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尋蹤

確實是那件“秦淮燈影清旗袍”!它以一種舒展的姿態躺在那裏,像在諷刺著我。我捏緊手裏的護身符,眼都不敢眨一下,隻怕它會忽然飛起來,或是幻化出駱太太及死去的小賈與蔚彬。我與它,以一種怪異的方式就這麽對峙著。我希望它忽然間消失,像它的出現一樣詭譎,願所有的一切全都隻是夢境。

想到蔚彬,我不禁想到似假還真的景象裏那雙卡在脖子上冰涼的手來自誰。我茫然不知所措,渾身冷汗如同泉湧,睡衣濕答答地貼在身上,風從沒有關死的窗戶裏鑽進來,吹得人背脊發涼。我很想去換一件衣服,動了一下,卻發現腿軟得像麵條似的,木木的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同時,我心裏忐忑不安,生怕夢境裏的一切隨時都會出現在現實裏。

手機裏又重新唱起周傑倫的《東風破》,我緩過一口氣,拿起來一看,原來是唐朝打過來的電話:“喂,唐朝嗎?”

“嗯,小影,你沒事吧?”

“你怎麽知道我有事?”難道會有感應?如果真有,那為什麽雲峰不會感應到?我心裏感到一絲安慰還有些落寞,又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的神經質。

“我睡到半夜心煩躁得慌,翻來覆去睡不著,忽然頭針紮似的痛了幾下,一向沒有這樣的毛病。我也沒多想,直覺也許是你有事,就打電話過來。打了三遍還沒有人接,你要再不接我都打算報警查你家地址然後衝過來了。”

聽了他的話,我有一瞬間的恍惚及感動。

“為什麽能感應到的隻是你?”我呢喃著。

“什麽?你說什麽?”唐朝在那邊問。

也許剛才發生的一切,唐朝可以幫我解開謎團,於是我便問:“唐朝,那件旗袍回來了。剛才我夢到了爺爺,還有駱太太、小賈和蔚彬。更可怕的是,那件旗袍回來了!我夢見有人掐我的脖子,醒來時脖子還隱隱作痛。其實我也不清楚是夢還是真的,說是夢吧,太真實了,說是真的吧,現在清醒過來又什麽都沒有。”

“啊?!是那件旗袍回來了?你確定嗎?會不會看錯?”唐朝急急地問。

“不會看錯,是真的。它這會兒就躺在地上呢。在麗江時我明明把它丟到河裏的……在蔚彬出事前我也有看到過它。蔚彬明明說是他掛在衣架上的,可我們回去時又沒有了。現在,它真的又回來了!”我盯著那件旗袍,真的想如唐朝所說的隻是看錯,可為什麽蔚彬死後怎麽找都找不著呢?現在,在燈光下,它是那麽清晰,墨綠的色澤,七分袖,特別是領口的珍珠……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顏色的珍珠,千真萬確——就是它!

“小影,你別怕,有我在。這不算是夢,也不能說不是夢,就是被魘住了,跟夢魘又有些不同,不說這個,我給你的護身符呢?有了它,髒東西就不敢靠近你的呀。”

我攤開手心裏的護身符,淺紅的綢麵已經被汗水浸成深紅,圖形分明,兩截斷開的紅繩**在空中。我不禁懷疑,這小小的東西真的可以幫到我?

“不知道怎麽搞的,護身符的繩子斷了!我醒來的時候落在床頭。”

“難怪了,護身符離身就不那麽靈驗了。繩子怎麽會斷?平時都很牢的。小影,你先把繩子接起來戴好,等天亮了你來我店裏。”

我依言把斷開的護身符打一個活結掛在脖子上。

“唐朝,我沒事了,你先休息吧!”我很是有些驚詫自己的鎮定。其實靜下來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敢去深想這些事情,生怕摧毀自己心中好不容易偽裝起來的堅強。現在的鎮定,可能是因為被它數番驚嚇後產生了免疫。

“小影,真的沒事了?你也別想太多,把燈開著就沒事。你先休息一會兒,明天我會想辦法的!”唐朝的聲線裏充滿了安慰。

他真是個很細心且熱情的人,這麽懂得關心人。

“嗯,你也好好休息,明天還要幫我出主意。”我故作輕鬆地說。

掛了電話,我靠在床頭怎麽都不能入眠,我想可能沒有人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能睡著,便起床把躺在地上的旗袍拾起來,攤在書桌上。

我的每個動作都很輕,生怕驚醒了它。在輕觸它光滑的緞麵時,那帶著淡淡涼意的絲滑觸感不禁讓我頭皮發麻。

聯想到夢裏的一切,我想睡又不敢睡,最後斜倚在床頭,望著它直到天色微微泛白,在即將天亮的時候終於抵不過睡意,沉沉地睡去。

哐當!

一聲巨響把我驚醒,我鯉魚打挺似的坐起來,心想會不會是那件惱人的旗袍又出了什麽狀況。望向書桌,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那件旗袍還在。這一刻我是希望它在的,因為有唐朝,他就像一個令人安心的護身符,也許可以幫我解開一切。它在,我最多有點發怵,但總比時不時冒出來要好得多。

定下心來,我就去尋找剛才響聲的源頭。隻見奶奶僵立在門口,雙手還保持著端碗的姿態。順著她的目光,我發現她正死死盯著書桌上的那件旗袍。

“奶奶——”

地上打翻的小米粥還冒著熱氣,有不少濺在她**在拖鞋外的腳趾上,她也沒反應。我忙跑過去把她腳趾上的粥擦淨,粥還有些燙人。我邊吹邊擦,等擦幹淨後才發現,奶奶的幾個腳趾上已經起了水泡。我把她扶到客廳的沙發上,邊找燙傷膏邊責怪她:“奶奶,你也太不小心了,那麽燙的粥,你叫我起來吃不就好了!看看,都燙成什麽樣了。”

奶奶沒有搭腔,木然地坐在那裏。我找到燙傷膏,用棉棒蘸了些小心翼翼地塗在燙傷處,邊塗邊吹氣:“痛嗎?痛嗎?”

“影影,你不是說已經把它扔了嗎?”奶奶總算開口了,一開口就問關於那件旗袍的事。

“奶奶,是我記錯了!扔掉的不是這件旗袍,是以前我仿的一件,可能是當時太慌張了沒留意,昨天晚上還是翻蔚彬包裏的東西翻出來的。”她恍惚的模樣讓我心痛,我不忍她再擔心,就對她撒了個謊。

“影影,別騙奶奶。”奶奶望著我,那雙不似從前晶亮甚至已有些渾濁的眼睛像是要把我看穿。

我低下頭繼續給她擦藥:“我騙你做什麽?我這不好好的嗎?奶奶,安家答應讓蔚彬回李家了。昨天我見了他們,也怪可憐的,兩度白發人送黑發人。”

“我送了幾度?”

“奶奶,您不是還有我嗎?”我把藥膏放下,坐在奶奶身邊,輕輕摟著她安慰著。

“嗯,奶奶還有你。”她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生氣。見她不再追問那件旗袍的事情,我暗自鬆了口氣。

“奶奶,我今天會出去一趟。我一個朋友懂點這方麵的事,也許他能幫到我們。奶奶,您放心,我會沒事的。”

“雲峰知道這些事嗎?”她問。她知道我跟雲峰在一起的不易之處,圍繞著旗袍發生的事,無疑是季家最忌諱的死穴。

躲開她的目光,我低聲說:“奶奶,我發現,我現在跟雲峰越走越遠了……也許是因為最近心情不好吧。再說,我也不希望他卷進來,越少人卷進來越好。”

“小影,雲峰他……你就是太強!又太過堅強獨立。其實你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剛強,隻是雲峰居然看不懂。”

“奶奶,我都明白的。我很愛他!隻是我一直都不知道該怎樣清楚地表達,有時也不敢,不得不說那些在身邊發生的不幸例子隻怕會讓他裹足不前……”

“影影,奶奶年紀也大了,哪天會走都不知道,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一直都覺得雲峰雖好,但不是特別適合你,你需要一個年紀大些會疼人的男人來照顧你。雲峰跟你年紀相仿,又有些家底,從小就是被寵著長大的,雖然平時也還算紳士體貼,但是做夫妻的話,總還是有些讓人不放心。”

“好了,奶奶,我們不說這些了好嗎?”我愛雲峰,同樣也愛她,我不希望他們任何一方否認對方。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兒女都是花喜鵲,更別說孫女了。你再去盛點粥喝。”奶奶自己收拾藥盒,把我往外推。

“奶奶又取笑我!罰你今天不能出門,乖乖給我在家躺著。”

“唉!現在孫女管起奶奶來了。”

“誰讓你自己不小心呢。”

下午3點左右,我才動身去唐朝的店裏,臨走時,我把那件旗袍放進包裏一並帶了去。

走到門口,我不經意地回頭,看到奶奶滿臉慌亂地站在那裏。我正欲開口,她忙轉過身背對著我,因為急著出去,我也沒再多問,隻是心裏有些疑惑。

來到唐朝店裏,他正在泡茶,這次泡的是花葉茶。在繚繞的茶香裏,我聞到了薄荷葉清涼的味道。他眼睛微微有些浮腫,可見掛了電話後他也沒有睡安穩。

“來了?坐。”見到我,他拿出茶盅倒茶給我,“喝一杯,寧神醒腦的。”

“我已經聞到了薄荷的味道。”接過喝下,茶還有些燙,稍稍影響了薄荷葉的清涼。

“你喝得太急了,說明你的心不夠靜。”他自己也拈了一盅茶,輕輕地吹了一會兒,等不再有熱氣冒出,才一口飲盡。

“我覺得你還應該開一家心理診所。”我笑。跟他相處,讓人覺得莫名地心安,雖然我們不是很熟悉,可他的氣息,他舉手投足的悠閑以及風趣而不失風度的言談,比這花葉茶更能讓人心靜。

“嗬嗬……要真開了,準有人投訴我招搖撞騙,沒準兒你就是第一個。”他笑,嘴角刻出一道深深的笑紋。

“有這可能,在金錢的利誘下。”我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漫不經心地跟他調侃。

“那你先別,我們五五分成算了,絕對比你舉報我拿得要多。”他放下茶盅,從茶櫥裏拿出一個玻璃球。奇怪的是,玻璃球裏麵有一根銀針隨著他的動作而輕顫著,銀針的軸心呈黑色。玻璃球的中間似乎被什麽東西分割成兩半,交接麵是一個道家常見的陰陽圖案。

“現在你的心情放鬆了吧?我們該切入主題了。”他把那個玻璃球放到我手裏,看著我的眼睛問,“知道這是什麽嗎?”

這個男人很細心體貼,如果雲峰也是這樣,奶奶應該就會給他打滿分了。

“當然——”和他相處讓人輕鬆,連平時寡言少語的我都幽默風趣多了,“不知道。”

“哈哈!看不出你也有幽默細胞。這是測蹤儀,我師父做的,他對它做過法事,可以專門用來測一些我們看不見的東西的蹤跡,很靈!”

我一驚:“測髒東西的蹤跡?”

“這是我們現在要做的。我們現在最先要找到的是那位駱太太,這樣才能找出根源,然後再想解決的辦法。如果我猜得不錯,這件旗袍曾被封過,不祥之物被封過再現世怨氣才會更重。我們暫時以這個理由作為駱太太報複的根源吧。”

“可是,我們怎麽才能找到她?”

“旗袍帶來了嗎?”他又從一個櫃子裏拿出一個錄音機。

“帶來了。”我把旗袍從包裏拿出來遞給他。

他起身拿了一個小小的香爐放在案桌中間,點上三支香插上,把旗袍擺在香前,再打開錄音機,調成錄音狀態,然後把右手食指放唇上示意我噤聲。

等香燃盡,他把那錄音機關掉,收起旗袍,拿起玻璃球念念叨叨些什麽。

“知道我剛才在做什麽嗎?”他收起玻璃球問我,見我搖頭他接著說,“錄音。”

“錄音?”

“是的,錄了她專屬的聲音,這個測蹤儀就會跟蹤她的聲音的方向帶我們去找到她。”

“可是,還有小賈、蔚彬,甚至是第一個死的人!那我們要查到什麽時候?”

“你第一個看到的是誰?她找你,一定與你有些關聯,至於之前的那些人,最多隻是怨氣,能傷人的卻是你第一個見到的人。小賈是做了你的替身,而蔚彬又是被小賈喊走的,他們兩個都不會傷害你。”

“可是,昨晚我夢到他們了,他們還朝我扔旗袍。”

“隻是連帶出現的,他們與這旗袍的淵源並不深,隻是受了牽製,所以才會出現。相對駱太太而言,他們隻能算是幻象,並不會實質傷人。也許他們是由於某些特別的原因才能成為個體,但是,小賈與蔚彬雖然都因旗袍而死,可他們有什麽怨恨你的?特別是蔚彬,就算會傷人,但像你說的,他從小對你那麽好,是絕對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的。如果他會傷你,那麽,他以往對你的好就都隻是假象了。”唐朝說得鄭重其事。

“哦。”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現在我們來聽聽。”他把玻璃球放在錄音機邊,按下了播放鈕。

“滋滋……滋滋……”錄音機裏傳出一陣卡帶摩擦磁頭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果然傳出“咯咯咯”陰森的笑聲,就像我昨天夢裏聽到的笑聲,我不禁汗毛又豎立起來。

唐朝用手碰了碰我的胳膊肘,指了指玻璃球。我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發現玻璃球裏的指針開始隨著聲音轉動起來,轉了幾圈後,指向西南方時輕顫不已,但不再轉動。

“好了,找到了!”唐朝關掉錄音機,拿起玻璃球,看到指針的方向時又皺起了眉頭,“咦?不對啊!西南方應該沒有墓地……怎麽會是這樣?”

“啊?”我沒有聽懂他話裏的意思。

“師父說測蹤儀絕對不會出錯的。如果三天後指針的方向不變,那麽我們就可以順著方向去找。一般來說,陰氣最盛的地方就是墓地了,現在指向西南方,但我記憶裏那邊好像沒有墓地才對。也許現在還沒有找對,我們等三天後看結果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