攪局

胡離躲了蔣夜鶯好幾天,說是躲,倒不如說是看見她就擺出一副疏離冷淡的長輩款,繞道而行。

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這樣?蔣夜鶯用腳趾頭都想得明白。

無非是那個吻。

這個吻的意義重大,代表他和蔣夜鶯永遠無法成為叔侄,他也不可以用迂回手段再頻頻後退。

是蔣夜鶯使詐,給胡離設下的陷阱嗎?不是的。她的眼淚是真的,索吻也是真的。

就連蔣夜鶯自己都沒想到,胡離會照做,在她的唇上印下炙熱一吻。

她雙手捧著臉,回想起那一天的景象——淚眼模糊間,能看到最心愛的男人越來越近,他的鼻息就落在自己的臉頰,四周充斥著他身上那清爽的薄荷香。唇間一熱,柔軟的觸感接踵而來……

她的小叔叔,吻了她,教她心生歡喜。

蔣夜鶯少女懷春的情愫還纏繞在心頭徘徊不去,謝淮安就搖醒了她,說:“出事了。”

“出事?”

“宋軼,出事了。”謝淮安的表情難得凝重,他一反常態地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蔣夜鶯剛被這一棒子打醒,急忙奪過他手裏的報紙看報道,左側是一張被打碼眼睛的傷者照片——盡管五官被模糊化了,蔣夜鶯還是能認出他就是宋軼。隻見得這少年緊閉雙眼,悄無聲息地躺在病**,情形十分不妙。

報紙上寫著宋已(化名)昨夜被醉酒歸家的父親毆打,導致頭部受創昏迷不醒。他的父親有家暴傾向,據醫生檢查傷者身體,這已經不是他父親第一次對宋軼施暴了,隻是從未像這次一樣失控,其中可能有其他原因,警方仍在調查。

蔣夜鶯感到恐懼,昨日還是鮮活的一個人,今天就變成病**的一具安靜皮囊,有氣進,卻說不出話,也睜不開眼睛。

她之前還譏諷宋軼不肯回家學習,天天泡在遊戲廳裏,卻沒有想過,這樣的家庭,仍誰都不肯早點回去。

他是有苦衷,因著少年心性,才在這俗世裏苦苦煎熬。也因為有少年傲氣,所以不和任何人求助,不會將苦遍地說。

蔣夜鶯和宋軼是一路人,不想被人憐憫,被人戴有色眼鏡看待,所以對自己的事情斂口不語,從不曾與外人道。

隻是,這事發生的時機巧合。

前天宋軼剛被蔣夜鶯帶走,昨天就出了事情。

這裏麵有徐黛茵的手筆嗎?是徐黛茵要封他的口嗎?不太對勁,她不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蹤,大張旗鼓去對付宋軼。不然的話,隻要蔣夜鶯往下查,必定會挖出一些陰暗事情。那麽,徐黛茵就全完了。

而且這是宋軼爸爸對他施暴,徐黛茵又如何支配一個成年男人呢?

隻是一個巧合嗎?是天助徐黛茵嗎?

這件事必定會將徐黛茵的班級搞得人心惶惶,不管是不是徐黛茵做的,大家都會懼怕這個女人,不敢與她作對。

這個巧合,唯一的受益者就是徐黛茵。

蔣夜鶯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徐黛茵之所以能讓全班人對她俯首稱臣,是否是因為她抓著每一個人的把柄,知曉每一個人的秘密呢?

宋軼的把柄是他家裏有家暴事件,他感到自卑,一直深埋在心。所以他心甘情願被同學排擠、孤立,做那隻替罪羊,隻願徐黛茵能將他的事情守口如瓶。

是這樣嗎?在暗處操縱人心的人是你嗎?徐黛茵。

蔣夜鶯決定插手這樁民事案件,去拘留宋父的警局一探究竟。

他們提交了申請,很快就有警官帶他們去審訊室詢問宋父。

宋父的酒醒了,此時雙目赤紅,狡辯:“我就是教訓教訓自己兒子,你們憑什麽關我?他不聽話,教訓他一頓也不行嗎?這是我們自己家的私事吧?你們憑什麽管?警察管這麽多啊!”

蔣夜鶯不動聲色皺眉,不理會他聲嘶力竭的詭辯,直接問:“昨夜,你為什麽對宋軼施暴?為什麽打他?”

“他不聽話,出去玩遊戲這麽遲回家,不打他打誰?!”

謝淮安冷笑,補充:“昨天他可沒有去遊戲廳,我就在那個遊戲廳裏,沒找到他。”

宋父目光閃躲,一時間支支吾吾:“反正這是我,我們自己的事情!他是自己摔地上摔暈了,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如果不是被你推搡,他能摔到地上嗎?你還真狠得下心,那是你自己兒子!”蔣夜鶯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男人,憑借自己力氣大,就能欺負弱小。在外無能,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回家倒是逞能了,知道逮著孩子撒氣。

“這是我的事情,你讓宋軼過來,他知道不是我打的!”宋父五官猙獰,嘴角還有一絲勢在必得的笑。

估計宋軼被他爸威脅慣了,對外也不敢說是宋父打的,所以他才有恃無恐,敢叫受虐者作證。

蔣夜鶯也笑了,笑容嘲諷,慢悠悠道:“宋軼是未成年人,這次事情鬧大了,肯定會受到保護。他醒了以後,也不用回家。既然不要回家,就不懼怕你的毆打。你覺得,這種時候,他還會因為害怕,所以作偽證嗎?他會鼓起勇氣指控你嗎?”

從小被欺壓的狼崽,一旦等大狼年老,牙齒鬆動,走路都蹣跚時,不會狠狠撲殺上去,咬住它的脖子嗎?狼崽難道不恨大狼,會因為懦弱庇護對方一輩子嗎?別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一旦自己有能力,所有事情都將翻盤重來。

宋父愣在原地,他仿佛被蔣夜鶯這番話震撼到了。額間冷汗不住往下流,啪嗒一聲落到桌上。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問你什麽,你就老老實實講。你昨晚為什麽要毆打宋軼,有什麽特殊原因嗎?現在你說的話都會被錄音,會被我的同事用筆記錄在冊,如果說了假話,那就是作偽證,需要付刑事責任。我們會和醒過來的宋軼核對虛偽,所以,我奉勸你一句,好好說話,不要造假。”

宋父再也不甘心,也不敢這個時候和蔣夜鶯對著幹。

他一咬牙,說:“我看到了一些照片……”

“什麽照片?”

“是那小子身上的傷照,我以為他要拍下來,去警察局報警,所以我讓他不要報警,老老實實待家裏。”

“這些照片是宋軼拍的?”

“不是他還能有誰?隻是他不承認,騙我說不知情。我就是害怕,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照片還在嗎?”

宋父抿唇,回答:“在家裏,我藏起來了。”

蔣夜鶯順利拿到一個信封,白色外殼什麽字都沒寫,可能是那天被人掐準了宋父歸家時間,臨時塞進門板間隙裏的,推入玄關的。信封裏的確有傷處照片,有一張是宋軼坐在椅子上,衣服被彎曲的脊背挑起,露出一大片肌膚,那裏就有幾塊淤青,像是被人踢的,痕跡明顯。

她再瞧一眼宋軼坐的凳子,總覺得眼熟。這好像是遊戲廳裏的椅子,難道說,拍照的人當時就在宋軼背後看他打遊戲?

宋軼自己肯定拍不到這樣的照片,如果是他拍的,隻需拿手機湊近傷口拍就好了,不必這樣大費周章。會不會是有人偷拍他,就為了激怒宋父,給他一個教訓?

這個教訓給的時間必須要合適,得在徐黛茵和他談話以後的隔天送出照片,讓宋父教訓宋軼,這樣宋軼潛意識就會認為是徐黛茵的手筆,會絕對服從她,不再背叛羊群。

是徐黛茵所為,還是有人陷害她呢?

雖然蔣夜鶯懷疑徐黛茵,此時卻不得不承認,徐黛茵用這招威脅宋軼,實在是蠢的要命!隻要用心查一查,就能發現是她的所作所為。

所以,徐黛茵不太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

那麽,還有誰呢?

蔣夜鶯突然想到那個處於暗處的不明者。

可能是他嗎?

他明明一步步引導蔣夜鶯去調查雪臣的死因了,像是個為雪臣平反的好人,又為什麽在關鍵時刻幫助徐黛茵呢?

一瞬間,蔣夜鶯四肢俱寒,或許她想岔了。那個不明者不是好人,他隻想隔岸觀火,根本不在意真相是什麽。

不明者想把這潭水攪和了,越渾濁越好,那樣的話,在背光處看熱鬧的他才會興奮,才會覺得有趣。

他啊,恐怕一直在蔣夜鶯的身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