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沒想到

看著不經意得來的榮譽和利益,項嶽不由得心下暗暗思忖: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情場失意,賭場得意”嗎?隻不過賭場換成了職場。

人生啊……真是變幻莫測。

此時此刻他絕不會想到,自己的職場人生這才剛剛拉開序幕。

因為漲工資又得獎,他不得不在飯店請同事們撮了一頓“大餐”。

一圈兒八個人坐定。一紮生啤端上來了。豬蹄,紅燒肉,糖醋排骨,清蒸鯽魚……那時每逢過年才能吃到的菜,這天全都上了桌。

項嶽首先端起酒杯,對同事們說:“我項嶽能有今天的榮譽和成績,都是跟同誌們的幫助和協作分不開的。我先敬大家一杯!”

全桌人同時站起來碰杯。

廖東源說:“我是看著咱們頭兒在院裏踏踏實實幹起來的。他首先是高智商,外加勤奮鑽研,不成功的話,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項嶽笑了。他拍拍廖東源的肩膀說:“廖哥們兒,你吹捧的有點過了啊。不過還是得感謝你。”

大家一陣嘻嘻哈哈,個個酒足飯飽喝得醉眼朦朧稀裏嘩啦。

某天,他在食堂遇見了曹一凡。聽說這家夥跟省委大院裏某家的千金訂婚了,一臉春風得意神情。見了項嶽竟然主動過來打招呼。

“大項”,他喜歡這樣稱呼項嶽。一來項嶽個頭高,1.75米朝上,二來項嶽在院裏很有些聲望,熱門紅人嘛。

“你好啊,曹工。”曹一凡跟項嶽一樣,也評上了工程師。雖然大家都在背後議論他走了後門,但總算評上了。

“曹工”友好地說:“咱倆還是並肩前進啊。戰友戰友。”他一手握住項嶽,另一隻手拍拍他的肩膀。

“那是啊。曹工能力確實也很強。”他打著哈哈說。

曹一凡又說:“你之所以被推存參加省裏的演講大賽,我在我父親那邊說了不少好話呢。我告訴他你是單位的新秀,文武全才。”

曹一凡父親是副省長。副省長還管演講比賽這種小事麽?

不過,項嶽一聽又樂了。他居然把“推薦”說成了“推存”——一個白話先生,嗬嗬。

“下次再有這種好事,別忘了再幫我推存推存啊。”他笑道。

旁邊吃飯的同事,有人聽出了話裏的笑料,彎著腰捂著嘴噴飯了。

項嶽回到家裏。父母得知兒子獲得榮譽又漲了工資,也很高興。晚飯時光,餐廳裏洋溢著歡樂氣氛。

老父親說:“我早就看出來,我這大兒子有出息。”他一如往常地把陶瓷小酒壺拿出來,倒上一盅白酒,樂嗬嗬地說。

母親則隻考慮具體的事。她說:“評上先進,漲了工資,下次再分到一間住房,結婚就有地方住了。”

那會兒沒有商品房。要解決房子都得靠單位分配。年輕人大多是筒子樓,每人或每戶分到一間。大家都在走廊裏做飯,使用公共衛生間。澡堂也是單位公共的。

“媽,想那麽多幹嘛?我又不急著結婚。”他一聽到結婚這個詞兒,李夢雨的臉龐立即出現在他眼前。免不了憋屈煩惱,他心知自己永遠忘不了她。

老媽看了一眼大兒子,趕忙說:“媽不說了不說了。可你眼看也二十五六,到了該談戀愛成親的年齡了。”

弟弟在一邊接著說:“我哥條件這麽好,肯定有女孩子追,媽你放心吧。”

項嶽用筷子敲了一下弟弟的腦袋,說:“你個小家夥懂什麽?趕緊複習你的功課去吧。考不好看你怎麽辦?”

“那就黃瓜大蒜麻油放一塊兒——涼拌!”調皮的弟弟大聲說。說完趕緊躲閃著——怕哥哥再敲他腦袋。

項嶽看著躲在母親身後的弟弟笑了。

不久後的一天,又一件讓他萬萬沒想到的事發生了。

這天上午,他正在實驗室裏進行一項新項目實驗,廖東源和兩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給他做助手。他簡單交代了注意事項,大家開始進行第一次實驗。

忽然,許主任推門走進來。

“項副主任,請你到黨辦去一下。領導找你有事。”許主任說。

項嶽有點納悶。黨辦找我又有什麽事?難道還要參加演講比賽?

“做什麽啊?”他不由得問。

許主任說:“我也不知道。黨辦來電話說讓你去一趟。”

他隻好交代了廖東源幾句,讓他帶領大家繼續做實驗。然後洗洗手,換下工作服走出實驗室。

進入黨辦小會議室,他看到除了院黨委劉書記和黨辦吳主任,人事處馮處長之外,還有一位頭發花白麵容和藹的領導,身旁坐著一位貌似秘書的跟班。

“小項,這是市科技局羅局長。”吳主任介紹道。

幾位領導都站了起來。他趕緊過去跟羅局長握手。

“你坐吧。”吳主任指指一旁的單人沙發。

科技局局長找我幹什麽?應該不是演講的事了吧?項嶽思忖著:看他們的表情不是什麽壞事吧?

劉書記開口了:“小項,剛才羅局長跟我們談過了。因為你在工作中的突出表現,以及你在省市兩級五講四美三熱愛演講比賽中的水平,市科技局黨委研究決定,抽調你到局創新技術與產業轉化處,擔任副處長。”

什麽?!項嶽一聽愣住了。

我就一搞技術的,做實驗搞項目還行,讓我去當官?這怎麽可能?

看到項嶽驚訝的神情,劉書記立即笑著解釋道:“這是工作需要。其實我們院也很器重你,準備提拔你為實驗室主任呢。可是,上級部門也看上你是塊好鋼,要把你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我們作為下級單位,隻有服從了。”

這個消息對於項羽來說,太突然了。隻能用“萬萬沒想到”這幾個字來形容。

當官?這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中國曆來官本位思維至上。從古到今莫不如此。

但是,項嶽從沒想過自己去當官。在他眼裏,好官確實有,像焦裕祿那種為民兢兢業業死而後已的。但也有一些官員以權謀私,且互相傾軋,勾心鬥角。

項嶽覺得官場太複雜,還是搞技術比較單純,容易出成績。

於是,他婉言謝絕道:“羅局長,您和科技局領導們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你們對我的讚賞和鼓勵。可是,我覺得自己頭腦比較簡單,情商不高,恐怕……不適合進入政府機構。”

幾位領導互相對望了一下,似乎對他的回答有些意外。

羅局長說:“小項,這是我們局各級領導反複研究決定的。我們對你進行了考察,你的檔案也看了。認為你確實適合這一崗位。”

劉書記笑著說:“小項是學技術的,搞技術創新有一套。但從沒當過正經八百的官,對官場有點膽怯。”

吳主任說:“是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什麽工作都是一邊學一邊做。誰也不是天生就適合做政府官員。”

項嶽隻好說:“那……謝謝各位領導的信任和支持。我還是考慮一下吧。”

“好吧。”羅局長看了看劉書記和吳主任,對項嶽說:“你回去想一想,再跟家裏人商量一下。我們等著你的答複。”

“嗯。好的。”項嶽說完,跟領導們告別,走出了黨辦會議室。

此等大事,自然要跟父母家人商議。

回到家裏開門之後,他坐在單人沙發上,對父母講了這件事。

正坐在三人沙發上看報紙的老父親,摘下老花鏡看著兒子說:“你說什麽?有人看中你,讓你到市政府去當官?”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

“我兒子有官運啊,哈哈。這可沒想到。”他放下報紙,向後靠在沙發靠背上說。

“我覺得不好。你的性情不適合在官場沉浮,要是得罪了人可怎麽好……”母親發表意見。

父親看了看老伴,打斷說:“那是非常時期。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不會有那種情況了。”

項嶽一直默默地低頭不語。

父親問他:“你自己怎麽想的呢?願意去還是不願意?”

他說:“我對技術工作很有信心,也很有把握。隻要自己肯努力就能做好。但是官場這種地方……恐怕魚龍混雜各色人等都有。我不知自己能否適應。”

父親點點頭道:“說的有道理。你爸我在部隊待了一輩子。部隊雖然也有官場,但畢竟要比地方單純一些。”

母親在一旁聽說,立即附和著:“那咱就不去當這個官,繼續當你的工程師好了。”

老父親從茶幾的煙盒裏摸出一支中華煙遞給項嶽,又給自己摸出一支,然後掏出打火機給兒子和自己點上,之後才說:“現在你正處於熱門狀態,單位和上級部門都看好你。如果你拒絕,恐怕會有一些不太好的負麵影響。”

“我也考慮過這些。但是總比幹不下去再灰溜溜跑回來要強吧?”

“說的也是。可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試一試。”父親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白霧升騰起來的時候,他看著兒子說。

項嶽把長長的煙灰彈入玻璃煙灰缸,之後說:“爸,你真覺得我應該試試?”

“如果你能在官場混下去,算你有這個本事。如果感覺不行,那就早點退出來,大不了換一家單位。就算增加點社會閱曆和經驗吧。反正你還年輕,有時間折騰。”父親最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