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詹姆斯
再一次地，我站在小行星撞擊坑的邊緣望著沙漠中這個碗形巨坑。在中心點附近，格裏戈裏和哈利正爭分奪秒地繼續向下挖掘。
現場回**著挖掘機敲碎岩石的聲響。哈利坐在挖掘機內，暫停挖掘動作，為挖掘機臂換上拇指夾鬥和碎石桶，熟練地將碎石、土塊運到一旁，格裏戈裏再駕駛推土機將它們堆積到一起，廢棄物堆看上去就像一座圍繞洞口的環形小山。他們不停地擊碎堅硬的岩石向下挖掘，榨幹著太陽能電池板從昏暗的陽光中吸收的每一絲能量。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他們的進度還遠遠不夠。
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眼下隻剩一個選擇。
我回到中央司令部情報室，布萊特維爾上尉正對著無線電對講機說話。
“四號隊伍，匯報情況。”
“快完成了，上尉。”
“有什麽發現？”
“幾個瓶子，裏麵是……等等，那叫什麽來著？”
“別管藥的名字了，都帶回來吧，然後去搜索下一處地點。陽光越來越少了，今晚會比昨晚更冷。”
廢墟裏已經沒有幸存者了，所以接下來的搜救行動改為回收我們需要且現在無法生產的東西：藥物和複雜的電子設備，當然還包括食物。
布萊特維爾見我麵色沉重，問道：“出什麽事了嗎？”
“時間到了。”
她下意識地摸向腰上的佩槍，她的右臂還打著繃帶，左腿也安著支架，但我敢說她依然是七號營地最有效的存在。如果亞瑟背叛我們，她應該可以快速解決掉他，我希望我的擔憂是多餘的。
“你告訴格裏戈裏沒？”
“還沒。”我小聲地說道，我害怕他會再次失去理智。
“他能同意嗎？”
“很難說，他應該會很不高興，”我疲憊地說，“但應該不會采取什麽過激行為，至少在我們救出所有人之前不會，之後就很難說了。”
“我們可以給他分配需要留在營地幹的任務，讓他遠離亞瑟。”
“這是個好主意。”
“我還可以讓隊伍裏的其他人盯著他。”
“我讚同，我們還要為亞瑟準備警衛。”
“我是這裏唯一的現役軍人，幸存者中還有三名後備軍人，其中兩名在外參與搜救，另外一名腿部受傷嚴重。需要我召回那兩人嗎？”
“嗯，先讓他們回來幫忙吧。”
布萊特維爾用無線電下達完指令，然後小聲地問我：“你確定要這麽做嗎？”
我癱坐在會議桌旁的一把椅子上，抬手揉了一把臉，說：“我不知道除此以外還有別的什麽選擇，我們沒時間了。”
一陣沉默後，我問她：“戰爭時期也是這樣嗎？大西洋聯盟爭奪最後宜居地那會兒？”
聽到這兒，布萊特維爾移開視線，說：“當時時間緊迫，也沒有太多討論，至少我這個級別的沒有。日日夜夜，我的任務就是確保連隊裏每個人都活著。”
“連隊？”
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說：“大西洋聯盟軍隊的編製大致上和原美國軍隊的類似，我手下有四個排，我們屬於營地裏的四個連隊之一。營往上是團，團往上是師，以此類推。”
“明白了，我以前從來沒研究過軍隊編製。”
“這些編製都是過去式了，現在大西洋聯盟大概連一個營的人數都沒有。”
“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等那兩名後備軍人回來後，我帶著他們和布萊特維爾三人去了運兵車那裏。他們站成半圓圍住車輛後方，手裏的槍已經上膛。隨著我們離地堡越來越遠，地堡裏的聲音也逐漸消逝，大家的竊竊私語聲像海浪一般掠過我們的四周。
解開的鎖鏈“哐當”落在地上，我打開後車門。亞瑟站在我們眼前，臉上還是掛著那副自命不凡的笑容，讓我感到惡心。
“看來我們要達成協議了。”
“我們會密切監視你的。”
“隨便你們，”他笑得更加燦爛了，“我想借此機會重申一下我們協議的內容。”
“說吧。”我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怒火。
“不允許攻擊收割者，如果你們這顆小藍星上有誰采取進攻行為，收割者會馬上反擊。記住了，我們的望遠鏡遠比你們的先進，可以觀察到你們的一舉一動。”
“行。”
“根據協議，等太陽最後一次在地球落下後，這個星球上不允許再出現任何人類，詹姆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以前我一直關注的是地堡的一係列問題，以至於沒有仔細考慮過這份協議背後的影響。亞瑟的意思是等太陽最後一次落下後，人類要麽離開地球，要麽全部死亡，也就是說，即便我們接受協議，戰爭依然有可能爆發。一場幸存者之間的內戰。
“小行星撞擊後還有多少人存活？”我問。
亞瑟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我和小行星一起到的，你忘了嗎？”
“你不能聯絡收割者嗎？”
他輕笑道：“當然不行，那樣會浪費很多能量，而且也不符合我們的作風。我收到的指令隻有一個。”
“讓我們投降？”
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仿佛在思考要不要告訴我一個秘密：“也不完全對。”
“那你收到的指令是什麽？”
“消除小行星撞擊之後殘留的任何威脅。”
我身後的布萊特維爾和其他士兵聽到亞瑟的一番話後，都在極力克製著內心的憤怒，做好了隨時衝過去幹掉亞瑟的準備。
“別那麽緊張，”亞瑟冷淡地說，“在這種情況下，幫助你們離開這個星球是完成我的任務最高效的方式。”
他們做的一切都經過精心計算，網格確實是毫無任何情感的存在，絲毫不在意我們人類的死活，讓我們離開地球隻是因為這是完成任務最高效的方式，前提是亞瑟沒有說謊。不過，這可是個不小的前提。
“你明白我們協議的內容了嗎？”亞瑟無趣地說。
我低頭看著地下，內心不斷掙紮：“明白，我們接受協議。”
“好極了。”他聽上去像是在嘲笑一般。
一陣沉默後，我抬頭看著眼前這位敵方代表，同時也是我們人類的征服者。除了隱忍，我別無選擇，我的妻子和孩子現在命懸一線。
“我能幫你什麽嗎？”我問。
“你總是能給我驚喜，詹姆斯，我還真需要你的幫忙，還有哈利，”他揚起眉毛，“你現在正式成為網格的助手了，我們開始工作吧。”
在接下來的三十二個小時裏，我基本沒有睡覺。靠著中央司令部地堡和營地搶救回來的材料，協助亞瑟建造一台挖掘無人機。這台裝置外觀十分醜陋，看上去像一隻圓滾滾的巨型甲蟲，直徑約1.2米，有一塊用白色瓷磚製成的圓頂蓋。很難相信這個東西能挖穿地表並進入備用水管中，但就像在網格出現前，我們也很難相信有一種裝置能穿越星係四處收集恒星的能量。他們的科技水平的確遠超我們想象。
挖掘無人機隻夠搭載一個體形稍大的成年人，或者兩個小孩。裝置底部安裝了許多激光器和可伸縮的鋸齒狀牙齒，用來切出一條大直徑豎道，還有一組可收縮圓輪可以在下到地堡後使用。
前提是它能到達地堡。
正午時分，我們將它放置在撞擊坑旁的沙地上，看著它不斷挖掘然後消失在地下。亞瑟在運兵車內的控製站操控著裝置，我和哈利則在一旁看著屏幕畫麵。布萊特維爾和另外兩名士兵繼續保持戒備狀態。亞瑟的語氣也不再傲慢，大概是明白此時也沒必要額外耗費能量。
田中泉是首先登上裝置並下到堡壘的人，我緊隨其後。等我從裝置的運載室爬出去時已經精疲力竭，眼前正是堡壘地下室的水處理廠。
不過我依然心煩意亂，雖然暫時成功了，但事情還遠未結束。也許亞瑟正等著這一刻背叛我們。看著裝置重新返回地麵，我的腦子裏充斥著各種雜亂的思緒。根據計劃，這次它將搭載食物返回。
備用水管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更大的水平通道。水處理廠的位置此時已滿是土塊和碎石，空氣中飄**著大量灰塵，水缸裏的水肯定也已經被汙染了。
等挖掘裝置返回後，它就停在碎石堆上靜靜地等待著。我知道，它這時完全可以通過自爆來封堵住逃生通道，將我們永遠困在地下。
那樣殺死我們也是一種簡單且高效的方法，聽起來挺符合網格的風格。哈利和格裏戈裏還在地表，他們肯定會惡戰一番，但我知道那肯定是徒勞的。亞瑟完全左右了我們命運的走向。我看著挖掘無人機，接下來便是揭露真相的時刻。我的豪賭是否讓所有人都走上了窮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