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旅行專櫃:噩夢不醒

美夢若無法醒來,終成噩夢。

【01】

我和蓓蓓走出蛋糕大廈的時候,溫暖的陽光正好落到我們幸福洋溢的臉上。

那個瞬間,我忽然覺得這個鎮子無比美麗。

那天,我們很晚才回到公寓,卻毫無倦意。

電梯停在了24樓,我們走出去的時候,一眼看到了站在2402號房間前的男人,他佝僂著身子,裹著厚厚的衣服,頭上蓋著一頂帽子。

我們搬來這裏已經三天了,始終沒見過住在對麵的鄰居。

想到這裏,我走上前去,打了招呼:“請問,你是住在2402的房客嗎?”

那個男人緩緩回過頭。

他戴著的口罩遮住了半張臉,另外半張臉也藏子帽子的陰影裏。

“我們是新搬來的房客,就住2401號房間,我叫張博,這是我女朋友蓓蓓,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麽東西從那個男人臉上掉了下來。

“噗嗤”一聲,摔到了地上。

我本能低頭一瞧,那是一個粘稠的,圓乎乎,黑白相間的東西,落倒地上的時候摔爛了,那東西看上去很眼熟,就像……

大腦迅速搜檢著準確的形容詞:就像一顆人眼珠子!

那個男人將那顆酷似人眼珠子的東西撿起來的瞬間,我驀然發現他的左眼處是空的!

那掉到地上的,真是一顆人眼珠子?

那個男人撿起東西便匆匆開門進去了,甚至沒有和我們說一聲再見。

樓道裏驀然空**起來。

蓓蓓站在我身後,見我臉色不好,問道:“剛才掉在地上的東西是什麽,看上去像一個玻璃球。”

我幹澀一笑:“誰知道呢,好了,我們回去吧。”

蓓蓓洗漱之後便早早睡了,我躺在**,越想越覺得從那個人臉上掉到地上的東西是一顆人眼珠子。

我長舒一口氣,起身吃了一塊抹茶蛋糕,心情一下子舒暢了。

我是一個蛋糕愛好者,從小就喜歡吃各式各樣的蛋糕,爸媽也將生活費中的一部分用來滿足我的需求。

在他們眼中,我就是一個集千寵於一身的王子。

至於我的哥哥張超,那個又矮又醜又平凡的家夥則一直生活在我光環的陰影裏,他能做的,隻有不斷地羨慕我。

一周前,我閑極無聊,又翻看他的東西,無意發現了一個小禮盒。

他不給我看,我硬是搶了過來。

盒子裏有兩枚精致的金卡,他這種垃圾怎麽會擁有這麽漂亮的卡片。

我在將卡片據為己有後,發現是兩張蛋糕體驗卡,體驗地點是東浦鎮。

雖然我沒有聽過這個地方,但是同樣酷愛蛋糕的女朋友蓓蓓聽了這些後很感興趣。

我撥打了體驗卡後麵的客服熱線,接聽電話的是一個甜美女聲,她說第245批體驗者將在三天後集體出發,乘坐的是豪華體驗專號列車。

我沒想到,那天車廂裏坐滿了人,他們來自全國各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行各業都有,他們都是美食愛好者,而我們九號車廂裏全部都是蛋糕達人。

我們熱情的聊著,直至車子到站,遠遠看到了那張大牌子:東浦美食城歡迎您。

我們興高采烈地下了車,在管理員的引導下去了新公寓,然後開始了各自的美食之旅。鎮裏密密匝匝的滿是大廈,每個大廈都有主題,比如“蛋糕大廈”、“巧克力大廈”、“果凍大廈”等等。

轉眼,我們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周,每天都“上班”,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去蛋糕大廈品嚐蛋糕。

更有趣的是,每位體驗者的體驗卡都有相應積分,積分越高,等級越高,能品嚐的美食品種越多。

當我和蓓蓓看著琳琅滿目的蛋糕之時,恨不得一下子撲上去,每天都能和美味的蛋糕為伴,死也值了。

次日一早,我們洗漱完畢,便出門了。

剛剛下樓,就看到了昨晚將自己包裹嚴實的鄰居,他摘掉了帽子和口罩,臉上也換上了淺笑,隻是那笑容仍然舊舊的,像是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昨晚掉到地上的眼珠子和他空空的眼窩子倏地竄進了我的腦子裏,我刻意瞄了他的眼睛,看上去毫無異常。

“你們也是去上班嗎?”他先開口問道。

“是啊。”我點點頭,視線一直在他的眼睛上徘徊。

“怎麽了,有什麽事嗎?”直至他也發覺了異常。

“沒什麽,我想問昨晚你掉在地上的東西沒摔壞吧?”

“沒有。”

我們一起下樓候車。

蓓蓓是個話癆,和他聊個不停。

從聊天中我們得知,他叫葉西,三十五歲,私企老板,由於嗜巧克力如命,半年前也來到這裏,他是第210批體驗者。

他無心與我們攀談,蓓蓓根本看不出來,拉著對方猛聊:“你現在是什麽等級,有多少積分了?”

“我現在是十九級,積分一百九十萬。”

十九級,一百九十萬積分?

聽到這個回答,我也很咂舌,心中對他充滿羨慕。

如果我也能擁有那麽高的等級和積分,該有多好,而他看上去卻悶悶不樂,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蓓蓓繼續和他閑聊著。

我則坐在一邊,靜靜欣賞著車窗外林立的各色美食大廈,真是美麗。

車子準時到了蛋糕大廈,我們下車的時候,蓓蓓問他:“你在哪裏下車?”

他淡淡地回道:“我在巧克力大廈下車,還有三站。”

話落,車門便閉上了。

我們抬眼看了看高聳的大廈,心想著,美好一天又要開始了。

我們笑盈盈地上了樓,然後進入了屬於我們的1227號蛋糕房。

【02】

這種每天上班吃蛋糕的日子僅僅持續了一個月,我和蓓蓓各自的積分便累積到了二十萬,隨著積分升高,我們品嚐到蛋糕種類也越來越多。

不過,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物極必反。

有一天早上,蓓蓓醒來後對我說:“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想去上班了。”

我有些失望:“今天我們可以品嚐新口味的蛋糕喔!”

蓓蓓忽然開口道:“張博,我們已經連續吃了一個半月的蛋糕了,你沒有厭倦嗎?”

我搖搖頭:“每天都能吃到美味蛋糕,每種口味都是如此新鮮,我怎麽會厭倦呢!”

蓓蓓抿了抿嘴:“總之,我想爸爸媽媽還有朋友們了,我準備收拾東西回家,如果你想吃的話,那就留下吧!”

我當時很氣,獨自下了樓。

那天,我一個人在1227號蛋糕房中吃著海鮮口味的蛋糕,嘴裏卻沒有一絲香甜,心中仍在想著蓓蓓。

下班回去的時候,她已經將東西收拾好了,正窩在沙發裏看電視,我打開冰箱,冰箱裏擠滿了蛋糕。

我轉頭問她:“你真要離開?”

蓓蓓點點頭:“這裏確實有各種各樣的蛋糕,味道也很好,但我們不能一直這麽吃下去,再說,一直這麽吃下去,遲早會厭倦的。”

她說得也有道理,我緩緩坐過來,拉住她的手:“親愛的,我很想吃到下一種新口味蛋糕,等我吃到了,我們一起離開,好不好。”

蓓蓓有些猶豫,我一臉無辜道:“看在美味蛋糕的麵子上,就答應我吧!”

她輕歎一口氣,點了點頭。

誰知就在此時,門鈴忽然響了。

我湊到貓眼前,貓眼外麵是五個穿著製服的年輕人,他們臉上懸著笑,我還是機警地問道:“你們是誰?”

站在最前麵的年輕人笑笑道:“請問,您是張博先生嗎,我們是蛋糕大廈管理員,您能開一下門嗎?”

我開了門,五個穿著藍白製服的年輕人便走了進來,他們抬著一個箱子,箱子上印著漂亮的蛋糕圖案。

“你們有什麽事嗎?”我問道。

這時候,蓓蓓也起身走了過來。

站在最前麵的年輕人,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姑且叫稱他為A吧,其他四個是BCDE。

A道:“您女朋友蓓蓓今天沒去上班,她應該品嚐五十塊蛋糕,我們就將蛋糕帶來了。”

我和蓓蓓對視了一眼,沒想到這裏的服務這麽貼心,便道:“謝謝。”

A道:“不客氣。”

我們幹澀地笑笑,過了一分鍾,他們還站在原地,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我才道:“請問,你們還有事嗎?”

A又道:“不好意思,我們要親自看著蓓蓓小姐吃下這五十塊蛋糕。”

什麽,他們要親眼看著蓓蓓吃下蛋糕,還是五十塊?

蓓蓓自然怒不可遏,我強忍著怒氣,偽裝出一張笑臉:“你們放心吧,蓓蓓肯定會吃下這些蛋糕的。”

A回道:“對不起,她必須現在吃。如果她不願意,我們可以適當給予幫助。”

我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以為你是什麽人,敢在這裏威脅我們,你們最好現在就離開,否則我就報警了!”

A倏地收掉笑臉,一臉陰翳:“看來,您是不想配合我們工作了!”

我這人吃軟不吃硬,見他語氣冷漠起來,反擊道:“配合你們工作,我呸!”

一口唾沫直接飛到A的臉上,他輕輕抹去,然後對身邊的四個人說:“既然他們不配合,我們就直接執行吧,完事還要去下一家。”

話落,B和C便湊了過來,沒想到他們動作敏捷,輕鬆將我按在地上,幾乎是同時,蓓蓓也發出了慘叫聲,她被D和E控製了。

我嘶吼道:“你們放開蓓蓓,別碰她!”

這時候,A將箱子裏的蛋糕取了出來,走到蓓蓓身邊,緩緩蹲下,D和E將強行將蓓蓓的嘴巴撬開,然後他開始將蛋糕塞進蓓蓓嘴裏,一邊塞一邊說:“乖乖的,將這些美味的蛋糕都吃下去吧!”

縱是我不停嘶吼,由最初的斥罵變成了最後的哀求,A還是將這五十塊蛋糕全部塞進了蓓蓓嘴裏,強迫她吃了下去。

我被按在那裏,隻能無助地看著蓓蓓被他們折磨,她一次次將蛋糕吐了出來,又一次次被送回嘴裏。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個小時,當他們離開的時候,蓓蓓已經不省人事,A特意對說我:“張博先生,明天按時上班,否則我們還會來的喔!”

【03】

此刻,我徹底嚇呆了,不敢再多說什麽。

待他們走後,我將昏厥的蓓蓓抱回臥室,過了十幾分鍾,她才醒過來。

雖然醒了,卻受到了嚴重驚嚇,她一邊抱著我,一邊哭:“我要回家,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再也不要吃蛋糕了……”

我連連點頭:“回家回家,我們回家。”

經曆了這個突發事件,我和蓓蓓都感覺這個地方詭異了起來。

不過,詭異的事情顯然不止這些,當我們收拾好行李下了樓,打了一輛出租車準備去車站的時候,司機卻說:“不好意思,東浦鎮沒有車站。”

“沒有車站,你開什麽玩笑!”

“東浦鎮確實沒有車站。”

“那你們怎麽離開這裏啊?”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一連問了好幾個出租車司機,他們都說這裏沒車站,也不知道怎麽離開。

這太怪異了!

我們沒有下車,而是坐在車上繞著這個鎮子轉了一圈,這個鎮子什麽都有,銀行,醫院,商場等等,當車子開到派出所門口的時候,我們立刻下了車。

有困難,找警察。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警察叔叔成了最可愛的人。

當我們講述了自身遭遇之後,值班民警淡淡地說:“你們是最新一批體驗者嗎?”

我們點點頭。

“那你可以撥打體驗卡後麵的谘詢熱線,具體情況,相關人員會向你們解釋清楚的。”值班民警繼續道。

我和蓓蓓對視了一眼,起身悻悻離開了。

回去路上,蓓蓓越來越不舒服,她臉色很差,不斷幹嘔。

那五個年輕人的嘴臉再次浮現在眼前,如果我們暫時無法離開,那麽明天還要繼續去大廈裏吃蛋糕,否則他們還會找上門來,強行讓我們吃掉。

想到這裏,我真是又怕又煩,蓓蓓依偎在我懷裏:“我想回家,我想媽媽了……”

你想回家,我何嚐不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過,我還是強忍著懼意,安慰道:“放心吧,明天我會想辦法的,大不了我們去找當時負責我們的管理員,她帶我們來的,一定也可以帶我們離開。”

我們拖著簡單的行李又上了樓,在電梯裏我們碰到了葉西,他又穿著那件厚衣服,帶著帽子和口罩。

“這麽晚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啊?”空****的樓道裏,他突然開口問我們。

“沒什麽,就是出去轉轉。”我沒心思與他多言。

“你們是不是想逃啊?”他似乎是看出了什麽,語氣裏帶著一絲輕蔑。

“你什麽意思?”我冷冷問道。

“我就想告訴你們。”他說到這裏的時候,忽然將臉湊了過來,“你們是逃不掉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

這時候,他緩緩扭過頭,摘掉了那個大口罩,我和蓓蓓看到了口罩下麵的東西,那是一張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臉!

“你……你的臉,你的臉怎麽碎了?”我嚇壞了。

“你猜呢?”他沒有戴上口罩,淡淡地回道。

這時候,二十四樓的其他四家住戶竟然齊刷刷開了門。

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臉上都掛著詭秘的笑,他們都沒說話,隻是那麽盯著我們看。

【04】

隻是那麽短短一瞬,我們便感覺由天堂墜入了地獄。

那一晚,蓓蓓哭鬧到很晚才睡,睡夢裏她還在反複說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次日,我撥通了谘詢熱線,接聽電話的還是那個溫暖女聲,當我提出想要放棄體驗,離開東浦鎮,回到之前城市的要求時,她要我輸入體驗卡卡號。

經驗證,我的體驗為永久體驗卡,東浦鎮的體驗者分為兩種,一種為短期體驗卡,一種為永久體驗卡,而我和蓓蓓正屬於後者。

“請幫幫忙,我們真的很想離開?”電話這頭,我不斷哀求著。

“你們現在的積分是每人二十萬,必須將積分累計至一百萬,才有資格進入離開環節。”

“什麽,一百萬分?”聽到這個答案,蓓蓓幾乎崩潰了,我們每人還有八十萬分需要積累,那意味著我們至少還要在這裏呆上半年,每天要不停吃蛋糕。

“請問,沒有其他辦法嗎,我們可以給錢的,給你們很多很多錢。”

“不好意思,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你沒有其他問題需要谘詢,請在谘詢結束後為我們此次回答評分,謝謝。”說著,電話便被掛斷了。

這時候,天已經亮了。

我們知道,屬於我們的嶄新一天又來了,隻是那陽光不再如當初時感受的溫暖。

縱使蓓蓓很拒絕,我還是將她說服,坐車去了蛋糕大廈。

車上坐滿了人,我不知道他們來自哪裏,又來這裏多久了,但我知道,他們之中肯定有人和我們一樣,想要回家,而回家的唯一途徑就是現將積分累計至一百萬。

三個月後,我和蓓蓓終於將各自積分累積至一百萬。

這三個月真是無比漫長!

我們每天的工作內容就是吃蛋糕,吃不同類別,各式各樣的蛋糕,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被告知不能嘔吐,也不能請假,否則累計積分會被減半。

好幾次,蓓蓓被這無休無止的蛋糕逼瘋了,她將自己關在家裏,不去上班,最後還是被那些帶著微笑的年輕人抓住,強行吃了下去。

好幾次,蓓蓓都想到了自殺,在我的勸說下,她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我們由最初享受蛋糕的美食達人,變成了現在的吃蛋糕機器人。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試圖尋求他人幫助,周圍鄰居,車上乘客,還有一同品味蛋糕的人們。不過,他們隻是冷冷看著我們,從不多言。

我看著卡裏的積分,撥通了谘詢熱線,對方驗證了我們的積分:“恭喜你們進入了百萬積分體驗者行列,從現在開始,你們將有權選擇離開,離開方式是消減積分,直至清零。”

“什麽,消減積分?”這個說法讓我感覺可笑,我們努力將積分累計至一百萬,現在又通知我們隻有將積分清零,才能離開。

“沒錯,消減積分。”

“消減積分的方式是什麽?”

“自殺!”

“自殺?”這個答案顯然出乎我的意料,“你什麽意思,你讓我們自殺?”

“沒錯,自殺。”她的聲音甜美得讓人作嘔,“在自殺消減積分的模式下,你們可以選擇不同方式,其中有普通死亡方式,包括車禍,跳樓,服藥等等,也有各種極刑,比如火刑,水刑,分屍等等……”

“瘋子,你們這群瘋子!”我怒吼道,將電話摔到地上,一直站在我身邊的蓓蓓在聽到這個答案後徹底崩潰了,她想都沒想,直接爬上窗子,甚至容不得我做出反應,便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她真的跳樓自殺了!

當時,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狂奔下樓,當看到已經被摔得血肉模糊的蓓蓓時,再也忍耐不住了,放聲大哭了起來。

蓓蓓跳樓自盡,竟然沒有人上前來施救,甚至連圍觀的人都沒有,我將蓓蓓攬在懷裏,撕心裂肺地哭著。

這時候,我卻聽到有人在同我說話:“不要哭了,她沒有死。”

我倏地抬頭,站在我身邊的人竟然是葉西,他那支離破碎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完整無暇。

這,這太奇怪了!

現在的我無心顧及那些了,聽他這麽說,連忙問道:“你說什麽,蓓蓓沒有死?”

葉西點點頭:“她沒有死,準確的說,她根本死不了!”

我本想繼續追問下去的。

這時候,我驚奇地發現那些被摔爛的身體和地上的鮮血,竟然詭異地聚攏到了一起。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我簡直無法相信,它們就那麽精準地回到了蓓蓓的身上。

接著,最讓我無法想象的一幕發生了,身體複原的蓓蓓竟然動了,然後她睜開眼睛,一臉驚恐地看著我:“張博,我這是在哪裏?”

我喜極而泣,聲音裏滿是顫抖:“你……你在公寓樓下。”

雖然醒了,她支離破碎的臉上卻滿是痛苦,聲音也很虛弱:“我已經跳樓了啊,我沒有死嗎?”

我點點頭:“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可是,一個從二十四樓跳下的人不僅沒有死去,身體還如歸巢鳥兒般一一複原,我轉頭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葉西搖搖頭,“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不僅是蓓蓓,包括你我,不論用什麽方法都不能結束自己的生命,簡單的說,我們死不了!”

我們死不了,我們是不死人?

這根本在是在說笑啊,我本想還擊的,可是眼前複活的蓓蓓卻告訴我,或許葉西的話是真的,不,準確的說就是真的!

【05】

葉西告訴我們的,也是那通被我掛斷的谘詢熱線沒有說完的事實。

“一年前,我在收購競爭對手的辦公室裏,意外發現了一個禮盒,盒子裏是一張巧克力體驗卡,我這個人天生酷愛巧克力,百吃不厭,我撥通了谘詢熱線,對方說體驗團三天後出發,之前我也參加過類似的團,這次體驗卻是無與倫比的,我被帶到這裏,猶如進入了天堂,將我心愛的巧克力一次吃個夠,還能積分,體驗更高更神秘的味道,但沒過多久,我便厭倦了,準確的說是惡心了,當時我想回去,卻被告知不可能,這讓我想到了那天拎著行李離開的你們。”

“當時你就知道我們無法離開,為什麽不提前告訴我們!”我有些氣憤。

“告訴你們?”他冷哼一聲,“告訴你們,你們會相信嗎,說我們都是不死人,我們根本死不了!”

“然後呢?”葉西說得沒錯,如果當時他對我說起這些,我隻會將他歸入瘋子行列。

“然後我開始躲避,不過我的躲避沒起作用,他們闖進我家,強迫我吃下巧克力,當時我又恨又怕,用了幾乎所有可以用的方法,都沒離開這個鬼地方,最後我放棄了,撥打了谘詢熱線,那個溫柔的女聲告訴我隻有將積分累計至一百萬,才有資格獲知離開的方法,我努力吃著,像瘋子一樣累計積分,最後卻被告知離開的方法是自殺。”

我眼中的迷惑更加渾濁了,既然我們是不死之身,自殺又能起什麽作用?

“你肯定在想,我們死不了,自殺又有什麽作用吧。”葉西說到了我心中所想,“這個鎮子裏除了形形色色的美食大廈外,還有一個自殺大廈。”

“自殺大廈?”這個故事越聽越古怪了,就像這個鎮子一樣古怪。

“沒錯,自殺大廈。”葉西點點頭,“自殺大廈為所有積分超過一百萬的體驗者提供自殺方式和場所,包括自殺前後的谘詢和心理輔導,她所謂的自殺是讓我們在自殺大廈進行選擇,一次次體驗死亡帶給我們的痛苦和絕望,每自殺一次,我們的積分便會被消減一些,自殺方式越殘酷,消減積分越多,但是所帶來的痛苦就越大,我們無法死亡,卻能真切感受每次死亡。與此同時,我們還必須堅持吃下去,如果停止,積分則將會雙倍增加。”

我驚愕地看著他,忽然想到了上次他臉上掉下來的眼珠子,還有那張碎臉:“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是剛剛自殺回來嗎?”

“那天我剛剛體驗了一次車禍,被一輛大車活活碾死,然後複活,還沒有徹底恢複,本不想嚇到你們的,沒想到眼珠子還是掉了下來。”

“那我們怎麽辦?”

“沒別的辦法,隻有一次次的死亡”葉西冷冷說道。

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和蓓蓓成了葉西的同路人。

準確的說,我們和這個鎮子的很多美食體驗者成了同路人,自殺同路人。

我清楚記得第一次進入自殺大廈的場景,我們選擇了消減積分最低的方式:跳樓。

我和蓓蓓站在數十層高的樓頂,耳邊是輕柔的風,我們渾身顫抖著,心中塞滿恐懼,然後提示燈進行了倒數,在數字變成零的瞬間,我和蓓蓓縱身跳下。

我們失去了依靠,隻能重重的向下墜落。

那一刻,腦子被掏空了,我們甚至忘記了哭,然後隻聽“噗嗤”一聲,我們的身體摔到了堅硬的水泥地上,頭被摔爛了,五髒六腑也扭成一團。

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原來,死亡並沒有人們說得那麽短暫和輕鬆,它是沉重的,漫長的,不願意再重來的!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們每天都像機器一樣吃著曾經熱愛的蛋糕,然後在下班後去自殺大廈自殺,一次次在各類死亡中死去,那種身體和精神帶來的痛楚生生將我們碾碎了,直至有一次,蓓蓓哭著對我說:“張博,我不要回家了,我不要再吃蛋糕了,我不要自殺了,我隻想要徹底死去,我受不了!”

而我能做的也隻能不斷安慰她。

這一刻,曾經恐懼的死亡對我們來說卻成了奢望。

這種日子持續了一個多月。

那天晚上,葉西找到我們,興高采烈地對我們說他剩下五千積分,明天隻要再自殺一次,就將徹底擺脫這恐怖的命運,然後回到之前的城市了。

“太好了。”我佯裝開心地恭喜道。

“你們好好堅持,早晚有一天也會逃離這裏的。”葉西笑盈盈地對我們說,這是我們認識以來,看到他最舒心的笑了。

是吧,他該笑,他該開心的,在這裏經曆著煉獄一般的生活,現在即將清零積分,離開這個地獄了。

次日傍晚,我再去敲葉西家的門,發現他已經走了,而我和蓓蓓還要繼續這種生活。

在這個過程中,蓓蓓已經被蛋糕和自殺折磨得有些精神失常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不會再感覺吃東西和自殺痛苦了,她成了行屍走肉,我則要堅持下去,我要撐到離開的一天,然後一刀殺死那個將我們領進地獄的張超!

新房客是在一個月後搬來的,她是一個失意的中年女人,她酷愛吃橘子,然後被安排到了橘子大廈“上班”,看著她一臉笑意,我忽然想到了剛剛來到這裏時的我們,臉上洋溢的幸福的笑。

現在想來,卻十分惡心。

我帶著已經癡傻的蓓蓓下了樓,我們又要繼續新一天的生活了。

在接下來的半年裏,我們體驗了人間的各種死刑,卻一次一次複活。

半年之後,我們的堅持終於有了回報,我們體驗卡裏的積分終於剩下三千分了,明天隻要再經曆一次車禍,我們的積分就徹底清零,到時候就可以離開了。

次日,當我們乘坐電梯來到自殺大廈12層,進入車禍大廳的時候,看到的是數不清的和我們一樣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撞的血肉模糊,身體亂飛。

我拉著蓓蓓,在第五出口,對著一輛迎麵而來的大貨車撲了上去。

那一刻,我們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因為我們知道,下一刻,我們即將解脫,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我們原來生活的城市了。

身體被劇烈撞擊,內髒快要被撞出來了,身體遭受著巨大痛楚,這種痛苦對我來說太熟悉了。

隻是我錯了。

這一次,我們的身體在四分五裂之後並沒有複原,而是徹底死去了。

這就是所謂的離開。

離開這鬼地方,也離開了人間。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我驀然覺得,這個噩夢,最終沒有醒來。

【尾聲】

當我接到奇形怪狀商店生活旅行專櫃的店員打來電話的時候,竟然不自覺地笑出了聲,先是嗬嗬嗬,然後是咯咯咯,最後變成了哈哈哈的狂笑!

他在電話中告訴我,上次我填發的兩個前往東浦鎮的美食體驗者,即張博和蓓蓓,數據已被注銷,他們在經曆了如夢如幻的美味體驗後,被送入了無休止的自殺複活地獄。

現在,他們徹底死了,我也該真正放心了。

他們真是活該,咎由自取!

忘記說了,我叫張超,那個該死的張博的哥哥,我弟弟和他女朋友蓓蓓已經失蹤一年了,父母卻還沒有放棄尋找他們的希望。

隻有我知道,他們去了東浦鎮。

一年前的一天下午,我再次被張博和蓓蓓無情的羞辱後,選擇了離家出走。

我長得又矮又醜,從小不得父母歡心,尤其在張博出生後,我更是成了邊緣人。

在別人眼中,我就是為了陪襯他而存在的,而張博,不僅享受著各種關心關愛,還不斷羞辱我,以此取樂,他戀愛後不久,美若天仙的蓓蓓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她的取樂更加肆無忌憚,沒想到她生的美貌,卻蛇蠍心腸。

我隻想安安靜靜的生活,沒想到被他們惡毒中傷,我很懦弱,隻能在心中默默的恨,詛咒他們不得好死。

那天我離家出走,夜裏下起大雨,我在躲雨的時候,無意中站到了一家店鋪前麵,我抬眼一看,店鋪牌子上寫著:奇形怪狀商店。

我本想進去買一把傘的,卻發現裏麵裝潢精致,商品琳琅滿目。

接待我的店員熱情地送了我一把傘,見我那麽狼狽,又給我倒了一杯熱橙汁。

他見我一臉狼狽,和藹的問我有什麽需要,我一時心中苦悶,將自己的遭遇一股腦的全告訴了他。

他笑盈盈地說,商店的生活旅行專櫃正在進行季末酬賓,可以贈送兩個美食體驗名額,我將張博和蓓蓓的信息輸入後,他交給我兩張體驗卡。

他說東浦鎮是奇形怪狀商店生活旅行專櫃的定點體驗點,體驗者在進入的一刻,就注定無法逃離,他們享受的美食中被添加了一種特殊元素,可以改變人的體質,即成為不死人,而離開那裏的唯一辦法就是選擇各種死亡方式消減積分。

我聽了後,感覺太過玄乎,連連擺手。

店員神秘地笑了笑:“反正也是免費的,試一試也沒有任何損失,你不想要回饋給他們驚喜嗎?”

沒錯,他說得沒錯,送他們驚喜,送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將卡片鎖在了盒子裏。

我太了解張博了,從小他就肆意踐踏我的東西,這樣一來,他會這對兩張卡產生興趣,更何況他們都喜歡吃蛋糕,美味的**誰能抵擋。

在他們失蹤的這一年裏,我無數次夢到了他們在受刑,然後笑著醒來。

而今天,當我接到店員的電話後,徹底放心了,他們在反複的自殺當中死掉了,這一次死亡,就是徹底了結了!

我躺在那裏,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又甜又美,而我送給張博和蓓蓓的噩夢則永遠不會醒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