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小醜殺手

連著幾天集中排查嫌疑車輛,除去張家豪與三個橫死者的關聯,這也算目前為數不多能看得到摸得著的線索。車管所給出的資料,相關品牌車係在本地有1260台,通過進一步研究確認,視頻中出現的車為該品牌車於2017年生產的一款經典車型,在本市有485台,而通過車牌號篩查,能與視頻中出現的任何一個數字對應上的該款車隻有22台,經過問話均排除嫌疑,也就是說,剩下的463台需逐台排查,這還沒考慮外地牌照車輛的問題,排查範圍實在太過龐大了。其實這也是現實中警察辦案的最常規狀態,所謂高科技手段隻是輔助,大多數時候還是要靠偵查人員不辭辛苦地奔波走訪和麵對麵的交流。

排查車輛有沒有效果先不說,能夠發現這種犯罪人開車跟蹤尾隨被害人的模式,結合寧雪墜樓前同樣也被一個高個男人從電梯一路跟蹤到酒吧的情節,至少可以證明犯罪人選擇目標的方式是隨機性的。不過這種隨機指的是時機和空間,並非是說任何人都能成為犯罪目標的,犯罪人有他選擇目標的一套標準,同樣地,在被害人身上也一定有能激發犯罪人作案的因素。

那麽來看看目前已知有可能是被同一個犯罪人作案致死的三個被害人——寧雪、吳俊生、孫小東,他們遇害前身上有什麽明顯的特征呢?寧雪就算親眼撞見未婚夫**,卻仍不願相信未婚夫出軌的事實,還執意要與其成婚,這個婚結得不可謂不卑微;吳俊生豪擲千金、意氣風發,自以為與美女主播情投意合,可以發展線下情緣,未承想被“美顏”蒙騙,還被斥為願者上鉤的傻×;孫小東遵循真理,為紅顏一怒,為正義發聲,到頭來反倒遭到排斥而丟掉工作,成為辦公室政治的犧牲品。總結起來,這三個人在生活中的境遇,可以用三個字概括,那就是“失意人”。

為什麽犯罪人會對所謂的失意人感興趣呢?按普通人的邏輯,心理陰暗的人看到別人過得不好,不是應該暗暗慶幸嗎?為什麽要嫉妒,甚至憤恨呢?這就是畸形人格的特質,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心理變態。這種人格的自慚和卑微是深入骨髓的,所以當他們被激發型事件刺激到之後,便會在那些看起來境遇比他們更失意、更難堪的人身上尋找存在感和優越感。或者更變態的想法是,把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歸罪到他人的犯錯,認為隻要毀滅了那些人,自己的境遇就會好起來。這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弱者發怒,抽刃向更弱者”,在現實中的真實寫照。

可能有人會質疑說,這觀點太片麵了,事實上有一些犯罪人,他的學識、地位、財富都比一般人高很多,人家有什麽可自卑的呢?那是因為變態人格內心的自輕自賤是源於“自我評價”。打個比方:你有1000萬或者1個億,周圍的人都會覺得你很牛,但是你自己心裏非要跟馬雲和馬化騰較勁,你當然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而關鍵問題在於,你片麵而又錯誤地堅持認為,你不能成為馬化騰和馬雲那種人,不是你自身的原因,是因為他人的犯錯、社會的不公和政府的管製,這就是為什麽在社交媒體上,會看到某些在別人眼裏有不錯學識或者有一定財富積累的人,經常發表一些仇恨社會和仇恨國家言論的原因。

言歸正傳,回到案子中。被害人是失意人,那犯罪人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駱辛開始在心裏默默給犯罪人畫像:很明顯,能夠通過製造橫死假象,連續殺死三人,卻又幾乎沒露出破綻的人,說明他的心智和閱曆已經相當成熟,年紀應該不會太輕,駱辛的估計是在30歲以上。

另一個很明顯的事實,“下雨天”是激發犯罪的因素之一。這種外在因素,一旦成為犯罪中不可或缺的因素,說明對犯罪人已經形成強迫性暗示,而強迫症的本質是恐懼和沒有安全感,這就說明犯罪人眼下的生活正麵臨著生死存亡的挑戰,讓他不可抑製地去聯想發生在某個雨夜中令他終生難忘的慘痛經曆。然而就如前麵分析的那樣,犯罪人目前的生活雖不盡如人意,但不意味著他在現實社會中地位低下,寧雪、吳俊生、孫小東死前都曾在東城區留下過足跡,說明犯罪人日常應該也活躍在繁華的東城區域,再加上他有可能時常光顧浪客酒吧,說明他至少應該比普通的上班族要生活得從容些。

被害人有男有女,性別是無差別的,說明犯罪動機中不涉及性的因素,犯罪人應該已經成家,如果至今他在日常生活中未表現出任何異常行為,說明他大腦中有關連環殺人的認知體係已經相當成熟,意味著他一定會繼續作案。

醉酒情節也出現在已知的三次犯罪中,前兩起案件出現如此情節有一定偶然性,而沒有先例表明第三起案件的被害人孫小東,會獨自在家中把自己喝得爛醉還要出門。這很可能經過犯罪人的設計,把人灌醉了,失去反抗意識,接下來可以任由其擺布。這個邏輯很好理解,但事實上無論偶然還是故意,犯罪人確實擅長在被害人醉酒之後行凶,所以駱辛有種感覺,這個人極度缺乏自信,甚至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前麵說過的自卑問題,那其實隻是一個方麵,幼年的成長經曆,身體上的缺憾,也是形成自卑心理的重要因素,所以駱辛直覺認為,這個犯罪人身體上或許存在著某種缺憾或者殘障。

駱辛正沉浸在對犯罪人的畫像中,葉小秋突然沒有任何預兆地闖進玻璃房,連門也沒敲,這算犯了駱辛的大忌。駱辛正待發火,隻見葉小秋把一個手機屏幕舉到駱辛眼前,屏幕中正播放著小醜表演的視頻。“我記得你說過,寧雪去世當天曾去文匯大道看過小醜表演。”葉小秋沒理會駱辛的不快,語氣急促地說,“你看,這是孫小東在文匯大道用手機錄下的小醜表演視頻,時間就是他去浪客酒吧消遣的那天下午。”

“孫小東那天竟然也是先看過小醜表演,再去正陽樓聽相聲,然後又去浪客酒吧喝酒,除了沒在素食餐廳用餐,其餘的豈不是與雪姐墜樓當天在文匯大道的行程基本一致了?”駱辛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

“還有,那天是周六,寧雪墜樓當天也是周六,這會不會太巧了?”葉小秋皺皺眉,“你說會不會時間上對犯罪人來說也有什麽說道?”

“應該不會,孫小東並不是在那天遇害的呀!”駱辛輕搖了下頭,“再說,文匯大道周六周日最熱鬧,也隻有周六周日小廣場中才有各種表演,自然大家都會選這兩天去逛逛。”

“那倒也是。”葉小秋撓撓頭,想了想說,“單說孫小東的案子,正陽樓,浪客酒吧,還有張家豪咱們都查過,這張家豪看似嫌疑很大,但我總覺得還缺點什麽,你說這小醜會不會才是咱們調查的突破口?”葉小秋頓了下,用手比畫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他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那種小醜殺手吧?”

“值得查查,這小醜確實挺神秘的,明明會說話,非要裝啞巴。”駱辛說。

“啊,還有這麽一出,那咱現在去文匯廣場找人問問唄?”葉小秋說。

“走。”駱辛用力點下頭說。

對於張家豪,周時好的態度是保持謹慎關注。盡管他與三個橫死者存在著交集,但孫小東被害當晚,有監控證明他確實待在家中一整晚未外出,如果他不具備害死孫小東的作案時間,那麽也就可以排除他在整個連環案件中的作案嫌疑。不過周時好總覺得在他身上蒙著一層極為神秘的麵紗,尤其孫穎提到的那個放在他車裏的密碼箱,裏麵到底裝著什麽秘密,也讓他頗為惦念。

支隊這邊正集中人手緊鑼密鼓地排查嫌疑車輛,張家豪卻在無意中做了把新聞熱點人物。事情經過是這樣的:有位女明星近段時間隨一個電影劇組在金海拍戲,前段時間她在經紀人的陪同下到張家豪診所做了一次心理谘詢,結果被娛記拍到了照片,這兩天網絡上正大肆傳播女明星因出現抑鬱傾向就醫的新聞。而這女明星的經紀人,在接受媒體采訪中有意無意、隱晦曲折地把矛頭指向張家豪的心理診所,暗暗地指責是心理診所要炒作自己,而向媒體爆的料。

其實深諳娛樂新聞炒作之道的人都知道,這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張家豪也不傻,幹嗎以泄露客戶資料為代價炒作診所?那不越炒越糊嗎?經紀人把心理診所拋出來,不過是為了掩飾他自導自演這出戲的惡俗行徑。真實的情況是這樣的:這女明星是電影的女二號,拍了幾場戲之後導演對她的表演和狀態不是十分滿意,動了換角色的心思。這女二號的經紀人事先得到消息,便鼓動女演員扮慘裝病,然後爆料給相熟的媒體人,製造出這麽一起就醫事件。如此一來,就算片方知悉內情,礙於有可能給正在拍攝的電影帶來負麵感知效應,隻能把曾經準備更換女二號的想法,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而且經女明星這麽一炒作,電影的關注度也會有很大提升,做個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呢?

人家是多贏局麵,倒黴的是張家豪的診所。被影迷和網民暴罵好幾天,不過張家豪並未太在意,他的客戶源很穩定,而且對他都尤為信任,這個事件對他來說不值得,也不應該去回應,尤其在眼下群情激憤的時候。他太了解現在網絡上一些人的心態了,尤其這個粉、那個迷的,他們隻相信自己想相信的東西,真相是什麽不重要,所以這個時候去回應,除了給事件添熱度,對他和診所沒有任何好處。他給自己的律師打了電話,讓其著手在網絡上搜集和固定證據,等事件熱度過了,他準備通過法律手段還診所一個清白。

駱辛和葉小秋來到文匯大道小廣場時,廣場邊一個巨型大屏幕上正播放著娛樂資訊節目,其中穿插了女明星因抑鬱傾向就醫的報道,由於提到張家豪的診所,便吸引駱辛和葉小秋駐足觀望一陣。這也是兩人第一次聽到這則新聞,駱辛本就不關注此類消息,葉小秋平時倒是對八卦新聞挺感興趣,不過最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案子上,微信朋友圈都懶得打開,就更沒工夫瀏覽八卦網站。而不知為何,看著大屏幕中播放的新聞,駱辛心底突然顫動一下,隱隱地生出一種山雨欲來的不祥之感。

由於不是周末,小廣場上人流不是很多,平日裏沒有了文藝表演,就會有一些小商小販在廣場裏擺個小攤子,賣些諸如糖果、文具、手機殼、CD唱碟等等的雜貨,加上天陰沉沉的,小廣場中有些死氣沉沉。兩人逮到一個正在巡邏的保安大叔,打聽到文匯大道管理方的辦公地點,隨後找上門去。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向兩人解釋說:原則上他們不會幹涉小廣場中的個人表演秀,除了一些衛生和安保方麵的要求,彼此沒有其他約束關係,他們樂見各種特色的表演者來為廣場聚攏人氣。小醜表演他們也都見識過,但是對表演者並未做過特別的了解,無法給出更詳盡的資料。

從文匯大道官方沒有打探出信息,兩人又回小廣場裏,找到剛剛那位保安大叔了解情況。

“那小醜啊,我知道,知道。”葉小秋一提到小醜表演,保安大叔立馬回應說,“他每周六下午來,大概從2點到6點停留4個小時,其餘時間看不到他。”

“他個人情況您了解嗎?”葉小秋問,“比如說是上學還是工作、是本地人嗎、住在哪裏等等一些情況?”

“別的不知道,他是啞巴,我們也沒法交流,不過他很有禮貌,每次見我都會主動點頭打招呼,表演完也會主動把周邊的垃圾紙屑收拾幹淨,挺有素質的。”保安大叔說。

“您見過有什麽人來找過他?或者他表演完是怎麽離開的?”葉小秋繼續問。

“他每次都是一個人來,表演完把器具收到一個旅行袋裏,也不卸裝,拎著袋子就走了。”保安大叔衝廣場北邊指了指,“每次都是往那個方向走。”

文匯大道廣場以北,隔著一條馬路,大片區域都被一家叫作“友誼百貨”的大型百貨商場占據,商場的正門麵朝東方,毗鄰一條城市主幹道,街邊有多路公交車站和出租車臨時停靠點,駱辛和葉小秋估計小醜表演者離開文匯大道朝這個方向走,應該是要搭乘公交車或者出租車。兩人四下打量一番,發現出租車臨時停靠點旁的路燈架上安裝有監控攝像頭,上麵還標記著編號,應該是安防監控,通常到轄區派出所便可以查看監控錄像。

葉小秋拿出手機打開地圖軟件搜索附近的派出所,發現派出所竟近在咫尺,就位於友誼百貨後身的巷子裏,距離她和駱辛所在的位置不足300米遠。兩人趕緊前往,走的路上天開始掉雨點。到了派出所,亮明身份,說明情況,調出相應時間點的監控,卻發現小醜表演者並非如兩人想象那樣到街邊乘車,而是從正門走進了友誼百貨。

友誼百貨也屬於商住兩用的大廈,下麵五層為商場所用,五層之上有寫字間,也有個人公寓,莫非小醜表演者就住在那上麵的個人公寓裏?帶著疑問,兩人又輾轉來到友誼百貨大廈的保安監控室。而查完監控,發現兩人又想錯了,小醜表演者進入大廈坐著電梯沒往樓上走,而是往地下走,因為他的車停在大廈地下停車場中。通過監控視頻,能夠清晰地看到,小醜表演者所駕駛的是一輛紅色兩廂轎車,車牌號為“寧BX4378”。

走出友誼百貨的大門,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也越下越大,周遭黑暗陰涼,行人大都腳步匆匆。看時間不覺已經晚上7點半了,葉小秋提議去吃素食自助餐,駱辛想了想,沒拒絕,兩人便頂著雨衝文匯大道跑過去。進了餐廳,駱辛剛把餐選好,端到桌上,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聽之後裏麵傳來周時好的聲音:“張家豪的診所發生縱火,裏麵有一具屍體,很可能是張家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