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詹姆斯
血液飛濺到我的臉上時，我縮了縮脖子。
“按緊了，詹姆斯。”田中泉說。
她鎮定自若。
我們身穿軍用外科手術衣，戴著手套和麵罩。
病人是一名二十六歲的年輕人，三小時前在廢墟中被救起，現在正忐忑不安地躺在中央司令部醫療區的手術台上。
田中泉瞥向一旁的設備，這台儀器可以顯示病人的生命體征並提供麻醉。
她將手術鉗遞給我，然後伸出手示意我：“縫合。”
四十五分鍾後，手術結束，我脫下手套，清洗著雙手。
“他應該能活下去，”田中泉在一旁銀色的金屬水槽清洗雙手，“明早應該就能知道結果了。”
我們疲憊地走出手術室，穿過醫療區前往地堡的開放區域，我們已經將這裏改造成一間醫院，擺滿了一張張折疊床，並且將所有車輛都開到了地堡外麵，隻留下一輛運兵車，為的是騰出空間安置傷員。為了保護傷員隱私，我們在床位之間用繩子掛起了白色床單。已經有二十名傷員清醒過來，躺在病**痛哭著。他們的啜泣聲讓我心如刀割，但我們已經盡力為他們處理傷口並提供止痛藥。至於他們內心由於失去親朋好友所產生的傷痛，我們無能為力。我知道那種傷痛不會輕易消失，它需要時間來治愈。
一周以來，我們都在實施救援，生還者大都營養不良，所受的傷基本都是撕裂傷和骨折，其中不乏腦震**傷者，但他們應該都可以挺過去。
四十六人，這就是我們營救出來的所有人。
在過去一周，我們從七號營地廢墟中總共搜救出五十三人，其中七人因傷勢過重死亡，五人狀況良好，並一起加入了救援活動，提供了不少幫助，特別是其中一名叫塔拉·布萊特維爾的上尉，她極大地提高了救援效率。她是英國人，雖然沉默寡言，但沒有放棄任何一個幸存者。她現在負責指揮救援行動，而且比我做得更好。
格裏戈裏和哈利開著我們從中央司令部地堡找到的大型挖掘機和推土機，在小行星撞擊坑夜以繼日不停挖掘，將機器的性能發揮到極致。即便挖掘機裝上了液壓錘，進度也十分緩慢，而且撞擊坑下方的土地緊密嚴實，還有許多石頭。
沒有奧斯卡，我們就沒辦法回到堡壘，所以挖掘是我們目前救援的最好辦法，隨著時間流逝，我越發擔心成功的概率。
我和田中泉多數時間都在照顧傷員，在這期間，我也會思考是否要接受亞瑟的幫助。在我的潛意識裏，我時常擔心艾瑪和艾莉正忍饑挨餓，艾瑪還懷有身孕，這愈加讓我感到時間緊迫。
九天，他們還剩九天的食物，我們能及時救出他們嗎？
如果不能，我恐怕隻能接受亞瑟的要求，但我害怕那樣會害死所有人。也許這隻是他的詭計，試圖騙取我們的機械部件並屠殺我們。這會是他的計劃嗎？先滅掉大西洋聯盟，然後再殺死剩餘的人類？很有可能小行星撞擊隻是網格的首輪攻擊，以此來控製奧斯卡並除掉其餘生還者。
如果我想錯了呢？如果我們不能及時挖到堡壘怎麽辦？也許隻有亞瑟能救出我的妻女和我那未出生的孩子，而我的猶豫不決也許正在慢慢害死他們。我多麽希望自己能知道下麵的情況。
這是個無法輕易做出的選擇，因為這決定了我們的生死存亡，時間不等人，我需要盡快思考清楚並做出決定。
我同樣思考過也許是那種黑色物質往奧斯卡身體裏植入了亞瑟的程序，雖然我認為這種物質目前對人無害，但我還是提醒大家遠離任何機械設備，這一奇怪的要求讓大家都懷疑我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在中央司令部地堡的情報室裏，兩名生還者坐在長桌旁。他們都因為腿部骨折無法在外幫忙，但他們在協調團隊工作上幫了不少忙。
一名金發苗條的女性手裏正拿著軍用無線電聽筒，我記得她是艾瑪班級裏的一名學生。
“重複，這裏是七號營地，我們正在搜救幸存者，如果有人能收到，請馬上回複。”
無線電的範圍有限，但如果有直升機或者車輛經過，他們也許能收到。
在沒有收到回複後，她又拿起衛星電話檢查信號。雖然希望渺茫，但我們還是得嚐試。
我指著無線電聽筒問：“我可以用一下嗎？”
“當然。”她遞給我無線電。
“哈利，你能匯報一下情況嗎？”
“嗨，詹姆斯，情況還是一樣，挖掘速度很慢。”
“液壓錘有用嗎？”
“用處不大。”
情報室附近的運兵車裏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擊聲，而我們之所以留下這部車，目的隻有一個——關押亞瑟。
我仔細聽了一會兒，辨別出那是莫爾斯電碼，隻有兩個字：嘀嗒。
我放下無線電，走到運兵車後麵打開車門。因為鎖鏈的原因，隻能打開一條縫，確保亞瑟無法逃脫。他緩緩走到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盯著我說：“他們時間不多了哦，詹姆斯，用挖掘機是救不了他們的。說實話，那樣做會動搖地堡結構，弊大於利，害死下麵的人。不如讓我來幫你吧。”
“你怎麽幫我？我不會讓你去下麵殺掉所有人的，更不可能讓你靠近我的家人。”
“想想吧，詹姆斯，我是你遇到過的最先進的智慧體，我有數百萬年文明的知識精華，我目睹過你無法想象的造物，還掌握著對你而言如魔法般的科學技術。我能用一百種不同的方式下到堡壘去。”
“舉一個例子。”
“我們沒時間開什麽未來機器大會了，我現在隻需要用中央司令部設施裏可用的原始部件就能造出一台機器，為堡壘挖出一條逃生通道，小菜一碟，兩天內就能搞定。當然了，我會待在地麵上，好讓你密切監視我的舉動。”他傲慢地笑著說。
“那石頭——”
“撞擊坑下有非常堅硬的石頭，簡直和你那倔腦殼一樣堅硬，”亞瑟停了停以讓我細細品味他的嘲諷，“我當然不會在撞擊坑挖掘，我會在備用水管上方鑽進，再封閉連接蓄水層的水管。”
“即便這樣，水管裏也還是有水。”
“很簡單，鑽機能將它們蒸發幹淨。我們可是網格啊，詹姆斯，蒸發掉水還是沒問題的。”
“你怎麽保證不會製造一台殺戮機器殺死我們所有人？那樣也能達到你節約能量的目的。”
“確實，但你想想，如果我真要那麽做，在占據奧斯卡身體的瞬間，我就會動手，然後直接離開，而不是跟你談判。即便我殺死七號營地的幸存者，再滿世界追捕剩餘的人類，也還是會有漏網之魚，因為你們會躲到地下、海裏或者其他什麽地方，96.6%的實例都是如此。而且從統計學上講，以後肯定會有人從某個地方冒出來，朝我的太陽能電池射一兩枚核彈什麽的，到時候，我又得費力去滅掉你們這些螻蟻。我沒有和你開玩笑，隻要你同意我的要求，我就能幫你們離開這個星球。”
“廢話不多說，詹姆斯，同意我的要求，否則我就滅掉所有人類。”
我狠狠地關上車門，我已經受夠了他的威脅和操控我的企圖。
“他們正在挨餓，詹姆斯！”他在車裏吼道，“放聰明點兒吧！”
控製桌上的無線電響了一下，傳來懷亞特的聲音，他是搜救幸存者隊伍裏的一員。“總部，這裏是一號隊伍。我們又找到了一名幸存者，她失血嚴重，預計五分鍾後回到地堡。”
田中泉拿起話筒回複道：“我們會做好準備的。”
不可避免地，無線電裏傳來的每個字都直直落入其他幸存者的耳中。
在床單分隔的小隔間裏，有些傷員坐起身來，焦急地看著進出的人，希望能看到自己的親人。對他們而言，等待救出新幸存者的過程一定十分煎熬。這幾天來都是如此，希望和失望不斷交替，看到有新幸存者時，內心也會感到一絲喜悅。
我清洗著雙手，準備好迎接新救出的幸存者，但亞瑟的話像幽靈那般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田中泉迅速檢查著眼前這位女性的腿傷，但我們還是遲了一步，她失血過多，病床旁心電監護儀的屏幕上閃爍起刺眼的紅色，她已經沒了心跳。
在傷員去世十分鍾後，田中泉依然在嚐試救活她。
“她已經去世了，田中泉。”
她不聽我的，又盡力搶救了五分鍾。她脫下手套丟到醫療廢物桶裏，走到一旁背靠著牆，滑坐在地上，蜷成一團，雙眼無神地盯著前方。我從沒見過她如此憔悴。
“去休息一下吧，這裏就交給我。”
她站起身，搖搖晃晃地離開手術室。情報室裏，懷亞特和裏卡多正在裏麵就水下咽蛋白棒。
我透過窗戶望去，他們從田中泉的神情裏應該獲知我們又失去了一名傷員。我知道他們肯定又會懊悔，心想，如果再挖快一點兒，事情可能就會有截然相反的結果。
田中泉還是重複了我們過去幾天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就算你們速度再快，依舊可能會迎來相同的結果。”
時間所剩無幾，我不禁思索不管我們現在做什麽，對於那些生還者來說是不是都已經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