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溫水煮蛙

吳岩第一時間向局長進行了匯報。

局長聽後非常重視,立刻聯係東閩市公安局和清河市公安局抽調精幹警力,組成三地聯合調查組,吳岩是小組負責人。

調查組成立後,吳岩安排召開了案審會。

會議開始前,他也有隱隱的擔憂,不停在樓道裏抽煙。

我知道他的擔憂:調查組成員都是各地精英,眼下我們將李麒麟滅門案擴展到係列案件,卻以推論居多,並沒有太多確鑿證據。

案審會上,吳岩向大家介紹了現階段所掌握的信息線索,我和寶叔作為特別顧問也列席了會議。

“關於8·13李麒麟滅門案,我想大家應該有一個基本了解了。我們通過深入調查,逐漸發現這並不是一起簡單的滅門案,李大海是同性戀,並有固定的同性戀人,朱月樺疑似與他人有染,李麒麟並非李大海的親生兒子,李小璠酷愛**文化,是一名資深刑奴,這一切都和外人眼中的模範家庭相衝突,而李麒麟在死前行為舉止怪異,性格突變,也疑似被人威脅。我推測威脅者很可能掌握了李麒麟一家的秘辛,以此威脅並控製了他,讓他逐步深入,最終選擇滅門,繼而自殺。”

有民警開始竊竊私語,似乎對於吳岩的推測表示懷疑。

“隨後,我們調閱了東周市十年內的所有滅門案件卷宗,發現有四起類似案件,由於辦案民警調查得不深入和滅門案件本身的特殊性,這些案件並未得到有效重視,也未形成案件串並,我市警方向東閩市和清河市兩地公安部門發出協查通告,經核查,也都發生過類似案件。”吳岩示意芮童將協查報告分發給每個參會人員。

“其中,邱婉琳滅門案和王青滅門案中,邱、王二人都是在犯下滅門罪行前出現了和李麒麟相似的怪異舉動,我推測,他們也是因為家人的秘密而被要挾,最後殺害家人後自殺。”

有人提問:“那現階段,除了李麒麟滅門案,我們並沒有掌握其他案件中的家庭的所謂秘辛了?”

吳岩點點頭,說:“除了李麒麟滅門案,其他類似案件由於時間過去太久,加之當事人已死,我們並未查到他們身上隱藏的秘密,所以這一切仍舊屬於推測範圍。”

有人提問:“如你剛才所說,包括李麒麟、邱婉琳和王青在內,即使他們接受了威脅,也不一定會做出滅門和自殺舉動,一旦無法忍受了,還是可以選擇報警或求助的?”

我代替吳岩做出了回答:“大家都聽說過溫水煮青蛙理論吧。其實這種威脅與之類似,最初的手段可能比較溫和,隨後逐步加重,而當你意識到這一切時,已經無力改變。”

有人提問:“怎麽聽起來這麽玄乎呢,人就那麽容易被控製嗎?”

我解釋道:“大家可以看一下報告上的分析,東周市、東閩市和清河市三地十年內發生的類似案件一共有13起,加上李麒麟滅門案,14起滅門案中,除去發生在東周市的一起和清河市的一起,另外12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都非常年輕,年齡在18至22歲之間,雖然李麒麟、邱婉琳還有王青等人已是高中生或大學生,也算成年人了,但他們隻是生理意義上的成年,與成年人相比,他們身心發育尚未成熟,辨別是非和控製衝動的能力尚未真正形成,極易受外界**和他人影響。況且,威脅者掌握了其家人極為隱秘或難以啟齒的秘密,他們很容易就範,接受威脅!”

見還是有人提出異議,吳岩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接下來,我的這位同事,國家二級心理谘詢師王朗,以李麒麟滅門案為例,向大家簡單說明一下,這種威脅是如何一步一步讓李麒麟被控製,繼而做出滅門舉動的。”

“在此之前,我要先普及一個觀念,就是大家經常聽見的洗腦。”我示意芮童打開投影儀,“洗腦,也叫作精神控製,就是個人或團體采用非道德的操縱手段來說服個體按照其意願進行改變,從而使個體徹底改變對自我及對外界事物原有的認知結構,在被灌輸新的價值觀和世界觀後,使個體重建有利於某個個人或團體的全新認知基模,並使個體依賴於對方,成為其工具。”

芮童為我更換了一張PPT,我接著說:“首先是信息控製。最常見的手段為封閉信息交流(或單一信息來源),操縱者通過控製人的時間和生理環境,提供單一種類信息,讓你沒有足夠機會接觸到正麵信息,從而使你相信他們說什麽都是對的。回到李麒麟滅門案中,我們在走訪調查中得知,李麒麟與老師、同學突然疏遠,不與外界溝通了,這就是控製信息的來源。

“其次,是時間控製。他經常接到神秘電話,之後他的行為也變得很古怪,比如不停吃零食,看恐怖片,在指定時間去自助櫃員機匯出很少的錢,其實這都是在控製你的時間。

“再次是行為幹預。大家想過嗎,為什麽平時單純善良、膽小懦弱的人到了戰場上會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呢?為什麽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可以變得無所畏懼地去采取自殺式襲擊?這往往是因為他們在長時間的洗腦和控製中喪失了個體感,導致喪失自我。回到本案中,疑似威脅李麒麟的人以不斷發出指令的方式,試圖幹預並控製他的行為,比如令他做出瘋狂喝水至吐、突然毆打同學再下跪道歉、在衛生間吃屎拍照、自我睡眠剝奪、擾亂課堂紀律、不與他人社交等指定行為,直至李麒麟徹底放棄自我並服從於他們。

“最後是人格破壞。常見手段為通過習得性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來摧毀個體的自信體係。”

“習得性無助?”有人竊竊私語。

“習得性無助,是指因為重複的失敗或懲罰而造成的聽任擺布的行為。此理論最早於1967年由美國心理學家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E. P. Seligman)通過動物實驗提出。他把狗關到籠子裏,隻要狗一觸碰籠子門,就給狗施加難以忍受的電擊。多次試驗後,即使他把籠子打開,狗也不會再逃跑了,隻會蜷縮在籠內。”寶叔適時地做出了補充。

我繼續解釋道:“正如實驗中那條絕望的狗一樣,當個體麵臨不可控的情境時,一旦認識到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改變不可避免的結果後,便會產生放棄努力的消極認知和行為,表現出無助、抑鬱和絕望等消極情緒。習得性無助並不全是因為意誌力薄弱,它也並不能以個體的意誌力為轉移。隻要給予足夠強的摧殘、足夠多的絕望,就能讓幾乎任何人陷入習得性無助的狀態中。而回到本案中,疑似威脅李麒麟的人正是通過李麒麟家人看似難以啟齒的秘密,打擊和摧毀他的自尊,惡化他的身心狀態,降低其理性判斷能力,最終讓他將絕望發泄到家人身上,釀成慘案。”

聽完我和寶叔的講解,在場各位也沉默了。

吳岩微微頷首,說:“我想剛才這兩位同事和大家解釋得很清楚了,李麒麟就是這麽一步一步走上了滅門的道路。結合另外13起類似案件綜合分析,從案件數量和案件操作複雜程度上來說,我們推測操縱這背後的一切並非某一個人,很可能是一個組織或團體,成員分布在各個城市,他們專門選擇那些看似和諧美好的家庭下手,直至它們被徹底摧毀。所以接下來,我們需要重新核查這些滅門案裏麵的線索,盡快破案。或許就在現在,某個家庭正經受著這種威脅,一旦被威脅人達到極限,就會有新的滅門案發生!”

會議結束後,吳岩問我們:“為什麽沒有將夢境自我的事情同大家說一下?那樣會有更說服力的。”

寶叔解釋說:“對於普通人來說,夢境自我雖然可以理解,但將其應用到現實案件偵破中,還是不易被接受的,甚至會讓大家質疑我們所做的分析的客觀性和科學性,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讓王朗在講解時選擇了保留。”

吳岩點了點頭。

我淡淡地說:“作為特案科的特別顧問,我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接下來就隻能依靠你們了。”

吳岩一驚:“怎麽,你要退出?”

我側眼看看寶叔,說:“當然了,況且寶叔也回來了,我可以卸任了。”

寶叔搖搖頭,說:“這次委托是屬於你的。”

吳岩假裝嚴肅地說:“聽到寶叔說了嗎?既然你接受了委托,就要善始善終,案件還沒有偵破,你還得繼續留在特案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