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艾瑪
一陣喊叫聲和腳步聲將我驚醒，大廳似乎發生了騷亂，但眼前的燈光微弱，醫療區還處於昏暗中。艾莉翻了個身，睡眼惺忪地看著我。
“媽媽，什麽東西？”
“不知道，寶寶，你必須和媽媽一起待在這裏。”
“媽媽，我想看。”
“不，不能看。”我緊緊抱著她，豎起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
大家是在爭奪食物嗎？還是更糟糕的事？
腳步聲逐漸停了下來。我靜靜地等著，想聽清楚外麵發生了什麽。突然的寂靜讓我感到更加不安。
這時，醫療區門口出現一個穿著軍服的人影，額頭戴著頭燈，光束像一座燈塔照進了醫療區。
那人急促地朝我走來，掀開半遮擋的白色簾子，刺眼的頭燈照在我的臉上。從體形來看，這應該是個男人。隻見他伸出手一把抱住艾莉，我連忙起身伸出瘦弱的手臂拉住他，用力到指甲在他皮膚上留下了凹痕。
“爸比！”艾莉張開雙臂抱住眼前的男人。
“詹姆斯？”
“是我。”
我立馬鬆了一口氣，這短短幾個字讓我如獲新生，身體的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饑餓感也隨之消失。
我舉起手擋住刺眼的光亮。
“不好意思，”他嘀咕著，上下打量著我，眼裏滿是難過和擔憂，“出什麽事了，艾瑪？你怎麽躺在病**？”
“我沒事。”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那些都不重要，快告訴我我們馬上就能離開了。”
“是的，我們馬上就能離開了，馬上。”
詹姆斯
我抱住艾莉，感覺她從未像此時這般脆弱。她瘦了不少，眼睛也有些凹陷，好在她還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
我抱著她離開醫療區來到大廳。地堡大廳裏人頭攢動，地表的生還者和大西洋聯盟僅存的軍隊看上去尚存一些力量。
田中泉將餐廳改建成一座臨時醫院，為所有人做了身體檢查，確保他們不需要緊急治療。
我來到地堡的水處理設備的水箱旁，小心翼翼地將艾莉放進待命的挖掘無人機裏。
她立刻靠過來，緊緊抓著我的胳膊不放。
“爸比！”她尖叫著，“爸比！”
“沒事的，寶寶，不要怕。”我溫柔地將她抱在懷裏，她開始啜泣起來。
“不要走。”
“我不走，寶寶，我就在你後麵。”
“不要走！”
“坐這輛車會很有趣的，就像我們之前的車一樣，隻是有一點兒冷，”我抱著她，“你看，這是我和別人一起造的哦。”
“媽媽——”
“媽媽馬上也會來的，我知道你最勇敢了。先進去吧，乖，還有很多人在後麵等著。”
艾莉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我將她放進挖掘無人機裏，她的身體還在微微戰栗，嘴唇也在不停顫抖。她坐在裏麵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你怎麽能這樣做，爸爸？”
我也於心不忍。我本該留在下麵幫助田中泉，但我實在不忍心將我擔驚受怕、饑餓難耐的女兒獨自放進這古怪的裝置裏。於是我也坐了進去，抱著艾莉，讓她坐在我的大腿上。
“行了，我們走吧。”
她身體還在顫抖：“爸比……不坐。”
“沒事的。”我輕聲說道。我按下挖掘無人機內的返回按鍵，然後緊緊抱住艾莉。無人機猛地啟動，開始沿著通道返回地表。
第二天，我來到中央司令部地堡情報室，靠在門口思考著眼下的局勢。
地堡現在人滿為患，人們睡在簡易小**或者直接用毯子席地而臥。空間加熱器分散裝在開放區域內，開足馬力以抵禦日漸加劇的嚴寒。多數小孩都在玩著平板，大人則在進食、休息。在堡壘的日子，他們都頗為辛苦。
好消息是我們現在團聚了，壞消息是恐怕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我們麵臨著大大小小的問題，有一些問題牽動著我的心，無法解決，還有一些則重重地壓在心頭。最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小孩的數量已經超過大人，多數孩子還失去了自己的雙親，對此我無能為力，隻能盡快開始給這些孩子分配新的寄養家庭。目前來說，我們隻能根據年齡的大小按順序將失去家人的孩子分組，為他們分配監護人。他們在地堡待的情形看上去像一次規模龐大的宿營活動，有的相互偎依取暖，有的在玩耍，還有的在默默哭泣，沒有多少孩子正在熟睡。
我看著這些孩子，腦海裏反複思考著一個問題：我要怎麽拯救他們？
我雖然同意了亞瑟的協議，但隻要能拯救地球上的所有人，我會毫不猶豫地翻臉撕毀協議。人類此時真正站在了岔路口——究竟是離開地球，還是堅守於此？如果地球失去了太陽光的照射，留在地球又是否可行呢？
對我而言，最棘手的問題是食物，其次是能源，但兩者其實密不可分。
在小行星撞擊前，七號營地由住房頂部的太陽能電池板供能，但它們此時都已經躺在廢墟中，四分五裂，無法再正常使用。眼下我們用的是中央司令部地堡的太陽能電池板，它們分散布置在地表收集能量。就目前來講還足夠我們使用，但隨著太陽能輸出不斷下降，電池板的供能量也會逐漸減少。失去了能源，我們又無法種植糧食，最後也隻會被嚴寒吞噬。
我考慮過另尋他法獲得能量，地熱能是最好的選擇，但我們缺少建造地熱電站所必要的設備以及時間。
其次是風能。我們可以東拚西湊出建造風電廠的原材料，問題在於日益惡化的寒冬將極大地影響全球氣候，即便風電廠不被冰雪覆蓋，地球風況也會發生重大變化，我沒有相關的專業知識來分析預測未來的氣候。
最後是水能——潮汐、海浪和水力發電。每一項的建造都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而且麵臨和風能同樣的風險：地球氣候的不斷變化也許會讓水力發電站完全失去作用。海浪可能會減弱，湖泊可能會結冰，河流可能會幹涸或者改變流向，水力發電廠的選址也將充滿不確定性。
如果沒有能源，我們就無法取暖或種植糧食。短期內我們可以解決食物問題，例如打獵——一些動物熬過了漫長的寒冬，但這次它們將不會這麽好運，總之，它們會很快滅絕。海洋生物應該是我們最可靠的食物來源，但這次它們也無法逃脫滅絕的命運。
即便解決了能源問題，在地下建造自給自足的殖民地，收割者還是能輕而易舉地找到我們。如果最後一次日落後地球上還留有人類，收割者便會發起攻擊，輕而易舉地將我們從地球上抹除。
在我看來，我們的確隻剩一個選擇：離開地球。
我難以判斷人類在這條道路上的生存概率。亞瑟可能會出賣我們，說實話，我覺得概率很大，又或者甚至在我們還沒來得及離開地球前便被寒冬吞噬。
同時，我在思考該如何讓世人接受這一選擇。離開地球？我敢說肯定有人永遠也不會同意，甚至是領導層的一些人也未必答應。
不僅如此，無論我們怎樣選擇都會麵臨一個問題，那就是人口短缺。據統計，七號營地目前共有一百七十四名幸存者。昨天疏散完堡壘後，我問田中泉這些幸存者是否足夠我們種族繼續繁衍生息。她的回答模棱兩可，且不太樂觀：“很難說，也許完全不夠。”
所以我們目前先著手解決這一問題。簡單來講，我們需要更多人口，也就是集合全人類。
我在每架調查無人機頂部都加裝了一塊太陽能電池板，讓它們在飛行途中補充能源，以進行遠程任務，去其他營地搜索生命信號。它們還可以定期降落，釋放小型無線電設備和無線數據中繼器，建立**鏈語音數據網絡。我知道亞瑟或許可以訪問所有的無線數據網絡，但目前該網絡隻連接到了這些沒有進攻能力的小型無人機上。在我看來，建立實時視頻連接至關重要，並且值得冒這個風險。希望我的猜測沒錯。
我已經將無人機的目標坐標設定為大西洋聯盟其他十五個營地，首要任務是搜尋生還者，同時也會搜尋食物和太陽能電池板。七號營地位於大西洋聯盟中心，其他營地則分散坐落於各個不同的方向。為了節約能源，無人機飛行速度會有所降低，甚至可能需要降落充電。無論如何，它們明天應該能抵達最近的營地，稍遠的則需再等等。它們還可以傳回實時視頻畫麵、紅外探測讀數和無線電通信數據。這些數據將決定我們的生死存亡。
營地的氣溫日益下降，雪花飄落，堆積在廢墟上，看上去像一座座雪白的沙丘，下麵則隱藏著一樁樁令人心碎的慘劇。
自疏散堡壘後，領導層人員便一直沒有會麵。不光福勒、艾瑪、夏洛特和趙民營養不良，渾身是傷，需要時間慢慢恢複，我們所有人也需要時間思考亞瑟的最後通牒和接下來的步驟。這是關乎人類存亡的重要決定。
時間，是我們正在急速耗盡的另一項寶貴資源。無論如何選擇，我們都必須加快速度了。
我離開情報室，穿過地堡空曠區域內的一個個小隔間。它們用繩子和床單做成的簾子相隔，空中彌漫的氣味和聲音令人窒息。將近兩百人都擠在這個隻有高中體育館大小的空間裏。
我在亞曆克斯和艾比的隔間門口駐足，我的侄子傑克和他的妹妹正一人戴著一隻耳機，在平板上聽著什麽東西。
我打開簾子，發現亞曆克斯正在睡覺，艾比坐在一旁，把毯子抱在胸前。她用手輕輕晃著亞曆克斯：“亞曆克斯，醒醒。”
“沒關係。”我小聲說，但他還是立馬睜開眼睛坐了起來。
“嗨。”他輕輕地說。
“你們在這裏還好嗎？”
“能離開那個堡壘就行了，”亞曆克斯戲劇性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又……來到了這個地堡。”
我笑著回答他：“這個地堡可沒那麽難離開了。”
“嗯，這點倒是沒錯，”亞曆克斯向我示意傑克和薩拉，“他們可以用平板嗎？我們現在很缺乏能源吧？”
“沒關係，眼下我們發的電比電能存儲器能保存的量要多，所以不用白不用。”
“那也隻是暫時的。”
“是的。”
“我能幫上什麽忙嗎？”
我看著亞曆克斯瘦削的臉龐、凹陷的雙眼和枯瘦的雙臂。
“你先暫時好好休養吧。”
“然後呢？我們——”
“我們正在製訂計劃，現在暫時在其他營地搜尋生還者。”
他點點頭，聽到這兒似乎受到了一些鼓舞：“好。”
回到自己的隔間，我看到艾莉正在睡覺，艾瑪則坐在一旁看著平板，旁邊的紙箱裏放著一些即食口糧的空包裝，包裝裏的食物殘渣一點兒不剩。
我躺下來偎依在艾莉身旁，此刻我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幾天前，我從沒想過自己還有機會能抱抱她。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
“你在看什麽？”我小聲問艾瑪。
“飛船的具體規格，這是最新的數據。”
我不解地看著她。
她聳聳肩：“我想知道這些飛船能承載多少人。”
我們還麵臨著一個問題：即便我們離開地球，安全抵達我們的新家園，幸存的人類數量還夠維持我們的族群繁衍嗎？我從沒仔細想過那麽遠的事情，而且如果飛船承載不了所有人怎麽辦？這種情況的確有可能發生。
我和艾瑪還沒正式討論過這事，但我隱約覺得她會同意離開地球。
艾瑪放下平板，說：“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好。”我謹慎地回答道。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直視我的雙眼：“我懷孕了。”
我鬆了一口氣，笑著說：“我知道。”
“你知道？”
“奧斯卡知道，他能看到你的醫療記錄。”
她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在我從太空回來進行康複訓練時，他就一直密切留意著我的身體狀況，後來也沒人記得關閉他的權限，”她頓了頓，“他告訴你的？”
“不，實際上是亞瑟告訴我的，當時他想說服我接受他的條件。”
“我本來想親自告訴你的。”
“沒關係，不管怎樣我都很開心。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小行星撞擊的那天早上我做了檢測，我本來想告訴你，但你當時……有點兒忙不過來。”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為了應付那三顆小行星，現在想想真是浪費時間，我完全上了他們的當。”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她握住我的手，“別想那麽多，未來才是最重要的，很抱歉我沒有早點兒告訴你。”
我伸出手摟住她後背，將她拉近給了她一個吻，直到我們倆都有點兒喘不上氣才鬆開。
“那都是過去式了，未來才是最重要的。”
她笑了笑，表情看上去有些疲憊和難過：“那我們的未來會是怎樣的？我們該怎麽辦？”
“我們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怎麽保證？我是說……地球已經無法居住了，超級母艦離完成也還有很長時間。”
“我會想辦法，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