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南太行血池村

工作的原因,我經常到山西出差,印象最深的有三個縣。頭一個是陽城縣。“一村分兩縣,漫水分東西;霜雞鳴曉月,鐵馬響秋風”形容的就是陽城,蟒山蟒河、石人盆、白雲洞都是不能錯過的去處,“陽城罐肉”也是名不虛傳。

其次是高平市。我們在當地吃到一種很美味的小吃“燒豆腐”,同行的人卻說這是“白起肉”,我茫然不解:“白切肉?為什麽吃起來像豆腐?”後來聽人家一講才知道,原來高平是古戰場,秦國大將白起曾在此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兵,激起百姓對白起暴行的憤恨。把燒豆腐當作白起肉,是流傳兩千多年的古老傳統,真是“百盡高山盡頭顱,何止區區萬骨枯”。

最後也是最值得說的是陵川縣。那一年到太行山出差,經過陵川錫崖溝掛壁公路。這條路通往深山裏的一個小村子,這村子東有車馬嶺,西有白樺山,北邊是王莽嶺,南麵青峰圍的群山巍峨對峙,村子就在崇山峻嶺圍繞的深溝裏。由於山險路絕,村裏人常年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偶有壯士舍命而出,多墜於崖下,生還者無幾。

當時我們隻看到了最靠近隧道的一個村子,山溝裏麵還有幾十口人或十幾口人的小村子。據說流傳著奇特的風俗,看縣誌從唐代以前就有記載了,什麽時候、怎麽住進去的不知道。想想陵川縣的名字,也許是古代陪葬的人活了下來卻逃不出去,不過這是我胡猜的。

後來我們到縣城住下,當地客戶的朋友聽說我業餘時間寫段子,非要帶我去那山溝裏與世隔絕的幾個小村子看看,他說那裏有很古老、很不得了的東西,我覺得懸崖上的路實在眼暈就沒去。後來有點兒後悔,打算找個機會再去一趟,進到那個與世隔絕、存在了兩千年以上的村子裏,看看到底有些什麽。在我沒有抵達之前,就已經預感到這一次將會麵對巨大的秘密。

南太行是指太行山脈的南端,在山西和河南交界的地方。想必大夥兒都讀過《愚公移山》,愚公家門口有太行、王屋二山,那就是在南太行附近了,愚公想通過一代代子孫把這兩座大山挖掉。咱不說這事兒,就說愚公的動機,好好的太行、王屋兩座山,為什麽非移走不可?哪來的那麽大仇?其實文中也交代了,主要原因在於出門不方便,因此自古以來很多有名的雄關,都設在太行山中。雁門關應該是最有名的了,山勢如門,南北遷徙的雁陣從山門穿過,故得此名,從這一點上不難想象太行山勢之雄渾險阻。有很多天險屏障,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尤其是山西、河南交界的山區,那真是延袤千裏、百嶺互連、千峰聳立。根據縣誌記載,漢代南太行曾是農民起義戰爭的戰場,當時王莽軍以奇人巨毋霸為征討先鋒,在此與綠林軍展開多次惡戰,據說巨毋霸是個能夠驅使虎豹、身高三米三的巨人。明末李自成的農民軍也在這附近和官兵有過激戰。

太行山綿延千裏,就像一條青色的巨龍,盤踞在河南、山西、河北三省遼闊的大地上。山脈南端有個去處,東漢以來喚作“王莽嶺”,此處千山萬壑,雲海浩瀚。這裏有個叫錫崖溝的小村子,山陡溝深,地勢險惡,周圍峭壁環列,由於天險阻隔,溝中二百戶人家幾乎與世隔絕,千百年來自給自足。

我們搭車進山,要經過錫崖溝掛壁公路。那都是在萬丈峭壁間開鑿出的岩洞隧道,是在直上直下的山壁間,鑿出一個個窟窿,再打洞將這些窟窿連起來。據同行的當地朋友講述,這王莽嶺在民間傳說裏,是王莽和東漢光武帝劉秀打仗的古戰場,山上有一些地方都是以這些傳說命名,比如有道險惡的深澗,稱為“劉秀跳”。在民間傳說中,當年王莽帶兵追趕劉秀到此,劉秀孤身一人窮途末路,前有深澗,後有追兵,隻得舍身向前跳過天險——他絕處逢生,終於成為開創東漢王朝的光武帝——追兵雖眾,卻無人敢跳,眼睜睜看著劉秀逃脫,所以此地得名劉秀跳。人生得失成敗,往往隻有一步之遙,關鍵在於有沒有膽量和能力跨越這一步。另外還有心肝石、兵書岩等,每個地方都有一段古老的傳說,但這些民間傳說為正史所不載,應該不能當真。而這個隱藏在王莽嶺深山裏的小村子,有一段比演義傳說更離奇的來曆。

東西兩漢之間,王莽篡位當了皇帝。古代皇帝最大的事就是修陵,畢竟真龍天子也難逃一死,為了在死後也能享用生前擁有的榮華富貴,就得把皇陵修好了,王莽也不例外。但他在位的時候,正值天下大亂,先後爆發了赤眉軍、綠林軍等大規模農民起義。以前赤眉軍兵敗,把漢武帝的茂陵挖了個底兒朝天。漢武帝通西域平匈奴,那麽厲害的大漢天子,死後竟被一群泥腿子從皇陵裏摳了出來。王莽以為這件事歸根結底,就是漢武帝的茂陵位置太明顯,要造皇陵就得造到大山裏頭。他看中了南太行的形勢,發動民夫刑徒,大舉修築皇陵。誰承想人算不如天算,王莽的陵坑剛挖好,他的天下就讓起義軍給推翻了,王莽自己也慘死在亂軍之中。當時修皇陵的陵工,全給堵在了山裏,再往後陸續有不少躲避戰亂的難民,也翻山越嶺逃了進來,逐漸形成了幾個村子。人們知道外麵世道亂,在山裏耕種打獵為生圖個安穩,不想再出去了,也怕被外人發現,就截斷了通道。兩千年來自給自足,幾乎與外界完全隔絕。

幾百年以前還有險路可以出山,但是到後來受地質變動影響,王莽嶺錫崖溝裏的村子四周險峰疊嶂,村裏人如同坐井觀天,再想出去也出不去了。相傳此地風水極好,村民們沾親帶故一代代繁衍生息,也沒出過幾個呆傻,現在科學還解釋不了這個原因。

解放後有兩個村民,探得一條險徑,得以來到外界。這兩人參了軍,開闊了眼界,知道了毛主席提出愚公移山人定勝天的道理,回去之後帶著一眾村民,硬是在高不可攀、飛鳥也難逾越的懸崖上,鑿出一條掛壁公路。他們兩人不幸在工程中犧牲,村民為了紀念這兩個領路人,把他們的墳埋在村口,進村的人都能看到這兩座墳。我覺得這個村子的傳說已經很神奇了,但當地朋友說還有更加不得了的東西,但是並不在這裏,他讓我們先在村裏住一晚,明天再去看。

我這人是急性子,要不你別告訴,告訴了就別說一半,這一晚上腦子裏沒別的事,一直在想轉天會有什麽意外的發現。第二天朋友和當地一位老鄉,開上車帶我們離開了錫崖溝。路線是往南走青峰圍,穿過雲封霧鎖的王莽嶺大峽穀前半段,再往前車就進不去了,我們下車徒步而行。沿途就看到這條大峽穀垂直分開,內部深邃悠長,兩側峭壁如屏,頭頂雲霧縹緲,這條路走到盡頭,地勢豁然開闊,層層疊疊的險峰峭壁,包裹著一個青山綠水的小盆地。盆地邊緣林海蔥鬱,成群的野鳥在上空徘徊。當中是個廢村,斷壁殘垣,粗略一看少說也有幾百處村屋,多半已被野草和樹木覆蓋,走到死寂的廢村中,偶爾驚跑一兩隻野鼠,會把沒有準備的人嚇出一身冷汗。

這還是在白天,我想如果夜裏置身在這廢村裏,那樣的經曆可比看任何鬼片都來得恐怖。我去過很多地方,這樣被遺棄的村子也見過不少。解放後建設大三線,出於戰略需要,有不少大工廠被全部轉移到貴州、四川的腹地。後來形勢改變,那些深山裏的廠房大樓都荒廢了,如今成了地方宿營探險的好去處,所以我並不覺得大山中的廢村有什麽稀奇,除非它有撲朔迷離的古怪傳說。

包括當地接待的朋友和熟悉道路的老鄉,我們一行五個人,自己帶著睡袋和炊具,這條路很遠,當天回不去了,就在山裏過夜。晚上我用氣罐和爐頭煮了熱巧克力,聽我這位朋友說起了關於這個村子的秘密。夜晚山風呼嘯,低垂的暮色襯托得太行山悲壯蒼涼。朋友所講之事,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想,想不到崇山峻嶺中這個不起眼兒的無人廢村,竟有這麽一段驚心動魄、令人難以置信的過去。

由於這段往事,是由我這位朋友以及當地老鄉口述,鄉音較濃,按原話沒法兒講,否則很多人看不懂,我當時聽也隻是聽個一知半解,很多謎團無法解釋。事後我查閱了一些相關的檔案資料,進一步了解到關於這個村子的傳說。咱們還是按照以往講段子的習慣,從第三人稱角度當作故事來講,具體地點位於南太行王莽嶺青峰圍。太行山是長達幾千公裏的山脈,王莽嶺是方圓上百裏的一片大山,青峰圍則是王莽嶺峽穀盡頭的一塊盆地,這個廢棄無人的村子名叫“血池”,故事發生在硝煙彌漫的抗日戰爭時期。

據說血池村裏的村民,祖先是給王莽修皇陵的守陵人。村裏有個叫血池的大坑,是給皇陵殺生活殉的地方,村民常年避世居住,兩千年來依靠耕田采藥狩獵為生,全村有八十餘戶三百來人,很少與外界往來。其實村子有王莽嶺大峽穀這條路,雖然山陡路險,但還是能夠進出的,隻不過村民們謹守祖訓,世代保守著血池的秘密,不敢讓外人知道。

至於這村子裏到底有什麽秘密,絕大多數村民都不知情,隻有村長臨死的時候才告訴下一任村長。千百年來,村裏人偶爾會和外麵的人接觸,用藥草獸皮換些生活必需品。曾有幾撥土匪聽到了這個村子的事,想從峽穀進村洗劫。村民多為獵戶,結成民團自保,占據地勢,憑借刀矛土銃將土匪擊退或殲滅。

清朝嘉慶年間白蓮教起義,戰爭波及數省,有一些官軍的殘兵敗將逃到青峰圍,讓村民全給殺了,官府震怒。青峰圍裏的山民,曆來不服王法、不繳田賦,當時曾調兵前去清剿,但山高路險,為了一個小小的村子,也不值得派遣大隊兵馬,人去少了又打不下來,所以官府拿青峰圍很頭疼,隻好置之不理。

太行山自古以來便是用兵之地,曆朝曆代打仗都屬這裏打得最激烈。“盧溝橋事變”之後,日軍侵華戰爭全麵爆發。侵華日軍占領太原,先後對太行山的抗日武裝進行過多次掃**,青峰圍裏的村民們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外麵正在打仗。日本鬼子的事大夥兒都聽過,據聞日軍很凶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但是就連村裏最有見識的村長,也不知道日軍是從哪兒來的,更不知道這日本國是在東還是在西。反正這些村民就認準一個道理,不能讓日本鬼子進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殺得日本鬼子不敢來了,青峰圍也就平安無事了。

因為以前那麽多朝代都是這麽過來的,南太行王莽嶺萬峰突兀,山路險阻,峽穀深壑中峭壁對峙。縣誌中描述峽穀中最險要的一段,稱為“飛狐嶺”,僅有一線微通,那道路“細如絲發,盤似羊腸”,敵人來少了打不進來,一個村子又不值得大軍討伐,圍困起來就更不怕了,兩千年以來一直過著自給自足在土裏刨食兒的生活,山外饑荒鬧得再厲害,也沒見青峰圍的村子裏餓死過人。

村中的首領是村長老東叔,老東叔五十來歲,是一位老獵人,熟悉山中地勢,為人耿直果敢。但第一有見識的則是老太爺,老太爺相當於長老,八十多歲,滿嘴的牙都掉光了,一輩子總共出過六次山,甚至到過縣城。對於青峰圍的村民而言,去過縣城是什麽概念?那等於咱們現在說誰乘飛船去過火星了,因為好多村民到死都沒出過飛狐嶺,做夢也想不出縣城是個什麽樣子,所以老太爺在大家夥眼裏,那是見多識廣,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大夥兒對他很是信服。得知外麵在跟日本鬼子打仗,村裏的人們便聚在一起商量對策,這些事當然是由村長做主,但也要請教長老。

長老眯起眼,捋著山羊胡子沉吟良久,緩緩開口說道:“兵凶戰危啊,如今是兩國交兵,這場仗打起來自是非同小可。咱們這個村子雖然僻處深山,卻也不能掉以輕心,該當嚴加防備。”

村民們紛紛點頭稱是,接下來請村長決定如何布置。村長清點了村中青壯,能掄槍使刀的都算上,連男帶女一百六十多人,剩下一半老的老小的小。就把這些精壯充為民兵,每五人一組,分配了村中的刀矛土銃等武器。各組輪流埋伏到飛狐嶺放哨,白天黑夜不間斷,以木哨聯絡,一旦發現有外敵進犯,整個村裏的民兵全部出動。

青峰圍裏的村民自古就是半民半匪,在深山老林裏抗捐抗稅、不服王法,官府就拿這些村民當野人看待,生存環境使得村民們習武成風,一說要打仗連眉頭也不皺,當下磨刀磨槍,著手準備,這些事不在話下。

隻說有一天,五個民兵分散在飛狐嶺放哨,中午時分,忽然聽見遠處有槍聲,驚得野鳥飛逃。民兵們立刻警覺起來,過了半個時辰,看到有個人匆匆忙忙往山裏跑。那人身上挎著短槍,一看也是翻山過嶺的老手了,可到了飛狐嶺,道路太窄太險,隻好把腳步放慢。正在雲霧縹緲的山道上走著,被埋伏的民兵打了一記悶棍,立時像個木樁子似的一頭栽倒於地。民兵們看這人不像日本鬼子,日本鬼子什麽樣誰也沒見過,但這個人穿著打扮和外麵的人差不多,因此沒下死手,先打蒙了拿繩子綁起來,再帶回去交給村長發落,是殺是剮那得由村長說了算。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三個人進了飛狐嶺。那三人都是粗壯敦實的五短身材,腦袋上頂著鋼盔,背著背包,端著帶刺刀的大槍,說話聲音嘰裏呱啦。民兵們從沒聽過,也聽不懂,但不用問也明白多半是日本鬼子進山來了。這幾個民兵都是打獵的出身,攔路殺人的事也沒少做過,相互使個眼色,先拖著剛才抓來的俘虜躲在一旁,等那三個日軍進了飛狐嶺走到近處,五個民兵齊聲發喊,一起衝上來輪起大片刀就砍。三個日本鬼子猝不及防,也來不及抵擋,況且地勢狹窄,步槍掉轉不便,一轉眼就成了刀下之鬼。

聞訊趕來的村民,把三個日本鬼子身上的衣服、裝備扒了個精光,屍首就直接扔進林子喂野鳥了。村民們見頭一次就砍死了三個日本兵,看來小鬼子也沒傳說的那麽邪乎,大夥兒是興高采烈,看著那些從死屍身上扒下來的東西,又好奇又新鮮,可都不認識是些什麽。不知道是誰撿起一顆日軍的手雷,把銅環拔了下來,看看沒什麽用順手扔到地上,觸發了壓發引信,隻聽一聲巨響,當場炸死了兩個村民,炸傷數人。

青峰圍的村民們第一次見識到現代武器的威力,打雷也沒這麽大動靜。這些人的觀念還停留在冷兵器時代,村裏有幾支老掉牙的鳥銃,那還是前清剿滅白蓮教時的產物,比老太爺的歲數都大,早已打不響了,隻能擺出來裝個樣子嚇唬人。有些村民也知道現在有步槍手槍,但親眼見過的不多,對於手榴彈這種東西更是聞所未聞,此時才知道鬼子兵果然有厲害之處,要是剛才讓這仨鬼子有機會扔出掌心雷,死掉的人就是村中民兵了。

村長急忙吩咐眾人收拾死者救治傷者,這時先前被抓的那個人也從昏迷中醒轉了。他是八路軍一二九師的一個參謀人員,部隊調動途中與日軍發生了遭遇戰,隻剩他一個被敵人追趕到此。雙方說明情況之後,村民們放了這位八路軍的參謀,並讓他給看看日本兵身上帶的都是什麽鬼東西,為何一碰就炸?

那參謀熟悉日軍裝備,一件件給村民們說明,鋼盔、三八式步槍、子彈匣、工兵鏟、水壺、飯盒,剛才炸死村民的手雷,俗稱甜瓜手榴彈。每個日軍都有一塊身份鐵盤和一本小冊子,那小冊子叫軍士手牒,記載著該士兵的個人履曆,從肩章的顏色可以區分日軍兵種。村民們哪懂這些名堂,直聽得目瞪口呆,不知所雲。

這名八路參謀告訴村民們,如果日本鬼子有軍士失蹤,一定會派人在山區搜索,找到這個村子免不了進行血洗報複,鄉親們還是趕緊撤離此地為好。這山勢雖然險要,但是過了飛狐嶺就無險可守,裏麵又是斷頭路,萬一讓日軍打進來,後果不堪設想。村民們卻不為所動,這個村子的祖先是守陵人,雖然皇陵到最後並沒有完工,但是還守著一個很大的秘密,這是祖宗留下的遺訓,豈可不遵?再說日本鬼子雖然厲害,無非是仗著武器之利,村民則憑借地勢天險,隻要小鬼子敢來,就能讓他有來無回,何況日本鬼子身上還帶著這麽多好東西。其實主要是村民們認準了日軍不會派太多部隊,民兵扼守各處險要路段,按照以往的戰術借助地形忽打忽散,敵軍走不到一半就全被收拾了。

八路參謀苦勸村民,見這些人不為所動,也無可奈何,隻得歸隊去了。過了兩天王莽嶺果然不斷有日偽軍出沒,最多一次有十幾個日本鬼子。村民們在沿途挖掘陷坑、布置滾木礌石,使用弓箭和刀矛伏擊,接連挫敗了不熟悉地形的日軍。後來有些抗日武裝被敵軍打得走投無路,也到青峰圍避難,但村長為了避免村子裏的巨大秘密泄露出去,隻讓外來者在飛狐嶺裏躲避日軍,再往深處走就不允許了。

日軍對這個地方恨得牙根兒發癢,可也和曆朝曆代的官軍一樣,為了這麽個小村子,犯不上使用大部隊,那山勢太過艱險,是天然的屏障,陸航的飛機無法準確轟炸那個村子,步兵的重武器也運不上去,真是有勁兒使不上,因此青峰圍村子裏的秘密才得以繼續保留。

直到1941年12月7日,日本聯合艦隊空襲珍珠港,正式對美國開戰,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的主戰場轉移到了太平洋,轉年春天侵華日軍的精銳也將被調去參戰。在此之前為了免除後顧之憂,日寇對整個晉察冀敵後根據地,進行了規模空前的瘋狂大掃**,不知是什麽原因,青峰圍也成了掃**的重要目標。

1942年的春天,春寒料峭,山上的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日軍對太行山區展開了前所未有的瘋狂掃**。河南省、河北省的“河”是指黃河,山西省、山東省的“山”是指太行山,太行山為華中屋脊,壓製太行山無異於打斷了中國的脊梁。

偷襲珍珠港取得巨大戰果,證明美國的太平洋艦隊在日軍麵前不堪一擊,這使日軍的氣焰也囂張到了頂點,認為美國的工業雖然無比強大,日本造一輛坦克的時間,美國能造一百輛坦克,但隻要在戰爭初期予以重創,令美國國民陷入恐慌,那麽美國人也不得不向大日本帝國低頭。此時日軍戰略重心移向太平洋戰場,戰線拉得太長,兵力不夠分配,因此要對華北實施大掃**鞏固戰果,但是誰也沒想到青峰圍也成了他們掃**的目標。

原來日軍指揮官早把青峰圍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這一帶山區常有抗日武裝活動,遇到日軍就躲進峽穀,等日軍一撤又出來活動,漸漸成了心腹之患,因此下定決心要血洗青峰圍,特別抽調精銳兵力組成一支討伐隊。一百多個鬼子再加一百多個偽軍,配備有迫擊炮、擲彈筒及九二式重機槍,由反遊擊戰經驗豐富的老鬼子山崎率領,一路潛行,悄無聲息地逼近了青峰圍。

青峰圍裏是條絕路,並非戰略要地,但日軍的頻繁活動,加上經過這麽多次的較量,日軍的凶殘狡詐和戰鬥力之頑強,也讓村民們感到了很大的威脅。這夥東洋鬼子跟以前的官兵土匪完全不一樣,別看這日軍大多體格短粗,但是太凶悍了,落單被人圍住之後仍不投降,受了傷滿身是血也照樣跟你玩命,端著刺刀咬牙切齒地怪叫,林子裏的大獸都沒這麽野;不僅如此,日本鬼子槍打得準,離近了拚刺刀也厲害,村裏民兵沒少在這方麵吃虧。但村民心裏也對日軍的斤兩有了底,知道要避免近戰廝殺,更不能直接暴露在日軍火力射擊的範圍之內,隻能利用險惡地形與外敵展開周旋。

村民們的觀念仍停留在冷兵器時代,至多見過打鳥的土銃,但見識了日軍的武器裝備後,也不敢小覷對方了,不過又認為飛狐嶺山遠路險,敵人來少了對村子沒威脅,來多了不值得,之前多少朝代都是這麽過來的,這次也不會例外。可在1942年大掃**前夕日軍竟出動陸航轟炸機,朝這個小村子投放重型炸彈。

南太行血池村位於深穀盡頭,這地方全是崇山峻嶺,隻有前邊的飛狐嶺上有一條險路通行,村子周圍峭壁環列,猿猴飛鳥也難以逾越,山中一年到頭霧如潮漲,日軍陸航轟炸機不敢深入雲霧,扔了幾次炸彈都沒有命中目標,隻是炸塌了一部分山體,隨後日軍的偵察兵開始在飛狐嶺附近頻繁活動。

時值初春,村裏有些田地要耕,這地方沒有牛,山路險陡,牛馬騾子進不來,以往多曾有人帶騾馬進山,半路上全掉山溝裏摔死了,沒有一次例外。所以自古以來,村民要用手犁地,能幹這種活的人右臂都比常人粗上一倍。

這天村民們聚集到一處,正商量耕地的事。有人擔心春耕太忙,疏於防範,會有日本鬼子進山掃**。有個村民說絕不能夠,東洋國這時候也得種地,要不然回頭吃什麽?從古至今,凡是大舉用兵,向來是在秋草正長的時候,秋草一長,戰馬的膘就肥了,那時征夫容易披掛,頂盔摜甲不冷不熱,寒暑披鐵甲,那是最辛苦的事了,日本鬼子再凶他不也是倆胳膊倆腿兒的人,這時節全都回國耕田去了。其餘村民聽了連聲稱是,隨後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敢情小鬼子也是莊稼人啊?”

老太爺聞言,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村民們趕緊安靜下來,請老太爺說話。老太爺說日本鬼子是從東洋國來的,東洋國在哪兒咱不知道,可一定是有海啊,要不然怎麽能叫洋呢?那東洋國裏的人,全是不種莊稼不種田的漁民海盜。

村民們沒見過海,但既然不是莊稼人,自然也沒有春種秋收的忙碌,那就隨時有可能進山,不過這也沒什麽,還和往常一樣加強防範即可。正說得熱鬧,突然一支響箭射上半空,村裏人知道有鬼子進山了,老的小的連忙躲藏起來,其餘的村民各拿刀矛弓弩,依著村長號令,前往飛狐嶺伏擊。

村裏事先布置了暗號,發現有外敵進了峽穀,如果人少,那埋伏放哨的民兵就自行動手解決了;來得多了就放響箭。因為地形關係,峽穀外麵聽不到,傳到村裏這聲音卻放大了許多倍,民兵們得到信號,立刻埋伏到山口附近。

日軍佐官要配刀,不知老鬼子山崎是什麽佐,反正是個挎著刀的軍官。軍官級別一般是按“少中上大、將校尉士”排列,日軍是用佐官代替校官,佐官屬於中高級指揮官,級別很高。對於一個毫無戰略價值的小村子,竟由老鬼子山崎親自指揮討伐隊,事情顯得很不尋常。不過村民們並不知情,隻是從沒見過這麽多日軍,雖然這支討伐隊僅有一百多個日軍和一百來個偽軍,但對這個小村子來說,已經是殺雞動了牛刀。

村長帶人到高處窺探,隻見日軍拉長了隊伍,猶如一條長蛇,順著如絲的山路逶迤而來,刺刀和鋼盔在日光下泛著寒光,血紅的膏藥旗隨風招展。在前麵開路的是那一百多偽軍,先頭部隊已經進了王莽嶺峽穀。

峽穀裏有很多陷阱,比如挖的深坑鋪上亂草枯葉,底下全是倒豎的木樁子,還在地勢險要處設置了窩弩。走在頭裏的一百多偽軍首當其衝,雖是小心翼翼地一邊探路一邊走,一路上也扔下了不少屍體。偽軍貪生怕死,戰鬥力不強,要在以前一旦出現傷亡,早就轉身潰逃了,可這次不一樣,日軍在後架著重機槍壓陣,誰敢退後一步就地處決,那些偽軍隻得硬著頭皮往前走。

這種情形也超出了村民們的預計,打了幾次伏擊收效不大,被逼得步步後退,敵軍終於開進了沒有道路的峽穀深壑。飛狐嶺是處於直上直下的萬丈峭壁之間的一條狹窄的險徑,最窄的地方雲生足底,往前行隻能一步一挪,轉身都轉不了,刮陣大風就能把人吹進深穀,底下是綠浪滔天的林海,兩側是刀削斧劈的懸崖,在民間傳說裏,僅有天上的飛狐才敢過去,故得此名,其險可想而知。

民兵們分散躲在飛狐嶺對麵的斷崖上,投擲長矛,射出弓箭飛石,把通過飛狐嶺的日偽軍一個接一個打落深穀。走在飛狐嶺上轉身都困難,本事再大也無法舉槍還擊,更沒餘地躲閃,全成了活靶子。中箭的慘叫聲以及墜入深壑的絕命長呼之聲,在山裏反複回**。

日軍的九二式重機槍到這裏就成了累贅,步槍和迫擊炮也施展不開,民兵全躲在死角裏,以上製下占據了最有利的地勢。前頭的偽軍死傷不少,被迫退了下去,後邊的日軍斃了幾個也遏製不住。

村裏的民兵們見擊退了敵軍,無不歡呼雀躍,從沒見過一次來這麽多部隊,何況又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日本鬼子,看來隻要有天險飛狐嶺,日軍再怎麽厲害也進不了村。

村子裏有個傻子,也不是真傻,人傻心不傻,就是腦子簡單一根筋,隻能占便宜不能吃虧,自小沒爹沒娘,長得又高又壯,雖奇醜無比,但攀山越嶺不讓猿猱,能夠用一隻胳膊犁地,力大無窮。老太爺最疼傻子,平時就將他帶在身邊,誰說傻子不好老太爺就罵誰。這時傻子也在斷崖上,他見飛狐嶺上還有幾名受傷的偽軍,中箭帶傷地在那兒呻吟慘叫,縮在狹窄的道路上,想退又不敢退,哆嗦成了一團。

傻子看到這些偽軍身上背著步槍,就想奪過來。他那身手村裏無人能及,跟山魈一般攀著古藤爬上雲霧繚繞的峭壁。那幾個偽軍都看得呆了,不等掙紮,早被傻子揪著領子拎起來,拋下了深穀,傻子趁手便撿起幾支步槍挎在身上。

其餘的民兵在遠處看著,忽見傻子身後的霧中出現了一個鬼怪,那家夥長得輪廓像人,但臉上有個大套子,臉下是個豬嘴。其實這是戴著防毒麵具的日軍,但在民兵看來,就和鬼怪一樣,他們急忙拚命叫喊,招呼傻子趕快離開。

傻子雖然看不到身後情形,但是瞧見對麵的民兵揮手大叫,他也知事情不妙,扭回頭看了一眼,一個戴著防毒麵具的日軍已經到他身後了。山穀深壑中雲霧繚繞,倆人事先誰都沒看見誰,等到發覺的時候,險些撞在一處,都被嚇了一跳。傻子反應迅速,蒲扇般的大手一巴掌掄過去,就將那個日軍打得翻著跟頭摔下峭壁,隨即探臂膀拽出了大環刀,就看後邊也有戴著防毒麵具的日軍,對著他舉槍要打。傻子也明白挨槍子兒不是鬧著玩的,縱身跳起來抓住一條枯藤,“噌噌噌”幾下爬到了高處。附近埋伏的民兵則端起弓弩長矛,準備打第二撥上來的日本鬼子,卻有一陣陰森慘綠的霧氣迅速彌漫開來。

別看村民們不懂這是日軍放的毒氣彈,但久在深山,也見識過瘴氣,心知可能有毒,忙撕開衣襟遮住口鼻。不料這毒氣走五官通七竅,埋伏在飛狐嶺各處的民兵接觸到毒霧,包括村長在內,相繼倒在地上,身體抽搐,口吐白沫,瞬間喪失抵抗力,眼瞅著就活不成了。

飛狐嶺山勢狹窄,這風又是從外往裏走,日軍用擲彈筒放出的毒氣彈,發揮了很大的殺傷力。大隊戴著防毒麵具的日軍,用毒氣彈開路,穿過了飛狐嶺天險,沿途看到倒地不起的民兵,近處的拿刺刀捅,遠處的用槍射殺,一個活口不留,村長也被老鬼子山崎用刀砍掉了腦袋。兩百多日偽軍殺氣騰騰,直逼青峰圍裏的血池村。

埋伏在飛狐嶺截擊外敵的百餘民兵,大部分被毒氣彈撂倒在地,慘遭屠戮,隻有傻子和兩三個離得較遠的民兵逃過一劫。這幾個人舍命逃回村子,邊跑邊聽身後傳來槍聲,子彈擦著頭皮“嗖嗖”亂飛,就知道日本鬼子已經跟上來了。

當時村裏剩下的人全集中在村後一個大坑裏,這個坑就叫血池,是兩千年前為皇陵挖的殉葬坑。那時候流行殺殉,活人砍了頭填在坑裏,要流血成池,所以叫血池,不過挖好之後沒用過,這些年荒草叢生。村裏以老太爺為首的老弱婦孺,還有一些村民收救的遊擊隊傷員,都在這兒等著消息,遠遠地聽見槍聲不對,怎麽會越來越近?

這就預感到要出事了,青峰圍裏是個絕地,盡頭沒有退路,千百年來全憑飛狐嶺天險擋住外敵,真讓日本鬼子打進來,村裏人誰也別想活。另外那日本鬼子雖說厲害,其實也就那兩下子,全村民兵守著那飛狐嶺,能讓日本鬼子輕易進來?再說村長帶領的民兵,豈能眼瞅著日本鬼子進山,這槍都打到村口了,莫非民兵全都犧牲了?

村民們不知情況如何,一會兒恐慌一會兒擔心,皆是坐立不安,這時就看到傻子一隻胳膊夾著一個受傷的民兵,撒開大步跑進村子來。大夥兒一看那兩個民兵都受了槍傷,傻子身上全是血,屁股上也挨了一槍,但他自己渾然不覺,張著大嘴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拿手比畫,想告訴老太爺是怎麽回事兒。他越著急越說不清,還是跟在傻子後麵逃回來的一個民兵說明了情況。

村民們得知這個消息,當場抱頭痛哭。這地方生存條件惡劣,因而民風彪悍,既然日本鬼子進來了,一定是要雞犬不留的。剩下的男女老少就準備要去拚命,卻被老太爺攔住了,他認為日軍有妖術,那有毒的綠色煙霧沒人抵擋得了。

大夥兒急得沒辦法,雖然不甘心束手待斃,但日軍已經打了進來,即使不用毒煙,踏平這個村子也易如反掌。村民們繳獲了幾支三八式步槍,會用的人沒幾個,而且青壯民兵全死了,剩下些老弱麵對窮凶極惡的日寇,隻有伸脖子等死的份兒。村民們絕望至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老太爺讓傻子背上自己,告訴眾人往坑底走,這村子埋藏了兩千多年的秘密,此時不得不讓大夥兒知道了。村民們都聽說過這件事,這個巨大的秘密隻有每代村長知道,如今村長已經死了,不過老太爺是這村裏歲數最大、知道事情最多的人,他知道這個秘密沒人會覺得奇怪。村民們跟著老太爺,穿過比人還高的草叢往坑底走,這裏堆積著幾塊巨石,搬開巨石露出一個洞口,裏麵深不見底。

此時站在大坑邊緣,轉頭就能看見日軍鮮紅的膏藥旗在村中晃動,村民們不敢停留,魚貫進了那個大洞。洞裏有古代留下的火把,用油布包著至今還能用,老太爺指點大夥兒點了火把照明,往洞穴深處走去。

村民們從不知道村子下邊還有個洞穴,以為村裏流傳千年的秘密,就是一條逃生的暗道,絕處逢生,心裏又驚又喜。但是走到深處感到並非如此,往裏麵走是個大山洞,這個洞大得都無法形容了,也沒有底,盡頭是一道大斷層,深厚無比的大地從這裏裂開。火把光芒照到對麵斷層上,眾人一個個看得兩眼發直,那個巨大的秘密此時就在麵前。

那是一個謎一般的巨大生物,它白森森的脊椎早已變成了化石,骨架嵌在大地的斷層中。村民們站在地底,跟這些大得嚇人的白骨相比,如同一群螻蟻般渺小,火把光芒有限,僅能照到其中一部分,但也足以使村民們膽戰心驚。

老太爺告訴眾人這是祖龍,大地的裂痕就是龍脈,春秋戰國的時候就在此殺活人祭祀,每一代村長都要到這裏拜上一次,他還是六十年前來看過一眼。村民大多迷信,想不到世上真有龍,全部驚得不知所措,趴在地上磕頭膜拜,大氣也不敢多出一口。

實際上地質斷層中露出的化石,是史前某種巨大的恐龍,這條斷裂帶則深不可測,現在科學家稱其為中原斷裂帶。以前的人們不懂什麽恐龍,認為這就是祖龍,皇陵選在此地也是出於這個原因。村子裏祖宗的遺訓不讓外人進來,也是害怕毀掉龍脈。

在村民們驚異於目睹了祖龍的同時,日軍也已循著血跡發現洞口了,村裏沒人說明村民全躲進了山洞。為了避免遭受伏擊,日軍往洞中投了不少毒氣彈,隨後又向洞裏扔手雷。老鬼子山崎逼著偽軍殘部開路,日軍都戴上防毒麵具跟在後頭,進洞剿滅幸存的村民。

日軍為什麽要興師動眾,來打青峰圍裏一個無關緊要的村子,不僅不計代價,甚至連《日內瓦公約》禁止使用的毒氣彈都用上了。據說有三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日軍就是要拔除這個易守難攻的天險,以免被抗日武裝利用;第二種可能是,日軍侵華之野心巨大,事先經過了長達幾十年的情報收集,繪製的中國地圖精確無比,礦產、地理、風土無所不包,連中國自己都沒這麽精密的地圖,而且日本人也相信風水,妄圖截斷中原的龍脈;第三種可能就是,那時候日軍秘密研製了一種武器,稱為地震武器,這種炸彈不是用來炸毀工事掩體、殺傷有生力量的,而是專門用來炸地脈——將炸彈放置在地質斷裂帶深處,炸彈有定時裝置,設置之後人員全部撤離,炸彈被埋在地下,到了時間自行引爆,爆炸的衝擊波通過地脈傳導,可以使千裏之外的目標城市發生地震,不僅能有效破壞敵人後方,更可使敵方軍民以為是天災,作戰決心與意誌受到動搖,可謂一舉兩得。不過日軍的地震武器,始終停留在秘密研製、實驗階段,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戰敗無條件投降,也沒有真正地投入使用。當年對青峰圍這個村子的重點進攻,有可能是想找到中原斷裂帶的洞口,作為地震武器的試爆點,沒有比這裏更合適的地方了。日軍的這一行動雖然屬於絕密,但真正的動機也不外乎這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