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詹姆斯
我趕到撞擊坑旁邊時，太陽已經快落山了。我從地勢險峻的邊緣向下望，大型挖掘機和推土機映入眼簾，一旁堆積的石塊像一座座小山。
這樣下去我們根本不可能成功，亞瑟說得沒錯，地堡距離地麵太遠，要挖穿地表與地堡中間堅硬的地質結構層更是難上加難。
對此我早有預感，潛意識裏我也明白，如果我貿然做出錯誤的決定，不僅大西洋聯盟將會不複存在，全人類也會遭遇滅頂之災。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坐在挖掘機駕駛室的哈利看見我，拿起對講機問：“是你嗎，詹姆斯？”
“是我。”
“沒事吧？”
“沒事，隻是過來看看你們，需要幫忙嗎？”
“是的，我想問問能在這台挖掘機裏給我裝一台有線電視嗎？”
我笑著說：“行，我記下了。”
“嗯，而且我們有加班費吧？”
“還有安全津貼呢。下麵的石頭怎樣了？好挖點兒了嗎？”
“還是那樣。”
如此一來，我們隻剩一個選擇：繼續挖掘直到時間耗盡。最後有必要的話，我會接受亞瑟的要求。
艾瑪
恢複意識後，一束強烈的白光照在我臉上。不僅是頭部，隻要稍微動彈一下，我的整個身體都會傳來劇烈的疼痛。
刺眼的光線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艾瑪。”一個溫柔的聲音呼喚我。
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臂，我痛得倒吸一口氣。
“對不起。”
我費力地睜開眼，想透過強光看清周圍的情況。
麥迪遜正站在病床邊低頭看著我，滿臉淚痕。她顴骨突出，眼睛凹陷，頭部大小看上去和身體極不協調。自我和詹姆斯從穀神星返回後，就沒見過她這般憔悴，她的這副模樣讓我十分心疼。
“我昏迷多久了？”我嗓音沙啞。
“別管那些了。”麥迪遜說。
等眼睛的痛覺消退後，我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這裏是浴室旁的醫療區，其他床位四周都拉上了嚴實的簾子。裏麵都是誰？和我一起挖掘逃生通道的士兵？還是其他人？
麥迪遜離開了一會兒，給我拿來一份加熱的即食口糧。
“我不想吃。”
“艾瑪，你必須吃。”
她嚴肅地看著我，一副堅決不肯讓步的模樣。
我隻好接過食物，情不自禁地狼吞虎咽起來，既感激能吃上東西，又感到有些愧疚，因為也許有人比我更需要這份食物，這種矛盾情緒在我的內心糾結掙紮。吃完後，我看到金屬盤上有三片止痛藥，我隻配水吞下一片，因為吃多了會昏沉犯困，我現在需要保持清醒。
“艾莉在哪兒？她——”
“她沒事兒，隻是有點兒擔心和困惑，其他孩子也是。”麥迪遜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臂，“我去喊她過來。”
接下來的幾分鍾就像幾小時那樣漫長，我迫不及待想見到我的女兒艾莉，同時也害怕她會不會看起來和麥迪遜一樣消瘦，我必定會承受不住的。為了艾莉，我需要堅強起來，給她力量。如果我流露出害怕的樣子，她一定會感到更加不安。
我坐在病**，用手捋順頭發，做了一個深呼吸，告訴自己冷靜下來。簾子拉開後，艾莉朝我跑來，抓住床單借力以便爬上床陪我。我扭身將她抱了上來，這一使勁，一陣陣疼痛又開始向我襲來。她緊緊抱住我，小腦袋靠在我的懷裏。
抱住艾莉後，我還是不禁流下淚來，眼淚滴到了她的頭發裏。我慶幸她依然健康，和剛到地堡的時候相比隻是稍微瘦了一點兒，仿佛隻是經曆了一次小小的胃病，除此之外，她安然無恙。我內心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了。
我又開始擔心肚子裏的孩子，我現在營養不良，加之剛才的塌方事故，不知道胎兒有沒有受到不良影響。雖然害怕得知結果，但我還是要用健康檢測儀做一下孕檢，看看胎兒是否健康。
艾莉小聲地問我：“媽媽，你去哪兒了？”
“我去工作了，寶寶，對不起，媽媽離開了那麽久。”
“生病？”她的洞察力比我想象中敏銳得多。
“不是，寶寶，我隻是有點兒不舒服。”
“回家？”
“我們會回家的。”
“現在回。”
“快了，寶寶，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艾莉的小身體很溫暖，她緊緊地抱住我，或許是在擔心我再次離開。
麥迪遜離開後，亞曆克斯和艾比也過來探望我。他們同樣瘦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和麥迪遜一樣勉強，對我昏迷後的事情遮遮掩掩，閉口不談。
趙民也來了，他頭上纏著一圈繃帶，胳膊打著石膏。我低頭看了看，確認艾莉已經睡熟了。現在應該正是她的午睡時間或晚間睡覺時段。
“出什麽事了？”我小聲問道，“是地震嗎？”
“有可能，但感覺像是小範圍活動。”
“又有小行星撞擊？”
“不，源頭應該不在附近，應該是撞擊坑下方發生了地陷，”他頓了頓，“我看到你倒下後就立刻趕過去救你了。”
“謝謝你，趙民。”
沒過多久福勒也來了，他看起來滿臉擔憂，也因為忍饑挨餓而麵色蒼白。
“有詹姆斯的消息了嗎？”我問。
福勒視線下垂，搖了搖頭。
“也許是離開蓄水層的通道塌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內心滿是恐懼。
“也許吧，這也能解釋為什麽奧斯卡遲遲沒有回來。就算詹姆斯和其他人出了什麽事，奧斯卡也應該會回來匯報消息。”
一想到我們現在所麵臨的困境，詹姆斯如今也生死不明，我就感到頭暈目眩。
福勒安慰我：“想想你幾天前上的課，艾瑪。你要直麵你的恐懼，支配它，否則它會支配你。”
我醒來時艾莉還在熟睡，我躺著沒動，隻是看著她熟睡的模樣。
她翻了個身，小手揉了揉眼睛，醒了過來。她疑惑地看著四周，仿佛希望自己已經回到了熟悉的家中。但我知道她永遠也回不了家了，我們的家已經沒了。
“爸比？”
“他馬上就來。”
“什麽時候？”
“就快了，寶寶。”我緊緊地抱住她，希望詹姆斯下一秒就能出現在我們眼前，“你先去吃早餐吧，媽媽還要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我隻感到非常饑餓，突然想起自小行星撞擊前逃走那晚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想吐的感覺了。難道是因為壓力大嗎？還是說胎兒沒保住？
我在床邊的桌子裏翻找著健康檢測儀，但一無所獲。
“嘿。”我大聲喊著，無人回應。我嚐試著坐起身，但一股劇烈的疼痛向我襲來，痛感甚至比前一天還要強烈。
我癱倒在**，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意識也漸漸離我遠去。
一個小時後我醒了一次，醫療區裏燈光微弱，胃裏又傳來一陣惡心感，伴隨著的還有揮之不去的疼痛感。
再次醒來後，麥迪遜正坐在床邊陪著我，旁邊還有一份即食口糧。見我醒後，她打開了塑料盒旁邊的加熱器。
我不解地看著周圍。
“艾瑪——”
“我知道，但我得……”我閉上眼睛，感覺體力已經耗盡，“你能幫我拿一台健康檢測儀過來嗎？”
我看向我的腹部。
麥迪遜無精打采地說道：“嗯，我現在去拿。”
我服下一片止痛藥，然後端起食物狼吞虎咽起來，裏麵有米飯、雞肉和蔬菜，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任何食物對我而言都是五星級大餐。
我想要知道止痛藥是否會對胎兒產生不良影響，一想到這裏，我就後悔吃了藥。慢慢地，我感覺藥效開始發揮作用，身體的疼痛逐漸減緩，但這讓我更加擔心起來。
麥迪遜拿著健康檢測儀回來了，我將手指按在上麵，檢測儀抽取了我的血液。
“你還有沒有——”她說到一半停住了。
“嘔吐感？沒有。”
我晃著檢測儀，仿佛這樣就可以讓儀器加快處理速度。
我突然意識到周圍還有許多動靜：大廳外的腳步聲，幸存者在餐廳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其他床位上病患痛苦的呻吟聲，我還聽到一名男性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檢測結束，分析儀的屏幕彈出了結果。我跳過各種常規檢測，直接劃到最後一欄。
是否懷孕：是
看到這幾個字，我激動得流下了眼淚，有那麽一會兒，麥迪遜看上去很沮喪。我朝她笑了笑，點點頭說：“胎兒一切正常。”
聽到這個消息，她開心地抱住我，讓我遍體鱗傷的身體更加疼痛難忍，但我毫不在意。我的孩子沒事，現在這才是最重要的。
半睡半醒中，時間飛速流逝。光靠一點兒即食口糧，我根本無法恢複以往的體力。我時常感到疲倦和虛弱，最重要的是，我害怕艾莉和我肚裏的胎兒因此挨餓。恐懼正在我心裏肆意滋生，除了直麵恐懼、自我安慰外，我對於眼下的局勢也無能為力。恐懼已經達到了它的目的，現在是時候忽視它並專注於眼下了。我要為了艾莉保持堅強。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和在讀書會給大家念上幾段完全不一樣，我在讀書會上鼓勵、安慰他們，告訴他們要控製恐懼，實際做起來真的困難重重。
為了艾莉，我必須試著控製住我的恐懼。我想保護她，讓她遠離現在這沉重的一切。
大廳方向傳來的動靜漸漸小了下來，逃生通道的挖掘工作也已經停止。我想，每個人都躺在**睡覺，靜靜地等待著，仿佛為了熬過這漫長的、致命的寒冬。我們在地下進入了冬眠狀態，也都在祈禱著這一切能早日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