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季玨的真實身份

為了證實心中的懷疑,林韓去了一趟季玨家。

她家住在閘北,並不難找。

季玨說過她家隻有父母雙親,沒想到開門的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不但頭發白,連臉、眉毛、睫毛,全都是白的,白得連五官都看不太清楚——這不是人正常老去的樣子,是白化病。老人眯著眼,眼睛向她這邊看,卻沒有焦距:“誰啊?”

“呃,這是季玨家嗎?”她不知道該怎樣稱呼老人才好,白化病患者比常人難猜出真實年齡。季玨從來沒有提過她家裏的事,林韓不敢肯定這是不是她母親。

“是,我是她媽媽,你是誰啊?”老人的眼已經眯成了一條縫,費力地打量林韓,試圖將林韓看得更清楚些。

“阿姨好,我是她同學。”林韓頓了頓,“我姓宋,你叫我小宋就好了。”

“快進來坐吧。”老人忙把林韓迎進屋裏,邊關門邊叫,“老季,家裏來客了。”老人聲音很歡快,給人的感覺很好客隨和。

來到客廳,林韓看到一位同樣滿頭白發的老人正在泡茶——原來季玨的雙親都是白化人。老人朝林韓的方向點點頭:“坐,喝茶。”邊說邊熟稔地拿過茶杯為林韓倒了一杯放在茶幾上——他顯然早已習慣了視力上的不便。

季母端了個果盤放到茶幾上,招呼著林韓:“小姑娘,坐,坐,愛吃什麽水果自己拿,自己削皮,阿姨眼神不好。”

“阿姨您太客氣了。”看著老人,林韓心裏突然很難過。

“你也姓宋,認識玉玉不?”季父問,他一開口就提到宋玉玉。

“嗯,認識,我們是堂姐妹,她就比我大半歲。”

“玉玉多好的一個姑娘啊,可惜了……”季母說著已經紅了眼圈。

林韓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老人,也不知道該怎樣把話題引到季玨身上,見老人落淚,忙抽出紙巾為她擦眼淚。

誰知老人哭得更凶了:“像,真像啊,以前玉玉來我們家,要是遇上我傷心難過,她也是這樣為我抹眼淚,說笑話逗我。”

看來宋玉玉深得季家上下喜歡,林韓更不敢輕易開口說話,生怕出錯。

季母哭了一會兒,收了淚,就嘮叨開了,聊起季玨、宋玉玉的點點滴滴,林韓時不時插上兩句,也套出了不少信息,跟季玨口中的宋玉玉沒什麽出入,溫柔體貼。

林韓親熱地與季母聊開了,季母很開心,將季玨的相冊也拿出來給她看。很多照片,宋玉玉和季玨兩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林韓還發現,宋玉玉的氣質、神態漸漸地和季玨越來越相似,到最後,從前靦腆羞澀的神情已經不見了,林韓已經很難區分出二人,時常問:“哪個是我姐?哪個是季玨啊?”

季母總是能一眼就分出兩人來。林韓不由得納悶,再仔細對比,還是覺得兩人根本沒有分別,難道自己的視力還不及一個白化病人嗎?忍不住問:“阿姨,你眼睛不好,怎麽區分出來的?”

季母得意地笑起來,摸著相冊左下角的小便箋說:“這上麵有凸起的花紋,現在這個是**,這一頁裏我們家小玨全站在左邊的,所以右邊那個就是玉玉了。”

林韓這才發現,相冊的每一頁裏都夾了不同花式的便箋。

也就是說,如果真人站在季母麵前,她也區分不出她們倆來,如果宋玉玉真的要假冒季玨,真的是太容易了。

林韓告辭時,季母跟著非要送她。

樓梯口,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坐在那裏,看到季母就衝上來抱住她腿。

林韓嚇了一跳,季母忙說:“不怕。”轉身又摸摸那女人的頭,“坐好,坐好,小軍一會兒就回來了。”那女人一聽,立刻鬆開手坐直了身子。

出了樓梯口,季母搖頭歎息:“可憐呢,老公死得早,留下個兒子是傻子,但好歹也算有個伴兒。誰知道前不久,她兒子跑去火車站捅死了三個人,自己還喝了什麽氰什麽鉀的毒藥,被毒死了。你說造孽不?她兒子跟咱們家季玨差不多大,從小一塊兒玩到大的。”

林韓渾身一顫:“一個傻子,怎麽找得到火車站啊?”

“這裏離得不遠啊,小時候他和我們家季玨經常去的。整個小區裏,就我們季玨帶他玩,他什麽都聽她的。”

火車站!弱智!難道蘇青他們的死跟季玨有關?

林韓把從季母那裏得知的一切告訴唐朝。唐朝馬上托公安局裏的朋友查看了火車站那宗案件的材料——疑犯真的就是季玨家鄰居的那個弱智兒子。這條線索的出現,使得季玨的嫌疑更大了。

“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季玨有重大嫌疑了,也許她一開始接近你就懷有目的。”

“我還是有點兒不相信。”林韓倔強地搖頭,回憶起跟季玨相識的一幕,“我們是在圖書館認識的,我那天去查資料,書找到了,去登記的時候才發現沒有帶借書證,她正選好書在登記,見我央求管理員,就說‘反正我沒借夠數,就登記在我這裏吧’,後來就留了聯係方式,慢慢地……”

說到最後,林韓自己也不敢肯定了,如果季玨有心,所有的巧合都隻能是她精心設計的,隻是認識以來,兩人很投緣,怎麽突然沒有利益衝突的兩人,一下子就莫名成了死敵?

唐朝聽出她的猶疑,便說:“那我們再做個實驗,你約季玨出來。”

林韓約了季玨在上島喝咖啡。

季玨與平常並無二致,除了比以往瘦點,她還跟從前一樣風趣、幽默,一掃前不久的陰翳。林韓讓她逗得開懷大笑,幾乎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

林韓細細打量季玨:精致的五官,嫵媚的笑,眉梢眼角滿是風情,柔和的燈光下,看上去和其他漂亮性感的女孩並沒有區別。大大的雙眼皮,相麵書上說這種人天生聰明;嘴唇略薄,表明能言善辯。季玨確實牙尖嘴利,可從以往的交往來看,她並不是個心機深沉、性格陰險的人。

是她的演技太好?或者,是自己真的太天真?

季玨見林韓盯著自己看,妖冶地眨了眨眼睛:“沒看到過美女嗎?”林韓認真地點點頭。季玨的表情嫵媚又帶點可愛,這樣的女人,男人應該都很喜歡吧?難怪黎有德願為她赴湯蹈火。望著那張精致的臉,林韓想到她初次在黎有德家發現的那張照片,季玨跟照片上的宋玉玉神態還是有很大的區別。難道唐朝的猜測是錯的?但如果她不是宋玉玉,又有什麽理由做那些事?

季玨翹起蔥白一樣的蘭花指頂在腮邊,故作羞澀狀,搔首弄姿的樣子,惹得鄰桌的幾個男人頻頻朝這邊窺看。

兩人閑聊了一會兒,林韓也看不出什麽破綻。

從上島出來,林韓提出送她回去,她知道每個周末季玨都會抽一天時間回家陪父母。

送到季玨家門口,季玨絲毫沒有邀請林韓進去坐的意思,連表麵的客套都省了:“好了,我家到了,寶貝兒,有空再聯係。”

看到季玨消失在樓梯口,林韓撥了唐朝的電話。

沒一會兒,唐朝就從另一幢樓裏走出來。關上車門,唐朝開門見山地說:“她沒請你上去坐坐?”

林韓搖頭,還是有些不死心地反駁他:“不過,這也不一定就表明她心裏有鬼,有好幾次她送我回家,也從來不願進去。可能她隻是不喜歡去別人家,同時也不喜歡別人去她家,僅此而已,這……”

“好了,我不跟你爭論。我了解過了,晚飯後,她都會陪父母一起散步,我們先將車停到一邊藏好,我還要做個實驗。”

晚上7點半左右,季家一家三口果然出現在小區裏。唐朝推了推事先請來的群眾演員——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

小男孩跑到三人的背後,大叫了一聲:“宋玉玉!”

季家夫婦立刻回頭四處張望,而季玨先是一僵,沒有停下腳步,隨即她像意識到了什麽,也停下來跟父母一樣四下尋找。

唐朝拉起依舊蹲在草叢裏的林韓,邊走邊分析:“看到了吧?不管她是真的季玨還是假的,依她跟宋玉玉的交情,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無動於衷,你看她父母——這才是本能的第一反應。她很聰明,很快也意識到了這點,可那一停頓之後,再做什麽都補救不了她開始的失誤。”

他自顧自說著,恨不得立即將季玨的罪名坐實繩之以法,說了一大串也沒聽林韓吭一聲,感到有些納悶,回頭發現跟在身後的林韓臉上的表情喜怒難辨,還待說什麽,隻見林韓揮了揮手,聲音細若蚊蚋:“別說了,好累。”

唐朝說的這些,她又何嚐不明白?她想到季家夫婦:她在季家一個半小時,有八十分鍾的時間裏,他們談的都是季玨,讀書時候的季玨,現在的……他們那麽愛女兒,女兒是他們生活的全部。而且從季玨平時的言談中,也看得出她是個很孝順父母的人。如果她不是真的季玨,那她是怎樣做到在頂替季玨後還能若無其事地麵對季玨父母的?

她情願現在他們依然調查得毫無頭緒,也不願意是這樣的真相。

在報不報警的問題上,兩人意見相左,最後唐朝憤然離去。

回到何家,她還是訥訥地不說話。

她又審視自身:活了二十多年,除了身份突然轉換以外,不說是老好人,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就會遇到這麽多駭人聽聞的事?什麽愛情、友情,到最後統統都是假的。她環顧四周,打量著這個奢華的家,在心裏發出疑問:這是不是海市蜃樓,空中花園?會不會有一天醒過來,何家的人告訴她——我們認錯人了,你不是何家的人?

何青琳雖然背叛了李影,但至少她一直心存愧疚。如果真的是季玨,那她對自己呢?是心存愧疚還是恨意濃濃?記得她曾經還慶幸自己交到一位誌趣相投的摯友,如今看來,這多諷刺啊。

何素蘭看出了林韓的異樣,關切地問她:“小韓,你這兩天臉色好差,是不是公司太忙沒有休息好?”

林韓盤腿坐在沙發上,鬱鬱地搖頭:“沒。”

“那是有心事?”何素蘭側著頭問。

“媽,你年輕時有朋友嗎?很好的那種閨蜜。”

何素蘭笑笑,說:“有,從生下來開始就有,它的名字叫孤單!從小學開始,上下學都有司機接送,小朋友們說我是千金大小姐,都不願和我玩,中學時也差不多是因為這個吧。隻有上了大學才稍微好點,不過到那時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然後就遇上了你爸,自他走後,又是孤身一人。所以細數起來,就隻有孤單陪伴我的時間最長了。”

“那,你那時候渴望朋友嗎?”

“不,我不需要那麽多的朋友。”何素蘭笑得又孤單又優雅。

林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