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師病了
古琛有十來年沒回過老家了,在前往銀海市鄰城區的途中,回憶起很多陳年往事,有些是他親身經曆的,有些是後來聽人說的,但故事的主人公都與大哥有關。
大家都說鄰城是個鍾靈毓秀的地方,古琛卻覺得這地方天妒英才,最是無情。
古家是當地有威望的名門,古顏是古逸修做當家人的第二年生的,是家中長子。因為生母不討古逸修喜歡,理應是天之驕子的古顏從記事起便遭人冷眼,在家裏連用人都敢隨意欺侮他。
待古家老爺子過世,古逸修變本加厲地侮辱他們娘兒倆,甚至後來從外麵帶了個女人回來,不到半年就生下古琛,直接活活氣死了原配夫人。
小老婆轉正上位,古顏又沒了親媽,在親爹的冷眼旁觀下,古顏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他人生的轉折是在六歲那年,古逸修的好友沈繼淵留洋回來登門拜訪的那一天。
古、沈兩家是世交,古逸修與沈繼淵情同手足,他們從光腚娃娃一起成長、一起遊學,幾乎形影不離。
沈繼淵是位善人,他第一次看見古顏時,就喜歡上這個害羞的孩子。沈繼淵不清楚老朋友為什麽對他的大兒子漠不關心,古顏經常動輒得咎。念在與古逸修孟不離焦的感情上,沈繼淵幾次苦口婆心相勸,生怕這位老朋友有一天真傷了孩子的心,可惜沈繼淵都是徒勞而返。
沈繼淵是非常愛才的人,當他發現古顏對音樂很有天賦時,便欣然當了古顏的鋼琴老師,他和古顏的師徒關係維持了十年。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突然有一天,古顏被人綁架了,綁匪張嘴就要五十萬贖金,被古逸修當場拒絕,甚至聲明自己沒這個兒子。直到他聽見古琛用稚嫩的聲音叫爸爸時,才惶然發現備受疼愛的小兒子也被綁走了,這才滿口答應交贖金,哪怕對方改口要一百萬,古逸修也立刻同意了。
交贖金的那天下午,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門外待命的警察忽然聽到了槍聲。當他們衝進去解救人質的時候,隻發現年幼的古琛和一地的鮮血。
後來經過檢驗確認血是古顏的,警方找到古逸修說,地上流了這麽多血,人是不可能活下來的。於是古家便匆匆辦了場後事,此事就這麽過去了。
這個尚未成年的生命,以一種悲慘的沒人在乎的方式,永遠擺脫了原生家庭的陰影。
沈繼淵始終不理解古逸修,對古琛亦是心生芥蒂,自此便與古家人來往得少了。
其實古琛同樣為父親虐待大哥的行為感到憤怒,母親病死後他便搬出了古家,開始獨立生活。他之所以會重新與沈繼淵有來往,是在十年前他為大哥掃墓時,碰巧遇見了來看望故去學生的沈繼淵。
古琛記得小時候也跟沈繼淵學過琴,隻是他沒有大哥天資聰穎,平時貪玩又不刻苦,沈繼淵對這個小毛孩兒並不中意,也就沒上心管束過。
再次相遇時他們成了熟悉的陌生人,感覺相識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可兩個人隻是聊了幾句話,就感慨彼此是這世上為數不多思念古顏的人,也因此兩人之間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關係。
古琛被沈繼淵對大哥的師生情感動,作為古顏的弟弟,便自然替哥哥為老師盡孝。雖然不經常回國,但是每逢節日和老師生辰,他都少不了送上自己的一份心意。
時隔多年,再次回到鄰城見到沈繼淵,古琛怎麽也沒想到竟會是他生病時。
沈繼淵躺在**,看起來形容枯槁。他一雙眼睛失神地望著古琛,良久才驚喜地說:“你終於來找我了,小顏。”
雖然來之前就聽師母說過老師精神恍惚,經常會認錯人,可在這種情況下聽到大哥的名字,古琛還是覺得十分傷感。
古琛緊緊握住老師枯瘦的手,輕聲回答:“我回來了老師,聽師娘說您這幾天不舒服,是不是梅雨季害得老毛病又犯了?您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活到這把年紀了,早已是朽株枯木,生死早看淡了,無妨,無妨。”沈繼淵聲音有些虛弱,說完便急促地喘息起來。
“老師您別這麽說,醫生都說了隻需靜心調養些日子就好——”古琛突然說不下去了,他從不知道自己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麵。
古琛陪沈繼淵聊了一會兒,見他身體乏了,便喂他喝了些溫水,哄他睡下了。
古琛從老師臥室退出來,師母便招呼他去客廳。
“這一路累壞了吧?”師母親切地喚他,“小琛你喝茶,我幫你削蘋果。”
這位四十多歲仍風韻猶存的女人叫蔣夢瑤,聽說曾經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紅極一時的歌星。19年前,23歲的她與圈內公認的音樂才子沈繼淵,公開了一段相差20歲的忘年戀,一度成為世人傳頌的一段佳話。
古琛禮貌地點了下頭,端起茶杯的同時,問道:“師母,老師的身體一向硬朗,怎麽突然病倒了,之前有發現什麽征兆嗎?醫生怎麽說?”
“他其實是被嚇病的。”蔣夢瑤歎息著說。
古琛急忙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還得從參加韓寅的慶功晚宴說起,你聽說過韓寅這個人嗎?”
“韓寅——”古琛聽著耳熟,突然想起有一次都曉白提到“音樂人涉嫌抄襲”的新聞,說:“是與老師齊名的那位嗎?”
“沒錯,你也聽說過他?”
前一陣關於韓寅的抄襲事件,一度被媒體鋪天蓋地地報道,想不知道都難,古琛點了點頭接著問:“老師受驚與這人有什麽關係?”
“韓寅與沈先生不單在樂壇齊名,私底下也是莫逆之交。前些日子韓寅被人冤枉抄襲,為了維護音樂著作權花費了不少精力……”蔣夢瑤眉頭輕蹙,言語間流露出惋惜之情。
人都有走背運的時候,韓寅曾有一段時間找不到創作靈感,直到他的新曲《一葉生命》成功問世,才結束了長達七年的瓶頸期。他的新曲發行後受到業內一致好評,然而在此時卻有人指出韓寅抄襲,一時間炙手可熱的作曲家被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好在有經紀公司力挺,加上韓寅長久以來的口碑和品行,他最終走出了“抄襲事件”的陰影,不僅維護了名聲及合法權益,還接連拿下海內外兩項大獎。
韓寅度過漫長的人生低穀,公司為他辦了一場盛大的慶功酒會,當晚來了不少業內名人,沈繼淵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帶著醉意的韓寅去了一趟衛生間。沈繼淵見他長時間沒回來,便獨自去衛生間找人,結果卻抓了個空,他猜韓寅八成是去天台躲清靜了,於是一路直奔天台。
“沈先生說剛一走進去,就看見韓寅站在天台的邊緣,人一晃就掉下去摔死了。”蔣夢瑤緊張得提高了嗓音,良久才發覺自己失態,這才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古琛。
“警方怎麽說,韓寅的死是意外還是自殺?”
“說是自殺,韓寅當晚喝了不少酒,情緒不太穩定。”蔣夢瑤垂下眼,一臉擔憂,“沈先生參加完葬禮,一回鄰城就病倒了。他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別擔心師母,老師一定會好起來的。”古琛又問起蔣夢瑤和老師的往事,轉移了師母的注意力。
蔣夢瑤欣然拿出以前的相冊,除了一部分結婚照和生活照,其他都是她親自拍攝的沈繼淵的照片。蔣夢瑤邊翻邊對古琛講,她有多崇拜沈繼淵,她到現在都一直稱其為沈先生。雖然他們婚後沒能生下一兒半女,但這並不影響兩個人彼此深愛。
蔣夢瑤又想起十五年前,沈繼淵生了一場怪病,突然之間他的聽力嚴重下降,這對他的音樂創作無疑是晴天霹靂。沈繼淵開始自暴自棄,躺在**整整兩年,不再開口講話,每天都在沉睡,似乎永遠都睡不醒。蔣夢瑤將一切看在眼裏卻沒說什麽,她心想隻要他還活著就好。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沈繼淵的精神大不如前。
直到有一天蔣夢瑤想通了,她笑著對沈繼淵說:“你如果真的太累了,想走就走吧,不過你無論去哪兒,都記得要帶上我。”
沈繼淵怎麽會不明白,她的一句“走”是什麽意思。他是真的太累了,累得每天都想要結束這一切。可是當蔣夢瑤囑咐自己,走的時候一定帶上她,那一刻沈繼淵突然被這個小女人感動了,他們彼此相擁,抱頭痛哭。
後來幸而得老天眷顧,沈繼淵的聽力逐漸恢複了七八分,他們夫婦一起挺過那段艱辛的日子。
講到與沈繼淵的心酸往事,蔣夢瑤忍不住潸然淚下:“先生病得突然,我都沒想到先生的病情會惡化得這麽快,他最近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神誌不清的時候都認不清我是誰。”
古琛得知沈繼淵突然病重,心情同樣十分沉重,更何況與他老人家相濡以沫多年的師母。
古琛遞上一杯熱水送到師母手中,安慰說:“老師生活各方麵都還需要您照顧,請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別太難過了。”
蔣夢瑤的情緒一度十分低落,古琛安撫過師母後,想要回客房休息,途中經過兒時練琴的琴房,突然停下了腳步。
古琛仿佛看見記憶中的景象,他忍不住推開雙向深花梨木門,那架熟悉的鋼琴映著落日餘暉,安靜地立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
古琛仿佛看見大哥正坐在那裏專心地練習,老師在他身側悉心指導,身後是調皮搗蛋到處亂跑的自己。
古琛被記憶拉扯進琴房,回過神來自己已不知不覺坐在鋼琴前,耳邊似乎聽見古顏溫柔的聲音:“調整好你與琴之間的距離,找準鍵盤的中間點——那裏不對小琛,是在中央C右邊的第一個E和F之間,記住是這裏知道嗎?”
古琛把雙手輕輕置於鍵盤之上,側過頭看見古顏的笑臉。
“做得對小琛,我們要開始咯!”
古琛靜下心來,彈奏了一曲《秋日私語》,回憶起那個曾經憂鬱的少年,將淡淡的故事娓娓道來。
或許是太久沒有練習,古琛手指靈活性明顯大不如前,以至於彈到後麵,有個音彈得不清晰。雖不至於錯音,但速度上顯得有輕微不穩,外行人聽古琛彈奏,可能聽不出來什麽毛病,但在沈繼淵大師的眼皮底下就是漏洞百出了。
沈繼淵隱隱約約聽見琴房傳來音樂聲,便下了床,步履蹣跚地走進琴房,於是看見自己愛徒“古顏”正在練習。
起初“古顏”還彈得好好的,不想越彈到後麵曲風走勢越不對,氣得沈繼淵隨手從膽瓶裏拿起一根雞毛撣子,過去就抽了“古顏”兩下。
古琛一直沉浸在兒時的回憶裏,根本沒注意沈繼淵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以至於莫名其妙地被打了手背,臉上表情還有些發蒙,待他看清打人的是老師,才起身驚訝地問:“老師您怎麽起來了?”
“我是被你給氣的,好夢都讓你攪和了!”沈繼淵被氣得火冒三丈。
沈繼淵用雞毛撣子敲了敲古琛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後從櫃中翻出一本書放在譜架上:“以為我沒聽出來?跟我學了這麽久連節奏都掌握不穩了,你可真是出息了,古顏!”
聽了沈繼淵的話,古琛才看出來老師這是把自己當成大哥了,隻好將錯就錯,哄著說:“老師您說得對,怪我平時偷懶了。”
“繼續練賦格,練不好不準吃飯!”沈繼淵的精神恢複了一些,他扶著鋼琴站在一旁,像二十多年前一樣陪著愛徒練琴。
《十二平均律》嗎?古琛把琴譜展開,看著裏麵的樂譜,忍不住苦笑,他當時真是完全搞不懂巴赫的複調,那些枯燥乏味、毫無旋律可言的練習,真是給他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不要再讓我聽見漏音這種低級錯誤。”
“要注意整體的銜接,你在這裏猶豫半秒,後麵的小節就容易跟不上。”
“注意速度,但不要過於專注速度,無論如何都要穩,知道嗎?”老師耐心地講授技巧。
噩夢般的賦格費神又費力,很快古琛額頭就滲出一層細汗,他一邊尋回手指的靈活度,一邊努力練習,可要想達到老師的要求,以他半吊子的水平實在有些乏力。
雞毛撣子再次抽下來的時候,古琛嚇得停止了彈奏。
沈繼淵嚴肅地問:“知道錯哪兒了嗎?”
“速度……”古琛哪裏知道錯哪兒了,他隨便敷衍了一句。
他腦子裏每根神經都在感受手背火辣辣的痛,根本靜不下心,真想不到老師都病成這樣了,折磨起學生來還是絲毫不留情。
“要去感受音律的起伏,才能更好地控製指力的強弱,要把控好速度!”沈繼淵說完,指了指鋼琴,“繼續!”
“其實老師,您也不能全怪我,主要是您當初教得不認真。”古琛訕訕地頂了一句嘴,果然又被沈繼淵教訓了兩下。
沈繼淵從沒見過愛徒也有調皮的一麵,他不可思議地端詳著愛徒,突然少年古顏的臉模糊了,緊接著被成年的古琛代替。沈繼淵才想起古顏已經走了許多年了,這是他不願卻不得不接受的事實,他的眼睛忽然濕潤了:“我這是怎麽了?”
古琛發現沈繼淵低下頭,身體微微地顫抖,急忙起身擔心地問:“老師您沒事吧?”
沈繼淵搖了搖手,示意他回去坐好,待情緒緩和了些,才繼續說:“平均律雖然練的是大腦對手指的控製力,但是真正控製大腦的是你,所以你必須懂得如何掌控它們。小琛你要記住,在音樂的世界裏,你就是一切的主宰!”
聽到自己的名字,古琛忽然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他知道老師清醒了,他們的師生夢也該醒了。
“繼續吧。”沈繼淵不再似之前那般疾言厲色。
“是,老師。”古琛說。
他們繼續扮演師生角色,雖然誰都沒有說穿,心裏卻蒙了一層悲傷的陰影。
不知過了多久,古琛練得手指麻木,連身體都酸痛了。這時突然傳來敲門聲,緊接著蔣夢瑤推開了門。
古琛仿佛回到兒時,衝著師母露出求救的目光,蔣夢瑤心領神會地對沈繼淵說:“王媽做好飯了,不如我們先去吃飯,等吃完飯再練好不好?”
“吃什麽飯,古顏你這段要是彈不下來,晚飯就不用吃了知道嗎?”沈繼淵打開琴房燈,莫名其妙地留下這句話,冷哼了一聲關上了門。
“還真不讓吃飯啊?”古琛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站起來活動身體。
天色漸漸沉下去,古琛走到窗邊,將窗子一扇一扇打開,微風混著青草香吹進來。古琛忽然想起和都曉白散步的那個雨後,那時的空氣也像這般清新,那時的心情也特別好。
古琛活動了一下手指,重新練習琴譜裏的曲子,每彈一遍就記住所有失誤的細節,然後反複練習加強印象。
也不知彈了多少遍,古琛開始感覺力不從心,越是想要掌控速度,手就變得愈發麻木,甚至到後來連手指都抬不起來了。
“怎麽,這就放棄了?”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古琛四下張望,終於在浮動的窗簾後麵看見翩翩少年時的古顏。
“哥?”古琛輕輕叫了一聲,“是你嗎?”
風比之前大了許多,古顏從窗簾後麵走出來,身體自然地倚靠在鋼琴旁,臉上掛著一抹笑容。
“哥,我——”
古顏伸出食指做了一個“噓”的手勢,小聲提醒說:“小心被老師發現。”
“嗯,我們小點聲。”古琛仿佛又變回愛笑愛鬧的頑童,“那個怪老頭兒又罰我,彈不好不給我飯吃,哥你教我好不好?”
“沒問題,”古顏露出幾顆小白牙,寵溺地說,“其實這個沒有想象的那麽複雜,你用一隻手的兩根手指,以不同的力度同時彈下去,並用手指加強主旋律,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你就能分辨出主旋律……”
古顏的手指覆蓋在古琛的手指上,古琛輕輕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手指的力度以及停頓的時間,放緩了速度跟著古顏的節奏按下手指。
像這樣來來回回彈了不知多少遍,直到饑腸轆轆撐不住了,古琛才無力地趴在鋼琴上。
古琛隱隱感覺再不吃東西,胃病就會發作,於是決定偷偷去廚房找吃的,結果迎麵就撞見了沈繼淵。見他老人家慢悠悠朝自己走過來,古琛當即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感覺。
沈繼淵看見古琛窘迫的表情,猜到他想幹什麽,板著臉問:“練得怎麽樣了?”
古琛摸著咕咕叫的肚子,心虛地笑了笑。
“沒練好還敢亂跑,給我回去繼續練!”沈繼淵大聲嗬斥,把古琛帶回琴房,並轉身關上深花梨木門。
“老師您這樣……”話還沒講完,古琛忽然看見沈繼淵表情凝重地鎖了門。
古琛疑惑地問:“您這是?”
“回到位置上繼續!”沈繼淵對著門外吼了一聲,轉過身對古琛輕聲道,“我們去那邊說。”
古琛隱約感覺老師在防什麽人,他跟著老師走到鋼琴邊上,聽老師的話坐下。
“你一邊彈琴,一邊聽我說。”
古琛點了下頭,琴音再次傳出,神誌清醒的沈繼淵這才開口說話。
在和蔣夢瑤結婚之前,沈繼淵有一個相戀七年的未婚妻李慕思,他們兩個人情投意合,曾相約白頭,可李慕思卻在籌備婚禮的前兩個月失蹤了。
當時有人懷疑李慕思不是失蹤,而是負氣離家出走,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與沈繼淵感情深厚,平時連吵架都不會,所以離家出走一說不攻自破。
另一個說法是,李慕思在去往朋友家的途中,被心懷不軌的歹徒擄走,遭了毒手,客死異鄉了。
不管是什麽原因,沈繼淵的想法隻有一個,他想在死之前知道李慕思到底為何離開他。他放下老師的身份,誠懇地請求:“小琛,你一定要幫我找到慕思,無論如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算老師求你了。”
古琛強打精神聽老師講完,鋼琴曲音忽然戛然而止,他埋下頭用手捂著胃,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怎麽小琛,是不是過去時間太久,沒有找到的希望了?”沈繼淵失望地問。
“倒也不一定,我會盡力的,老師。”古琛擦去額間的冷汗,抬起頭說。
“那你這是?”
“太久沒被體罰了,而且好餓。”古琛用力按壓著**的胃,為了不讓沈繼淵擔心,勉強故作輕鬆。
“哎,怪我了,我這就叫人給你熱點吃的去。”
古琛答應了沈繼淵的請求,用了兩天時間來了解李慕思失蹤的情況,第三天一早,他帶著老師的期許,開著老師的轎車出發了。
古琛之前讓陳宇陽幫忙聯係,找到當年封存的檔案和辦案民警。古琛按照導航路線開了近5個小時,才到達李慕思失蹤的最後位置,他把車停在路邊,翻出20年前的舊地圖,與導航地圖比對。
據沈繼淵當年筆錄上的記載,李慕思離開家是為了參加朋友婚禮,他當時趕著去公司開會,沒能聽清未婚妻去哪裏,以及要參加誰的婚禮。
考慮到李慕思失蹤的多種可能性,和當年辦案的公安民警一樣,古琛也將失蹤範圍縮小至離站點最近的人流密集處,也就是站點最近的潭水村。
按理說,公安一定會對村子進行多次排查,線索不該無緣無故斷了,如此大規模在村裏挨家挨戶排查,卻沒有任何發現,一定有什麽幹擾了調查方向。
古琛再次聯係當年辦案民警,得知當年該地區方圓百裏的治安環境良好,在李慕思失蹤前後,均未發生婦女兒童失蹤及惡性治安事件。
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李慕思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地點失蹤,很可能並非是一起偶發案件。
或許某個人因仇怨、索取等意圖,將李慕思騙到這個偏僻的地方,很可能她在什麽時間、到什麽地點下車,都是被人計劃好的。
當然,一切都隻是古琛的推斷,接下來還要進行實地探訪。古琛把車停在村口,找到附近的村民說明來意。他從一部分村民那裏了解到,當年女人失蹤確實鬧得沸沸揚揚,公安撒下大量人力,上上下下翻遍了村莊,最終還是查無所獲,李慕思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唯一的疑點是——村裏從始至終沒有人見過李慕思。但古琛從檔案中了解到,目擊者當年是在鎮上趕集回來的途中,看見一個打扮精致的女人進了潭水村,他連對方提什麽款式、顏色的行李箱都記得一清二楚,所以肯定不會認錯人。
調查至此,隻有此處與村民的所見相悖。想到這裏古琛迫切地想與目擊者見上一麵,於是立刻把導航定位到汕水村,也就是目擊者所在的村莊,馬不停蹄又開了37公裏,然後把車停在汕水村的路邊。
古琛坐在車裏,敞開車窗環顧了一下四周,十分鍾前他翻出手機大致了解了一下這個村子,發現該村除了落後沒什麽特別之處,在二十一世紀初甚至還沿襲冥婚的陳舊習俗,可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車裏播放著無聊的FM,古琛翻了一下車裏的CD,發現一張合集裏有萬芳的《新不了情》。這讓他想起老師這兩天經常提到李慕思當年唱歌很好聽,她平時除了喜歡聽他創作的音樂之外,最愛唱的就是《新不了情》。古琛索性把盤裝進CD機,把音樂聲音開大一些。
或許是老師一個人聽時反複循環這首歌,使碟片受到一定磨損,所以歌曲播放時偶爾會卡碟,並發出刺耳的噪聲,盡管這樣古琛還是覺得這首老歌很好聽。
古琛安靜地聽著音樂,給自己五分鍾的休息時間,這時耳邊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立刻向車外看去。此時,一雙烏黑的眼睛也在盯著古琛。兩個人對視的同時,很明顯都被對方嚇了一跳。
古琛條件反射地向後坐了一下,緊接著就聽到對方的哭喊聲:“快跑啊,鬼新娘回來了,鬼新娘來索命啦!快跑啊,鬼新娘回來索命啦!”
那個人跑的速度極快,古琛下車去追的時候,對方已經跑出去很遠了,看樣子真是被嚇得不輕。這個人衣衫襤褸,一路上鬼哭狼嚎,應該是個瘋子。
古琛沒空兒跟個瘋子計較,回到車上拿了手機和錢包,然後往村裏走去。
從出發到現在,古琛六個多小時滴水未進,就是鐵打的漢子也要頂不住了。現在天氣悶熱得要命,下車才走了幾分鍾,古琛身上就被汗濕透了,他現在急需一瓶水救命。
這個村子不算大,比想象中要閉塞得多。村子裏的空氣自然比城市要清新,自然風光也別致得很,來來往往的人禮貌又熱情,古琛覺得這裏很適合度假。
又走了百米左右,古琛終於找到一家裝修簡陋的小店,問了兩樣想吃的東西都沒得賣,最後隻能問老板娘要了碗蔥油涼麵。
“當家的,蔥油涼麵一碗!”熱情好客的老板娘向後廚高喊了一聲,然後繼續跟古琛搭話,“小夥子你是來探親的還是來遊玩的?”
老板娘八卦的性格剛好迎合古琛的需求,他正想打聽一下目擊者,於是說:“我是一個雜誌社的記者,最近想寫一篇關於民間風俗的報道,機緣巧合聽同事提到過咱們村,就特意過來了解這裏的風俗習慣。”
古琛說完,老板娘驚訝地問:“你也是記者?”
古琛對老板娘“嗯”了一聲,神情自然地說:“我證件落在車裏了,您需要看嗎?”
“不用,我不是這意思,”老板娘爽朗地笑了起來,“我這昨天來了個住店的姑娘也是記者,跟你一樣對我們村兒感興趣,你說巧不巧?我們村好久都沒這麽熱鬧過了!”
“女記者?”古琛半開玩笑地說,“多大年紀呀?該不會是我日思夜想要追的女同事吧?”
“還真說不準!我看那樣子跟你年紀相仿,小姑娘白白淨淨的,模樣挺俊,名字也挺可愛的,叫都……都什麽來著。”老板娘仔細回想著。
“都”這個姓氏並不常見,古琛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一定是都曉白!
不等老板娘回憶起名字,古琛站起身迫不及待地問:“您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老板剛好在這時端了涼麵出來,老板娘接過麵,又遞了把扇子給他,然後把麵送上桌:“小姑娘說出去轉轉,走了有些時候了,外麵天這麽熱,估計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知道都曉白就在附近,古琛心中百感交集,他拿起筷子剛挑了一下麵當即又放下,從錢包裏拿出幾張現金在桌上,說:“老板娘您這兒能住店吧?幫我留間客房。”
“能,你就當是自己家——哎?小夥子去哪兒?麵還沒……”老板娘話沒說完,古琛已經跑出去了。
古琛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隻要一有閑暇時間,都曉白這個女人就會在自己腦海中出現。他本該避開小不點的,可是身體卻不受控製。
古琛沿著附近的小岔路跑跑停停,圍著村落繞了小半圈,看到許多村民來來往往,可就是沒看到小不點。等重新跑回停車的位置,氣喘籲籲的古琛才一屁股坐在車軲轆旁休息。
沒有找到都曉白,古琛情緒莫名有些失落。正當他覺得饑渴難耐時,額頭上方有冰涼的感覺傳來,他猛然抬起頭,正對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
都曉白剛才回到小店時,聽老板娘說起有人找她。從老板娘的描述中她猜出可能是古琛,便急忙跑出來追他。其實在幾分鍾前她已經看見古琛了,因為怕他口渴特意去小賣部買了水來,然後把礦泉水遞給他,臉上笑嘻嘻的。
古琛接過她手中的礦泉水,確定是都曉白本人後,才撇著嘴嫌棄地說:“虧阿姨還說你白白淨淨的,才幾天不見就曬黑了一圈,比之前更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