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乾坤社稷圖

1

我說:“褒姒也是一寶?竟同西周鼎並列?”

臭魚說:“我看九伯那個老賊,到這兒來也許是為了美人兒!”

我說:“你要是他,倒有可能這麽做。他卻不會為了個美人兒豁出老命。你說他見識在我之上,連我都不信有那麽美的女子,他會相信?”

臭魚說:“有你信的嗎?你什麽都不信!”

藤明月說:“周幽王為寵褒姒烽火戲諸侯,乃後人編造。不過殷商亡於妲己,西周亡於褒姒。不管你相信與否,古代也有褒姒這個人。”

我對藤明月說:“我又沒說不信有沒有褒姒這個人,我是不相信她比你好看!”

臭魚說:“你今兒個出來帶臉了嗎?”

我說:“你要不提我還真給忘了!”

藤明月說:“聽我把話說完好嗎?在褒姒和西周鼎之外,還有一件鎮國之寶,稱為乾坤社稷圖,相傳是武王伐紂所留。”

我說:“那不奇怪,那會兒天底下可能隻有這一張地圖。要不然枉為一朝天子,連自己能管多大地方也不知道。問題是那時候有紙嗎?”

藤明月說:“此圖畫在獸皮之上,古代傳說中多有提及,但是不見正史,可能並不存在。褒姒是個美人兒,據史書所載,戎人將她擄走之後,她自縊而亡,屍骨早已朽為塵土。至於西周鼎,沒有幾百人,怕也盜不走。”

我說:“那麽看來,九伯不是要找三件西周至寶,他來到這兒,還是與‘仙蟲’有關!”

藤明月說:“仙蟲會是這大樹中長出來的嗎?”

臭魚說:“誰碰上那個東西也別想活,怎麽還有人迷信它可以讓人長生不死?”

我說:“見識大的人,往往自視也高,以為別人不行,隻有他行。”

手持弓箭開道的涅涅茨人,忽然停住了腳步,他看見腳邊有根長矛,那矛頭已然鏽蝕。我撿起來,感覺很沉,可能是戎人的長矛。我折去朽掉的部分,還有兩尺多長,又在矛頭上綁了布條,抹好魚膏,交給藤明月,讓她帶上,必要時將矛頭點上火。我往身後看了看,對方還沒追上來。

臭魚說:“那些人不過如此,手腳這麽慢!”

我說:“九伯帶的手下雖多,但也要一個一個下到洞中,見到摔死的二老肥,不免又要耽擱一陣兒,兩撥人合在一處,心也不齊,行動反而遲緩。”

臭魚說:“好在九伯也有見識不到的時候,帶那麽多人,反倒成了累贅!”

我說:“他帶了三四十個炮手,還有那麽多猛犬,可不是為了對付你我二人,他是擔心遇上巨獒。”

藤明月說:“無論多大的洞穴,也無法讓犬戎躲上千年。”

我說:“他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說罷,四個人又往深處走。倒木洞穴的頂部,不止有那一個落水窟窿,還有幾處或大或小的,途中又見到幾根長矛和弓箭,還有身穿皮甲的枯骨,覆滿了蒼苔。越往深處走,洞中的屍骨越多,一個個中槍帶箭,還有的身首異處。

2

我心中吃驚:遼軍已經攻破了戎人的古墳?

藤明月說:“不是遼軍,我看這些枯骨,一方披掛皮甲,使用刀矛弓箭,應該是一般的戎人,另一方也用長矛弓箭,但是全身甲胄,頭頂耳雙蛇盔……”

我見到有幾具枯骨的頭盔,兩邊形似屈蛇。我問藤明月:“那是耳雙蛇盔?”

藤明月說:“西周有一方諸侯,名為虢。虢人能征善戰,尤其會使用戰車,披堅執銳,勇不可擋,常年同犬戎交戰。在虢國傳說中,戎人之屍,頭生雙蛇。”

我說:“戎人的死屍……頭生雙蛇?那是什麽意思?”

藤明月說:“在過去,屍有巫的意思,守衛古墳的是屍戎。”

我說:“那也怪了,逃到這兒的犬戎,為什麽跟古墳中的屍戎打了起來?”

說話一抬頭,但見洞中聳起一座高台。戎人穴居,屋如墳塚,規模這麽大的土台相當於宮殿了。不知要多少人負土擔石,又用了多少年頭,才堆得出如此一座宮殿!土台形同山嶺,遮斷了去路。地宮的石門倒了,可以往裏邊走。四個人停下腳步,舉目打量。其中枯骨累累,盡是自相殘殺而死的戎人,充滿了陰腐之氣。深處漆黑無光,卻很是寬闊,上下左右皆為石壁。

臭魚問:“進去還是不進去?”

我說:“不進去也沒路可走了,仍按原計劃,趕在九伯之前,搶到他要找的東西!”

臭魚說:“你不是還沒想明白他到底要找什麽嗎?”

我說:“那是想得到的嗎?不到眼前,誰也想不出來。”

臭魚說了聲“好”,抬腿要往前走。

我說:“你等會兒,此時不比以往,你冒冒失失的,在前邊走我不放心,你給我殿後。”

我讓涅涅茨人和藤明月在中間,我握住短刀走在前頭,抬腳避開東倒西歪的枯骨,緊挨一側牆壁前行。剛走出十來步,頭燈光束照到前邊,看到一具獸骨,比炮手帶的猛犬大出許多,鋸齒如刀。

四個人均是一驚,涅涅茨人急忙拽開弓箭,對準了前邊。

我說:“別這麽緊張,不會再有活的東西了。”

臭魚說:“出來個死的,那也不好對付!”

我說:“你別給我危言聳聽,屍骨皆已枯朽,如何會動?”

臭魚說:“我可不是嚇唬你們,你們不覺得這些戎人死得古怪嗎?”

我說:“戎人自相殘殺,有什麽古怪?”

臭魚說:“為何跟自己人打得你死我活?是不是有人造反?”

藤明月說:“你們那位九伯不是說過,隻有帶了‘仙蟲’的人,可以進入古墳。戎人讓遼軍打得丟盔卸甲,供奉的‘仙蟲’也沒了,餘下的人逃到此處,打算進去避難,守衛的戎人不肯,以至於發生了惡戰。”

臭魚說:“原因我倒沒想過,從我一路見到的打鬥痕跡來看,雙方並非勢均力敵,守地宮的一方寡,而攻進來的一方眾。守軍抵擋不住,一路往裏退敗。”

我說:“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出來。”

臭魚說:“可是攻進去的戎人,再也沒出來過!”

我一想也是,問臭魚:“那是為什麽?”

臭魚說:“是不是讓什麽東西給吃了?”

我說:“別自己嚇唬自己,地宮中有什麽東西,吃得了那麽多人?”

3

臭魚說:“不小心不行,打進地宮的幾千戎人,可都有進無出!”

我說:“地宮中死氣沉沉的,不會有活的東西。”

臭魚說:“戎人打得兩敗俱傷,全死光了?”

藤明月說:“你看這兒!”我抬眼看過去,但見地宮中壁畫猶存,描繪了戎人攻打一座城池,城壁堅厚,闕台高聳,似乎是西周的都城鎬京。城池四麵各有三座闕台,闕台下又有三門,闕台上覆以朱瓦,應該是西周時期的宮殿。西周宮殿什麽樣,我們也沒見過,幾千年前的宮闕,早已**然無存。但這座宮殿對應九九之數,闕台聳峙,打從西周以後,各朝各代宮殿大多如此。壁畫中幾頭巨獒飛身直上城頭,張開血口吃人,西周守軍四處逃竄。一個蟒袍玉帶的王者,死在亂軍之中。可見壁畫的內容,是戎人打破鎬京,殺了周幽王。

我們之前還不信住在樹洞中的戎人可以打進西周都城,到這兒才知道,巨獒如同飛熊,躍百尺城頭,了無障礙,打破西周都城也不奇怪了,怪不得被稱為“會飛的寶刀”。好在巨獒滅絕已久,否則別說我們一行四人,那幾十個帶了槍支炸藥的“狼頭帽子”進來,怕也對付不了“會飛的寶刀”。

又往前走,壁畫描繪了無數奴隸穿過冰層,將西周鼎抬進地宮。又有一些壁畫,描繪了各支戎人,帶來各種珍寶和奴隸,獻給地宮中的屍戎首領。

藤明月說:“戎人好戰成性,從西周打到遼國,還跟狼群打,可是得來的東西,全部獻給屍戎首領,千百年來一直如此,不這麽做可能也不至於滅亡。”

我見前邊是座大殿,對藤明月說:“別想這些沒用的了,先往裏邊走。”

四個人撿起短矛,捆成幾根火把,往前進了大殿,隻見殿中地麵下陷,圍住一個大石台,形同祭台,自相殘殺的戎人屍骨橫七豎八,遍地的折矛斷箭,到處積滿了灰土,壁上受了潮,彩繪已不可辨認。火光照得不遠,看不到前方是否有路可行。

我往前走了兩步,發覺腳邊堆了很多器物,用手剝去塵土,即泛出金玉之光,玉璧、玉玦、璿璣、珠璜,奇珍異寶堆成了山。我俯下身,撿起一串七璜連珠玉佩,那是由玉和瑪瑙等幾百顆不同質地、不同形狀的飾件穿綴而成,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邊套於頸項,由玉管和瑪瑙珠組成項飾,下邊又有七層墜飾,各層均有一個玉璜,雕成鳳麟龍龜之形,配以瑪瑙料珠,以金絲連接,佩在胸前,可以一直垂到地上。

我曾聽人說過,西周玉組佩在古書中稱“雜佩”,佩戴之人的身份權勢越高,玉件越大,結構越繁複,長度也越長。我隨手撿起來這麽一件,已是罕見的稀世之寶,可大殿中的此類金玉之器,幾乎堆成了山,不僅是戎人打破西周都城掠來的,還有後世千百年中,他們在各方所得的珍寶,進了大殿,如同置身在寶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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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涅茨人認金不認玉,他隻顧撿拾金器,往袋子裏裝。藤明月要攔他。我說:“你別管了,你不讓他撿,也得便宜打後邊追來的賊人。”

臭魚說:“可以撿?那我也撿了!你看哪個好?”

我說:“此掛玉璜連珠佩已是至寶,十有八九是西周王後所佩。”

臭魚說:“那還說什麽,揣上帶回去!”

我說:“但是上邊染過血了,你看這烏黑的血漬,誰還敢要?”說罷扔到一旁,又說:“錢財是給活人用的,如今命都快沒了,還要奇珍異寶有什麽用?”

臭魚說:“那倒也是屁話,入寶山豈可空手而歸?逃出去了仍是窮光棍兒,對得起出生入死走這一趟?”

藤明月說:“金玉沉重,帶在身上可逃不出去了!”

臭魚又撿起那玉璜連珠佩,說:“我隻拿這麽一個成不成?有了發財的指望,我跑得更快。”

我見藤明月又去勸阻涅涅茨人,低聲對臭魚說:“你要拿也別拿這個了,撿別的去。”

臭魚說:“這個怎麽了?”

我說:“我剛才扔掉之前,摳下了佩首人龍合一的玉璜,沒了那個玩意兒,玉璜連珠玉佩可也不怎麽值錢了。”

臭魚說:“你摳下人龍合一的玉璜做什麽?”

我說:“我揣起來了。”

臭魚恍然大悟:“好麽,你下手可真快!”

藤明月對涅涅茨人說:“一會兒身後的‘狼頭帽子’追上來,你背了那麽多金器,如何逃得走?”

涅涅茨人無奈,隻好將撿來的金器扔下,僅留一個手掌大小的金鹿,揣到懷中,比畫說他看上的涅涅茨姑娘,要十頭鹿才娶得過來,這一頭金鹿,還不頂十頭鹿嗎?

臭魚說:“窮光棍兒的苦,全天下都一樣!”

而墳山中的大殿,比我想得寬闊許多。我走到石台近前,頭燈光束還是照不到對麵。我對臭魚說:“撿寶到此為止,你給我把招子放亮了!”

臭魚說:“我這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也沒看見什麽,你隻管放心,出不了事兒!”他左看右看,見祭台上有個玉匣,雕有西周獸紋,擺在正當中,顯得很重要。他叫我過來,打開玉匣看裏邊的東西,說不定有鎮國玉璽什麽的。我說:“那會兒可沒有玉璽。”臭魚說:“你信不信,不是玉璽,那也是價值連城……”說話間打開了玉匣,一看裏邊的東西,我吃了一驚,竟是一張獸皮古卷,十分殘破,畫的什麽也無從辨別,什麽東西這麽緊要,放在玉匣中?

玉匣中還有一枚明珠,光華四射,臭魚拿起來揣到了懷中。

我叫藤明月過來看,她說戎人掠走了西周三件至寶:一為西周鼎;二為褒姒;三為乾坤社稷圖,繪在獸皮之上。“乾坤社稷圖”八成是這個了,可也看不出有什麽好,為何說是武王伐紂傳下來的鎮國之寶?九伯要找的東西,會不會是這獸皮殘卷?

藤明月說:“獸皮上似乎有什麽圖案,但是年深歲久,已經看不出來了。”

我抹去殘卷上的塵土,隱約有個“方麵巨目,似龍似虎”的獸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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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明月說:“是西周饕餮紋?饕餮是周代神怪紋飾,乾坤社稷圖的傳說很多,都不怎麽可信,要逐一說來,可也太多了。”她又走近兩步,借火光觀看乾坤社稷圖。西周的器物紋飾,多為神怪,方麵巨目,似龍似虎,猙獰可怖。幾千年前的東西,殘破不堪,僅有這麽幾處還可以辨認。

我說:“原來乾坤社稷圖中全是神頭怪臉,這有什麽用?”

臭魚說:“扔了得了,一張皮有什麽可看的?”

藤明月說:“西周有托神附鬼之風,後世相傳周武王傳下的乾坤社稷圖,乃岐山殿鎮殿之寶,也有傳說是周穆王傳下的,乾坤社稷圖是後人給安上去的稱呼。但是在這兒一看,這個古卷中是西周常見的獸形紋飾,又稱饕餮紋。傳說中饕餮是有首無身的神怪,到處吃人,卻咽不下去,常比喻貪吃。”

臭魚說:“你說什麽都好,可別說吃,一說到吃,聽得我這個餓啊!”

我說:“不是還有幹糧嗎?”

臭魚說:“撿來的幾塊幹麵餅子,誰啃得動?不怕把牙崩了?”

我說:“我看你還是不餓,餓了有什麽不吃?”

臭魚說:“我是餓得啃不動了!”

我聽藤明月說到這兒,肚子裏也打鼓了,一路來到此處,還沒吃過任何東西。之前在死掉的炮手身上,撿到了幹糧,無非是幾塊凍得梆硬的幹餅子,但是疲於奔命,也來不及吃。我想起我還有個黏豆包,在麅子屯不覺得好,但是揣在懷中焐熱了,軟乎乎的還有餡兒,那可比啃幹餅子好多了。隻是不能讓臭魚知道,這一個黏豆包,還不夠他塞牙縫兒的,暫且不讓他知道為好。想到這兒,我對藤明月說:“這個古卷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什麽西周三件至寶之首,說得神乎其神,不過是張皮嘛!”

藤明月說:“關於乾坤社稷圖,還有一個傳說,是偃師……”

我說:“什麽傳說也隻是個殘卷,‘對兒九’不會看上這個東西。”

藤明月說:“他們找不到要找的東西,應該不會在此久留,咱們不如躲一躲。”

我說:“他們不會善罷甘休,別人還好說,但是九伯不好對付,一想到他,我後背都覺得發冷。有件事兒我打剛才一直在想,越琢磨越覺得不對。九伯要到古墳中取寶,他為何不直接找我和臭魚,而是帶了幾十個手下,一路跟在後頭?我還想不明白,他肚子裏打的是什麽主意,總之一定沒安好心。”

我們前思後想,不得要領,隻好扔下這殘卷,往前尋找出路。前方又是一座宮殿,石壁上飾以凹凸起伏的獸麵,巨大而誇張,闊口方麵。西周獸麵並不隻是有首無身,有的也有軀幹肢爪,但以對稱的獸麵為主,各不相同,或似龍,或似虎,或似禽鳥,凶猛莊嚴,神秘詭異,結構嚴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