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半夜的腳步聲

林韓衝出門的時候,樓道裏已經安靜下來了,李影也赤著腳站在門外,驚魂未定地望著林韓。

何素蘭的房門虛掩著,她正躲在被窩的深處瑟瑟發抖,昏暗的壁燈下,一張臉嚇得毫無人色,額前汗濕的劉海半掩著不安的眼,身上的睡衣也濕答答地黏在身上,不知道她抖得那麽厲害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

地板上,淺藍色的台燈被砸得七零八落,殘骸滿地。林韓赤著腳,小心地避開玻璃碴,輕輕抽出何素蘭懷裏的被子,摟住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幹媽,不怕,沒事了。”

李影看到何素蘭沒事,折回房穿上鞋,再拿了一雙拖鞋給林韓。

房間裏的燈已經全部打開,何老太太也被驚醒趕了過來。在眾人都圍著何素蘭時,林韓偷偷地打量著李影:清秀的五官,婉約如小家碧玉,說話軟聲軟語,這樣的女人,是男人都會喜歡吧?但為什麽那個“他”還是會移情別戀呢?是愛不牢靠還是**太多?

李影正在衣櫃裏為何素蘭取更換的衣服,回頭就看到林韓打量的目光,頭一低避過她的目光,坐到何素蘭的床前,柔聲說:“阿姨,我們把衣服換下來,這樣會著涼的。”

何素蘭機械地脫著衣服,正解開第二粒扣子,突然神經質地抓過被子捂住耳朵,瘋狂地搖著頭:“高跟鞋的聲音,高跟鞋的聲音,她又來了,又來了,她是誰啊……”

“幹媽,哪有……”林韓正想否認,可樓道裏真的傳來“嗒嗒”的走路聲,何家的人都在這裏,那腳步聲是誰的?除了何素蘭,幾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最後還是李影先回過神來,她衝到門口,林韓緊跟在她身後。可腳步聲卻消失了!走廊裏空****的什麽都沒有,兩人對望一眼,暗自鬆了口氣。

“吱——”走廊盡頭的窗開了,一個白色的身影紙人般地飄下。

兩人不約而同地向窗戶奔去,由於人氣冷清,這偌大的宅子裝了許多照明的燈,據說還是請懂風水的人專門安裝的,有驅鬼壓邪的作用。在林韓看來,除了數目多,照得亮點,並沒什麽出奇之處。不過此時正好派上用場,林韓用手撐在窗台上,探出半個頭望著樓下——花壇裏幹幹淨淨的什麽都沒有,草坪和花圃都沒有被壓過的痕跡。難道是自己看錯了?如果有人摔到樓下,不可能這麽快就不見的。

她突然感覺到手掌濕答答、黏糊糊的,低下頭,隻覺得一股腥味撲鼻而來——攤開手隻見掌中血糊糊的一片,而旁邊的李影也像她一樣攤著手,一張俏臉嚇得慘白。

手掌並沒有疼痛的感覺,看來血是窗戶上的,低頭一看,果然見到窗台上拖著兩條長長的血痕,窗戶下的地上,擺著一雙白色高跟鞋,鞋麵潔白如雪,未濺上半滴血跡,在鞋的後麵拖著一排淡淡的血腳印,林韓拿起一隻鞋覆在腳印上——大小剛好吻合,鞋底還殘留著一點兒血跡。

但是,人呢?為什麽跳下去就找不到了?

“不要過來!”何素蘭的喊聲在屋子裏響起來。

緊接著“咚”的一聲巨響從何素蘭的房裏傳出來,兩人連忙奔回去,隻見何老太太摔倒在地,何素蘭手裏舉著一個水晶球底座,看到林韓二人,驚恐地指著她們的背後,哆嗦著說:“後……後麵,青……青琳,她怎麽變成這樣了?不不,她不是我家的青琳,我可憐的孩子啊!”

林韓轉身去看時,她身邊的李影已經昏倒在地。

牆上貼著一幅一人高的畫:畫中的青琳倒在血泊中,她的長發披散在濺滿血跡的沙發靠枕上,鮮血還在不斷地從她被割斷的喉管裏湧出來,而她的臉上,居然詭異地帶著歡愉的微笑……

林韓來不及多看,連忙將何老太太扶起來靠在床頭,從她隨身的小袋裏找出救心丸喂她服下,又立刻傳何老太太的私人護理上來照料。

安頓好一切,已近淩晨3點。林韓又叫來王叔,讓他帶著兩個花匠在整個宅院裏搜了一遍,可他們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這一切發生得神不知,消失得鬼不覺。

李影早醒了過來,抱著抱枕坐在床頭。

由於驚嚇,她本就白皙的臉更無人色,看上去脆弱得像個玻璃人一樣,令人心疼不已。林韓突然想起唐朝:這種女孩,天生就是讓人憐惜的,難怪她就算瘋了,唐朝三年來都對她不離不棄。

她們看到那幅畫為什麽都有那麽大的反應?雖然畫麵太過血腥嚇人,但不過隻是一幅畫而已,也不至於……

“你一定在想,為什麽我們三人看到那幅畫都會嚇成那樣吧?”李影突然開口說話了。她起身赤腳走到窗邊,伸手撥著掛在窗邊的水晶風鈴,風鈴清脆的聲音在午夜響起,叮叮咚咚如最純真的低吟淺唱。

她雙手撐起身子坐到窗台上,背倚窗框,望著風鈴,不緊不慢的聲調像是喃喃自語:“這間屋子,還是她為我備下的,每次來這裏玩得晚了我就在這間房子裏留宿。我問過她,三樓那麽多的房間,你怎麽不將我安排得離你更近些?她很霸道,眉峰一挑,千金小姐的刁蠻勁兒暴露無遺,說,三樓是我的地盤,任何人都不能侵犯。不過我在這裏留宿的時候,她多半都會下來陪我,兩人就像我現在這樣,一左一右地在這窗台上坐著,然後,她就嘮叨開了……其實,她是個寂寞的孩子,這話是她十八歲那年說的,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寂寞孩子。那時,我們少不更事啊,老是為賦新詞強說愁。”

她淡淡地說著,林韓不禁想起那本日記,忍不住問:“你們真的那麽要好?”

李影側著頭,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林韓,突然有些嘲諷地笑了笑,用一種不同於她溫婉外表的犀利語氣說:“看來你知道了一些事。”

林韓也走過去,伸手撥了一下風鈴,鈴聲大作。她望著幽深的夜空,長長歎了一口氣:“我知道的不多,但那些事,也許可以毀掉你們建立了多年的友誼。”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我有一種看到青琳的感覺。你們兩個除了眼睛,其他的一點兒都不像,但卻給人一種很相似的感覺。”李影望著林韓的側臉,想了想又自我解釋著,“也許是因為看到你跟何奶奶她們那麽親近,完全有取代青琳的意思,所以才讓我覺得相似吧。”

她真聰明。林韓望著她秀美的側臉:跟她比起來,何青琳還是太單純了。

見林韓不置可否,李影知道自己猜對了。她苦笑了一下,神色悲痛:“其實,我很討厭自己……那幅畫,畫得好真實,幾乎跟那天我們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

“青琳是被人殺死的?”林韓問。那為什麽何家要對外宣稱青琳是意外死亡?

“是的。但原因不明。”

“不明?”

“現場發現了凶手,不過他已經死了,自殺。”李影神色已恢複正常。三年了,她還是第一次這麽平淡地說起這件事。

“她跟凶手的關係非同尋常嗎?以致何家要封鎖青琳的死因。”

李影笑起來,笑著笑著,聲音裏夾著哭腔:“你知道是誰殺死她的嗎?是她的戀人,也可以說,是我的戀人。”

林韓如遭雷擊,這比是李影因愛生妒殺了青琳還令人震撼!何青琳的日記記載著那麽多與“他”之間的甜蜜,怎麽可能遭到他的毒手?

“他在家中是獨子,他家雖比不上何家,但也算是富豪之家,不存在為財的問題;如果說為情,他們最多是雙雙殉情,怎麽會是他先殺了她?那時候,他們兩情相悅,也沒有殺她的理由;而且,就算他不喜歡青琳提出分手,青琳那麽驕傲,也絕不會死纏爛打的……一切的錯都在一念之間,很多東西是按常理無法解釋的,那麽奇怪,那麽詭異,禍心一起就扭轉不了了。唉,何家幾代的遭遇,外界早已流言紛紛,青琳離奇的死更會助長那些流言,所以,就幹脆對外界封鎖了她的真正死因。”

林韓問:“你跟我說這麽多,真正想說的是什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李影收住笑,望著林韓接著說,“你不是認識唐朝嗎?他也是知道整件事的人,我們之間存在的最大問題也跟這件事息息相關。”她聲音低下來,又伸手撥著那盞水晶風鈴。在清越的聲音裏,林韓聽到她喃喃自語,“青琳,你是在恨我嗎?為什麽我今天第一次來你家,就發生這些怪事?是你要來報複對嗎?”

林韓真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股腦兒告訴她,但話到了嘴邊,她還是忍住了。這個看上去溫良無雙的人,怎麽都無法取得她的信任。

人與人之間,有時感覺距離明明很近,有時又很遠。何青琳真正了解李影嗎?而李影又了解過何青琳嗎?她突然想到了季玨——那個和自己認識不到一年的女孩,自己了解她嗎?她仔細地回憶著跟季玨之間相處的點滴,發現對她根本所知無幾,而自己差不多都對她掏心窩子沒秘密可言了。其實自己本身就沒有什麽秘密,平凡得掉人堆裏都找不著。

不過什麽樣的範圍算多?什麽樣的又算少?她給自己畫了一個圈兒,在那裏繞來繞去,越想越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