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測字

南方的秋日炎熱非常,即使待在空調屋裏麵也能夠感受到外麵的滾滾熱浪,窗外的知了更是聒噪得讓人心煩,沈躍實在難以集中精力去看麵前的這份案卷,起身去到隔壁的辦公室,笑著對大家說道:“都放下手上的活兒,我們來玩一個遊戲吧。”

在幾個人當中,彭莊最是活躍,興奮地道:“好啊,我最喜歡玩遊戲了。”

這時候沈躍才注意到匡無為不在,問道:“無為呢?”

彭莊的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故作神秘地回答道:“他肯定是去後麵了。”

沈躍一下子就明白了。康德28號的心理谘詢與治療中心最近一段時間發展迅猛,心理網站的會員注冊量大增,前來就診的病人也是天天爆滿,為此,沈躍將後麵的那棟小洋樓也租用了下來,專門作為心理谘詢與治療的場所,如此一來功能區也就變得更加清晰、安全。此外,沈躍還將後麵那棟小洋樓的一樓打通,將那個地方裝修成了一間大大的舞蹈室。

舞蹈療法的心理學依據來自榮格的分析心理學、完形心理學及自我心理學的概念。心理學家認為,在所有生命體內部都存在著能量的自然流動,而心理衝突可以影響這種自然流動,造成混亂的湧流,從而使人們產生焦慮、憤怒、悲哀和抑鬱等情緒。舞蹈療法可以讓潛伏在內心深處的這些不良情緒安全地釋放出來。

舞蹈療法最早興起於20世紀40年代的美國,目前在西方國家的心理學界非常盛行,而且療效顯著。沈躍當然是非常認同這種治療方法的,正因如此,每當他看到大媽們自發組織在廣場上跳舞的時候就禁不住感歎:中國人的智慧很多時候神秘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當然,廣場舞與專業的舞蹈療法還是有著很大區別的,心理學中的舞蹈療法無論在音樂還是每一個動作的選擇上都有著科學性,比如在音樂的使用方麵,無論是古典、爵士、流行還是民族音樂,原則上都必須避免使用患者能夠聽懂歌詞的曲子或有某種特殊意義的曲子,這樣是為了避免與治療進程無關的想法和念頭出現,防止帶來不必要的情感。為此,沈躍專門對聘請來的那位舞蹈師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學專業知識培訓,讓她基本上達到舞蹈治療師的水準後才允許上崗。

這位舞蹈治療師原來是省歌舞團的一名年輕舞蹈演員,不算特別漂亮但身材極好,在考核的時候沈躍發現她對心理學方麵有著極強的領悟力,而且聰明好學,於是才在數名報名者當中選中了她。此時沈躍聽到彭莊如此回答,禁不住微微一笑,說道:“他不在也沒關係,我們一樣可以玩這個遊戲。這個遊戲很好玩,也很神秘……”

話音未落,就見匡無為從外邊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那位舞蹈治療師。匡無為問道:“你們在玩什麽遊戲?幹嗎不叫我?”

沈躍笑道:“你們來得正好,那我們一起玩吧。這個遊戲很簡單,就是測字。”說著,他走到侯小君麵前,在一張A4紙上寫下了一個大大的“沈”字,問道:“小君,你從這個字上麵可以看出什麽?”

侯小君也是第一次玩這個遊戲,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道:“這是你的姓,說明你比較自我。”

沈躍不置可否,說道:“你要看字形和字義。在測字的過程中,最好是不要給對方任何提示,越是隨意寫出來的字就越有意義。當然,一個字所表達的信息畢竟太少了,所以在測字前應該詢問對方需要測的是哪方麵的事情,比如愛情、事業、金錢或者別的什麽。”

彭莊興趣盎然地問道:“這真的測得準?”

沈躍微笑著說道:“要不你試試?”

彭莊在那張A4紙上寫了一個“大”字,道:“我測愛情。”

曾英傑詫異地問道:“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嗎?”

彭莊急忙道:“那我測婚姻,測什麽時候可以結婚。”

沈躍拿起那張紙來,仔細看了看,說道:“你這個‘大’字寫得有些特別啊,一橫一撇用力過猛,這一捺竟然在中途出現了彎曲,略略看去倒像是一個‘左’字。男左女右,這個‘左’字代表的是你自己,你問的是愛情和婚姻,很顯然,現在你似乎對你那女朋友不大滿意啊。”

彭莊瞪大了眼睛:“連這都測得出來?是啊,我越來越發現她太喜歡耍小性子了,而且還經常查看我的手機,隻要有女的給我打電話她就不高興,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和她分手呢。”

侯小君瞪著他:“她那麽漂亮,漂亮的女孩子哪個會沒有脾氣?”

彭莊苦笑著說道:“現在都這樣了,今後怎麽辦?結婚後可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輩子的。現在我和她分手也是為她負責。”

沈躍微微一笑,說道:“小君,鞋子合不合腳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樣的事情我們還是不要去管為好。”

彭莊急忙道:“沈博士,你還沒說我和她最終是什麽結果呢,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情。”

沈躍笑道:“‘左’代表的是你自己,所以最終的結果其實就在你自己身上。”

彭莊搔了幾下頭發,嘀咕著說道:“好像還真是這樣……”

這個開頭更加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匡無為馬上在紙上寫了一個字,對沈躍說道:“沈博士,你測測我這個字。我也測愛情。”

沈躍已經看到他剛才寫的是一個“攝”字,笑著說道:“這個字想必是從你攝影的專長隨意寫就。這個字很有意思,提手旁,‘耳’字下方是一個‘雙’字,由此可見最近一段時間你父母因為你的婚姻大事經常在你耳邊嘮叨,讓你心煩的同時也因此有了緊迫感。這個‘攝’字不但有拿、吸取、保養、代理和捕捉之義,更有靠近的意思,也就是說,你的愛情已經離你不遠了。無為,我提前恭喜你啊。”

匡無為禁不住看了舞蹈治療師一眼,高興地道:“是嗎?太好了!”

這時候曾英傑也來湊熱鬧,隨即在紙上寫了一個“命”字,問道:“沈博士,那你幫我測測即將出生的孩子是兒子還是女兒……這個可以測吧?”

沈躍哈哈大笑,說道:“這個字的上半部分像房子的屋頂,下麵是一個‘叩’字。英傑,想必你最近經常在家裏暗暗禱告上天給你一個兒子吧?嗯,心誠則靈,上天一定會滿足你這個願望的。”

曾英傑喜出望外:“真的?我這就給我爸打電話。”

沈躍急忙製止了他:“不是說了這不過就是一個遊戲嗎?”說到這裏,他看著侯小君,問道:“小君,你似乎對這個遊戲不感興趣?”

侯小君急忙解釋道:“不,我是覺得太神奇了,不過我有些不大相信。沈博士,他們測的都是今後的事情,我想測一件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可以嗎?”

沈躍微微一笑,點頭道:“當然可以。”

侯小君在紙上寫了一個“全”字,問道:“這是我表嫂,沈博士,你測測她的健康情況吧。”

沈躍再次拿起那張紙來,仔細看了好一會兒,皺眉說道:“小君,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這個表嫂已經不在人世了。”

侯小君的臉上瞬間寫滿了驚恐,失聲叫道:“沈博士,你真的會算命?這,這也太可怕了……”

沈躍坐了下來,同時招呼著大家:“都坐下吧,這雖然是個遊戲,不過更是心理學應用技能之一。我這種測字的方式與街頭那些算命的完全不一樣,他們是察言觀色,主要靠蒙,而我破解的是你們潛意識裏麵的東西。比如說小君剛才寫的這個‘全’字,上麵的這一撇一捺拉得太長了,下麵的這個‘王’字完全被上半部分籠罩,整個字看上去就像一座墳塋。小君的這個字貌似隨意寫就,其實小君的潛意識已經有了她已經死亡這樣一個認知,所以寫出來的這個字就有了死亡的氣息。”

侯小君這才恍然大悟,說道:“我明白了,難怪你前麵說越是隨意寫出來的字測得越準確,原來是這樣。”

沈躍點頭道:“漢字是象形字,一字一音,每個字都有它特殊的含義,而且我們每個人寫字的習慣不一樣,因此它才更能夠反映出寫字者潛意識裏麵的東西。當然,英文和其他拚音類文字也可以用來測字,不過它們傳達出來的信息就非常有限了。”

匡無為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問道:“傳說古時候有個叫謝石的人,測字的功夫有鬼神莫測之能,難道他也是應用心理學技術在測字?”

沈躍搖頭道:“這方麵我不大清楚,中國古代文化浩如煙海,有人認為《易經》其實就是一部用來占卜的書籍,宋代邵雍的梅花占術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對於這樣的事情我不想去做任何評判,畢竟我們對這個世界所知甚微。不過就心理學應用技術而言,通過測字去洞悉一個人內心深處的想法是可行的,同時也是科學的。”

大家紛紛點頭。這時候匡無為身旁的舞蹈治療師忽然說道:“沈博士,我也想試試,可以嗎?”

沈躍知道她還沒有完全融入這個集體當中,所以顯得有些拘謹,開玩笑地說道:“當然可以。是你幫我測字呢還是我幫你測?”

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急忙道:“當然是請沈博士幫我測了,我哪有那樣的本事?”

大家都笑了。沈躍將桌上的那張紙放到她麵前,說道:“把你要測的字寫上吧。”

她很快就在上麵寫下了一個“失”字,說道:“我想問一個人目前的下落。”

沈躍若有所悟,問道:“你想要問的這個人是你的父親?”

她驚訝地點頭,道:“是的。”

沈躍看著她,問道:“其實,你願意來我們這裏工作,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是吧?”

她的臉再一次紅了,點頭道:“是的。沈博士,對不起……”

沈躍微微一笑,繼續問道:“很顯然,這更是你母親的意思,是吧?她知道,我們這裏是和警方合作的機構,一般不會答應去辦這樣的案子,但是隻要你成為這裏的員工,也就有了機會請求我幫你找到父親。是這樣的吧?”

她禁不住低下了頭,低聲道:“是的。沈博士,我……”

看著她恐慌且無地自容的樣子,以及旁邊匡無為期盼的眼神,沈躍微微一笑,說道:“正好最近我手上沒有要緊的案子,好吧,那我就答應你這件事情,一定想辦法找到你的父親。”

她全身一震,驚喜地道:“真的?沈博士,你說的是真的?!”

沈躍正色看著她,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看了滿眼感激的匡無為一眼,道:“無為,這件事情你和我一起去調查吧。”

匡無為大喜:“遵命!”

這一刻,沈躍忽然注意到侯小君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不過他假裝什麽也沒有看到——沈躍知道,此時侯小君的心裏一定是苦澀的。是啊,人的情感是一種複雜的東西,畢竟她和匡無為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康如心不住地笑著說道。

沈躍也笑,說道:“我的本事多了去了,這也算是一次教學吧。在案件的調查過程中,有時候是可以通過一個人無意塗鴉的東西尋找到線索的。從塗鴉中尋找線索與測字是一樣的,都是從中去發現對方潛意識中最真實的想法。”

康如心問道:“那麽,她寫的那個‘失’字說明了什麽?”

沈躍回答道:“我們的這位舞蹈治療師名叫朱羽衣,這個‘失’字其實就是‘朱’字的一大半,同時也和‘夫’字相近。也許朱羽衣在寫這個字的時候並沒有意識到她的潛意識已經出賣了她最真實的想法,不過我卻能夠從中看出玄妙來。”

這樣的事情可是要比其他心理學應用技術有趣得多,康如心愈加好奇,問道:“萬一她父親已經死了呢?你幹嗎答應她這件事情?”

沈躍沉吟著說道:“這個‘失’字加單人旁的話就變成了‘佚’字,佚名?因為某種原因逃跑後躲起來了?……我感覺到朱羽衣當時似乎隱瞞了許多事情,畢竟當時有那麽多人在。也就是說,朱羽衣完全相信她父親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至於究竟是怎麽個情況,等匡無為了解了情況後再說吧。”

康如心若有所思,笑著問道:“你這是在促成匡無為和朱羽衣兩個人?所以你才答應了朱羽衣?”

沈躍笑著點頭道:“我感覺得到,說不定這次匡無為有戲。”

康如心有些詫異地問道:“是嗎?你就這麽有把握?”

沈躍回答道:“是的。匡無為的父母給了他巨大的壓力,而且隨著年齡的增長,特別是在經曆了那麽多案子之後,匡無為也逐漸變得成熟和現實起來,現在的他似乎已經懂得要找一個什麽樣的人才真正適合他自己。”

康如心點頭道:“但願他這次真的能夠成功……沈躍,孩子又在動了,你摸摸……”

沈躍將手放在了她的腹部,臉上瞬間綻放出幸福的笑容:“這小家夥,調皮著呢。”

在朱羽衣父親失蹤的案子上,匡無為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當天下午他就去了朱羽衣的家裏,很快就了解到了當年朱羽衣父親失蹤前的情況,而且還借此機會在朱羽衣家裏吃了頓飯。第二天上午,當匡無為剛邁進辦公室沈躍就笑著問道:“想必你昨天的收獲不小,也因此一晚上沒睡好吧?”

匡無為聽出了他話中另外的一層意思,感激地說道:“沈博士,謝謝你。”

沈躍微微一笑,問道:“朱羽衣的母親對你印象如何?”

匡無為愣了一下,問道:“幹嗎問我這個?”

沈躍笑道:“你這個人平時話不多,但在感情的問題上卻十分投入,昨天在辦公室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你看朱羽衣的目光不大對勁了,更何況朱羽衣的母親呢?要知道,她可是過來人,更何況她丈夫又不在身邊,所以必定對女兒的事情特別在意,你的一舉一動豈能逃過她的眼睛?”

匡無為苦笑著說道:“沈博士,有時候想起來你這個人真的挺可怕的,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這個……我可以不回答你剛才的那個問題嗎?”

沈躍笑道:“當然,這是你的自由。無為,我完全是出於關心,你千萬不要誤會。說實話,你也在康德28號工作了這麽久,無論是通過自學還是培訓,你的心理學專業水平也達到一定的程度了,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喜歡朱羽衣,她似乎對你也有一定的感覺,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你還搞不定的話,那你就應該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問題了。你說是吧?”

匡無為訕訕地道:“我盡力吧……沈博士,我開始匯報情況了好不好?”

沈躍大笑:“好吧,我們言歸正傳。”

匡無為道:“朱羽衣她爸叫朱馴,原本是一位中學語文教師,為人老實本分,任勞任怨,多次被評為優秀教師。兩年前,朱馴忽然給家裏留下一封信,說什麽人生如夢,自己活了大半輩子一事無成,錯過了許多機會,所以決定放棄一切從頭再來,不成功絕不返家。從此便音信全無,再也沒有和家裏人聯係過。朱羽衣和她母親多方尋找未果,後來向警方報了案,可是兩年多過去了,依然杳無音信。”

沈躍沉吟著問道:“單位呢?他沒向單位請假?”

匡無為道:“他沒有向單位請假,也沒有給單位上的任何人講,忽然就失蹤了。對了,他離開家的時候隻帶走了幾件衣服,還有一張銀行卡。據朱羽衣的母親講,那張卡裏麵有不到10萬塊錢。”

沈躍點了點頭,問道:“還有呢?”

匡無為搖頭道:“大概就這些情況。正因為他離開家的時候留下了那張字條,所以朱羽衣和她母親都認為朱馴應該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沈躍想了想,道:“你去把朱羽衣叫來,我想問她幾個問題。”

不一會兒朱羽衣就來了,沈躍微笑著對她說道:“說說你的父親,他在你的心裏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朱羽衣一下子就沉浸在了回憶裏:“溫文爾雅,與世無爭,才華過人,我父親被公認為是一位謙謙君子。”

沈躍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想不到你對自己的父親評價這麽高。你是學舞蹈專業的,想必當初考大學的時候成績不好……對不起,據我所知,國內藝術類專業的文化考試分數普遍偏低,可是你剛才卻能夠出口成章,這讓我感到有些意外。”

朱羽衣苦笑著說道:“沈博士,你說得沒錯,我以前學習成績不好,所以讓父親很失望,在萬般無奈之下才讓我去學了舞蹈。我知道父親對我很失望,所以後來才開始大量看書,本想讓自己變成和他一樣富有學識的人,想不到他卻……”

沈躍點頭表示理解,又問道:“你說你父親學識過人,可是他不過就是一位中學語文教師……對不起,我並沒有任何想要貶低你父親的意思,隻是覺得奇怪而已。”

朱羽衣道:“我父親的文章寫得非常好,經常在報刊上發表作品。他特別喜歡寫詩,他的詩也經常發表在報刊上麵。”

沈躍點了點頭,道:“嗯,從你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來,你父親是一個很有詩意的人。對了,你還記得他離家前不久發表詩作的內容嗎?”

朱羽衣點頭道:“我特別喜歡父親的詩,他離家前大約一個月的時候寫了一首詩,這首詩的題目叫《錯過》:‘她消瘦得成了一道記憶,藏身於曆史的年輪。我化身為一隻翠鳥,在疏離的時光中想把她喚醒。我轉世了一萬次,還是那隻翠鳥。但當她從稀疏流離中重歸塵世,那一隻翠鳥卻已成為塵埃,撫育著她美麗赤腳踩著的青草。’”

沈躍皺眉道:“我不大懂詩,這首詩講的好像並不是愛情?”

朱羽衣回答道:“應該是愛情吧?父親的詩很有境界,並不一定就代表著什麽。我記得他多年前寫的另一首詩也很有味道,題目叫《黃昏之後》:‘一支愛情翩翩起舞,愛情的葉子嬌豔欲滴。隔天,我又看見了她,但她已經憔悴蒼老。我安慰她:你雖然死了,但一轉世,又是一支新鮮的愛情。’沈博士,我覺得他寫的就是愛情,而且寫得很好。”

沈躍問旁邊的匡無為:“你覺得呢?”

匡無為笑了笑,說道:“我也覺得寫得很好,他的詩好像帶有一絲絲佛教的氣息。”

沈躍沉吟著說道:“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那他最可能就是去出家。可是他的字條裏麵卻說要去從頭再來,不成功絕不回家。詩由心生,他熱愛詩歌,不應該在自己的作品中背離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所以,我更認為他詩中想要表達的是‘一切從頭再來’呢。”

匡無為想了想,問道:“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如何才能夠找到他呢?”

沈躍點頭道:“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小朱,我想去一趟你家裏,查看一下你父親留下來的東西。可以嗎?”

沈躍已經想到,匡無為並不是遺漏了查看朱羽衣父親留下的那些東西這件事情,而是他心存別的想法,所以才會變得畏首畏尾。其實這正是匡無為最大的缺點——太在乎,以至於得失心過重。

朱羽衣家在她父親學校修建的集資房裏麵,環境很不錯,麵積不小,裝修極其儉樸卻能夠給人雅致之感。沈躍一進屋就注意到立式空調旁邊木架上青花瓷盆中的蘭草,問朱羽衣道:“你父親很喜歡它?”

朱羽衣點頭道:“是的,不過平時都是我媽媽在照料……”

沈躍打量了一下客廳,問道:“你媽媽呢?沒在家?”

朱羽衣道:“上班去了,我媽媽是銀行的職員。”

沈躍看向客廳那一組漂亮的真皮沙發,點頭道:“看來你媽媽的收入不錯,這沙發起碼得好幾萬。”又看向電視,“液晶大屏幕的,前幾年也很貴。”

朱羽衣道:“我們家當初集資建房之後就幾乎沒錢了,家具和電器用的都是以前的,過了幾年,家裏的空調開始接連故障,修也修不好,有一年的夏天特別熱,爸媽終於下決心叫人來把家裏的舊空調全部拆了,客廳裏麵以前的壁掛機也換成了現在這個品牌櫃機……”

沈躍似乎明白了,接過她的話說道:“換掉空調後你父親忽然發現以前的電視和這客廳極不相配,於是接下來就把電視機給換掉了。是吧?”

朱羽衣驚訝地問道:“沈博士,你怎麽知道的?”

沈躍微微一笑,繼續說道:“電視機換了之後,你父親忽然又發現客廳的沙發顯得太寒磣了,於是又把沙發換成了意大利品牌的。”說到這裏,他將目光看向了那一壁漂亮的窗簾及其他的地方,“新的沙發買回來之後,窗簾、餐桌也都陸續換掉了,牆上還加了幾幅畫。不過你父親的欣賞水平確實不錯,全新的家具、電器與原先簡單的裝修風格十分相配,依然顯現出知識分子家庭的淡雅風格。不過這樣一來,你父母好不容易存下的錢也就幾乎花光了吧?”

朱羽衣的驚訝更甚:“沈博士,你是不是已經和我媽媽見過麵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沈躍搖頭道:“我可是第一次到你家裏來,也從來沒有和你媽媽見過麵。對了,你父親的書房在什麽地方?”

朱羽衣疑惑地看了沈躍一眼,心裏詫異萬分卻又不方便細問,隨即帶著沈躍和匡無為朝裏麵走去。就在主臥的旁邊有一個小房間,朱羽衣打開房門:“這就是我爸爸的書房。他喜歡一個人待在裏麵,不讓我們去打攪。”

沈躍進入房中,一眼就看到那一壁書架和書架上麵密密麻麻的各類書籍。這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很可能在這一壁書架上可以發現某些線索,這裏才是他真正的寄托。沈躍如此想道。

書桌比較老式,上麵有一盞台燈,還有一台電腦。沈躍走到書桌前麵坐下,打開台燈,彎下身去找到了電腦的開關鍵,摁下,不一會兒電腦上開始出現光點……居然沒有設置密碼,電腦就這樣打開了。桌麵上居然沒有聊天工具的圖標,也沒有文檔存留,顯然,這台電腦的主人在離開前就已經將它清理得很幹淨了。沈躍打開了瀏覽器,果然沒有發現任何瀏覽記錄。沈躍想了想,對匡無為說道:“回頭給我們網站的技術員講一下,請他來恢複這台電腦的瀏覽記錄。”

匡無為連聲應答。沈躍打開了書桌的抽屜,裏麵有好幾本筆記本,簡單翻閱了一下,都是詩作,隨意看了幾首,沒有感覺到有什麽特別。將最上麵那本翻到有文字部分的最後,發現空白頁上有淺淺的痕跡,將筆記本拿起來斜對著光線,痕跡有些淩亂,沈躍轉身問朱羽衣道:“家裏有鉛筆嗎?”

朱羽衣急忙道:“有,有的。”她很快去拿來遞給了沈躍,沈躍用鉛筆在那一頁紙上從上至下左右畫過,一些零亂的字跡紛紛出現在了眼前。沈躍湊近去仔細觀看,頓時笑了,說道:“這就是塗鴉啊,這是個‘木’字,這幾個都是‘羽衣’二字,嗯,這裏還有,‘過’‘心’,嗯,很有意思。”

朱羽衣急忙看向匡無為,匡無為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問道:“沈博士,這些字都是什麽意思?”

沈躍依然在看那頁紙,緩緩說道:“這很可能是朱老師在離家之前在筆記本上塗鴉寫下的字,那一頁後來被他撕扯下來扔掉了。‘羽衣’二字就不用解釋了,很顯然,他在離開的最後時刻心裏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啊。想想也是,女兒都這麽大了,說不定隨時會戀愛然後結婚,到時候他這個當父親的不在,總是一種遺憾。”

朱羽衣聽到這裏,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用貝齒緊咬著下嘴唇,以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她聽到沈躍繼續說道:“這個‘木’字也許是他的某個熟人的姓,不過這個字與‘本’字很像,或許他的潛意識想到的是‘根本’之意,也就是說,重新計劃自己的人生才是最根本的。還有這個‘過’字很有意思,它既代表著以前的過失,或者是錯過了很多機會,還有……嗯,很可能是那樣,不過這需要證實,否則的話就南轅北轍了……”

沈躍獨自在那裏自言自語著,匡無為幾次想問都因為害怕打斷他的思路隻好一直保持緘默。這時候沈躍已經離開了書桌走到了書架前麵,從左至右一排排慢慢看了過去。他看得很仔細,發現書架上麵基本都是文學類書籍,小說、詩歌、散文及文藝評論等一應俱全。從上到下全部看了一遍,沈躍並沒有發現特別的情況,輕聲嘀咕了一句:“不應該像這樣啊,除非是……”

沈躍的話到此就沒有下文了,不過臉上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這時候匡無為再也忍不住地問道:“除非是什麽?”

沈躍這才從剛才的沉思中清醒了過來,回答道:“除非他本來就有意不讓任何人找到他,所以他才會把這裏的一切收拾得如此幹淨。”

朱羽衣不解地問道:“幹淨?什麽意思啊?”

沈躍反問道:“你父親不會除了文學類書籍其他的書都不看吧?”

朱羽衣羞愧地道:“我不知道……現在我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根本就不大了解他。”

沈躍溫和地道:“你不用因此而感到愧疚,畢竟前些年你並沒有在你父母身邊,而且一直以來你因為自己的成績而對父親心存愧疚,不敢過於靠近他。其實我剛才那句話的意思是,你父親既然下決心要離家出走,重新去幹一番事業,那就很可能在離開之前要去做一些準備。很顯然,他準備幹的絕不是文學方麵的事情,那樣的話根本就用不著離家出走。你父親那樣年齡的人不再像年輕人那麽衝動,必定是謀定而後動,可是我並沒有在這書架上看到其他方麵的書籍,這就很奇怪了。”

朱羽衣這才明白是怎麽回事,點頭道:“嗯,好像是有些奇怪。”

沈躍看了她一眼,問道:“其實你媽媽也不是特別了解他,是吧?”

朱羽衣愣了一下,低聲回答道:“我不知道。”

沈躍在心裏歎息了一聲,說道:“就這樣吧。無為,下午我們一起去一趟朱老師以前工作過的那所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