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迷霧中的村莊

在很多人眼裏,我是一個異類,討厭吞雲吐霧,不愛走馬鬥雞,一輩子孑然一身,身居高位多年卻從未有過一次燈紅酒綠的經曆。我承認,在某些方麵我確實是一個很古怪的人,不過,我也有自己的業餘愛好:喝茶和講故事。

退休後,我開了一家茶莊,和茶客們一起品著茶、聊著天、講著故事,一天就過去了。不知道這樣悠閑愜意的生活什麽時候會走到盡頭。

說實話,當初開茶莊的時候,我沒想到喝茶和講故事這兩大愛好能通過我的茶莊很好地結合在一起。更沒想到隨著時間的推移,講故事竟然成了茶莊的一道招牌,越來越多的客人來茶莊喝茶的主要目的是聽我講故事。

2014年是從漫天的陰霾開始的,不過,外麵的天氣絕對不會影響到茶莊裏的人氣。今天早上一開門,茶莊裏就來了三個客人。走在最前麵的是鍾浩權,是我在公安局時的老部下,也是我的老夥計。前年從局裏退了下來,閑暇時也會來找我喝喝茶,有時也會帶著朋友來到茶莊,專門聽我講故事。

這次,鍾浩權又帶來了兩個年輕的小夥子,看樣子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高個子的那位長得虎背熊腰,五官在一臉贅肉的擠壓下顯得格外緊湊。矮個子的則完全相反,瘦得像一根竹竿兒似的,戴著一副夾鼻眼鏡,長相倒是斯文儒雅。

“老領導,給你帶兩個人來,別看他倆年輕,可都是講故事的高手,今天專門來聽您老講故事,向您老學習來啦。”鍾浩權笑盈盈地說道,頭上不多的頭發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地耷拉在“地中海”上。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的老領導,馬老。”鍾浩權指著我介紹道。

“這位是小杜。”

“馬老,您好。”矮個子的年輕人趕忙上前向我問候,同時伸出了右手。我微微頷首,輕輕握了一下。

“這位是小高。”

“馬老,您好。”高個子的年輕人也同時伸出手,與我輕輕相握。

“歡迎你們,請坐吧。”

大家落座後,我從桌子側麵的抽屜裏拿出一盒安溪鐵觀音,同時打開了電茶壺,身旁的小杜開口道:“馬老,我和小高都不好茶,今天來主要是聽您老講故事的,您老就不用麻煩了。”

我笑了笑沒有看他,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年輕人,別著急,到我的茶莊裏來豈有不喝茶的道理。你放心,我的故事一定會讓你們滿意的。”我緩緩說道。

小杜還想說什麽,鍾浩權在一旁向他使了個眼色,也便不再作聲了。

我繼續道:“想當年乾隆爺禪位給嘉慶時,一位老臣向乾隆跪地痛哭道:‘國不可一日無君。’乾隆爺答曰:‘君不可一日無茶。’年輕人喝點茶還是好的,我喝了將近五十年茶,最愛喝的就是這安溪鐵觀音,‘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很快,水燒開了,鍾浩權主動伸手過來:“我來弄吧。”我擺了擺手,示意我自己來,鍾浩權隻好又把手縮了回去。

隨後,我旁若無人地按照功夫茶所需要的十八道程序,一步一步地進行著茶藝展示。我的動作很慢,就像在進行一項神聖而又莊嚴的儀式一樣。“韓信點兵”[1]後4個精致的紫砂品茗杯裏斟滿了金黃色的**,一股濃濃的香味也慢慢彌散開來。

我把3個品茗杯分別送到鍾浩權他們三個人跟前,然後拿起剩下的那杯輕輕地啜了一口,我沒有把茶水喝下去,而是含在舌尖上,讓茶水和舌尖慢慢地融合在一起。

品過茶後,我微笑著對小高和小杜說:“剛才老鍾一進門就介紹說你們二位也都是講故事的高手,還是先聽聽你們倆的精彩故事吧。”

鍾浩權附和著說:“對對對,你們先講吧。”

小高和小杜對視了一下後,小杜先開了口:“那好吧,馬老是講驚悚類故事的高手,今天我班門弄斧,也講一個恐怖故事………”

我笑著點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有朝一日離開這,狠跺三腳不回頭!”這是京巴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願望。

1975年2月3日,京巴總算實現了這個心願。他終於被抽調回城了,同時和他一起回城的還有二毛和解方遠。下鄉快七年了,當初一起來的知青一共有十七個人,如今隻剩下他們三個。一大早兒,三人就到隊部辦完了回城的最後一道手續,隨後告別了老鄉,坐上了大隊安排的拖拉機,雄糾糾氣昂昂地向縣城火車站進發。

一路上,拖拉機刺耳的噪音絲毫沒有影響到三個人的好心情拖拉機開動時刺耳的噪音絲毫沒有影響到三個人的好心情。二毛甚至引吭高歌起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命運把我拋向遠方,一個窩頭一碗菜湯,生活就是這樣……”

二毛這個名字是綽號,源於二毛那深鼻闊目的長相和頭頂上微微發黃的卷卷毛。舊時在東北的俄國人很多,大家都把俄國人叫老毛子,把老毛子和中國人生的後代叫二毛子。二毛的父母都是正宗的漢族人,再往上追溯幾代都沒有和異族通婚的曆史,至於二毛為什麽長成了那副樣子,恐怕隻能用基因突變來解釋了。

京巴自然也是一個根據相貌得來的綽號,他和二毛還有解方遠都是街坊,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

走了沒有一裏地,拖拉機忽然媳火了,駕駛的老趙頭試了幾次都沒發動起來,下車檢查發現發動機出故障了,至少一個多小時才能修好。

京巴他們可是一刻都不能等,三個人一合計,決定徒步兩三個小時,到鎮上後再搭汽車去火車站,差不多在天黑前能趕上回大連的火車。雖然速度可能不及坐拖拉機快,但他們要的是一種狀態,一種一直朝家的方向邁進的狀態,隻有這樣他們心裏才踏實。

老趙頭本來就不太願意跑這趟小長途,象征性地推讓了一番後,就勢任由三個人而去。三個人就這樣徒步踏上了回家的征途,雖然都穿著厚厚的棉襖,肩上背著沉重的行李包,但腳下卻不慢,走了半個小時就來到了三公裏外的方青屯。二毛突然停下腳步,像是在思忖著什麽,東北的二月依然十分寒冷,二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從嘴裏呼出來的哈氣像霧一樣彌漫在空氣裏。

京巴見狀也停了下來問道:“怎麽不走啦?”

二毛說:“要不,咱們去豐陽看看家述吧?”

家述全名鄒家述,當年和解方遠、二毛他們一起從大連下鄉,1972年娶了豐陽大隊周會計的二丫頭滿枝,在豐陽落了戶。說起鄒家述和滿枝的結合還有一段小插曲。那是1971年夏天的一天,解方遠、鄒家述、二毛等幾個大連知青在豐陽大隊和當地的十幾個鞍山知青打群架,鞍山知青人多勢眾,還是主場作戰。打著打著,鄒家述就落了單,被幾個鞍山知青追著打,慌亂中,鄒家述躲到滿枝家的豬圈裏藏了起來。可那兒哪是藏人的地方,很快,鄒家述就被幾頭豬給拱了出來。眼見鞍山知青已經追到眼前,就在這時,滿枝出現了。她把鄒家述推進屋裏,轉身把鞍山知青擋在門外,任憑那幾個鞍山知青如何叫喊就是橫在門前不讓進門。

從那以後,鄒家述和滿枝就對上眼了,也可以用一見鍾情來定義他倆的關係。後來隻要一有空,鄒家述就往豐陽跑,一來二去,兩人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起初,他倆的婚事遭到了雙方父母的堅決反對,鄒家述雖說是從大城市來的,但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在那個年代頗不受待見。滿枝就不一樣了,她根紅苗正,老爹還是大隊會計,在當地很有背景,所以滿枝家堅決反對她和鄒家述的婚事。而鄒家述家裏也有反對的理由,那時已經陸續開始抽調知青回城,一輩子留在農村的命運出現了轉機。隻要不在當地結婚落戶,一切都還有希望。可是,深陷愛河的兩個人哪顧得上這些,既然雙方父母不同意,那就先把該辦的事給辦了。等知道滿枝懷孕的時候,周家老爹是氣也好惱也好,都無濟於事,隻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

以往每到冬閑的時候,京巴他們就會到豐陽大隊鄒家述家住上幾天,隻是漸漸地去的人一次比一次少,因為大家都被抽回城。到了1974年冬閑,就隻剩下解方遠、二毛和京巴三個人了。

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窮山溝,而好兄弟鄒家述卻要永遠留在這裏。一陣酸楚湧上京巴的心頭,也覺得二毛說得有道理。這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再相見,就算繞路去看望一下兄弟也不為過。

於是,三個人當即臨時決定改道去豐陽大隊。隻是他們並不知道,即將開始的豐陽之行會是那樣跌宕起伏,讓他們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豐陽和方青屯隔了一座棒子山,山不高也算不上陡峭,隻是山路崎嶇不平,尤其是冬天,路更難走。到了晌午的時候,三個人才爬到山頂。二毛和解方遠把行李卷往地上一扔,直接坐在上麵休息,京巴站在一處地勢較高的土堆上向豐陽遠眺。

京巴的眉頭輕皺:“奇怪,現在正是飯點兒,豐陽怎麽沒有一點炊煙?”

“我看你是餓了,趕緊過來也吃點東西吧。”解方遠說著從布包裏拿出一個窩頭啃了起來。

三個人每人啃了一個窩頭後,就接著趕路。下午一點半剛過就下了棒子山直奔豐陽村而去。隨著豐陽村離大家越來越近,三個人心裏卻莫名地忐忑起來。

今天的豐陽村有些反常,具體反常在哪裏?兩個字:安靜。豐陽村的當地社員一共有五十九戶,加上二十多個知青,全村將近兩百人,雖說算不上大村子,但規模也不算小,即使是冬天也不至於像眼前這樣冷清。三人來到村口,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這時,從村裏一前一後跑出一條黃色的土狗和一條小黑狗。

“嘖嘖嘖。”

招貓逗狗是二毛的強項,下鄉這些年,沒少偷社員家的雞狗。但這次二毛卻失手了,那條黃狗跑過二毛身邊時根本沒搭理他,直接跑遠了。二毛一時有些栽麵兒,眼看那條小黑狗也要跑遠,二毛伸出一腳攔住了小黑狗的去路。小黑狗想擇路而逃,卻不是二毛的對手,直接被二毛迅速蹲下身子抱在了懷裏。

孰料,小黑狗卻轉身衝村裏的方向狂吠,眼晴裏還透著驚恐。大家都覺察到了異常,二毛也沒了逗狗的心情,隨手放了那條小黑狗。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了好一會兒才一起躡手躡腳地走進豐陽村。

豐陽村呈東西走向,清一色的土坯房。正如外表看到的那樣,村裏一個人也沒有,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真他媽的怪了,這人都哪兒去了?”解方遠一邊四處掃視一邊說。

三個人來到了豐陽大隊的隊部外,隊部算是整個豐陽村最好的房子,外牆是用青磚壘的,上麵規整地寫著一行標語:堅決打擊階級敵人的破壞行動!無產階級**勝利萬歲!

“哪有什麽階級敵人,什麽狗屁革命。”解方遠邊說邊狠狠地朝牆上的標語啐了一口吐沫,正好啐在“萬”字上。

京巴見狀朝解方遠吼了一嗓子:“哎!忘了1971年挨批的事啦?”

京巴說的是1971年秋天的時候,解方遠在割高粱時和當地社員趙寶庫起了爭執,幾欲動手廝打,幸好被大家拉開。有時候就是這樣,越拉架打架的雙方就越來勁。互相叫罵不過癮,動手又夠不著,解方遠張口就朝趙寶庫啐了一口痰,正中趙寶庫的胸口。巧的是趙寶庫的胸兜裏裝著一本毛主席語錄。

這下不得了了,經過一番無限的上綱上線,解方遠被定性為“反對最高指示,反對毛主席”的現行反革命,被大隊、公社多次開大會批鬥,解方遠經過反複檢討和家人的四處活動,才最終沒被定罪,但回城卻被耽誤了,要不然憑解方遠的出身和家庭背景,也不會和京巴、二毛他們一起最後一批回城。

“你就是嘴欠,記吃不記打。”二毛在一旁插了一嘴。

解方遠自知理虧,吐了一下舌頭沒吱聲。

發現隊部也沒人,三人又來到位於村東頭的鄒家述家,隻見鄒家述家也是鐵將軍把門,三個人趴在石頭牆上朝院子裏張望,沒發現有人活動的跡象。

看來豐陽已是一座空城,京巴和二毛、解方遠茫然地站到鄒家述家門前,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何去何從。這時,京巴看到不遠處的豐陽大隊青年點的大門沒上鎖,急忙跑了過去,二毛和解方遠緊隨其後。

京巴拍了兩下門,裏麵沒有反應,京巴又加大了幾分手上的力量,一不小心手掌被門上的一處倒刺刮了一個大口子,在門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漬。京巴急了,顧不得手上的傷口,一腳踹開了門,可裏麵依然是空空如也。

本來還打算在豐陽住一個晚上,現在看是不可能了。萬般無奈之下,三人悻悻地離開豐陽村,向臨近的茂陽大隊的方向走去。過了茂陽村再走個五公裏左右就是集市,集上有開往縣裏的汽車經過。京巴和二毛大致估算了一下時間,當天肯定是趕不上回大連的火車了。當即決定在茂陽找個地方住一夜,第二天再走。

三個人都沒去過茂陽村,但大致的方向二毛還是知道的,京巴和解方遠是天生的路盲,出門不辨東西南北,索性跟著二毛走。由於豐陽村空城的事情疑問太大,三個人帶著疑惑各自琢磨著這件奇怪的事情,整個路上都沒怎麽說話。不知不覺中,三人走到一口很大的石井前。

“咦?這不是豐陽村外的那口井嗎?”解方遠驚奇道。

二毛上前仔細一看,果不其然,抬眼望去,不遠處正他們剛才去過的豐陽村。

天空中的太陽已經偏西,三個人走了差不多兩個小時,也兜兜轉轉了兩個小時。二毛的眉毛幾乎擰在了一起,他回憶了一下剛才走過的路線,一直向東,方向肯定是沒錯的,可為什麽又走回到豐陽了呢?二毛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憤憤地罵了一句:“今天真他媽的邪門。”

京巴若有所思道:“邪門也好,正門也好,看來咱們今天都得進這個門了。”

說完,三個人一起向豐陽村走去,眼見豐陽村越來越近,出現的景象卻和兩個小時之前大相徑庭。隻見人來人往、犬聲陣陣,一派和諧。三人走進村裏,如同掉進雲裏霧裏,他們重複了兩小時前的路線,看到的卻是和先前完全不同的景象。當再一次來到鄒家述家門前時,三人竟然手足無措了。猶豫之際,門突然開了,從裏麵出來一個人,長了一臉的麻子,正是鄒家述。

“你們來了怎麽也不進屋啊?”鄒家述驚喜道。

鄒家述把三個人引進院子裏,滿枝抱著一歲多的女兒英子也從屋裏迎了出來。

滿枝喜笑顏開地說道:“你們來啦,快進屋吧。”

滿枝對京巴幾個一向熱情,這倒不是因為滿枝人好客,主要是京巴他們幾個來這兒從來不空手。特別是英子出生後,京巴他們即使人不去,也會隔三差五給孩子捎東西。

鄒家述家一共三間土屋加一個灶間,京巴他們每次來都住最大的那間正房。這次也不例外,三人在正房裏放下行李卷後,又分別從各自的包裏拿出裝著錢、戶口遷移證明、招工證明等資料的牛皮紙檔案袋,然後每人拿出五塊錢統一交到解方遠的手裏,由解方遠到豐陽村的代銷店買一些諸如餅幹、麥乳精一類的稀罕精貴的食品送給鄒家述一家。以前也是如此,隻不過這一次大家出的錢比以往要多一些,畢竟是最後一次了。鄒家述家大事小情都是滿枝說得算,她又是一個會過日子的主兒,直接給錢就等於幫滿枝存銀行,所以每次京巴他們都是把錢換成實物再送到滿枝手裏。

晚飯是在鄒家述家吃的,一大鍋苞米茬子粥、一盆烀地瓜,京巴三人吃得津津有味,也難怪,那個年代的確沒什麽好吃的東西。

飯間,解方遠一時沒忍住,把三人下午的離奇遭遇對鄒家述講了一遍,鄒家述聽後隻是笑了笑,嘴上沒做任何回應。

吃完飯後,京巴三人回到正房,鄒家述在安頓好滿枝和英子後也來到正房。大家剛坐到燒得滾燙的炕頭上,鄒家述就拿出了“蛤蟆賴”[2]和煙紙分給京巴和解方遠,二毛不抽煙,向炕裏挪了挪,以躲避即將冒出的煙味。

於是,大家抽著旱煙,侃著大山,在一片煙霧繚繞中,他們感慨了這些年在農村的種種境遇,又展望了未來那些未知的歲月。言語中都有幾分悲傷、幾分惆悵。到最後,話題終於轉移到京巴三人白天的離奇經曆上。

鄒家述問:“還記得上次你們來,我和你們說的鞍山知青夜殺豐陽大隊書記曾寶華全家的事嗎?”

“當然記得了。”京巴說,又反問道:“和那件事又有什麽關係?”

其實距離京巴他們上次到豐陽來也沒過幾個月,況且那件事即便鄒家述不說,京巴他們也知道個大概,畢竟一夜間死了六口人,連整個縣城都轟動了。隻不過,那件事從鄒家述嘴裏講出來更具體詳盡了。

事情是這樣的。

1974年7月中旬,有個工廠到縣裏招工,抽調知青回城,豐陽大隊分到了三個名額。於是乎,豐陽大隊的二十幾個鞍山知青各顯神通,你方唱罷我登場,展開了新一輪的明爭暗鬥,最終付援朝和其他兩人脫穎而出。

付援朝的最終入圍絕對是一個大冷門,他出身富農,母親是右派,是名副其實的黑五類子女,按理說回城名額怎麽輪也輪不到他。

那麽,付援朝究竟靠什麽法寶搶到了一個寶貴的回城名額呢?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天上怎麽會掉下來這麽大一個餡餅,正好砸在自己的嘴裏。一直到離開豐陽村的那天付援朝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付援朝前腳剛走,豐陽大隊書記曾寶華唯一的兒子曾瘸子就迎娶鞍山知青何曉嫆做媳婦。曾瘸子大名曾根柱,因為小兒麻痹落下了走路跛腳的毛病,大家背後都叫他曾瘸子。何曉嫆的家庭出身也不好,但人長得非常漂亮。一雙大眼睛明亮清澈,又黑又粗的長辮子直垂腰間,笑起來嘴角邊還有一對小酒窩。用現在的話講,在豐陽大隊的男知青和當地男社員心目中,何曉嫆就是女神。不過,大家都不知道,何曉嫆暗地裏和付援朝好了很多年,這次付援朝能出人意料地回城,其中的奧秘,講到這裏想必大家也能猜出個大概來。

倘若事情按照這個軌跡發展下去,頂多是那個年代無數愛情悲劇裏又多了一個。但是,意外發生了。在曾瘸子和何曉嫆結婚的當晚,何曉嫆就上吊自殺了。

這下豐陽村炸開了鍋,豐陽當地民風刁鑽乖戾,素來和鞍山知青格格不入,何曉嫆的死大大激化了矛盾。這麽多年來命運一直被曾寶華攥在手裏,讓鞍山知青們備感壓抑,現在終於出現了一個可以宣泄的機會,幾天前還明爭暗鬥的知青們此時抱成一團。何曉嫆死後第二天,一封批判曾寶華以權謀私迫害女知識青年的大字報就貼到了隊部。不僅如此,鞍山知青們還分頭去公社和縣裏反映情況。

必須得承認,大多數鞍山知青是在借題發揮泄私憤,但也不乏對何曉嫆真有階級感情的,是同情也好,是原先暗戀也罷,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一致要求嚴懲曾寶華和曾瘸子。

可是,一係列行動之後,卻遲遲不見處理意見下來。也難怪,曾寶華的小舅子是縣革委會的副主任,後台硬得很,不是輕易能扳倒的。鞍山知青們幹著急卻也無計可施。就在大家以為這件事會不了了之的時候,一天夜裏,曾寶華全家六口在睡夢中被人殺死。凶手是已經回城的付援朝,這件事最終以付援朝被判死刑而告終。

鄒家述緩緩說道:“從表麵上看,那件事好像是結束了。但自從付援朝被槍決之後,豐陽村就接連有怪事發生。一到半夜裏就有歌聲回**在整個村子裏,很多知青和社員都親眼看到唱歌的是付援朝和何曉嫆,搞得我們現在晚上根本不敢出門。還有些人碰到的情況和你們白天的遭遇一樣,外出再回來發現村裏空空****,人畜皆無,過個十分二十分的一切又都恢複正常了。大家都說這是付援朝和何曉嫆的鬼魂回來尋仇,要殺光所有豐陽的人,先讓大家提前看到豐陽以後的景象。”

鄒家述的一席話聽得京巴三人心驚膽戰,由於聽得太過入神,京巴和解方遠指間的蛤蟆賴上堆了一大節白煙灰。

二毛不禁疑惑道:“那我們仨走了一大圈又走回到豐陽,這個怎麽解釋呢?”

鄒家述無奈地笑了笑,臉上的麻子立即緊湊了起來:“這個我現在也解釋不了。”

隨後,四個人又不鹹不淡地嘮了一會兒,鄒家述就回自己屋睡覺去了。京巴三人洗漱完畢後鑽進被窩裏,許是趕了一天的路都累了,三個人很快進入夢鄉。

到了夜裏,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淒厲的歌聲。

二毛最先被歌聲驚醒,他馬上又推醒身旁的京巴和解方遠。在黑暗中,三個人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外麵的聲音。那歌聲時遠時近,飄忽不定,三個人都聽不大清楚唱的是什麽。

二毛突然說道:“要不,咱哥仨兒出去會會這對鴛鴦?多刺激啊!”

解方遠喊道:“你不要命啦?”

二毛不以為然:“怕什麽,咱們又沒做虧心事。再說了,是不是真有鬼還兩說呢。”

京巴也來了興趣:“說得對啊,是人是鬼還說不定呢。”

解方遠卻斷然拒絕:“鬼也好,人也好,跟咱們都沒關係。反正我是不去,要去你們倆去吧。”

二毛不屑地白了解方遠一眼:“就知道你一到關鍵口就熊,京巴咱倆去。”

“好。”

二毛和京巴一拍即合,兩人立馬從被窩裏鑽了出來,迅速穿好衣服正準備出去,卻被解方遠叫住了。

“先別急著走,我也和你們去吧。”

解方遠一向膽子小,他是真的害怕,既害怕外麵的歌聲,又害怕二毛和京巴把他一個人留在屋裏。幹脆和他倆一起出去,人多了恐懼自然也能減輕不少。

三個人穿戴整齊後就出發了,二毛走在最前頭。路過鄒家述和滿枝那屋門口時,二毛停住了腳步,後麵的京巴和解方遠借著透進屋內的月光看到二毛側耳傾聽的動作很像是在聽門縫,連忙一起推著二毛走開了。

三個人輕手輕腳地出了鄒家述家。那個歌聲還飄**在夜空中,“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大家終於聽清楚了,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三人循著歌聲追去,卻隻聞其聲不見其人,始終未見真容,歌聲猶如從天而降一般。

漸漸地,歌聲似乎小了,京巴三人也意興闌珊了,準備回去繼續睡覺。快走到鄒家述家門前時,突然在前麵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背影。隻見他倆手拉著手,邊走邊唱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這次是遇到“真佛”了,可京巴三人卻同時熊了,定定地呆立在原地,六條腿篩糠似的顫抖著,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走遠。

是什麽把他們嚇成了這樣?是那兩個人的背影嗎?不是,真正嚇到他們的是歌聲,這回他們仨是真真切切地近距離聽到了那歌聲的源頭,那個聲音淒厲瘮人,而且男女聲混雜在一起,產生出一種慌慌的效果,絕對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聽得人心裏一陣陣發毛。

三個人失魂落魄地跑回屋裏,用最快的速度鑽回到被窩裏,這是他們覺得最有安全感的地方。這次隻有京巴很快睡去,二毛和解方遠的心裏久久平靜不下來,並不全是因為剛才那心有餘悸的一幕,而是他倆都有一個新的發現。

解方遠先打破了平靜:“有一件事我一直都沒想明白,按照家述的說法,咱們白天在豐陽看到沒人的場景應該是幻覺。可是,我去代銷店買東西路過那個青年點和隊部時,還專門看了一下,京巴留在門上的血漬和我吐在標語上的痰漬都還在上麵,這好像有點說不通啊?”

沒有人回答解方遠的問題,解方遠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同時推醒了京巴。

黑暗中響起了京巴不耐煩的聲音:“睡吧睡吧,等明天咱們回大連了,這裏的一切都和咱們沒有關係了。”

此後三人又陷入到沉默中,小屋裏先後響起三個不同節奏的鼾聲。

第二天沒等到天亮,三人就離開了豐陽村。鄒家述為他們借了一輛馬車,這樣不僅省腳力,速度也會快一些,比較符合三人歸心似箭的心情。駕轅的是二毛,京巴和解方遠坐在他身後,在無盡的搖晃和顛簸中向第一個目的地茂陽村進發。

空曠的山野,清新的空氣,卻絲毫沒有感染到三個人的情緒。三人有一個相同的擔心,擔心走了一圈再轉回豐陽。還好,前一天的遭遇沒有重現,走了不到半個小時,茂陽村出現在大家的麵前,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但是,新的疑問又出現了,茂陽村一如三人最開始遇到的豐陽村一樣,安靜得可怕。這麽多年在農村下鄉,早就習慣了農村雞鳴狗叫的早晨,麵對渺無人煙、處於靜音狀態下的村莊,即使是反應再慢的人也會敏感起來。京巴甚至不敢肯定是不是真的到了茂陽村。

難道又是幻覺嗎?三人緩緩穿行在村子裏,馬車吱吱呀呀的聲響此時顯得格外刺耳。不斷地搜索後,終於出現了有人類的畫麵。前方不遠處,一個幹瘦的小老頭正彎腰往一輛馬車上裝東西,大家如獲至寶,急忙奔上前去。

小老頭往車上裝的都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動作慌裏慌張的,給人的感覺像是要逃難。

二毛下了馬車俯身問道:“大爺,您這是要去哪兒?村子裏怎麽都沒人了?”

小老頭驚詫道:“你們還不知道啊,上頭說要地震了,附近這幾個大隊的人都被轉移到西山上了。”

京巴疑惑道:“地震?沒聽說啊,我們今早剛從豐陽過來,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小老頭斬釘截鐵道:“不可能,你這個同誌淨瞎說。最先被轉移的就是豐陽,前兩天就沒人了。”

小老頭的話讓京巴覺得頭皮陣陣發麻,徹底被整蒙了。究竟哪一次是幻覺?哪一次是現實?三個人同時發起了呆,小老頭趕著馬車離開了好半天了,他們才緩過神來。

“我看,咱們還、還是趕緊離開這兒,去集上,等、等、等汽車吧。”京巴有一個毛病,一到緊張或著急的時候說話就結巴。

隨後,二毛快馬加鞭,一路上再沒見到一個人影。中午十一點一刻,三個人趕到了集市。平日裏熙熙攘攘的集市此時出奇的冷清,看來那個小老頭所言非虛。可是昨晚豐陽的所見所聞又該如何解釋呢?此刻的京巴三人已經沒心思考慮這些事情了,隻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按照早上鄒家述的交待,三人把馬車拴到集市老馮家的成衣鋪前。

開往縣城的公共汽車每天一趟,每天大概中午十二點半左右駛經集市。還需要再等一個多小時,三個人此時也都餓了,打算在集市上先簡單吃點東西。可是,一摸包卻沒摸到那個裝錢的檔案袋,三個人都是如此。大家仔細地把包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有。不約而同的,三個人的頭上都冒出了冷汗。那個年頭,錢丟了不是什麽大事,檔案袋裏麵的材料要是丟了那麻煩就大了,沒有那些證明身份的材料可以說是寸步難行。

京巴不解道:“檔案袋我們都是自己拿自己的,不可能那麽巧,咱們仨一塊弄丟了,況且那裏麵可都是寶貝,咱們愛惜還愛惜不過來呢,怎麽可能丟呢?一定是有人故意拿走了。”

解方遠問道:“誰會拿呢?”

二毛篤定道:“家述。”

京巴和解方遠幾乎同時睜大雙眼望向二毛。

二毛若有所思道:“昨天夜裏咱們一起出門,經過家述那屋時,我模模糊糊聽到家述說:‘一個也別想走。’”

解方遠:“不可能的,家述要我們那些材料也沒用啊?”

京巴猜測道:“或許因為咱們都回城了,家述心裏不平衡才做出了一些奇怪的舉動?”

解方遠再次否定:“不會的,家述不是那樣的人。”

京巴說:“我也知道家述不是那樣的人,可是,這一切太讓人費解了。”

解方遠忽然突發奇想:“會不會那對鴛鴦搞的鬼?”

二毛:“不管是誰幹的,都有解釋不通的地方。在茂陽遇到的那個大爺已經說了,豐陽的人前兩天就轉移了。難不成,昨天和咱們在一起的家述一家三口也是鬼?這件事太邪門了,讓人想著想著就有一種頭要炸掉的感覺。”

京巴:“不管怎麽樣,咱們的檔案袋一定還在豐陽村。”

對京巴三人來說,當天回大連肯定是不可能的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即使心裏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也必須得硬著頭皮再回頭去豐陽大隊。

就這樣,三個人顧不上餓得前胸貼後背的肚子,又去取回了馬車,掉頭向豐陽村奔去。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三人用馬車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趕回豐陽村。可是,臨近豐陽村口的時候,馬卻突然停了下來,說什麽也不肯再前進一步,而且仰天嘶鳴,仿佛在警示著什麽。三人隻好都下了馬車,那匹馬立刻一溜煙地跑遠了。

二毛:“村裏有鬼,馬不敢進了。”

解方遠不置可否:“也許是餓了吧。”

京巴揣測道:“很可能是因為村子裏有什麽東西,馬害怕。”

事情變得越來越詭異,麵前的豐陽村和三人昨天第一次來一樣,村裏空無一人,死一般的安靜。三個大小夥子不得不手拉著手,戰戰兢兢地走進村子。他們走得很慢,很小心,最後,又來到鄒家述家門前。和其他家不同的是,鄒家述家沒有鎖門,從裏到外所有的門都是敞開的。

三人躡手躡腳地在三個屋分別都轉了一圈,最後在正房的炕上赫然看到並排躺著三個檔案袋。檔案袋是縣裏統一發的,從外表上看沒什麽區別。京巴上前拿起一個檔案袋,上麵寫的名字竟然是“鄒家述”,旁邊還有一個名字,但上麵被劃了三道黑杠,可還是能看得出來是“解方遠”。兩個名字的筆跡和字體顏色完全不同。打開裏麵的一些材料看,也都是一樣,名字由“解方遠”換成了“鄒家述”,但內容還是解方遠的。

二毛和解方遠分別翻看了剩下的兩個檔案袋,結果都一樣,都換了名字。二毛的被換成了“付援朝”,京巴的被換成了“何曉嫆”。

京巴和二毛渾身戰栗不止,麵色沉重地看著對方。解方遠更是被嚇破了膽,直接癱倒在地上,目光呆滯,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過了好半天,京巴努力地張了張口說道:“咱們,咱們得馬上離、離開這兒。”說完就往外跑。

二毛和解方遠好像也都意識到了什麽,爭先恐後地先後跑出了屋子。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地麵上出現了一層濃霧,這在東北的冬天十分罕見。外麵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清,嚴重影響了視線,連方向感一貫很好的二毛也辨不清方向了。

三個人一時躊躇在院子前,背靠著背麵朝不同的方向。空氣中,陰風習習,令人發尖矗立,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暗處窺視獰笑,讓人極度沒有安全感。

霧氣越來越大,三人甚至都有些看不清彼此的臉了。這時,京巴說了一聲:“也許,真、真的要,地震了。”

二毛顫聲道:“管不了那麽多了,跑吧。”

三人撒丫子衝進茫茫霧色之中,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來到了什麽地方,隻見眼前出現一片楊樹林。三人已是精疲力盡,一起癱坐在一棵大楊樹下。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每個人的臉上都淌著成串的汗珠。

恍惚間,聽到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向三人的方向靠近,三人都很警覺地意識到了,都想努力正一正身子,但都失敗了,他們太累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同時還夾雜著唱歌的聲音,竟是那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還是昨晚聽到的那個瘮人的混合音。京巴三人的臉因為驚恐而變得越來越扭曲。終於,腳步聲和歌聲同時停止,從霧色中走出三個人在京巴三人的麵前站定,為首的是鄒家述,他身後並排站著一男一女兩個知青模樣的人,女的長得非常清秀,想來應該是付援朝和何曉嫆。

雙方一直沉默著,隻能聽到、看到京巴三人急促的呼吸聲和呼出來的哈氣。他們身上的汗早已冷卻,變成刻骨的冰涼。鄒家述忽然朝京巴三人走來,三人的心猛然抽緊,分別用盡渾身最後的力氣,借助手的力量倒退著向後挪,挪是挪不遠的,解方遠被落在最後麵。很快鄒家述就在解方遠的麵前蹲下身來,把頭探向解方遠,兩個人的臉幾乎對貼在一起。

鄒家述眼晴裏不多的眼白露出凶光,嘴上念念有詞道:“你們一個也別想走。”解方遠嚇得大叫了一聲,兩條腿拚命地蹬著腳下的土,兩隻手也下意識地向後摸索著什麽。慌亂中,一隻手摸到了一塊石頭,解方遠不假思索地用石頭砸向鄒家述,正中鄒家述的太陽穴。一下、兩下、三下,一股黑紅色的**從鄒家述的太陽穴噴出。鄒家述歪倒在地,但一隻手緊緊地拽著解方遠的一隻腳脖子。這一切被二毛和京巴看得真真切切。

付援朝和何曉嫆也開始向京巴三人靠近,京巴三人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挪行的速度,解方遠被鄒家述緊緊地抓住了腳腕無法脫身,漸漸和大家拉開了有兩米左右的距離。解方遠痛苦地嘶嚎著,卻無濟於事,付援朝和何曉嫆已經分別抓住了他的手。

接下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不遠處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好像有萬麵戰鼓同時擂響。須臾間,天上螢光閃爍,地上地動山搖。隨著一聲巨響,地上裂開一道大縫,而且縫隙迅速擴大,下麵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不斷有山石和泥土、樹木滾落下去。頃刻間,縫隙延伸到解方遠的腳下,沒等到他反應過來,就和鄒家述、付援朝、何曉嫆一起卷入深坑。

京巴和二毛眼睜睜地看著同伴墜落,早已被嚇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兩人愣了好半天才恢複意識,不禁同時失聲痛哭,哭聲淹沒在劇烈的顛簸聲裏,定格在那個苦難的歲月裏。

小杜啜了一口茶停止了講述,靜靜地望著我。我微微一笑:“不錯,故事很吸引人,結構成熟細節生動,最重要的是,有內涵。”

小杜:“馬老過獎,獻醜了。”

我:“不過,這個故事應該沒講完吧?”

小杜:“嗬嗬,馬老不愧是這方麵的行家,確實還沒完。我也講了這麽長時間了,容我歇一會兒,聽聽馬老的故事,一會兒再接著講這個故事的下半場。”

過了好半天,在小杜他們期待的眼神下,我輕輕頷首:“也好,不過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不講故事,我要講一件自己親身經曆的事情,也是和知青下鄉有關的。這件事還要從我下鄉前兩個月說起………”

[1]茶道術語,即茶水從壺嘴一點一滴地流出。

[2]一種旱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