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旗袍1 第一章錦繡旗袍 一 遇見

我開的旗袍店位置不算太好,坐落在嘉定區金沙江路新鬱路左側的一條小街道裏。店門前的馬路隻有十來米寬,對麵水果攤小區大媽粗著嗓子和商販討價還價的聲音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所以即使不買水果,對其行情的了解就好像自己的兼職就是水果商似的。旗袍店的左邊是一家開了很多年的書店,賣的不是時下流行的言情玄幻,而是一些舊書的收售,也算是一個書本古董店了,所以平時也沒什麽人光顧,偶爾能見到幾個戴著眼鏡的貌似知識分子模樣的人進出,往往他們從書店出來後,嘴裏就會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麽。還有就是裝扮前衛的摩登女郎路過時總忍不住駐足,因為書店的櫥窗是一塊大鏡子,她們流連的時候還可以利用那麵鏡子描一下眉什麽的,也算是一道風景。

這樣的地段,這樣的環境,既不適合開旗袍這麽典雅的服裝店,也不適合隔壁的古書店,但我們兩家店的店主卻都選了這個位置。有什麽辦法?誰讓這城市的房價到處都高得嚇人,本來就是生意冷清的行當,真選了地段好的地方隻怕連房租都付不起了,所以隻能自我安慰,自稱是市井中的一枝獨秀。

旗袍店後麵的小區院子裏還有兩棵大榕樹,緊挨著旗袍店的後牆,將我的整個店麵完全籠在它們的蔭護之下。也許是年代久遠的原因吧,這兩棵樹盤根錯節,樹幹粗得兩個人也環抱不了。奇怪的是,樹長得又高又大,從下往上看,頂上好像兩棵樹的葉子都長在了一起,遠遠看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一棵樹的茂盛。

街上的行人一向都不多,來來往往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上下班高峰時候一下子車水馬龍,送孩子接孩子的、買菜打醬油的、風塵仆仆往公司或是家裏趕的……一到晚上8點以後,整條街就出奇的冷清,連出租車都鮮見。因為行人稀少,所以更覺得靜得出奇,一陣風吹過,那風聲伴著老樹一起搖曳,簌簌作響,總讓人從心裏掠起絲絲冷意。

來我旗袍店定做旗袍的女人,大都愛在晚上來。旗袍的價格並不便宜,能長久光顧的客人,大多都有些家底,時間好像都少得比一個A罩杯的MM擠乳溝都難似的,好多都提前電話預約,然後過來量尺寸選樣式。一是個人的習慣問題,對自己經手的每一件旗袍都想盡可能做到完美,哪怕主顧的身材尺寸都有記錄,隻要客人想訂新的,我都會要求她們再來量一次,再次確認她們現在的尺寸;二是旗袍確實比較挑剔,不像別的衣服大一寸小一寸也許沒有關係,選什麽款式顏色說個大概就行,說得苛刻些,一個細節上的誤差真的有可能會“差之毫厘,謬之千裏”,影響整體美感。每位顧客的新衣,我都會結合以往的訂製記錄,加上她的個人想法,設計出新的款式。所以忙活完,營業到淩晨也是家常便飯了。

店裏的事從來都是我一個人在主持,小到打掃衛生,大到做旗袍,都是我一個人在忙上忙下,日子長了,也覺得機械得很。不過這年頭,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又能去幹什麽活?除了對旗袍有點遺傳的認知外,我想我也別無所長了。

至於遺傳的因素,主要來自我的爺爺。爺爺是新中國成立前一個專為上流社會貴婦名媛剪裁旗袍的好手,即使在那個戰火硝煙的年代,上海也有她奢靡的一麵。他成名極早,年紀輕輕就被人稱為神袍李,能在稱謂裏加上一個“神”字,他的技術可想而知。據說有人請他做旗袍,他隻要看那女子一眼,就可以在一頓飯的工夫裏毫厘不差地畫出那女子的身型尺寸,然後快速地設計出樣式,剪裁好一襲完整的旗袍,這是他的拿手絕活。所以,那時候在上海,我爺爺做旗袍的工價是最高的。

經過幾十年的動**,到後來的解放,再到改革開放,全民致富奔小康,什麽都已變遷走樣。爺爺的名聲雖不及以前那麽響亮,卻一直在這座城市裏隱隱約約地流傳著,生意再冷清也足夠解決全家人的溫飽問題。所以,父親和大多數同齡人比起來,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了,不愁吃喝,身家清白。

印象中的爺爺慈祥,言語不多。或者說我的家人都比較喜靜,爺爺、奶奶、媽媽和我,三代人的飯桌,靜得出奇。因為不喜歡熱鬧,家裏很少有客人。

其實爺爺也有讓人覺得很熱情的一麵——做旗袍時的專注,已到了渾然忘我的地步。其實到改革開放以後,旗袍生意已呈日落西山之勢,通常接的單都是酒家或影樓的需要,款式單一,無需多大新意。可爺爺還是一如既往地忙,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其餘時間都待在閣樓的小窗前,戴著老花鏡忙碌不停地做旗袍。窗邊的幾個大立櫃裏滿滿當當的全是他閑暇時做出來但又從來不賣出去的旗袍。

可能因為從小跟祖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時間比跟父母還長,雖然先後經曆了父母的離去,我從來感覺不到祖父母漸漸年老,也從沒想過他們有一天會離開我。母親走後,我以為自己會與祖父母一直安靜相伴到老,但奇怪的是,爺爺在某天晚上,一聲不響地扔下了我和奶奶,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後杳無音訊。

每當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總是感到莫名煩躁,那些童年裏破碎卻清晰的記憶,如幻燈片一樣在腦海裏不斷地回放,一再撥動你想要平息的心潮。記憶就是這麽奇怪和執拗,越是想要忘記的越是清晰,卻總也無法抑製自己不去想他,眼前最常浮現的是相片裏爺爺的模樣,慈祥平和,嘴角永遠對你掛著一絲寬容大度、若有若無的笑意。

晚上又起風了。我透過敞開的店門呆呆地望著空空的街角,百無聊賴。今天並沒有接到訂單電話,原本可以早點關門的,但作息時間已養成習慣,早回去也同樣會沒有睡意,還不是以電視蹉跎時光?同樣的枯坐,我還是情願在這裏設計些新款式打發時間。但不知怎麽搞的,總是提不起勁來,手裏的筆機械地走著流線,怎麽走都沒有讓自己欣喜的感覺,最後隻得丟了筆頭斜靠在藤椅上。

在骨頭都發出寂寞無聊的叫囂聲時,電話鈴聲午夜驚魂似的響起來,太陽穴都被它驚得突突直跳。

“小影,明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啊,我媽生日,她可想你啦。”電話那頭是我的同學兼死黨,閨蜜何青琳。這丫頭整日瘋瘋癲癲的,愛跳愛玩愛熱鬧,好像缺少兩條叫作安靜和憂愁的神經,她的快樂因子強大到讓身邊的朋友連聽到她的名字都忍不住嘴角上揚,和我是兩個不同的極端。也許真的是這樣,交朋友除了誌趣相投的,還有一種是互補的,我在她身上找尋著自己所缺乏的細胞。

電話那頭,我還沒有回話,她一個人就劈裏啪啦地說開了,跟放機關槍似的——出了不知多少次洋相還死性不改。

“好吧好吧,明天我早點關門過去。”機關槍的威力不容小覷,一連串將我剛才快發黴的無聊轟得幹幹淨淨,我笑著回應她。

“記得啊,不許遲到,不許到時抵賴找借口不來,還不許……呃,想到再跟你說,反正你明天一定要來,啊?嗯,先就這樣了,我泡泡浴去了,掛了啊,Bye!”尾音還沒有完全消失在聽筒裏就已經傳來了電話忙音。

我笑著搖搖頭放下電話,轉過身,伸伸懶腰長長地舒了口氣,看來今天應該沒什麽生意了,現在都晚上10點半了,夜比墨還黑,路上別說人,連鬼影都見不到,加上畫了幾張稿都不如意,我便想著還是提前關門回家算了。

白天下過一場大雨,由於不是鬧市區,門口的馬路年久失修,路麵凹下去的地方積滿了水,一個個水窪在路燈的照射下,明晃晃的,像一麵又一麵的鏡子,相互鑲嵌著,直到路的盡頭。在這樣的天氣下,實在讓人沒有外出的欲望。

我把櫃台上的東西收拾好,正要把門拉下,眼角一閃,發現門前陰暗的樹影下靜靜地站著一個女人。借著昏暗的燈光看去,根據那窈窕的身形和燈光下晦暗不明的臉猜測也就三十歲左右吧,手裏拿著包東西,穿著一身和夜色截然相反的白色傳統式長旗袍,衣身不帶一丁點兒花色。這樣的素色,很多人穿出來難免覺得單調,但她穿得極其雅致,連我都覺得若加點什麽就會破壞那份清雅。那衣服,怎麽看都覺得眼熟,但我知道絕非出自我手,因為我做的旗袍如果是素色,都會選擇綴飾一些暗紋以避免純色的死板。在見到這款旗袍之前,我從未對自己的設計能力質疑過,現在才知道,我還是太過膚淺,旗袍這一行,原來我還在入門處徘徊。

在我發愣的時候,她已扭著纖腰向我走了過來。

“李小姐,你好,我可以進來嗎?”她衝我笑了笑,露出一口和衣色交相輝映的貝齒,笑起來眉眼彎彎,沒有細紋,估計比我猜測的還略年輕些。

她直呼我姓,顯然是由朋友介紹而來。

我點了點頭,側身讓她進店。

那女子徑直走到櫃台前,把手裏的包裹輕輕擱在櫃麵上,看了看我,說:“我有件衣服壞了,你幫我縫縫可好?”她的眼睛不大,卻嫵媚異常,眉梢眼角都含著風情,一個眼波就讓人感覺無比舒暢,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接著,她慢慢把那包裹打開。這時我才將目光移到她拿的包裹上,包裹是由深咖啡色的燈芯絨縫成的,這種簡單粗糙的質地與她的高貴氣質大相徑庭。也許是包裹裏的東西無足輕重吧,所以她就這麽隨便地拿了出來。

她的手豐腴靈活,且保養得極好,在燈光裏閃著白皙健康的亮澤。

轉眼間,出現在我麵前的是一件墨綠色的旗袍。

她嘴角的笑一直沒有停,雖然好看,但看久了也讓人覺得有些尷尬,不知怎麽回應才好。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旗袍遞給我。

我將旗袍接過來。這件旗袍是用軟緞真絲織成的,手感如絲般柔滑,七分的袖子,花邊鑲緄,胸襟處手繡一朵絛色鬱金香,袖口橘紅片金窄邊,做工精巧,暗紋埋了若隱若現的金線,更襯出衣服的華貴,旗袍最上麵的紐扣上嵌著一粒珍珠,格外精致,那珍珠有小指蓋那麽大,色澤暈黃,一看便知是古物。

“秦淮燈影清旗袍!”我驚道,一陣冷意從心底直衝腦頂。

做我們這行的,隻要稍稍有些名氣,沒有誰不知道這“秦淮燈影清旗袍”的。我打小就聽爺爺時常提起,關於“秦淮燈影清旗袍”的傳說,早已由最初的驚悸轉為平淡。長大上學後,便不相信那一套離奇的詭異傳說,更不相信還真有這麽件旗袍。現在夜近三更乍然一見,關於它的點點滴滴便齊刷刷地浮現出來,忍不住頭皮發麻。不過那種恐懼也隻是一閃即過,我很快就恢複了鎮靜。

我並未見過這件“秦淮燈影清旗袍”,隻是它的模樣已被我的爺爺用言語無數次地傳遞到我的腦海裏,想要不記得都難。

“秦淮燈影清”是根據地點與當時的景致而得來的。

傳說,一位富家小姐因不能嫁給心上人,最後夜投秦淮河殉情時,身著的就是這件旗袍。當時,秦淮河畔燈影幢幢,漁火點點,人聲鼎沸,卻依然沒能阻止這起悲劇的發生。至於“清”字,是指朝代。其實那時已是民國初期,隻是當時有那麽一幫老夫子,特別是為數不多的滿人,特別懷念清朝,後腦勺上還拖著辮子。如此的戀清情結竟還延續到衣服上,所以就硬生生地給這件衣服的名字加上個“清”字,也就有了“秦淮燈影清”這個名字。

其實在當時這件旗袍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過因為家人對她的懷念之情,所以在那富家小姐下葬之後,家人把這件旗袍留了下來。她生前與妹妹感情甚篤,家人便把這件旗袍給了她妹妹。

三年無事,其妹出嫁。誰都沒有注意到,妹妹出嫁的日子竟是三年前她姐姐本該出嫁的日子。

那日,身著喜服的妹妹踏出花轎時,竟不知從哪裏竄出匹瘋馬,將她活生生當場踩死!送親的隊伍亂了陣腳,瘋馬踢翻了嫁妝箱子。風聲嗚咽,吹亂了箱子裏的綾羅綢緞,在團團姹紫嫣紅裏,混著的一抹墨綠卻是那麽顯眼。風再吹,墨綠貼地翻飛,飄飄然落在死去的新娘身旁——竟然是三年前姐姐留下的那件旗袍!

誰會將一件舊衣裳放進嫁妝裏?人們無不納罕。

街上算命的瞎子說這衣裳是件凶衣,附著姐姐的怨氣,太深,如今再加上妹妹這一樁,又加深了幾分,不能再現世。於是,富商家在妹妹下葬那日便將這件衣服做了陪葬。本來這隻是一件普通的旗袍,卻因這兩樁離奇的事故,被越傳越玄,到最後,被傳成是天下罕見的旗袍,做工精良,麵料華貴,花朵的紋理埋的都是金線。更有離譜的說法是:富商的祖上是鹹豐帝的寵臣,這件旗袍與大內寶藏有關——當年英法聯軍攻入北京時,鹹豐帝倉皇逃往熱河,不得不將留在紫禁城裏的一些寶貝交給寵臣秘密保管。但鹹豐帝於次年死在熱河,再也沒能返回北京,這批珍寶便成了寵臣的私藏,再無他人知曉。而寵臣在鹹豐帝死後不久也暴病身亡,這批寶貝的下落就隻有嫡長子一人知道。後因家族龐大,人多心多口雜,每代嫡長子必定會轉移藏寶圖以避禍患。傳到富商這一代,膝下隻得兩女,先後死於非命,富商夫婦傷心過度,不久雙雙撒手人寰,事發突然,也不及交待寶藏之事。族人將富商家裏三層外三層翻了個遍也不見蹤影,便紛紛猜測寶藏的秘密就藏在這件旗袍裏。當然,也隻是猜測,畢竟也沒人見過祖上有什麽寶藏,隻當一奇聞趣談罷了。

但世事都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十數年後,這件衣服又被盜墓者盜出,輾轉被一富商收藏,膝下獨女大喜之日卻離奇而亡。後有人陸續得此衣,凡家裏有女眷者,無不是年值妙齡香消玉殞。這旗袍便成了不祥之物,在旗袍界無人不知。可正因如此,卻使得人人好奇,均想獲之一觀其貌。

關於這件旗袍的傳說,一傳再傳之下,也有了很多版本。有人說,之所以會有怨,是因為姐姐被家人阻撓不能與心上人結合,所以會對相愛的人產生嫉妒,以致一再發生悲劇;也有人說最初的怨恨是姐姐對妹妹的怨,還說因為她妹妹要嫁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她妹妹才會在出嫁之日死於非命……當然,遠不止這麽兩種,隻是這兩種更容易讓人接受。但我還是相信第一種,在我心裏一直認為親情是最幹淨的,沒有一種恨可以將這份幹淨汙染。愛情又是最神聖的,所以那個她愛的他,在她死後,也許連獨活都不會,怎麽會娶她妹妹?

受爺爺的影響,我小時候便對這件旗袍極其好奇。從會剪裁之日起,就常常悄悄地就著腦子裏“秦淮燈影清旗袍”的模樣做過幾件。然後捧去給奶奶看,問她像不像,每次必遭她的責罵,最後一次竟二話不說就用剪子給我剪了個稀爛。奶奶性情溫良,加之平素吃齋念佛,就算我十五歲時爺爺失蹤,也沒見她有過如此大的情緒波動。但我也不敢問為什麽,以後做了,就自己悄悄地掛在店裏欣賞。

其實,聽奶奶說,爺爺也沒見過這件旗袍,隻是爺爺對它有股子狂熱,幾乎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隻要閑下來就做旗袍,而每件旗袍總有七八分“秦淮燈影清旗袍”的影子。那時店裏的三排衣架,齊刷刷的全是“秦淮燈影清旗袍”,他做了就自己看,別人出再高的價他也不賣。再後來爺爺關了店在自己家的小閣樓裏接單剪裁,閑暇之餘依舊興致不減,旗袍也自然越積越多。不過奶奶從來沒有抱怨過他,依舊守著為人妻的本分,將他照顧得妥妥帖帖。隻是在爺爺出走一年後,她把那麽多的旗袍連同他留下的其他東西,一起燒了個精光。我知道,奶奶這是愛之深,恨之切。

從那以後,她再不準我在她麵前提起爺爺。

我把那個女人的旗袍仔細地翻了幾遍,沒有發現有任何破損的地方。正在疑惑,那女人伸手拿過旗袍,指尖劃過我的手背,沁涼如冰,雖是初夏時節,乍觸冰涼,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女人見了,微微莞爾,輕聲細語地解釋道:“我的手四季如冰,大夫說是氣血不足的緣故,是當年生我兒子時落下的病根,當時差點血崩。女人嗬!可真是不容易。”

“嗬,是呢!太太這衣服有什麽瑕疵?我看了半天,發現都挺好的。”我臉上掛著職業味十足的笑容,並沒有把她關於身體的話聽進去。這樣的人並不少見,別看她們個個年紀不大,卻一樣那麽多話,一個小小的話題,她們就有本事扯個十萬八千裏。不用你問,有的自己都能將家底全抖出來。

“喲!瞧我這人,真是不好意思,耽誤李小姐了。呶,你瞧,就胳肢窩底下跑線了,我怕自己補,萬一扭線就不好看了。”

我又重接過旗袍一看,可不是,腋下跑了一寸多的線,隻要不抬胳膊也就瞧不出來。那斷裂的線頭呈蠟黃色,顯是年月久遠,殘留的線頭已有些毛糙,像破了許久的模樣。

“小毛病,你明天來取好了。不過得早點,因為明天我會早點關門。”我道。

“多少錢?”她打開小挎包,拿出一小遝零錢,好像麵值隻有五元十元的。

“不用了,來我店裏補衣服的,隻要是旗袍,一律免費。”我指著牆上價目表旁邊的店規對她說。

“那就謝謝了,我先走了。”女人聞言也不推辭,又將零錢放回挎包內,道謝後便轉身走了出去。

我舒了一口氣,把那件旗袍放進抽屜裏,關上店門。

走出店門,習慣性地往馬路兩頭望了望,隻見街兩頭空曠曠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我的店處在這條馬路的正中,離兩頭的彎道少說也有近百米,我從放下旗袍到出門也頂多不過半分鍾,那女人腳程並不算快,卻瞬間沒了蹤影。

風吹得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耳畔隱隱有高跟鞋的“嘚嘚”聲傳來,在深夜甚是可怖。我有些恍惚,又有些後怕。

“李影,關門了啊?今天生意可真是差!才做千把塊錢,再這麽下去得喝西北風了。”隔壁禮品店的小林也鎖上店門朝我打招呼,這樣寂靜的夜,多個人說話就好多了。

我笑著回應:“生意是差了點,不過你別不知足,雨天做千把塊算好的了。今天我也早點關門,昨天沒睡好,累死了。”我輕輕甩了甩頭,再側耳一聽,除了風吹樹葉的聲響,哪裏還有高跟鞋的聲音?我寬慰自己,一定是昨天沒有休息好,產生了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