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筒子樓裏的無頭屍體
一 憋姑寺
我聽過一個鬼故事叫“筒子樓裏的無頭屍體”,20世紀80年代在大街小巷裏廣為流傳,很多人都會講,版本也很多,細節不盡相同,隻有故事的大體內容一致,畢竟從題目上也能看出,一定是發生在筒子樓裏,必須有具沒腦袋的屍體。
比較普遍的說法是在某居民樓內發生了血案,案發現場的房間裏,隻有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公安人員一直沒有找到屍體,屍體就像蒸發了一樣憑空消失了,此後在這座筒子樓裏開始有不同尋常的怪事出現。
我覺得“筒子樓裏的無頭屍體”這個故事,一定有其真實的來曆,應該確實有過這樣離奇的血案,後來經過民間傳播,變得越來越離奇了。當然我沒法兒查證這案子出在哪裏,最後有沒有破案,我隻是想借這個話題,說一段我自己經曆的事情。
我家老輩兒在南市留下一間小房,一直空著,好多年沒住過人,屋裏麵很潮,牆皮都快掉光了,總共十幾平方米,始終也沒賣掉,想等到拆遷時拿點兒錢。我說的這件事,出在大麵積危房拆遷改造的前一年。
那一年,我還在單位上班,因為路太遠,我尋思把南市的那間小房兒收拾一下,暫時先住到那兒,反正空著也是空著。我光棍兒一個,吃飯全在外麵解決,下班有個地方睡覺就成。於是找幾個哥們兒幫忙,簡單地收拾收拾,很快搬了進去。
這間小房兒是在一座筒子樓裏,老南市在解放前,素有“三不管兒”之稱,念出來一定要用兒化音,否則您說三不管,可沒人知道指的是哪兒。“三不管兒”顧名思義,黑不管,白不管,洋人不管。
還有一說是殺人放火沒人管、逼良為娼沒人管、坑蒙拐騙沒人管,因為老南市幫派割據,互相牽製,又是個賊窩子,地麵很亂,經常發生命案。其實也未必是三方不管,四方五方都有可能,正好處在外國租借地和政府管轄區之間,出了事互相推脫,誰都懶得理會,總而言之是個沒王法的地界兒。解放前為社會底層居民聚居區,住家都是最下層的勞動者和做小買賣的平頭百姓,說白了就是窮人多。
別看老南市又窮又亂,但是一等一的繁華熱鬧。起先沒有南市,天津衛的商號集中在北門,從老城出了南門全是荒涼的蘆葦**子。庚子年(1900年)八國聯軍打開海口,由天津衛打到北京,一路燒殺掠奪,北門的大小商號有許多讓八國聯軍焚毀了。那些破產的買賣人收拾起僅存的家當,到南門城根底下閘口街一帶擺攤兒糊口,久而久之成了南市,到後來官麵上管不到這兒,擺攤兒做小買賣的越聚越多,人口也密集了,所以才叫南市。
我住的那座筒子樓在老南市地區的邊緣,那座樓年頭可不短了,還是日軍侵華時蓋的營盤,一條走廊上有若幹個房間,每間屋不過二十幾平方米,結構完全一樣,總共有四層樓,我家那個房子在一樓106室。這一帶地勢低窪,趕上陰天下雨,樓道裏汙水橫流,原本的木製地板早已受潮腐朽,十多年前換成了磚頭。地麵、牆體開裂很多,樓內各種設施和線路老化,停電斷水那是常有的事。
當時我是這麽想的,與其花錢租房,還不如用來跟狐朋狗友們吃喝。再有一個原因是我跟這兒的鄰居都認識,以前我爺爺奶奶就住這兒,小時候經常過來玩,跟周圍的鄰居都熟了,兩位老人去世之後就很少來了。等這次搬過來住,才發現物是人非,好多老鄰居都把家搬走了,或是將房子租了出去。
我這間屋是106室,對門住的人我還認識,這人四十來歲,姓崔,外號“崔大離”。“大離”在老天津話裏當“牛皮”講,“崔”和“吹”的發音相近,合起來是“吹牛”的意思,滿嘴跑火車,特別能吹的一個人。他年輕結婚時我還吃過喜麵喜糖,前些年他不務正業,跟媳婦離了婚,老婆帶著孩子回娘家住了,隻剩他老哥兒一個孤家寡人,在國營工廠上班,廠子不景氣,也不想找份別的工作。每天下了班就到處晃悠,做飯時東家借根蔥,西家借頭蒜,吃飽喝足待膩味了,便到筒子樓底下坐著,過來認識的人就拽住了東拉西扯,從美國總統侃到海河浮屍,好像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真相他都清楚。
我旁邊的107室租住了一個安徽女孩兒,二十二三歲,街坊鄰居都管她叫大秀兒,我甚至不知道她本名叫什麽。南方肯定沒有大秀兒、小秀兒這樣的稱呼,這是老天津、老北京才有的小名兒,可能是名字裏有個“秀”,到這地方也入鄉隨俗了。大秀兒手很巧,開了家裁縫鋪,帶著個十歲的弟弟小東,小東不上學,整天幫他姐姐看鋪子。
我隻跟大秀兒和崔大離兩家比較熟,崔大離是我的老街坊,他就不必說了,大秀兒的弟弟小東常到我這兒來,因為我這兒有部PS2遊戲機。小東一看見這玩意兒眼就發直,每天下午回來不進自己家,直接跑到我屋裏,不到晚上十點絕不回家睡覺,他姐姐叫他回去吃飯也不聽。大秀兒沒辦法,隻好做了飯端過來,當然不好意思讓我在旁邊看著,所以我的晚飯算是解決了,以至於我現在吃安徽土菜,總覺得和家鄉的味道一樣,可能是跟那時候天天吃大秀兒做的飯菜有關。
如果每天都這麽過來,那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住了一段時間,我才聽說這座筒子樓裏居然發生過非常離奇的命案。
其實這一帶在上百年前,就發生過始終沒破的懸案。那時南門外荒野間有個地名叫憋姑寺,特別奇怪的一個地名,這裏邊也有講兒,而且和那件人命案有關,不說明白了您都想象不出怎麽會叫憋姑寺。憋姑寺有大小先後之分,大寺是在小寺拆除之後,原址搬到薊縣重建而成,現在薊縣還保留著這個地名,其實最早是在現在的閘口街附近。清朝中期,城南是荒郊,到處是鹽堿地和蘆葦**子,有家人許願要蓋座寺廟,寺廟蓋好的那天,家裏突然發現小姑子失蹤了,怎麽找也找不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以為是讓人販子拐帶走了。家人報了官,很著急,可是沒辦法。過了幾天忽然陰雲四合,一道驚雷閃電擊下,把廟後剛蓋好的佛塔塔基劈裂了,裏麵露出一具女屍,正是此前失蹤的小姑。驗屍結果是沒有內外傷,推斷為困在塔裏活活憋死的。可小姑為什麽會跑到塔裏去,是自己進去的,還是受人脅迫,砌塔磚的時候又為何無人發現,案情疑點很多,一直沒破,到後來人們都管這座寺廟叫憋姑寺,久而久之,真正的廟名就沒人記得了。這個地方以前就在我們這筒子樓一帶,不過我說的那件命案,與憋姑寺命案之間沒什麽關係,現在捎帶腳兒說一下,因為往後說還有跟憋姑寺這地方有關的一些內容,所以您提前知道有這麽個來曆就行了。
咱還接著前邊的話,那年夏天的一個悶熱晚上,我找了個新出的遊戲《零》,是這個係列的第一部,一個使用照相機拍鬼退靈的日式恐怖遊戲。操縱著女主角在一座叫“冰室邸”的大宅裏四處探索,尋找她失蹤的哥哥,木製的地板一踩就“嘎吱嘎吱”作響,陰魂惡鬼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出現。這遊戲氣氛音效做得一流,我是用一台二十一吋的二手鬆下彩電接遊戲機,S端子音效輸出,關了燈在屋子裏打,很快就會投入進去,我感到毛骨悚然、手心冒汗。在旁邊看的小東嚇得臉都白了,用手捂著眼想看又不敢看,哆哆嗦嗦地不停問我:“鬼來了嗎?鬼來了嗎?”
晚飯時間大秀兒把飯菜端過來,我和小東隻好先停下遊戲,我一邊吃飯一邊給小東講了《零》這個遊戲的劇情。其實我對日文也不是很在行,純粹是玩遊戲年頭多了,看假名和日文漢字看得爛熟,尤其是玩實況足球,球員的名字都是假名,如果你知道這球員叫什麽,一天幾十場下來,想不認識這些日文字符都難。因此遊戲裏的對話和情節,我連蒙帶猜至少能理解一多半,加上點兒我自己編的,當成恐怖故事來講,足已吸引大秀兒姐弟倆了,說實話當時把自己也嚇著了。
大秀兒不敢再往下聽了,對我們說:“你們別光顧著玩了,快吃飯吧,菜都涼了……”她邊說邊往我和小東碗裏夾菜。
小東說:“姐,我覺得咱們真像一家人,咱們三個人要是能每天都在一起吃飯就好了。”
大秀兒一聽這話臉都紅了,在小東腦殼上敲了個栗暴,然後往他碗裏放了兩塊筍衣燒肉,讓小東趕緊吃飯把嘴堵上。
我聽了小東的話覺得那樣也不錯,隨後腦子繼續沉浸在遊戲當中,趕緊扒了兩口飯,抄起手柄想接著打,突然手機響了,我有個鐵哥們兒叫陸明,是他打來的電話,叫我出去喝點兒。我說我剛吃完還喝什麽喝,可一聽他那聲音不對,很悲壯,好像出什麽事了。我隻好讓大秀兒幫我鎖門,急匆匆地騎上自行車出去找這哥們兒,出門時是晚上八點半,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二 《零》
我出門時崔大離正在樓下乘涼,我衝他點了點頭,騎上自行車就走了。到地方見到陸明,我們找了個路邊麻辣燙,喝了幾瓶啤酒,陸明就開始訴苦了,說他結婚之後如何如何後悔,活著都沒目標了。他老婆是個小學老師,以前搞對象時挺通情達理的,也不像現在這樣,自打婚後懷孕,就開始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今天嫌他賺得少,明天嫌他忙工作不顧家,還總跟婆婆吵架,說婆婆挑撥他們夫妻關係。我這哥們兒以前也是個喜歡電視遊戲和動漫的主兒,遊戲水平和資曆比我高多了。
20世紀80年代,有些住家買幾部任天堂紅白機,接上幾台黑白或彩色電視,黑白的兩塊錢打一個小時,彩電四塊錢打一小時。我上小學時經常去玩,有一次玩了一個遊戲叫《超惑星戰記》,操縱一個像摩托車一樣的機體,屬於動作射擊遊戲。我打得很上癮,可打到一個地方死活過不去了,時間就是金錢啊,急得我都冒汗了。此時旁邊有個觀戰的給我指點了一下,讓我按選擇鍵——最早我們管任天堂紅白機手柄當中的兩個功能鍵,左邊的叫選擇鍵,右邊的叫暫停鍵——我聽他的話,一按選擇鍵,摩托車裏“噌”的一下蹦出個戴頭盔的小人,原來這一關是操縱駕駛員。我當時非常感激身後指點的人,回頭一看發現是個小白胖子,而且我還認識,是我同班同學陸明。那會兒陸明在班上很不起眼兒,雖然是同班同學,可我們的關係並不熟,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陸明的愛好是遊戲機,從此我們上學時一起談論遊戲,下學就去遊戲廳切磋。我發現陸明對遊戲的熱情和理解,遠遠不是我能企及的,他平時沉默寡言,但話題一轉到電視遊戲,立刻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我們從小學玩到高中,當年《電子遊戲軟件》剛創刊,還叫《GAME集中營》的時候,我們倆每天放學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報攤兒看看這雜誌到沒到。那時倆月才出一本,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著,拿到手一字不落,連小廣告都要反複看十遍,不翻爛了不算完。他跟我最大的愛好就是逃課泡遊戲廳,放寒暑假更是夜以繼日地連續作戰,我們一起通過了無數遊戲,留下了無數感動的記憶。
玩《最終幻想7》的時候,打到艾莉絲讓薩菲羅斯一刀捅死時,陸明哭得泣不成聲。要知道他考試四科不及格,他爸拿皮帶抽他他都沒掉眼淚,這麽爺們兒的人,玩遊戲能玩哭了,那是動了真感情了。最神的是有一次跟小流氓打架,他一邊動手一邊嘴裏給自己配音,用的都是格鬥遊戲裏的招兒,竟把在學校門口劫我們錢的小流氓打得抱頭鼠竄。沒想到,這個白白淨淨、說話都靦腆的小胖子,居然會如此厲害,不免對他刮目相看,不承想混到今天這種地步。
陸明因為沉迷遊戲,學習成績半死不活,好在家裏有關係,當上了公務員。他性格比較宅,下班放假不出屋,隻在屋裏打遊戲,唯一的哥們兒就是我。通過相親認識了現在的老婆,那女的可能是看他工作穩定、人比較老實,兩人去年領證結婚了。房子是女方買的,所以比較受氣,在家裏說話都不敢大聲兒,一打遊戲機就讓老婆數落。他老婆脾氣不好,如今懷孕五個月,更是說一不二,急了就摔東西,家裏都沒有過日子的模樣了。今天兩人打得厲害,他挨了幾個脖溜兒,不僅遊戲機被砸了,人也被趕出了家門,沒地方可去,隻好找我出來喝酒,說些壓抑在心裏許久的話,一邊說一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個委屈勁兒讓我都不忍多看。
我們那一撥兒玩家,隻玩電視遊戲,從雅達利時代開始,到任天堂紅白機,世嘉MD、超任SFC、索尼PS、世嘉土星、世嘉DC、微軟XBOX、索尼PS2一代代主機打過來,對網絡遊戲和電腦遊戲提不起半點兒興趣。陸明說他自己不賭不嫖,也不抽煙喝酒,唯一的愛好就是打遊戲,每天朝九晚五,從不遲到早退,發了工資全交給媳婦兒,下班玩玩遊戲,又不招災又不惹禍,憑什麽不行?如今讓老婆把這個唯一的愛好都給斷了,非讓陸明跟她一起看電視劇,而陸明連選擇頻道的權力都沒有,老婆想看什麽就看什麽,還必須讓陸明在旁邊陪著,要這麽活一輩子,還不如直接跳海河裏淹死。
原來結婚之後過的都是這種日子,幸虧我沒那麽早結婚,但我知道兩口子過日子,免不了拌嘴,打架不算什麽。隻不過陸明這個人除了聊遊戲時話多,平常都跟沒嘴兒的葫蘆一樣,他媳婦對遊戲機深惡痛絕,當然不可能跟陸明交流遊戲劇情,所以從他媳婦的角度隻能看到他身上滿是缺點的一麵,必定是越看越厭。最要命的問題是房子是人家娘家給的,陸明實際上相當於倒插門女婿,這樣能不受氣嗎?
我有心勸陸明離婚,可一想他老婆都懷孕了,不考慮別的也得考慮這個孩子啊,隻好勸他長點兒出息,我說:“你都是成家的人了,哪能玩一輩子遊戲機?真要想接著玩,我給你出一招兒,等將來你有了娃,給娃買部遊戲機,跟娃一起玩,那不就有借口了嗎?再說你老婆都懷上好幾個月了,你就不能先忍耐一段時間,抗戰那麽艱苦,打了八年才堅持到勝利[現為“十四年抗戰”。]。你熬到你們家娃會打遊戲機,又能用得了多久?哪天堅持不住了也別在家玩,可以到我那兒玩一會兒過過癮,反正我一個人住在南市的老房子裏,怎麽玩都沒人管。”
話能解心鎖,果然不假,陸明讓我這麽一勸,還真想開了,也不打算投河了,吃完麻辣燙就回家給媳婦賠罪,準備長期抗戰去了。他怎麽賠罪我不知道,我隻惦記著趕緊把這位爺打發走,我得趕回去接著攻略日式恐怖遊戲《零》。
送走陸明,我騎著自行車回家,我沒看時間,但已經很晚了,馬路兩邊幾乎沒有乘涼的人了,隻有個別人圖涼快,搬了行軍床在路邊睡覺。我腦子裏全是《零》的內容,這個遊戲用照相機和惡靈戰鬥,膠卷相當於子彈,我琢磨著膠卷不夠了,再遇上鬼可不好辦,回去開機應該先到處轉轉,沒準兒還有沒撿到的膠卷。要說這日式恐怖和美式恐怖的差別挺大,美式恐怖習慣玩直接的視覺,總是搞些僵屍噴血之類很惡心的東西,而日式恐怖秉承東方含蓄的特點,很多時候是心理恐怖,看不見的東西越想越怕。我對前者不太在乎,後者那一驚一乍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日式恐怖,卻讓我欲罷不能。我估計自己和小東一樣,感到害怕的同時,卻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想要盡快揭開謎底,所以玩上癮了。我打算回去之後一宿不睡,先把這款遊戲通了再說,又想陸明結婚的時候我還很羨慕他,覺得成家獨立生活,應該更自由了,誰知他落到今天這般境地,我還是再玩幾年再結婚為好,可別跟陸明一樣,前車之鑒,值得哥們兒警惕啊。
我思潮起伏,不知不覺騎到筒子樓下了,這裏夜晚乘涼聊天的人早就散了。隻有崔大離還沒走,光著膀子,穿條大褲衩,坐在小板凳上,旁邊有個茶缸,一手搖著蒲扇,一手把一部小收音機放在耳邊,也不知道是聽戲還是聽評書。
我從崔大離跟前經過,順便打了聲招呼:“老崔,這麽晚了還沒睡呢?”
崔大離一看見我,忙不迭地放下蒲扇和收音機,起身把我的自行車攔住:“等會兒兄弟……”
我怕讓崔大離拉住了說話,聽他侃起來那就沒個完了,我還想回去攻略《零》呢,趕緊打馬虎眼說:“今天實在太困了,真不行了,咱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崔大離說:“嘛行不行的,兄弟,哥哥這不打算問你件事兒嗎?”
我隻好停下,問崔大離什麽事。
崔大離把我拽到一旁,不滿地說:“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有這好事還瞞著哥哥?”
我說:“哥哥,我越聽越糊塗了,我這兩天出門丟包、放屁閃腰,淨倒黴了,哪有好事兒啊?”
崔大離說:“沒勁兒啊,還跟哥哥來這套,你小子是不是搞了個對象?”
我說:“沒有啊,你是指大秀兒?她弟弟小東天天在我那兒玩,她是過去給她弟弟送飯。”
崔大離連連搖頭:“不是大秀兒,大秀兒是咱鄰居,我還用問你嗎?剛才你小子出門時坐你自行車後邊那大妞兒,穿個白裙子的那是誰呀?也不說領過來讓哥哥替你把把關,哥哥我可是過來人,在這方麵比你有經驗哪。”
我聽崔大離說完心裏好一陣哆嗦,大熱的天竟出了一身冷汗。真他媽見鬼了,我剛出去找陸明吃麻辣燙,絕對是我一個人出去的,自行車後頭哪兒馱人了?哪來這麽個穿白裙子的女人?
三 雙屍奇案
崔大離一看我嚇得臉都白了,卻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兄弟,你這膽子也太小了。”
由於一直惦記著日式恐怖遊戲《零》裏麵的情節,我當時真是差點兒讓崔大離嚇得坐在地上,聽他這麽說,我氣不打一處來,敢情你這是跟我逗著玩呢?
崔大離又正色說:“你瞧你膽子這麽小,當哥哥的有些話,可不敢跟你照實說了。”
我說:“哥哥你有點兒正經沒有,我可沒工夫聽你胡扯了,我得趕緊回去睡覺了,明天還得早起呢。”
崔大離趕緊說確實有事,我隻好耐住性子聽他到底想說什麽。崔大離說話胡吹亂嗙,聽他說點兒事別提多不容易了,說不上兩句準跑題兒。他告訴我,前些年107室,也就是大秀兒姐弟倆租住的那間屋子,曾經出過人命。
因為那些年我沒在這兒住,所以不知道事情的經過。這事快十年了,那時住在107室的人家姓莫,夫妻倆帶一個小孩兒。丈夫莫師傅是個老好人,妻子姓何,在中學當老師,三十一二歲,總穿一身白裙子,人長得很美很有風韻,小孩兒小名叫小胖。有一天兩口子在屋裏,小胖到外頭玩,以往到了吃飯的時間,何老師肯定會出來招呼孩子回家吃飯。那天不知道怎麽回事,外邊天都黑了,其餘的小孩兒都回家了,就剩小胖一個了,家裏也沒人出來叫他,小胖肚子餓了就自己回家了。推開門進去,一看莫師傅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一動不動,眼裏全是血絲,何老師躺在**蓋著被子也沒動靜。小胖以為爹媽在睡覺,桌子上也沒有晚飯,餓得一邊哭一邊去找媽媽,到床邊怎麽推何老師,她也不動。他越哭聲音越大,這筒子樓牆壁很薄,有鄰居聽孩子哭得動靜不對,家裏大人怎麽也不管呢?鄰居趕緊跑過來看看,一瞧可了不得了,坐著的莫師傅早已氣絕,**的何老師腦袋沒了,隻剩下一具無頭屍體,床頭從上到下流了好大一攤血。
這件事立刻引起了轟動,筒子樓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接到報案後警察來到現場。大夥兒不知道案發的經過,據說是莫師傅殺了妻子,在107房間內用刀割下了人頭,這間屋子就是第一現場。夫妻倆一直關係很好,周圍的鄰居們很清楚,兩口子過得好好的,沒人不羨慕,這些年臉都沒紅過一次,莫師傅居然一刀殺了妻子,然後畏罪自盡,說出來誰會相信?可憐小胖年紀還這麽小,爹媽就都沒了,最後孩子讓爺爺奶奶領走了,這間房子就這麽一直空著。
案情全是街坊鄰裏這麽傳的,可不是警方的結論,也有人說這案子的案情很離奇。首先,那顆人頭下落不明,把這屋裏翻遍了也沒找到,莫師傅不可能殺人之後出去扔了人頭,然後再回來自己死到屋裏,附近沒有任何人看到莫師傅離開過107室;其次,莫師傅是怎麽死的,到底是不是自殺,大夥兒就完全不知道了。
時間一年年地過去,這件“雙屍無頭案”漸漸被人們所淡忘。107這間凶房倒了幾次手,最後一任房主轉租給了大秀兒,大秀兒是外地來的,根本不知道107房間裏發生過什麽事。這筒子樓裏的老住戶也不多了,街坊鄰居們都喜歡大秀兒的為人,不願意讓她擔驚受怕,當著她的麵從來不提。她平時忙著裁縫店裏的活兒,每天早出晚歸,跟鄰居接觸也不多,自然是蒙在鼓裏,好在沒出過什麽事。
崔大離跟我家是老街坊,有這種事不能按著不說,說出來是給我提個醒,讓我沒事兒別進107。那間屋子不幹淨,當年那件案子十分詭異,指不定哪天何老師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就自己骨碌出來了。
我當時看不出崔大離這話是真是假,這個人平時說話不怎麽靠譜兒,侃起來沒邊兒沒沿兒,但無論107房間裏是否真發生過“雙屍無頭案”,我聽了這番話,到晚上也睡不安穩了,還不如不告訴我呢,隻好先把繼續玩恐怖遊戲的念頭擱下了。
當天夜裏我給搬走的老鄰居打電話問了一下,得知大秀兒租住的107房間確實出過這件命案,不過這樓裏還算安穩,沒聽說鬧過鬼,這也是有原因的。前邊提過了,兩百多年前,憋姑寺出過一樁懸而未破的命案,官府怕這裏有鬼怪出沒,立了塊保國安民的石碑,請高僧開過光,用於鎮壓邪祟之物。憋姑寺原址遷往薊縣,這石碑依然留在原地沒動,日本人造這座樓的時候,把石碑埋到了地下。別看老南市這麽亂,也許是有這塊石碑鎮著,從來沒出現過不幹淨的東西,可以放心居住。
我聽完之後把心放下多半,可一想到隔壁107發生過那麽離奇的“雙屍無頭案”,仍是睡不踏實,夜裏又下起了雷陣雨,電閃雷鳴讓我心驚肉跳。第二天這雨還沒停,天氣預報說雷陣雨轉中到大雨,我索性不出門了接著睡覺,淩晨才睡著,下雨天睡得還格外沉,一個噩夢也沒做。
睡到下午三點來鍾,小東來敲門想打遊戲機,這時整個筒子樓忽然停電了。小東見打不成遊戲機,纏著我到他家裏看漫畫,我想起107的雙屍奇案,心裏就覺得打怵,本來有心不去,拗不過這小子,隻好去了。一看大秀兒也因天氣不好沒去裁縫鋪,在家用縫紉機趕活兒,屋裏堆滿了布料。
大秀兒見我來了張羅著讓我坐下,又給我沏了茶。我一看坐的地方是一張老式單人沙發,立時想到莫師傅大概就是坐在這兒死的,沒準兒這沙發還是當年留下的。
我如坐針氈,趕緊起身說不願意坐著,一眼看到屋裏的床,不免又想到那具沒有人頭的屍體,忍不住問大秀兒:“這屋裏的家具都是以前的?”
大秀兒點頭稱是,全部是房東家留下的。
我說:“那個……床……睡著還舒服嗎?”
大秀兒道:“還行吧,你不願意坐沙發,就坐到**去吧。”
我急忙搖頭,在這間屋裏還是站著比較舒服。大秀兒笑道:“你怎麽有點兒奇怪?是不是餓了?等我忙完手裏的活兒就給你們倆做飯。”
我說:“總蹭你家飯吃,早覺得過意不去了。今天停電,樓道裏黑漆漆的怎麽做飯,一會兒我做東,咱仨出去吃火鍋。我知道一個肥牛火鍋的小店,門麵不太起眼兒,但蝦滑做得太地道了,生意很火爆,要不趕在下雨的時候去,等座都能等得讓人沒脾氣。”
沒等大秀兒答應,小東早已舉手同意了。我早晨、中午都沒吃飯,餓得心裏發慌,帶著大秀兒姐弟,到離家不遠的飯館吃晚飯。
當天興致不錯,我給大秀兒講了我跟這座筒子樓的淵源。話趕話,說到這兒提起來我高祖父那輩兒很窮,打庚子年之前,就住在南門城根兒底下,那時南門外全是漫窪野地,稀稀拉拉有幾間小土房。高祖父每天起早貪黑,從遠處用小車拉土,把窪地一點點填平了,又撿磚頭瓦片蓋房子,然後賣給別人居住,逐漸地發了財,大概也就是抗戰勝利之後,把這座筒子樓也買下來了,包括周圍的好幾條胡同,全是我們老張家的。傳到我爺爺這輩兒,那就是有錢的大地主了,用不著幹活兒,專吃房租,每月鐵杆兒莊稼似的租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橫草不拾,豎棍不撿,香油瓶子倒了都不帶扶的,睜開眼除了收房租數錢,那就是提籠架鳥,下飯館坐茶樓,找人扯閑篇兒。沒幾年全國解放,房產地業全充了公,我爺爺因此沒少挨整。盼到粉碎“四人幫”、改革開放落實政策,退還了106這麽一間小房兒,又另外補了一些錢。以前的房產卻都沒了,要不然傳到我這代,也用不著辛辛苦苦出去賺錢了。
我們吃火鍋的時候聊了很多,跟大秀兒又熟了許多,然後我不知怎麽又說到《零》這部遊戲上。這個遊戲為什麽叫“零”,因為零用來暗示不存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就是鬼,你比如說107房間……
說到這兒我才發現自己多喝了幾瓶啤酒,險些把107“雙屍無頭案”的事說出來,這要是讓大秀兒和小東知道了,晚上也沒法兒睡覺了,所以我趕緊把話題轉移到火鍋上。
晚上從火鍋店出來,雨還沒停,我們沒去別的地方就直接回家了,回到筒子樓發現樓道裏仍是漆黑一片。這次停電的時間比往常要久,筒子樓裏的線路老化,下完雨返潮,停電的情況經常發生。我也沒當回事,拿打火機照著亮走進樓道,大秀兒和小東在我身後跟著。
筒子樓的樓道裏雜物很多,能過人的地方非常狹窄,因為各個房間都不過二十來平方米,有的一家好幾口擠在一間屋裏,所以樓道裏的空間都被占滿了,還有人晚上下班要把自行車推進來,免得放外麵丟了,使這條樓道變得更為狹窄,有的地方要抬腿才能邁過去,地麵流著汙水,我們回來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又停著電,整條樓道裏都沒有人。
說話往裏走,可打火機才有多大點兒亮,我摸著黑好不容易走到門口,忽然看到我家房門前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人,手裏還拎著個人頭。
四 昆蟲
自從昨天半夜聽說筒子樓107“雙屍無頭案”,我已經覺得很不安了,可能也和我正在攻略氣氛非常恐怖的《零》有關,雖然有人告訴我筒子樓下有鎮鬼的石碑,我還是有些發慌。這時在黑乎乎的樓道裏,看到我家門前突然出現個人,我大吃一驚,扭頭抱住了大秀兒,叫道:“有鬼!”
因為我是先入為主,而大秀兒和小東早已習慣了停電,根本沒有多想。樓道裏雖然黑,卻不是完全看不到東西,有的屋裏點了蠟燭,樓道中透出一些微弱的燭光,一看是有個手裏拎著西瓜的人,雖然沒見過,但肯定不是鬼。
我聽說不是鬼,可也納悶兒誰大半夜地站在我家門前,定睛仔細看過去,才瞧出來是陸明這家夥,我說:“你深更半夜不在家待著,怎麽跑我這兒來了?”
陸明當著大秀兒的麵,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說:“咱倆昨天不說好了嗎,我可以到你這兒打遊戲機。我家那部PS2讓我老婆給砸了,我給她寫了保證書,今後絕不在家打遊戲了。今天她回娘家,正好明天周末,我就上你這兒來了,還給你買了西瓜和可樂,這不看你沒在家,就在門口等你一會兒。”
我心說:“你這也太快了,昨天剛說完今天就跑來了,得了,也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有什麽話進屋再說。”
我跟大秀兒姐弟道了晚安,掏鑰匙打開門,招呼陸明進屋,外麵雖然下著大雨,但暑氣難退,小屋裏熱得厲害。我進屋把窗戶都打開了,問陸明:“可樂在哪兒呢?還涼不涼?”
陸明說:“等你半天你也不回來,可樂已經讓我給喝了,這兒還有個西瓜……”
話沒說完,筒子樓裏突然來電了,陸明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他一提遊戲那精神頭兒立刻就上來了,張羅著插電源開電視,比在他自己家都熟。看到我剛打了個開頭的那部《零》,忙說:“這個好啊,日式恐怖遊戲,用照相機驅鬼退魔的係統很有新意,我早就想打了,敢情你都上手了……”
陸明自言自語,進入遊戲抄起手柄就不撒手了,熬夜玩遊戲得抽煙。他煙癮不小,一根接一根,還催著我開電扇、切西瓜、關燈,整個過程中兩隻眼都沒離開過電視屏幕。
我說:“你都有老婆快有娃的人了,怎麽打遊戲機還這麽上癮?你平時對待工作、對待家庭能有對遊戲的一半投入,也不至於混成這樣。”
說歸說,我也有日子沒跟陸明一起打遊戲機了,玩SFC和PS那幾年是我們玩得最瘋的時代。記得當初整宿整宿地玩《大航海時代2》,家裏還特意掛了張世界地圖,地理考試有一道西班牙首都的填空題,我們倆毫不猶豫地填上“塞維爾”,結果當然是一分沒得,現在想想,那都是多麽崢嶸的歲月啊。
我收拾好了房間,關上燈跟陸明兩個人攻略《零》。陸明是從頭開始打,他這麽多年玩的遊戲難以計數,號稱骨灰級玩家,玩任何遊戲都不需要參照攻略,為了玩遊戲還特意學過日文,所以上手很快,打一會兒就摸熟了係統。
屋裏關著燈,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由於已經是深夜了,怕吵到鄰居休息,我把電視音效開得很低。《零》的氣氛陰森恐怖,整個遊戲都是在深邃古老的大宅中進行,不時閃過的人影,空空走廊上響起的腳步聲,枯井裏伸出的人手,還有不期而至的陰魂,用老式照相機拍攝亡魂的戰鬥係統,也充滿了緊張的壓迫感,所以我們玩得非常投入。不知不覺已到了夜裏十二點左右,電視忽然變黑了,電扇也同時停住,筒子樓裏又停電了。
陸明急得不行,剛才好不容易解決掉一個很難纏的厲鬼,還沒來得及記錄,一會兒來電了還要重打。
我說:“沒辦法,這座樓比我爺爺歲數都大,年久失修,連雨天讓電線都泡湯了,也許是保險絲斷了,樓裏的居民自然會去報修,估計過半個小時就能來電,先歇會兒。”
我懶得去找蠟燭,就在漆黑的屋子裏跟陸明一邊抽煙,一邊聊剛才的遊戲,等來了電再接著打。
陸明說這遊戲還真是不錯,大半夜的玩這個,感覺尤其瘮人,這才夠勁兒呢。
我說我比你還緊張,昨天剛聽說隔壁107出過“雙屍無頭案”,我都打算搬回去住了。
陸明的親戚在公安局,想不到關於107的奇案他也聽說過一些,來源應該比較可靠。當時死的是兩口子,男的死因不明,女的死在**,人頭去向不明,到現在也沒找著,外邊知道的就那麽多。實際上妻子的頭還在107房間裏,公安偵查的案情經過,基本上是這樣,當時妻子正在睡覺,丈夫突然發狂,拿菜刀剁下了妻子的腦袋,把人頭扔到了地下室裏,然後自己坐在沙發上死了,沒有死因。
法醫解釋死亡,一般有四種:第一種是他殺,第二種是生病老化死亡,第三種是意外死亡,第四種屬於神秘死亡。神秘死亡是醫學至今解釋不了的謎,就像恐怖片《午夜凶鈴》裏看過錄像的人,讓貞子變的鬼嚇死一樣,因為說有鬼是迷信的說法,法醫隻能承認那是因驚嚇過度,導致心髒麻痹而死。筒子樓107房間“雙屍無頭案”中的那位丈夫,正是典型的神秘死亡。公安人員到現場後,在房間地下室中找到了妻子的人頭。官方認定是丈夫因壓力過大,心理失常把妻子殺了,然後因心髒停搏驟死。案子是這麽給定的性,可私底下有人議論是鬧鬼,否則案情解釋不通,好在這個殺死自己妻子的丈夫,當時也死了,這案子可以就此了結,沒有再追究下去的必要了。
陸明跟我聊了一陣,說晚上還沒吃飯呢,隻喝了可樂,吃了半個西瓜,這會兒餓得撐不住了。
我說:“你事兒太多了,我這兒有個小酒精鍋,你自己煮包方便麵湊合湊合行不行?”
陸明說:“熬夜打遊戲,喝可樂、吃方便麵那是配套的啊,怎麽會不行呢?趕緊的,你這是什麽牌兒的方便麵,有紅燒牛肉的沒有?”
我給陸明找出東西煮麵,聞著香我也餓了,幹脆煮了兩包。煮熟了麵還沒來電,也不能摸著黑吃,翻出一隻手電筒,打開借點兒光亮,拿筷子挑起麵正要往嘴裏送,就聽隔壁房間裏傳出打碎瓷器的聲音。我知道大秀兒姐弟倆住在隔壁,這會兒早該睡了,那屋子也許真鬧鬼,可別出什麽事才好。
我顧不上再吃麵了,拿起手電筒快步來到107門前,聽裏麵有人說話。我敲了敲房門低聲問了一句,大秀兒出來打開門,我看小東站在她旁邊抹眼淚,忙問:“怎麽回事,你姐打你了?你說你姐平時多疼你,哪舍得打你,你是不是不聽話了?”
大秀兒撫摩著小東的額頂說:“小東從小怕蟲子,剛才有蟲子爬到胳膊上,把他給嚇壞了,屋裏這麽黑,也不知那蟲子躲哪兒去了,你來得正好,幫我們找一找。”
我能理解小東的感受,我小時候也和他一樣對昆蟲感到害怕,我最怕的就是大飛蛾,這東西撲亮兒,夏天的夜晚經常往屋裏飛,要不把它趕走我絕不敢睡覺,唯恐那東西落到我身上,甚至鑽進嘴裏。
我把陸明也叫過來幫忙,拿手電筒在房間裏到處搜尋,很快發現牆上趴著一隻昆蟲,弓起來的後腿兒長得出奇。我說虛驚一場,這是隻蛐蛐兒啊。我不知安徽安慶地區怎麽稱呼這玩意兒,我們這兒管蟋蟀就叫蛐蛐兒。我告訴小東捉下來,明天鬥蛐蛐兒玩。
陸明說:“你什麽眼神兒啊,哪兒是什麽蟋蟀,那是灶馬。”
我仔細又看,還真是看走眼了,牆上的昆蟲確實是一隻灶馬。筒子樓下雨返潮,經常能看到這種蟲子,長得像蟋蟀和蟑螂的混合體,身軀透明發黃,兩條後腿兒又粗又長,學名叫突灶螽,民間傳說裏灶王爺上天時要騎這東西,是灶王爺的坐騎,所以得了灶馬這麽個稱呼。舊時爐灶的磚頭底下都是這種怪蟲,一踩一堆黃水,揪掉了腦袋還能爬上半天才死,有時還往煮飯的鍋裏蹦。我對灶馬之類的東西也有點兒發怵,不敢用手去捏,拿拖鞋底子拍上去,把牆上這隻灶馬拍死了。
這時又來電了,大秀兒和小東對我千恩萬謝,我也飄飄然覺得自己成英雄了,免不了自吹自擂一通,跟陸明回去接著打遊戲機。
陸明像是覺得很意外,他說:“你小子該不是逞能吧,幾年前那件雙屍奇案不就是出在隔壁107的事兒嗎,死人腦袋也是從那間地下室裏找到的,你明天還敢進去對付灶馬?”
五 灶馬
我剛才隻顧著在大秀兒麵前冒充好漢,回屋經陸明這麽一提,猛然意識到107發生過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凶案,死過兩個人,妻子被丈夫用菜刀剁下了人頭,扔到地下室裏,想想都覺得毛骨悚然。但是畢竟過去好幾年了,大秀兒和小東一直住在107裏,也從沒說過房間中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既然把話說出去了,明天再找借口不去的話,我可跟大秀兒張不開嘴。我一想不能讓陸明看熱鬧,讓他早上跟我一起去地下室除灶馬,哥們兒弟兄不僅能同甘,也要做到能共苦,要是打退堂鼓,以後別再到我家來打遊戲機。
不讓陸明打遊戲機,那還不如要他命呢,他當即表態:“你畫條道兒,是個頂個滾釘板,還是手牽手下油鍋,哥們兒眼都不帶眨的。不過咱可得提前說好了,我以後過來打遊戲機,你都得把可樂、香煙、方便麵給預備足了。”
等到早晨,外麵那雨始終沒停,隻是下得很小了。大秀兒今天要去裁縫鋪,我讓小東留下,給我和陸明打個下手。早晨我們三個去吃了碗餛飩,順便買了一瓶“敵殺死”除蟲噴霧,以及“滅蟑靈”、口罩和手套,準備徹底鏟除筒子樓裏越來越多的灶馬。
回來的時候,崔大離也起床了,外頭下雨出不去,一大早就在樓道裏跟路過的人胡吹,說他們老崔家以前也是大戶人家,住在竹竿胡同。那胡同裏有件寶貝,就是老崔家那條竹竿,這竹竿也沒多長,剛夠伸到天上去,夜裏一捅,漫天的星星都跟著晃動。
崔大離看到我們三人拎著東西回來,忙問:“恁麽了兄弟?介是要幹嗎?”
我說:“樓裏返潮,地板下的灶馬都爬到屋裏來了,這不想放點兒藥嗎,哥哥你正好閑著,一會兒過來跟著忙活忙活。”
崔大離趕緊表示遺憾:“哎喲,太不湊巧了,哥哥今天中午在紅旗飯莊有個飯局。有兩撥人打起來了,非讓你哥哥去給說和說和,別人沒這麵子啊,你看都這個點兒了,哥哥得趕緊過去了,這要去晚了非出人命不可……”說著話就推上自行車溜了。
整座筒子樓裏,隻有這間107帶地下室,地下室的麵積和上麵的房間一樣大。四周是水泥牆體,磚頭鋪地,磚頭下邊是一層木地板,已因受潮而糟爛腐朽,當初是為什麽修的,早就沒人知道了。我覺得應該是個儲藏室,但底下太潮濕了,放雜物都不行,一直這麽空著,大秀兒和小東搬到107室一年多,也從來沒下去過。
地下室的入口在牆角,一大塊方方正正的木地板,天氣酷熱潮濕,地板膨脹開裂,邊緣有很大的縫子,灶馬、潮蟲、蟑螂之類的東西,全是從這裏爬進屋的,堵上也沒用。這房子太老了,牆壁和地麵裂縫很多,想根治也不現實,隻能在地下室噴些藥,然後撒上一些滅蟑靈,至少能把今年夏天對付過去。
滅蟑靈是陸明推薦的,說是參考古代文獻裏的秘方,那是一種黑色碎米般的藥,人聞不出味道,可蟑螂很容易被它吸引,吃過之後狂性大發,大的咬小的,自相殘殺,都咬死才算完,吃一粒就能滅一門。陸明老丈人家就用這種藥,效果非常好,這些年都快忘了蟑螂長什麽樣了,不過還不清楚對灶馬是否管用。
我聽完身上直起雞皮疙瘩,這也太狠了,那些蟑螂沒有怨念嗎?我想起以前玩過一個叫“鐮鼬之夜”的恐怖遊戲,遊戲裏有個古老的日本民間傳說,深夜鐮鼬在老鼠洞前怪叫,能讓洞中老鼠嚇得發瘋互相咬噬,也是慘遭滅門之禍,一死死一窩。
陸明說:“蟑螂、老鼠本來就是‘四害’,應該鏟除,你發揚人道主義精神也得分場合,咱今天還幹不幹了?”
我說:“‘四害’也不見得都該死。聽我爺爺講,當初‘四害’裏居然還有麻雀,你說小麻雀撿點兒掉地上的米粒吃,招誰惹誰了,怎麽也成一害了?那些年‘除四害’,僅是我爺爺下放的那個地方,就動員了上萬群眾到處撒毒米,敲鑼放炮拿竿子追麻雀,嚇得麻雀們隻能在天上飛,一直累死才掉下來,一個戰役消滅了上萬隻麻雀,我小時候聽這事都覺得心裏不忍。不過既然是對付灶馬和蟑螂,咱們也隻好‘懷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把這些蟲子送去另一個世界。”
陸明說:“我算服了你了,你比你們家對門兒那位大哥還能侃,咱趕緊幹活兒吧,忙活完了還能打會兒遊戲機。明天星期日我媳婦兒就回來了,我今天無論如何也得把《零》打通了。”
小東表示他也想去打遊戲機,我說你們倆都是什麽人啊,幹這麽點活兒還要講條件,再說下去都中午了。不過閑聊幾句,我們忽略了地下室發現女屍人頭的事,也沒之前那麽提心吊膽了。
我們本來想用除蟲噴霧劑,一尋思這地下室裏不通風,噴了噴霧劑可就下不去人了。我讓陸明下去撒藥他死活不去,小東在我揭開地板之後,顯得十分害怕,總往陸明身後躲。我以為是他膽小,懼怕灶馬和牆串子,沒怎麽放在心上,反正這種活兒小孩兒也幫不上忙。
陸明給我出了個主意,小時候他們家住平房,床底下出了個螞蟻窩,還有很多帶翅膀的飛螞蟻,爬得滿屋子都是,沒法兒住人了。陸明的老娘燒了一壺滾沸的開水,對著螞蟻窩澆下去,所有的螞蟻全給燙死了,如今也可以給107房間的地下室灌點兒開水。
我說:“真看不出來,你小子外表忠厚,損招兒還不少,這叫地圖兵器啊。辦法是不錯,可在地下室沒法兒用,地下室的牆縫裏也有灶馬,你總不能讓水在牆裏頭橫著流,開水灌下去根本燙不著那些蟲子。再者灶馬跟蟑螂的存活能力超強,開水未必燙得死,我看還是必須下藥才行,要不然再下幾天雨,這屋子就沒法兒住人了。”
事到如今我隻好自己下去,找了身破衣服穿上,戴上口罩,打著手電筒從梯子上下去。這一天正好是星期六,筒子樓裏的居民大多在家,大人不上班,小孩兒不上學,可想而知這樓道裏亂哄哄的有多熱鬧,在屋裏都能聽見,可我一進這地下室,身上捂這麽嚴實,仍然感到一陣陰冷。
地下室裏莫名的陰森,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覺得身後有人盯著我,舉起手電筒四處照了照,除了蟲子和長在磚上的蒼苔,整個地下室裏什麽都沒有。
我不免又想起發生在此的“雙屍無頭案”,那顆被菜刀剁下來的人頭,皮膚一定很白,披散著沾滿鮮血的漆黑長發,滾落在這地下室的某個角落,眼睛是否還睜著?
我承認自己是玩日式恐怖遊戲《零》太投入了,再這麽亂想下去可沒法兒幹活兒了。我盡力讓自己不去想那顆人頭的事,抬頭讓陸明把除蟲藥遞下來,摳開幾塊鋪地的磚頭,用手電筒一照,磚下全是牆串子和灶馬,看得人頭皮一陣發麻。我抓緊時間把藥撒到各處,又用噴霧劑往牆縫裏噴了一下。
剛忙活到一半,忽然聽陸明在上邊招呼我,讓我趕快上去。
我聽陸明的聲音很急,顯得不太對勁兒,抬頭問他著什麽急,是不是出事了?
陸明顧左右而言他:“沒事沒事,那裏麵黑咕隆咚的什麽也看不見,我還不是怕你在下麵讓蟲子咬了,藥也撒得差不多了,咱收拾收拾衝個澡,接著打遊戲機去。”
我跟陸明從小學認識,到現在多少年了,一看他這神色,我就知道他有些話沒說出來。我也不問,把房間收拾好,看時間快中午了,鎖上107的房門。筒子樓裏各家各戶要洗澡,得到走廊盡頭的公共浴室,中午做飯的人在那兒洗菜沒法兒去。我們仨奔了老南市的中華池,在那兒泡了個澡。中午出來找個門口的回民小飯館,一盤八珍豆腐、一盤孜然羊肉,再加一大碗醋椒雞蛋湯,三碗米飯,幹完活兒、洗完澡也真是餓透了,吃得碗底兒朝天,又回去打遊戲機。到下午六點來鍾大秀兒回來,把小東接走買菜做飯去了。
我問陸明:“你現在該說實話了,之前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地下室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
六 燒紙
陸明聽我問之前的事情,先把手柄放下,莫名其妙地反問我:“你在地下室……沒……沒看著什麽?”
我說:“107地下室裏什麽也沒有啊,我看見什麽了?你覺得我應該在那地方看見什麽?”
陸明鬆了一口氣,說道:“什麽都沒看見就好,也沒什麽要緊的,接著打遊戲……”
我按住遊戲機的手柄不讓他拿:“打什麽遊戲,你今天要不把話說明白了,以後別想上我這兒蹭機。”
陸明說:“不至於這麽緊張,其實我也是什麽都沒看著,可能當時想太多了怕你出事。”
我說:“不可能什麽原因都沒有,我就問問你,當時為什麽會擔心我出事?”
陸明說出實話,原來我在地下室撒藥的時候,他和小東在上麵等著,小東突然說地下室裏躲著個小女孩兒,小東怕她會讓蟲子咬了。
陸明聽小東這麽一說,身上立時起了層雞皮疙瘩,太瘮人了,地下室裏除了磚頭和蟲子,哪有什麽小女孩兒?聽老輩兒人講,小孩兒子眼淨能看見鬼,小東看見的女孩兒不是鬼還能是什麽?陸明越想越怕,擔心我出事,趕緊把我叫上來了。現在想想也許是緊張過度了,都是玩這個超級恐怖的《零》玩的,說完他又悶頭打遊戲機去了。
一瞬間,我感到全身冰冷。小東幾乎每天都來我這兒打遊戲機,以我對這孩子的了解,這是個很樸實的孩子,因為老娘身體不好,從小讓他姐姐拉扯大,隻念到一年級就輟學了。他從來不會撒謊,如果他真的看到地下室裏躲著個小女孩兒,那不用問肯定是見到鬼了,隻不過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這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海裏翻來覆去地出現。我看不見鬼,也找不著明白人問。筒子樓107房間發生命案的時候,公安人員一定把地下室翻遍了,如果有什麽線索,早就找出來了,我再進去找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但是我很擔心大秀兒和小東繼續住在107會不會出事,鬼知道地下室裏那個陰魂不散的東西想怎麽樣。
當時我沒跟陸明多說,也難怪他老婆罵他,這廝見了遊戲機比狗見了骨頭都親,兩眼盯上屏幕就離不開了,連續幾天不吃不喝不睡都沒問題。玩到星期天下午,他老婆給他打電話催了好幾次,他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柄,屁顛兒屁顛兒地趕去丈母娘家接媳婦兒了。
我想了一夜,有些話得找大秀兒姐弟倆問明白了,我決定先問小東。第二天晚上小東剛跟她姐回家,就立刻來我家報到,跟小孩兒說話不能一本正經,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才能問出實情。
我偷懶這習慣不是一天兩天了,打遊戲也是如此,不像陸明那樣每句對話、每個道具甚至隱藏劇情都不肯錯過。我也喜歡打RPG,可對枯燥的練級戰鬥毫無興趣。每當需要練級的時候,比如在一個固定區域反複轉悠,不斷遇敵戰鬥積累經驗值升級,我就交給小東來完成,我自己則到旁邊抽根煙看看報紙,給朋友打電話聊聊天,什麽時候小東把等級練夠了,我才接過來繼續發展劇情。
那天我們玩的是《幻想水滸傳3》,我把手柄交給小東。小東開始認真地戰鬥升級,把一撥接一撥的雜兵和小怪替我換成經驗值。
這時我問小東:“東子,你們家屋裏住了幾個人?”
小東愣了一下神兒,才回答:“住了兩個人。”
他要是不愣這麽一下,直接回答屋子裏住了兩個人,我也就用不著再往下問了,可他這一愣神兒,我心知壞了,準是怕什麽來什麽,107那間屋子裏確實有問題。我裝得若無其事,對小東說:“不是有三個人嗎,那小女孩兒住哪兒?”
小東和陸明一樣投入,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屏幕說:“哥,你也見過那個女孩子?我跟我姐姐說她還不相信,哥,你看我又升級了……”
小東一邊打著遊戲一邊告訴我,深夜做夢醒過來,經常能看到那個女孩子,穿著紅裙子在屋裏繞著床走來走去。他同那女孩子說話,對方也不理睬,一會兒又下到地下室裏去了。小東也把這事告訴過大秀兒,大秀兒以為這孩子是在說夢話,一直沒當回事。
我感覺小東知道的就這麽多了,不用再問,問多了反而會讓小孩兒覺得害怕。我倚著牆坐下,點了支香煙,用力吸了一口,望著天花板仔細琢磨這件事,不外乎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小東做噩夢,這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兒並不存在,可經常夢到同樣的情形,這個夢本身也古怪得緊了;第二種可能是在107房間的地下室裏,真有一個陰魂不散的小鬼,我的直覺告訴我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而且這件事絕不簡單,也許跟發生在107房間的“雙屍無頭案”有很大關聯。
我不指望我能把那件早有結論的案子再破一次,我隻希望大秀兒姐弟倆有個安全的住處,雖然現在沒出什麽事,但等哪天真出事再後悔就晚了。
小東在我這兒玩了一會兒,大秀兒和平時一樣,做好飯菜端過來。我故意吃得很慢,小東幾口就扒完飯,又接著替我練級去了。大秀兒也沒回屋,在等我吃完飯她好收拾碗筷,我趁機跟她提了一下小東做夢的事。我沒敢直接說你們屋裏有鬼,但大秀兒聽我提到這件事,並不感到意外,她告訴我,她也在夜裏看見過那樣詭異的情形,像夢又不是夢,怕嚇著小東,從來沒有明說過。她一開始也曾懷疑過屋子裏有鬼,可問遍了周圍的老住戶,都說這筒子樓裏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小女孩兒。大秀兒這才把揪著的心放開,認為是自己大白天忙活得太累了,夜裏才會做噩夢,住了一段時間也沒出現過其他怪事,又因為一來是這筒子樓的舊房便宜,二來距離她的裁縫鋪很近,所以就沒有搬走。
我說:“應該沒事,老房子年頭多了,難免有些怪事,你要是信得過我,這件事兒我一定幫你解決了。”
大秀兒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在這兒最信得過的人就是你。”
我聽大秀兒這麽說,骨頭都酥了,可說完有點兒後悔,這次又把話說大了,想不出應該如何是好。搜腸刮肚尋思了一宿,沒什麽好辦法,隻好找懂行的老輩兒人問了問,人家說一般遇上這樣的情況,燒點兒紙錢就沒事了。
第二天我拿了個火盆,跟大秀兒一起到地下室去燒紙錢。我邊燒紙錢邊念叨:“那誰你拿錢來吧,拿完了錢該去哪兒去哪兒,別留在我們樓裏不走了,我們這兒沒人招過你,沒人惹過你,你要有什麽事兒放不下,可以托個夢給我,我能辦的就幫你辦了,有力所不及辦不到的你也別見怪……”說到這兒覺得不太好,趕緊又說,“等會兒等會兒,我膽小你就別嚇唬我了,有事還是給陸明托夢吧,他們家地址和電話號碼麻煩你記一下……”燒完紙,把紙灰從地下室撒成一條線,撒到最近的十字路口為止,據說這樣就行了。
陸明還蒙在鼓裏,他說:“過得挺好的,除了在家挨老婆打罵,打不上遊戲機之外,生活和工作還都不錯,可不打遊戲機人生還有什麽意義?你知道不知道,《潛龍諜影2》可快出了,年底大作如雲啊,玩不上真想跳樓……”
我說:“誰問你這個了,睡得好不好?沒做什麽夢?”
陸明說:“睡得當然好了,做夢能打遊戲機啊,我夢裏把好多想打沒機會打的遊戲都通關了。”
我聽他這麽說,知道是沒有鬼給他托夢了。我同樣什麽都沒夢到,107房間沒再出過什麽怪事。從此一切和往常一樣,筒子樓裏的人們白天上班,下班接孩子,回到家買菜做飯,晚上吃飽喝足了,到樓底下乘涼扯閑篇兒,日子過得庸庸碌碌,但是安穩平和。
後來又過了些年,筒子樓危房改造被拆除了,拆遷時從地下掘出了憋姑寺古碑,當時報紙和新聞上都有提及。我跟大秀兒也終歸無緣走到一起,他們姐弟倆回安徽老家去了。那時我早把107的“雙屍無頭案”,以及地下室裏躲著個小女孩兒的事情全忘了,整天忙著出差開會,但是有一天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
七 托夢
夢裏我好像又回到了早已不複存在的筒子樓,我恍惚中推開一間房的門,想看看有沒有我認識的人住在其中。可我感覺看到門後漆黑的房間,如同一盤播放著某段記憶的錄像帶,我看不到畫麵,裏麵的內容卻出現在我腦海中:
莫師傅是個開貨車跑長途的司機,他因為趕路疲勞駕駛,在一條公路上撞死了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兒。莫師傅下車去看,發現那小女孩兒的腦袋都被碾沒了。他當時怕得要命,腦子裏一片空白,都不知道怎麽開車回的家,到家才意識到是肇事逃逸,而且出了人命,晚上一閉眼就是那個沒有了頭的小女孩兒。
妻子何老師看出丈夫惶恐不安,一問問出經過,就哭起來了。如果莫師傅被抓起來,她和小胖都沒法兒活了,就勸莫師傅把此事瞞下來,反正那條路很偏僻,事發時也沒有目擊者。夫妻兩個就此守口如瓶,消除了全部證據,可莫師傅心裏不安,總覺得那個小女孩兒陰魂不散,跟著他進了這筒子樓,從這開始人就不太正常了,有一天他看到那小女孩兒就躺在**,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莫師傅嚇壞了,這小女孩兒的腦袋分明在交通事故中被軋沒了,怎麽可能又長出來?莫師傅以為屋子裏有鬼怪,那冤魂討命來了。他為了保護妻兒,拿菜刀剁下**那個小女孩兒的頭,拎到地下室想埋起來,可下去才發現那顆血淋淋的人頭,哪是什麽小女孩兒,分明是自己的妻子何老師,披頭散發兩眼不閉,好像在問莫師傅:“你為什麽要把我的頭剁下來?”
那個小女孩兒的亡魂從此被困在了107房間,白天躲在陰冷的地下室,下雨的時候感覺萬箭穿心,灶馬在身上到處亂爬,隻能在夜裏出來找路。可是感覺有座大石碑把路擋住了,直到我和大秀兒燒了紙錢,把紙灰撒到路口,它才跟著紙灰走出筒子樓。
您要問我這個夢是怎麽回事,我根本解釋不了,我跟陸明說了他也不信。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我隻能說我自己是一個邏輯思維比較強的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筒子樓107房間“雙屍無頭案”和地下室的小女孩兒,這兩件怪事在我心裏糾結得太久了,是夢中的主觀潛意識把這些線索聯係了起來,隻是我在夢中一廂情願的念頭。這是我最願意相信也是最願意接受的結果,我始終不認為我夢中夢到的案發過程是事實,但是……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