情況,表弟也坐在那裏,他頭上還戴著那頂怪帽子。

回到房間,我給媽媽打了一個電話。不過,媽媽關機了,本想給好朋友打電話,又不知道說些什麽,一頭倒在**,煩躁地睡了過去。

【03】

雖然這裏某些地方很怪異,但畢竟是省級重點城市,全省都在靠東酈市的機械廠創收。我還是決定留下來,爭取掙更多的錢,回去孝敬父母。

我就這麽堅持了下來,一天,兩天,一周,兩周……

每天,我都重複著單調到極點的工作,早中晚三班倒,每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去時,卻發現這個城市還在活躍著,這些機械廠從未休息過。

它們一直在工作,不停產出著機器。

在我工作的第二十一天發生了一件怪事,這讓我覺得這個工廠,甚至這個城市忽然神秘了起來。

那天,我照例穿著工作服,在工口上工作。

站在我對麵的林子,就是林哥,他忽然慘叫一聲,然後倒在地上。

我距離他最近,見他突然倒地,我便放下手中的焊接器,湊了過去,他口吐白沫,似乎很痛苦,瞳孔睜得很大,雙手用力捶著腦袋。

我大聲呼叫起來。

其他工序上的工友也陸續趕了過來,就在此時,林哥忽然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大叫道:“快逃,這裏的人要……”

他的話沒說話,車間李主任便趕了過來,我想要幫忙,卻被他嗬斥道:“你怎麽在這裏,工序上的工作不能停,快回去!”

“可是林哥……”

“林子的事情由我們處理,你快回去!”

被這麽罵了兩句,我悻悻地回去了,看著他們將林哥背了起來,匆匆帶出車間。

那天晚上,我又照例加班到很晚。

我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一個隻會幹活的機器人,而其他工序上加班的工友們,竟還保持著高度熱情,仿佛不會疲倦似的。

抬眼,我的目光掃到牆上那些優秀工人的照片。

這一刻,他們臉上的笑竟都趨同一致了,好像上百個多胞胎在向我微笑,心中猛地一顫,又倏地低下了頭。

那天晚上,我再回到姨媽家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都休息了,我疲憊地回到臥室,表弟也睡了,他頭上還戴著那頂怪帽子。

那一瞬間,我忽然有一種想要摘掉那帽子的衝動,看看他腦袋下麵到底是什麽東西。

想到這裏,我忽然沒了睡意,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手緩緩伸向那頂帽子,好似有一個諱忌莫深的秘密就藏在那下麵。

真相,忽然唾手可得了。

就在我的手觸碰到帽子的瞬間,表弟忽然睜開了雙眼,好像他根本沒睡著,或者早早就醒了,他質問道:“你想幹什麽?”

“沒什麽,我剛才感覺自己動靜大了,以為將你吵醒了,就過來看看。”這謊話漏洞百出,未等他回話,我便匆匆脫掉了衣服,鑽進了被子。

【04】

那一晚,我失眠了。

腦袋裏充滿了奇奇怪怪的畫麵,最後耳邊忽然湧出林哥死死抓住我胳膊說出的那句——快逃,這裏的人要……

他是要我快逃嗎?

那句沒說完的“這裏的人要……”要做什麽呢?

翻來覆去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側身,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對**的表弟。

我突然有些後悔,剛才應該義無反顧地摘掉他的帽子,看看那下麵到底藏著什麽玄機。不過,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因為我害怕了,不敢再那麽做了。

次日,我早早去上班了。

我在廠子的食堂吃飯,大家都在吃著酷似齒輪的食品。

由於實在太餓,我也強迫自己吃了下去。雖然,味道還不錯,就是怎麽咀嚼都有一股機油味。

飯後,我匆匆去了車間。

我沒有看到林哥,便去問昨天將他帶走的工友,他們都搖頭說不知道,我再追問時,他們便指了指牆上的白色標牌。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看到林哥。

我忍不住去找了李主任,問林哥到底怎麽了,李主任冷冷道:“他就是有些過度勞累,現在已經沒事了。”

“既然他沒事了,我想要下班後過去看看他,您能告訴我他住哪裏嗎?”

“我說過他已經沒事了,你不用去看他了,過兩天他就回來上班了。”

我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李主任說得沒錯,過了兩天,林哥真的回來上班了。不過,他回到工作崗位的時候,頭上也戴了一頂怪異的帽子。

這不禁讓我想到了表弟。

午飯時間,我端著餐盤坐到了他對麵,他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飯菜,“林哥,你身體好些了嗎?”

他抬眼,一見是我:“已經沒事了。”

我思忖了半天,還是問道:“林哥,你還記得當時你倒地時,抓著我說的那句話嗎?”

他停了下來:“我同你說什麽了?”

我故意壓低了聲音:“當時你說讓我快逃,說這裏的人要,你的話沒說完就被抬走了,我想問問你為什麽讓我逃,這裏的人要怎麽樣啊?”

他一臉茫然地說:“當時我隻記得自己倒在地上,沒有抓著你的胳膊同你說話啊。”

我本想挽起袖子,給他看看我胳膊上的抓痕,又感覺他眼中的困惑不是假的。

他忘了當時說的那句話?

可他記得自己昏倒啊,怎麽會獨獨忘記那句話呢?

我忽然感覺,當時他說那句話的時候,整個好似正在經曆某種恐懼,而現在這個他就如第一次見麵時一樣,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05】

自那天起,每次去食堂吃飯或下班的時候,我總會觀察其他工友,他們之中也有一些人和表弟還有林哥戴著相似的帽子。

我愈發好奇那帽子下麵是什麽。

我決定今晚行動,趁著表弟不注意摘下他的帽子。

不管他作何反應,我都要一探究竟。隻要摘掉一個人的帽子,就知道所有人帽子下的秘密了。

那天晚上,我照例加班到很晚,整個人已經被繁重的工作和無休止的哢噠聲折磨的快要崩潰了。

回到姨媽家的時候,姨夫和姨媽正在看東酈市機械廠新聞聯播的重播,我和他們打了招呼,他們簡單地回應,我便回了房間。

讓我意外的是,表弟並沒有睡覺,他正坐在寫字台前看著一本叫做《機械傳播論》的書。我站在他身後,一邊換衣服,一邊尋找機會。

表弟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你怎麽了?”

我立刻斂住了情緒:“沒什麽。”

表弟將頭轉過去的一瞬,我忽的衝了過去,他閃避不及,我一下子抓住了他頭上的帽子,然後用力拉了下來。

那個瞬間,我的表情垮了下來,一同垮下來的還有表弟的表情,不,他的表情是徹底掉了下來。

我本以為摘掉帽子,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那一刻,我才發現,一個既深邃又近乎荒謬的答案擺在了麵前:表弟帽子下麵的頭發竟然也是假的,它和帽子是粘連在一起的。

沒錯,它們是一體的。

表弟是一個禿子!

就算他是一個禿子,也沒什麽稀奇的,他戴著粘著假發的帽子肯定是遮掩什麽。

沒錯,必須要有遮掩的東西!

這時候,表弟發出了尖叫,撲到我身上搶奪帽子。拉扯的瞬間,我終於看到了他後腦有一個十字膠貼。

莫非,假發帽子就是要為了遮住這個十字膠貼?

可是,膠貼下麵又是什麽?

本以為摘掉帽子就探到了真相,誰知道它不過是個幌子,那帽子下麵還有一層模糊的冰!

我已經沒有力氣和機會再去撕下那貼在表弟後腦上的十字膠貼了。此刻,姨媽和姨夫衝了進來,他們將我製住了,然後表弟將那頂假發帽子又戴了回去。

“怎麽回事?”姨夫氣洶洶地問道。

“這家夥摘掉了我的帽子!”表弟指著我,惡狠狠道。

姨夫上前給了我一記耳光,他手勁真重,這耳光打得我滿眼金花,他將我拎了起來,罵道:“我不管你是誰,現在滾出我家!”

【06】

我就這麽被趕出了姨媽家。

我感覺自己很失敗,浪費了這麽一次難得的機會。不過也撈到了一些信息,起碼知道表弟是禿子了。

表弟是禿子,那麽林哥和大街上那些戴著相似帽子的也都是禿子嗎?

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些怕了。

那些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戴著一頂粘著假發的帽子。

這一刻,我仿佛看到他們齊刷刷的摘掉帽子,然後衝我微笑:“你不是想看我的光頭嗎,讓你一次看個夠!”

他們為什麽要將自己剃成禿子,他們後腦處也都有一個十字膠貼嗎,那膠貼封住的,才是最關鍵的。

次日,我便向主任申請了住處,主任還算爽快,將我安排在了第二十機械廠的一座老公寓裏,之前住在那裏都是廠子的老工人,有些人還是廠子第一代元老,現在絕大部分住戶搬走了。

我住在一號樓502。

一號樓隻有兩戶住戶,除了我,502還住著一個老太太。

她姓金,我叫她金奶奶。

她人很好,我搬過去當天,她便給我送來吃的,雖然還是那種灰黑的奇怪食物,我卻很感動。

金奶奶坐在我對麵,淡淡地問道:“小夥子,你來東酈市多久了?”

我一邊吃著食物,一邊答道:“一個多月了。”

“你也在第二十機械廠工作嗎,做什麽工序的?”

“我做焊接。”

她奇怪地笑笑,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手指很纖細,指尖在我短短的頭發間穿梭,好似在尋找著什麽。

“您在找什麽嗎?”

“沒什麽,我隻是看到你覺得很親切,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您在東酈市呆了多久了?”

“大約四十年了。”

“四十年?”我很驚奇,“您應該算是這廠子的元老了吧。”

“是啊,二十五年東酈市第一機械廠成立,隨後幾年,整個城市被擴展成了機械城市,我被分配到了第二十機械廠。”

“當時您在哪個車間工作?”

這個問題似乎觸動了她,她思忖了片刻,才道:“當時我是辦公室人員。”

我忽然想到了桌上的奇怪食物,便問道:“金奶奶,您聽說過麵包和牛奶嗎,為什麽這個城市裏根本不售賣,賣的都是這種奇怪的,像零件的食物。”

“二十五年前,在機械總廠沒有建立之前,這裏就是普通的縣城,也售賣各種食物,但當第一機械廠建立後,當時的領導提出了‘東酈是我家,我為東酈奉獻家’的口號,隨後便對衣食住行各方麵進行了改革,均與機械廠的文化掛上鉤,正常食物停止出售,出售的是這種特色食品,主要是讓工人們在吃飯時也能想著工廠,時刻將工廠工作和利益記在心中,除此之外,東酈市電視和網絡也是有關機械廠的,其他信息會被過濾或屏蔽,每個廠子也都有各種嚴格的規章製度,就是為了讓大家更好的,更努力的工作。”

雖然這個解釋有些牽強,但是我勉強相信了,心中不免發毛:這還把工人當人嗎,為什麽那些工人能夠一直忍受?

【07】

離開姨媽家,我也沒有通知家裏,就這麽在舊公寓住了下來。

每天都做著高強度的工作,沒有雙休,沒有假期,而站在我對麵的林哥也漸漸摘掉了帽子,他的頭上頂著頭發。

我知道,那頭發是真的,它們代替了那十字膠貼,擋住了某個秘密。

那天下班後,我看到了和我一批進入東酈市機械廠的閆曉蓉,她被分配到第六機械廠,做的是後期合成工序,當時在來的車上,她一直向大家炫耀那一頭長發。

如今,雖然她還是長發飄飄,我卻知道,那頭發是假的。

“你什麽時候戴上帽子了?”我佯裝不知地問道。

“沒什麽,覺得戴著好玩就戴上了。”她似乎無意與我攀談,這與當時在車上侃侃而談的她判若兩人,“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廠子了,我還要工作。”

那天下午,我忽然心煩意亂,便向主任請了假。

我本以為這個工作狂不會準假,沒想到他同意了。

我早早地回了家,準備開門的時候,卻意外發現金奶奶家的門是虛掩的,我以為是進了賊,就躡手躡腳地推門進去了。

雖然搬來一段時間了,我卻沒來過金奶奶家。

客廳裏很整潔,牆壁上更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獎狀和照片。

不像招了賊,為什麽沒有鎖門呢?

這老公寓是兩室一廳,其中一間臥室敞著門,另一間卻被緊緊關住了,我以為金奶奶在那關門的臥室中睡覺,便敲了敲門,喚了聲:“金奶奶,您在休息嗎?”

無人應聲,我便開了門。

我不會想到,開門的一瞬,就一腳踏進了秘密的嘴巴裏。

這房間裏燈火通明,角落裏橫著一張床,上麵躺著一個男人。

他是誰?

之前沒聽金奶奶提起過,她一直說是獨自居住在這裏。

那男人似乎睡著了,睡得很沉,對於剛才的敲門聲都毫無反應。

我的視線從他腳下迅速向上推進,隻是短短幾秒,目光落在他頭上,他竟然也是禿頭!

我走上前去,驚異地發現他頭頂有一個十字膠貼。

心倏地狂跳起來,嘴巴裏溢滿酸酸的黏液,然後我快步向前,顫抖著,伸手揭開了那個神秘的十字膠貼。

那一刻,腦海裏還溢滿了各種猜想。

會是什麽呢?

一隻沒有瞳仁的眼睛,一張豐潤的嘴巴,還是神秘的紋身?

不過,我全部猜錯了。

那些恐怖小說裏橋段全部沒有變現,膠貼下麵藏著的是一個,一個狹長的,約莫五厘米左右的,孔!

黑漆漆的,仿佛裏麵藏著什麽詭秘似的。

“這……這是什麽?”我不禁脫口而出。

“那是,鑰匙孔!”一個熟悉的聲音襲來。

我抬眼,金奶奶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她臉色慘白,看上去怏怏的。

我將那膠貼丟開,起身湊到她身邊:“對不起,我是看門虛掩著,以為是遭了賊,才進來的,現在還溜進了這間臥室。”

金奶奶歎了口氣:“算了,這不怪你的。”

【08】

如果不是我無意中進入金奶奶家中,或許不會從她口中得到這個驚天秘密。至少,不會那麽快。

在我將十字膠貼拿掉,金奶奶說那是鑰匙孔之後,她便取來了一把鑰匙,朝著那個男人腦袋上的鑰匙孔捅了進去。

沒錯,她真真切切地捅了進去!

就像開門一樣,朝左用力轉了一圈,接著我聽到一陣哢噠聲,他的腦殼竟被打開了!

金奶奶鎮定地取下了他的腦殼。

我慘叫一聲,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她如此輕易地打開了一個人的腦袋,這東西在醫學上叫做開顱手術!

“您……您……”我驚訝地說不出話了。

“現在就嚇成這個樣子。”金奶奶看了看我,“你確定還要繼續看下去嗎?”

我吞了吞口水,然後點了點頭。

隨後,金奶奶便將那腦殼卸了下來。

我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完整的人腦,沒想到腦殼下麵不是人腦。藏在腦袋裏工作的,運行的竟是一堆機器。

準確的說是一堆精密的儀器!

“這……這是什麽?”我質問道。

“這就是代替人腦的機器。”金奶奶看著那已經停止的機器說。

“代替人腦的機器?”我驚愕地問道,“你是說那些腦袋上黏著十字膠貼人的腦袋裏根本沒有大腦,而是這種怪機器?”

“不光是那些人,東酈市每個人腦袋裏裝的都不是正常大腦,而是這種可以代替人腦工作的機器!”金奶奶的回答徹底將我推進了深淵。

“這怎麽可能,醫學技術已經這麽發達了嗎?”

“有些技術和信息,永遠不會暴露在陽光之下。”金奶奶一邊說著,一邊將她花白的頭發翻起,然後從口袋裏取出一把鑰匙,插進了後腦。

她嫻熟地取下了自己的腦殼,接著展示給我看。

她的腦殼裏裝的也是這種的精密的機器,它們哢噠哢噠的,歡快地工作著,她又將腦殼裝了回去,然後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當年,年輕富有遠見的市長便提出要將東酈打造成機械工業城市,與投資商建立了第一機械廠,隨後下設其他分廠,工人全部是東酈市市民,由於建廠之初,工人們日夜勞作,回報甚少,很多想要離開廠子,離開東酈市。為了留住那些工人,市長用盡各種辦法,但都失敗了,最後市長接受了一個研發團體的建議,利用器械腦來代替人腦,以此控製工人,這是一個瘋狂的構想。不過,市長認為可行,便拿那些市民做了實驗,前期一直失敗,經過反複實驗後,還是成功了。隨後,這項技術便進行了秘密推廣。當時所有廠子的工人都進行了換腦,換腦後的工人和正常人無異,也能正常生活,隻是他們的腦子會時刻想著工作,不停工作,為機械廠創收,為這個城市創收,好似上了發條,發條鬆了,就緊緊,機器腦缺油了,就由專人添加特製的機油。”

我旋即說起當時林子的奇怪舉動,“他是在提醒我,這裏的人要為我換腦?”

金奶奶解釋道:“雖然被換了腦,但一旦機械腦缺失了機油,那些被壓製的殘存記憶就會被喚醒,因此他才會提醒你。”

“您怎麽會知道這麽多?”我忽然想起了主任的話,這裏住的都是一些廠子的老員工,“你不會是換腦工程的參與者吧?”

“我就是當時負責開發換腦技術的技術人員之一。”金奶奶指著那個沉睡的男人,“他是我兒子,當時為這恐怖技術癡迷的我不惜拿自己的兒子做了實驗,隻可惜失敗了,在我為他植入機械腦後,便死去了,這些年,我隻是不停為他滴一些機油,讓我覺得他還活著。”

【09】

這個真相太離奇了,我一時根本消化不了,然後我的注意力在這紛亂的情節中跳了出來:“可是我們並不是東酈人,不該被換腦的?”

“這些年,隨著上麵下達的指標越來越大,東酈市不得不向其他城市招收工人或技術人員,以補人員漏洞,而你們就是填補這些漏洞的人。隻是換腦並不是一項簡單工程,要分批進行,你在第二十機械廠工作,自然會被安排的比較靠後。”

“那我不能留在這裏了!”我徹底慌了,我知道閆曉蓉等和我一起來的,來東酈市淘金子的人都被換了腦,他們的大腦被奪走了,腦殼裏工作的是一堆毫無情緒的機器!

“等一下!”金奶奶冷冷道,“出市的各類交通工具必須要有鑰匙。”

“那怎麽辦?”

“拿著這把鑰匙,坐最快的一班火車離開。”金奶奶將那把打開他兒子腦殼的鑰匙交給我。我來不及多想了,道了謝,拿起金奶奶交給我的鑰匙,甚至沒有收拾行李,便下了樓。

我嚇壞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火車離開了那座被怪物們占領的東酈市。

怪物,他們都是被機械腦操控的工作怪物!

而現在,我寫下這些故事的時候,正在家中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回憶那些恐怖情節,好在我已經逃離那裏了。

一個月之前,我回到了家鄉,我隻跟父母說不適應那裏的生活,就在本地找了一份普通的工作,朝九晚五,縱然無趣,卻不會讓我擔驚受怕。

我看了看時間,起身去浴室洗了個澡,將自己放逐在了愜意的氛圍中。洗完澡,我在擦腳的時候,意外發現腳底竟然有一串黑色數字:NO.0599876。

我一直沒有注意過,腳底什麽時候出現這些數字的?

他拿起毛巾,用力擦拭,那數字卻還是橫亙在那裏。

我越擦越著急,直至將腳皮都擦破了,那些數字還在。

就在我為這些數字困惑的時候,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我知道是打麻將的爸媽回來了,便起身去開門,一邊開門一邊抱怨他們為何不帶鑰匙。

開門後,我才發現站在門外的不是爸媽,而是三個陌生人。

“你們找誰?”

“請問,你是瞿小航嗎?”

“我是。”我點點頭。

站在最前麵那個人笑了笑,他摘掉了頭發,露出了光頭,那種久違的駭人感倏地襲來,直覺告訴危險就在眼前。

我正欲退回去關門,卻被他們製住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那光頭後麵的十字膠貼,我便知道,我的噩夢沒有結束!

“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每一個進入過東酈市的工人會在體檢的時候被留下一個ID,一般都在腳底。”那個人笑笑道,“你的工作還沒有做完,東酈市還需要你的奉獻呢,來吧,跟我們回去,進了東酈市,就生是東酈人,死是東酈鬼了。”

金奶奶騙了我,她給我的鑰匙隻能逃得了一時,卻逃不了一世。

光頭翻開一本冊子,“你應該是NO.0599876吧!”

我忽的想到體檢時的意外昏倒,原來是為了給我留下無法逃離的烙印,然後光頭對製住我的兩個人道:“好了,我們去找下一個吧,NO.05998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