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眼還眼

【01】

如果不是母親告訴我,我甚至沒有發現對麵的501室搬來了新房客。

那套房子已經空置一年多了,門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

今天下班到家,我發現501房門上的小廣告被清理幹淨了。

吃晚飯的時候,母親一邊給棟棟夾菜,一邊對我說:“對麵搬來新房客了,我聽樓管說是一對母子。”

這幾天,我被繁重的采訪任務搞得焦頭爛額,也懶得多聊,敷衍地應和兩句,就回房間準備采訪計劃了。

雖說501室搬來了一對母子,我卻一直沒有見過。

一天兩天還說得過去,時間久了,我也有些好奇了。

樓管說,他也隻見過她們一次,母親很胖,一臉橫肉,兒子幹幹瘦瘦的,戴著厚厚的帽子,看不見容貌。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再回家的時候已經過夜。

我掏出鑰匙,正準備開門進去,忽然聽到了一陣細微的敲門聲。

時至午夜,樓道裏很靜。

我倏地扭頭,這才發現那聲音是從501室裏傳來的,我湊了過去,那敲門聲繼續傳來,很輕微,踩著整齊的節奏。

我一時好奇,也選擇了相似的力度,敲擊以示回應。

過了一分鍾,竟有一個紙角探了出來。

我一驚,輕輕按住了那紙角,然後將它抽了出來,上麵寫著三個字:你是誰?

沒想到我與新鄰居的第一次交流竟用這種方式。

對於這張紙條,我也充滿好奇,便掏出筆,在紙條背麵寫下一行字:我是你鄰居,我叫楊柳。

我將紙條填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一張新紙條便探了出來,我撿來一看:我需要幫助。

我又給了他回複:你怎麽了?

紙條迅速傳出:我是正品。

沒錯,他的回複隻有“我是正品”四個字。

若換做旁人,看到這個回答肯定迷惑,我卻無由地一顫。

我是一個報社記者,三年前,我做過一組關於人販子的專題報道,在人販子這個群體中,稱販賣的男孩“正品”,販賣的女孩為“副品”。

我立刻寫了紙條回去:你是被販賣的男孩?

漫長的等待,也沒有紙條再傳出來。

我一直等到天亮,才悻悻起身回去了。

這時候,母親已經起床為棟棟做早餐了,吃了早餐就送他去幼兒園。自從我和丈夫離婚後,多虧母親幫我照顧孩子,否則我真的應付不來。

躺在**,我卻沒有絲毫睡意。

樓管說501的房客是一對母子,那麽那個女人或者是人販子,或者是購買了被販賣孩子的人,而傳出字條的應該是那孩子,他極有可能被販賣了!

想到這裏,我便無由的興奮起來,這是一個絕佳的題材。

三年前,我曾經報道過類似的事件,當時引起了不小反響,無奈這幾年一直沒有獨家新聞,在報社的地位也岌岌可危,而這絕對是猛料!

我感覺,我要轉運了!

【02】

為了等待紙條出現,我特意向主任請了假。

電話裏,主任的語氣很差,他說如果這個月我再挖不出有價值的新聞,就考慮我將我調到其他部門去。

掛斷了電話,我便守在門前,透過貓眼觀察501室的動靜。

不過,整整一天,對麵都沒有人出來,也沒有人進去,那個鬼祟的紙條更沒有出現。

某一刻,我甚至懷疑,那些紙條是否真的傳給了我。

一連三天,我都沒有再收到那個神秘的求助紙條,像一顆投入無底洞的石子,隨著“咻”的一聲,便再沒了任何回音。

終於,我忍受不住,第四天早上,我去敲了501室的門。

我敲了很久,才聽到了不耐煩的拖鞋聲,然後是開門聲,一張冷漠的女人臉迎了出來,她的頭發亂蓬蓬的,身體鉗在蓬鬆的睡衣中:“你是誰?”

“我是你的鄰居,就住在對麵,我叫楊柳。”我幹澀一笑,指了指502的房門。

“你有什麽事?”

“昨晚我加班到很晚,剛到家時發現鑰匙不見了,手機也丟在了單位,我想能不能借用你家的電話問問我的同事,鑰匙是不是丟在單位了。”

那個女人似乎有些不願意,又不好推辭,見狀,我又道:“幫幫忙吧!”

終於,她同意了,帶我進了房間,指著沙發旁邊的一部座機道:“電話在那,你打吧。”

我連連點頭,一麵緩緩坐到沙發上,一麵機警地環視著這個陌生的環境。

客廳擺設很簡單,除了一套老式沙發,甚至連一台電視都沒有。

我拿起電話,隨意撥了個號碼,是空號,然後對著電話自言自語了兩句,才假惺惺地掛斷了。

除了這個胖女人,我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聽說你們是前些天搬來的,一直沒打過招呼,今天才見麵,我叫楊柳,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我笑盈盈地問道。

“我姓廖。”她的回答很簡單。

“你自己住嗎?”

“不,我和我兒子一起住。”她的話像一塊冰,帶著無法被融化的溫度。

“怎麽沒見你兒子啊,他上學去了嗎?”我佯裝漫不經心地問道,臉上掛著幹癟的笑,隻要輕輕一撣,便會掉到地上。

“你的電話打完了嗎?”她的臉色倏地陰沉起來。

“喔,打完了。”我意識到她語氣中的寒意,“同事說我的手機和鑰匙都丟在辦公室了,一會兒給我送來。”

“既然打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再次道了謝,匆匆出了門。

說實話,我有些失望。

我本以為會看到那個發出求助的孩子,不想卻撲了空。

【03】

那天晚上,我竟然再次接到了那張神秘的紙條!

母親將棟棟哄睡後,她也睡下了,我則一直守在貓眼前麵。

過了午夜,困意便開始輪番襲擊,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卻驚見一個紙角從對麵的門縫處探了出來。

我連忙出了門,一下子按住了那紙條:誰讓你來我家了?

我一驚:看來他今天上午在家,應該是在臥室裏。

我隨即在紙條背麵寫了回複:上次你沒有回複我,我很著急,才去了你家。

紙條快速地傳出:那個女人已經對你有所察覺了。

我急迫地想要從他那裏得到更多信息,便將每張紙條拍了下來,作為今後報道的材料,然後回複:上次你說你是正品,你是被販賣的孩子嗎?

一分鍾後,紙條又傳了出來:沒錯,那個女人就是人販子。

他的回答讓我之前的猜測全部變成了現實。

這一刻,我忽然感覺自己距離鹹魚翻身又近了一步,我旋即給了他回複:我是一個報社記者,我可以幫你!

和上次一樣,紙條吞進去之後,我便再也沒有收到回複。

連續折騰了幾日,我身心俱疲,躺在**想要睡去,又沒有任何睡意。

這個男孩已經承認他是被拐來的,那個女人就是一個人販子,我是不是應該采取下一步措施了。

比如,報警?

不行!

我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報了警,這個新聞很可能就沒辦法做下去了。

又是三天,我一直沒有接到那男孩的紙條,不管是進一步交流還是求助。

等,忽然變得漫長而殘酷起來。

終於,我忍受不住,決定主動出擊。

那天晚上,過了午夜,我便悄悄湊到501門前,蹲在那裏,輕輕叩了叩門板右下角,嗒嗒嗒。

那個男孩第一次和我取得聯係就是用了這方法。

如今,我如法炮製。

見沒有回應,我再次叩了叩。

這一次,同樣是石沉大海。

就在我失望之際,準備抬手再試一次的時候,那扇朱紅色的房門突然開了。

那一刻,我竟愣在了原地,然後緩緩抬起頭。

開門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廖姓女人。

此刻,她正一臉陰翳地站在那裏,死寂地盯著我。

這幾年跑了無數新聞,也見過這類場麵,如今卻困在了這個場景中不能自救。

廖姓女人冷冷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擺出一個幹癟的笑:“沒什麽,剛才我上樓的時候,鑰匙不見了,就……就四下找了找。”

這個理由簡直漏洞百出,鑰匙丟了就去偷偷叩別人家的門嗎?

我慢慢起身,一直不敢抬頭。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502門前的,開門的瞬間,廖姓女人忽然開了口:“你等一下。”

我轉頭,目光落進了她的眼窩,瞬間便被一簇黑色鉗住了。

她緩緩走到我麵前,然後將嘴巴湊到了我耳邊,低聲道:“我知道,那天你撥的是空號,你——在——演——戲!”

【04】

我忽然害怕了,就在那個廖姓女人對我說出那句話之後。

當時我確實撥了一個空號。

不過,電話的提示音很小,她又不在我身邊,最重要是我當時的演技很逼真,她不會發現其中的破綻。

除非,她在我離開後去查詢了當天的通話記錄!

想到這裏,我忽然發覺這個女人深不可測起來。或許正因如此,那個男孩才一直被她困住吧。

這次主動出擊算是失敗了。

縱是如此,我還是不肯放棄。

最起碼,我要將那個被廖姓女人困住的男孩救出來。

連續一周,我都沒有收到那個男孩的紙條。

幾天後,主任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新聞的事情怎麽樣了,我說暫時沒什麽進展,他說如果沒進展就回來上班。

無奈,我又回到了報社工作。

不過,我仍舊注意著501室的紙條。

直至十天後,紙條再次出現。

這期間,我沒有見到那個廖姓女人,更沒有見過那個男孩。

那天晚上,我照例忙到了半夜才回家。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上了五樓,卻見501房門下麵探出了紙條,他仿佛是算準這個時間我會回來。

我一驚,立刻將紙條取了過來:你害死我了!

我有些氣,我這麽做還不是為了救你,你遲遲不肯傳出紙條,我才出此下策。想到這裏,我將紙條傳了回去:我這麽做也是為了聯係你。

紙條再次傳來:她已經發現了,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對於這些,我有些措手不及:那個女人是不是虐待你了,我可以報警!

隨即,他便回複:因為你,她已經將我的腳砸斷了,我根本逃不了,現在我不需要幫助了,請不要再聯係我了。

什麽,他的腳因為我上次的舉動被砸斷了?

我給他寫了回複:放心,我會救你出來的!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給我回複。

我知道,其實他就在門後。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臨近天亮才渾渾噩噩地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自己被綁在了**,那個廖姓女人走了過來,她手裏拎著一把錘子,然後冷笑著,重重地砸向了我的腳踝……

我尖叫一聲,倏地從夢中驚醒,本能地摸了摸腳踝,見雙腳還安分地安在腿上,才鬆了口氣。

母親聽到我的叫聲,忙從隔壁跑了過來,問我怎麽了。

“沒事,做了一個噩夢。”

“我發現這些天你總是神秘兮兮的,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了?”

“您放心吧,我很好。”

【05】

思忖了整整一天,我決定,我要救出那個被販賣的男孩!

下班後,我找到在派出所工作的好朋友小唐,小唐在聽了我的敘述後,也感覺驚奇,不過他並未采納我的提議:“現在,你甚至都沒有見過那個男孩,也不能隻聽他一麵之詞,或許他根本就是一個淘氣的男孩子,想整蠱對他管教嚴厲的母親呢!”

小唐的這種猜測我也不是沒有想過,不過直覺告訴我,那個未曾謀麵的男孩就是被拐來的,隻是被那個女人鉗製了起來,他想要逃脫,否則就不會向外求助了。

雖然他告訴我不要再聯係再幫他了,但我不能袖手旁觀,作為新聞媒體人的良知讓我必須對那個男孩施以援手。

小唐見我執意如此,又道:“不如這樣吧,我和兩個戶籍民警去她們家去做個查訪,看看能不能有什麽收獲。”

小唐的這個方法不錯。

當天下午,他帶著兩個戶籍民警過去了。

我就躲在貓眼後麵。

他們敲了很久,終於敲開了501的房門。

開門的仍舊是一臉橫肉的廖姓女人,見是穿警服的,也沒了脾氣,小唐和她簡單說了幾句,便進了屋。

我佯裝鎮定地在家裏等著,心卻早就隨著他們鑽進了501,我真想要看看那個一直和我傳紙條的男孩。

現在有警察進了他們家,如果他是被販賣的,肯定會向警察求助的,這是逃離廖姓女人魔爪的大好機會!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十五分鍾,我便看到小唐三人出了門,廖姓女人將他們送了出來,那個男孩並沒有被他們帶出來。

待她回去後,小唐三人又敲開了我家的門。

他剛進門,我便急迫地問道:“那孩子呢,你們怎麽沒有將他帶出來?”

小唐的臉色並不好看,他沒回話,隻是喝了一杯水,我有些著急,催問道:“你見到那孩子了嗎?”

小唐應聲道:“見到了,那女人確實有一個孩子,叫做秦朗,十四歲了,他好像受傷了,坐在輪椅上。”

秦朗?

原來他的名字叫做秦朗。

我這麽想著,從他和我的交談裏,我猜測他至少是一個初中生,他說廖姓女人砸斷了他的雙腳,才坐上了輪椅,這一切都符合他的描述。

“那他沒有向你們求助嗎?”

“沒有,我們進屋的時候,那個孩子在臥室裏休息,我們以查戶口的名義叫醒了那孩子,我特意詢問了他的情況,他回答的很順暢,我幾次暗示他,他都沒有想要求助的意思,他們的證件都是有效的,我們沒有權利過多的查問了。”

不可能!

如果這個秦朗是被販賣的,見到警察後,應該要求助的,他不是想要脫離廖姓女人的控製嗎?

為什麽要放棄這個機會?

還是真如小唐猜測,廖姓女人不是人販子,秦朗也不是被販賣的,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惡作劇?

想到這裏,我的心中不禁湧起一簇怒火!

【06】

仔細想想,我越發覺得這是一個惡作劇了。

如果廖姓女人真是人販子,那秦朗也是被販賣的,他已經十四歲了,應該可以找機會逃跑的,何必用這種方式聯係我,向我求救。

想到這裏,我忽然感覺自己很可笑,剛接到紙條的時候甚至還認為這是一個新聞點。

可惡,真是可惡!

那天傍晚,我帶棟棟去樓下玩,卻見廖姓女子出門倒垃圾,我們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她的眼神依舊很冷。

那天晚上,我早早的睡了。

午夜時分,我起床找水喝,去客廳的時候,無意中瞄了瞄那個貓眼,竟然又鬼使神差地出了門。

讓我的意外的是,501的門板下麵再次出現了紙條。

我心想,那個秦朗又開始惡作劇了,他這麽捉弄人,感覺很好玩嗎?

我快步過去,一把抽出那紙條,紙條上寫著:你瘋了嗎,為什麽將警察招來?你真要害死我嗎!

我怒火攻心,胡亂寫了一句:害死你又怎麽了,你這個騙子!

紙條迅速傳了出來:你憑什麽說我是騙子?

事已至此,他竟還死不認罪,我繼續寫道:如果你不是騙子,為什麽今天警察去了你家,你不向他們求救,還說你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他的紙條繼續傳來:我不是騙子,我不想解釋什麽,我選擇留下是有原因的。

有原因?

我呸!

我也懶得再和他糾纏:如果你能說出一個可以讓我信服的理由,我就相信你。

這次他的回複時間有點長。

大約過了五分鍾,紙條才傳出:那個女人最近正在聯係一單買賣,一個上好正品,如果我向警察求助,可以自救,也可以將那個女人抓起來,但那個要轉給她的正品或許就會賣給別人,我已經被害了,不能讓那個孩子也深受其害。

秦朗的這個回答確實出乎我的意料。

原來這就是他選擇不求救的原因,現在想來也合情合理。如果他今天向小唐求救了,或許就真的沒辦法救出那個即將要出手的正品了。

我錯怪他了?

我迅速做了回複:你打算怎麽辦?

一分鍾後,他又將紙條傳了出來:現在我還沒有掌握確切信息,她已經發現你在注意她了,等我拿到準確的時間和交易地點,我們再聯係。

那一刻,已經熄滅的希望再次燃起了!

這一次,我一定要緊緊抓住這個機會,鹹魚翻身!

【07】

我再次向主任請了假,並向他說明了這個新聞的重要性,我甚至發誓保證。主任將信將疑,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這幾天,我一直躲在家中,除了吃飯和短暫休息,就一直貓在門前,等待秦朗的紙條。

母親發現我的行為很怪異,我本想隱瞞,在她的追問下,我還是向她吐露了實情,在聽了這些後,她極為驚詫:“沒想到那女人是人販子,也沒想到那孩子這麽有情義。”

“最重要的是,如果我將這個新聞抓住了,就可以穩固在報社的地位了。”

漫長而難捱的七天,我也消瘦了不少,卻一直沒有接到秦朗的紙條。

不過,這一周裏,501室倒是來過一個男子,午夜出現,神秘兮兮,敲開門後便進去了,大約一個小時後,他才鬼鬼祟祟的離開。

又等了三天,我終於接到了秦朗傳出來的紙條:我是正品。

我知道這是他在試探,如果紙條被我之外的人看到,一旦給他回複,他便知真假,我立刻給了他回複:我是楊柳。

他旋即傳出紙條:明晚十二點,他們會在東郊的滄瀾大橋交易,具體交易地點未知。

對我來說,一天時間已經足夠。

雖然滄瀾大橋這個地點有點模糊,好在他們在明,我們在暗,到時候找到他們應該不會太難:我會安排好一切的。

他的下一張紙條上寫著:明晚等她離開後,你必須救我出去,我自己逃不掉!

紙條上還有一個鑰匙圖樣,我給了他最後一個回複:OK!

那天晚上,我明明很困倦,卻興奮地睡不著覺,這麽一個絕佳的新聞終於被我抓到了。次日一早,我便給報社兩個攝影記者打了電話,讓他們和我一起追拍。

我沒有通知小唐,其一,他現在不會輕易相信秦朗的話,就算我對他說秦朗有苦衷,他也會半信半疑,其二,一旦警方參與了,這個新聞最後很可能會被搶走,到時候屬於我的風頭就沒了,為了讓那些新人們大跌眼鏡,這次我必須拚命將這個新聞抓住!

抓住,浮沉在這個社會裏的男女老少,誰都想抓住。

轉眼便到了次日晚上,我也安排好了一切。

在那個女人離開後,我用事先配好的鑰匙打開了501室的房門,然後見到坐在輪椅上的秦朗。

雖然有過數次交流,這卻是我和他第一次見麵,他很白,準確的說是臉色慘白,身體看上去怏怏的。

“你就是楊柳?”他的聲音很輕,有些像女孩子。

“你的腿怎麽樣?”我點點頭。

“還好,不太礙事。”他回道,“那個女人已經走了,現在你救我出來,恐怕已經追不上她了,她很機警的。”

“我已經安排了兩個同事,其中一個已經跟她過去了,另一個在樓下等呢。”

“他可靠嗎,千萬不要跟丟了!”雖然隻有十四歲,他說起話來卻比同齡人要成熟。

“你放心吧,他之前是做娛樂記者的,跟拍有一套。”我這話讓他放了心,他環視了一下,“那我現在怎麽辦?”

“你暫時先藏在我家吧,我母親在家,她會照顧你的。”

“這個……”他似乎有些猶豫。

“等我們將那個女人抓住,救出那孩子,自然會將你送到有關部門的。”

“好吧,你必須盡快將我送走,如果被他們發現了,我就完了。”

雖然他比同齡人成熟,但畢竟是個孩子。

我點點頭,將他推進了我家,然後匆匆下了樓,坐上了另一輛車子。

【08】

說實話,我很失望。

我的同事竟然將廖姓女人跟丟了,當我們再趕到滄瀾大橋的時候,那裏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

我們開車繞了兩圈,也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人。

我想,或許是廖姓女人發現自己被跟蹤,要麽更改了交易地點,要麽取消了交易,一旦她取消交易,肯定會回家,若她回到家發現秦朗不見了,一切就完了。

想到這裏,我便讓他們開車往回走。

越是這麽想,越是為秦朗擔心。

雖然他暫時藏在我家,但也不是萬無一失。

車子急速行駛著,不過從這裏到家至少也要四十分鍾。

路上,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按下接聽鍵,卻聽到了一個生疏卻又稍有些印象的聲音:“你好,楊柳姐姐。”

“你是誰?”

“我是秦朗!”

秦朗?

她怎麽用母親的電話給我打了電話,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未等我追問,他又道:“你們順利嗎?”

“不好意思,我同事將她跟丟了,他們並沒有在滄瀾大橋出現,我懷疑他們或許改變了交易地點,或許是取消了交易。”

“沒錯,我們取消了交易!”忽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這個聲音濕冷極了,我旋即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鄰居,我姓廖。”她笑了笑。

這一刻,我的腦袋被一股電流貫穿了。

沒錯,這是她的聲音!

她怎麽會和秦朗在一起,她已經發現並控製了一切嗎?

“你怎麽會在我家?”這一刻,我忽然為母親,棟棟還有秦朗擔心起來。

聲音再次換回到了秦朗。

不過,他很鎮定,聽不出任何被脅迫的意味。

“你放心吧,我和棟棟弟弟很好,至於您母親好不好,我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裏,他忽然笑了笑,好似一條舌頭,舔進了心裏。

“你……你什麽意思?”直覺告訴我,接下來會是一個絕望的答案,但我必須問下去,聽下去,“你把棟棟怎麽了?”

“我準備帶棟棟去一個新地方,仔細看看,他真是一個上乘的正品呢!”他繼續笑著,“你說好嗎?”

這根本不像一個十四歲男孩說的話。

那一刻,我驀然發現,或許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騙局,都是在演戲,他們真正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我兒子棟棟!

“你是人販子!”我嘶吼道。

“沒錯,我就是,我們兩個人都是。”他回答得漫不經心。

這個回答將我徹底碾碎了。

我沒想到竟然有年紀這麽小的人販子,他們選擇的不是普通方式,而是偽造身份,不惜以長時間潛伏在我的視野,等待捕獲獵物的時機。

如今,他們成功從我手裏獵走了棟棟,我卻還在為他擔心。

可惡,真是可惡!

“你們這些瘋子,還我棟棟,還我孩子!”我發瘋似地喊叫著,卻聽到秦朗淡淡地說:“很抱歉,棟棟睡著了,他沒辦法和你說再見了。不過,我會替他找一個好歸宿的。”

隻是短短幾分鍾,我便被這個晴天霹靂擊潰了,見恐嚇無用,我苦苦哀求道:“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兒子,求求你們了……”

“求求我?”秦朗卻不為所動,“五年前,我也這麽求過你,你又救過我嗎?”

他說什麽,五年前求過我?

【09】

“你什麽意思?”

“你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五年前,東閩市的藍天廣場,曾有一個小男孩向你求救!”他的這句話將我瞬間帶回了五年前。

那時,我正和新婚不久的丈夫在東閩市遊玩,我們走到藍天公園時停下來休息了一下,當時公園裏人不多,就在我和丈夫親昵的時候,一個小男孩跑了過來:“姐姐,姐姐,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

那孩子死死抓住了我的袖子。

我有些不悅,抬眼的一刻,一個中年婦女跑了過來,見他抓著我,便責罵道:“航航,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快跟媽媽回家。”

那孩子卻道:“我不回,我不回……”

他似乎很排斥那個女人,眼中充滿恐懼:“姐姐,姐姐,我要找媽媽,我要找媽媽……”

那女人又道:“真是不好意思,這孩子剛才嚷嚷著要吃冰激淩,不給他買,他就亂跑亂說,你們別介意啊!”

“沒什麽。”我幹澀地笑笑,“小弟弟,快跟你媽媽回家吧!”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她不是我媽媽,她不是我媽媽……”那孩子仍舊死死鉗著我的胳膊。

“你這孩子,又胡說,快跟我回家!”那女人將那孩子搶了過去,他哭鬧著,死死抓著我的袖子,甚至將我袖子上的口子扯掉了。

“你快和你媽媽回家吧,真的煩死了!”我很氣,最後將那個孩子的手推開。

那女人一麵道歉,一麵抱著那個哀嚎的孩子離開了。

當時我很氣憤,想著哪裏來了一個瘋孩子,把我的新衣服都弄壞了。現在想來,那個孩子和秦朗真有幾分相似,隻是剛才出門時我一心都在這件事情上,竟忽略了這些。

“你……你就是當我抓住我的孩子?”我顫抖著問道。

“看來你的記性還不錯嘛,我就是那孩子,當時我被人拐走了,被送到了那女人手裏,我趁她不注意逃了出來,向你求救,你卻不相信,還幫了她,真是可惡啊!”

“所以你就……”

“沒錯,所以我就以眼還眼,將你的棟棟也帶走!”他的語氣愈發冷峻了,一寸一寸侵進了我的心肺。

我不知道這幾年他被倒賣了幾次,又經曆些什麽。總之,應該都是痛苦的,不願回憶的。如今他也被同化了,進入了那個罪惡的團體,這一切生生的將一個孩子變成了一個成年人。

“有什麽你衝我來,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他咯咯笑了兩聲,那笑聲中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無奈和悲傷:“你知道嗎,這些年我甚至將我父母的樣貌都忘記了,卻獨獨記住你的樣子,我一直在尋找你,當我和老廖在報紙上看到你照片的時候,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我哀求老廖,要她配合我演這一出戲。其實,我們早就可以趁你母親不備偷走孩子,但是我感覺那麽做太無趣了,我要送你一個驚喜,送你去高峰,再讓你跌下。”

這個解釋好冷。

“再見了,親愛的楊柳姐姐。”我知道他要掛斷電話,死死哀求著:“求你,求求你,不要掛,不要掛……”

“再見。”電話最終還是被無情的掛斷了,我心中的希望也在那一瞬全部消失殆盡。

那一晚,縱是我報了警,找遍了火車站和汽車站,但是從這裏向外發出的火車和汽車太多了,這麽做根本是大海撈針,而母親的手機是在一個垃圾桶被找到的。

當我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母親被打昏了,應該是秦朗做的,我看到了那個輪椅和毯子。

在桌子上,那張棟棟笑容燦爛的照片前,我看到了一枚扣子,正是當年秦朗從我袖子掠去的,一同被掠去的,還有獲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