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

人民醫院。

陳延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就感覺到有人在非常輕柔地撫摸他的頭發。

他睜開眼,抬頭一看,妻子宋楠,正滿臉笑意地看著他。他沒想到自己居然守在床邊睡著了。

崔誌宏落網後,陳延將剩下的事情交給楚隊處理,什麽事也不想,隻想陪在妻子身邊。

陳延握住宋楠的手,放在自己懷裏,臉在宋楠的手臂上蹭了蹭,閉著眼,“怎麽不再睡會兒?”

“現在都快九點了,媽快過來了,”宋楠微笑地說,“況且,我都在**躺了一個星期了,實在是睡不著了!”語氣聽起來卻有些無奈。

“這是醫生說的,接下來幾個月,你必須躺在**靜養,不能隨意走動!”

那天,宋楠正好和朋友從早教機構中出來,準備去外麵吃午飯,卻被突然衝過來的鄒狄撞了一下,幸好旁邊的店鋪正在搞周年慶典活動,門口擺了一些充氣吉祥物,宋楠先是被撞,然後倒在了一旁的吉祥物上麵,被反彈,然後再落地。

由於當時宋楠用手擋住大部分衝擊力,腹部沒有直接受到撞擊,所以胎兒的情況還算穩定,隻不過像宋楠的情況本來就不是很好,醫生建議先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然後再出院回家臥床待產。

陳延心情很是愧疚,這一個星期以來,他沒有離開醫院半步,連換洗的衣服都是母親從家裏送來的,而且,他已經決定了,接下來的幾個月,如果不是發生什麽重大事情,他都不會再離開宋楠半步了。他不允許這種意外再一次發生。

“李琛還好吧?”宋楠問。

“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短了三根肋骨,大腿也骨折,可不是鬧著玩的,自然和你一樣需要靜養。”

“待會你再送點雞湯過去給他!”

陳延摸了摸宋楠的頭發,“放心吧,和前幾天一樣,我讓媽多準備了一份!”

宋楠把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真想早點把孩子生下來呀,這樣就不用一直躺在**了!”

“怎麽,有我在還嫌悶呀?”

陳延說完,假裝要去撓宋楠癢癢。

宋楠笑著躲開,“別鬧了,再鬧我肚子受不了!”

陳延把臉湊到宋楠身邊,“不鬧也可以。”他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宋楠明白他的意思,剛好閉上眼,想吻陳延的臉,卻聽到門外響起敲門聲。

宋楠推開陳延,小聲說,“媽來了!”

陳延做了一個失望的表情,然後起身去開門。

讓他沒想到的是,門外卻沒人,倒是門口放了一個果籃,果籃裏除了水果,還有一張折疊好的紙條。

陳延看了一眼走廊左右兩邊,並沒有發現什麽人。

他提著果籃返回病房,看著那張紙條。

“是誰送過來的?”宋楠問。

“我也不知道,外麵沒人。”

“怎麽會這樣。”

“有張紙條,你看看!”陳延將紙條遞給宋楠。

宋楠接過紙條,打開一看,上麵寫著一行十分整潔的字。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宋楠將紙條放在床頭櫃上,心裏暖暖的。

“知道是誰了?”陳延問。

“那個高中生,就是不小心撞我的那個!”

陳延做了一個鬼臉,“沒抓住他,把我老婆撞成這樣,抓到了非揍一頓不可!”

“別開玩笑了,他又不是故意的,更何況他隻是個孩子,還來道歉了!”

在宋楠心裏,即便他不來道歉,她也不會怪那孩子,因為聽人說,貌似還是那孩子叫的救護車,這足以說明,他心裏也是愧疚的,隻是遺憾的是,她不能親口對他說,自己沒有怪過他,讓他不要再懷有愧疚之心。

——

人民醫院大門,鄒狄遠遠望見站在不遠處的徐成輝。

徐成輝靜靜地望著他,眼裏流露出一種複雜而又溫暖的情感。

“我就知道你會過來!”徐成輝走了過來。

“為什麽?”鄒狄問。

“因為我相信,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我......”鄒狄有點啞口無言。

雖然徐成輝急迫地想知道,那件事到底和林玥如有沒有關係,但他看到鄒狄的樣子,突然又不想強迫他說了。

“關於我上次問你的問題,你什麽時候想通了,就什麽告訴我吧!”

“為什麽,為什麽你這麽在意她?”

徐成輝沒想到鄒狄會這麽問,他沉吟了一下,答道,“這世界上很多事情,是沒辦法解釋清楚的,如果你非要知道,那麽我告訴你,她和我死去的妻子很像,所以我不希望她出事,更不希望她做錯事!”

鄒狄沉默了很久,轉過身打算離開,一邊走,一邊說,“那件事,和她沒關係!”

徐成輝看著鄒狄離開的身影,心裏徹底鬆了一口氣,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覺得心裏冒出一種很沉重的東西,讓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

鄒母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路邊,車身通紅,十分炫目。

鄒狄打開車門,坐在後座。

鄒母見他進來,便發動了汽車。

“我都說了沒那個必要,人家也沒受傷,醫藥費我也賠了,你還過去幹嘛?”鄒母抱怨道。

“你不明白!”鄒狄低沉地說。

“你這孩子,我有什麽不明白的,你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就可以了,不該管的不要管,以後考個好大學,讓你那個死鬼老爸刮目相看。”鄒母撅著兩片塗得鮮紅欲滴的厚唇說個沒停。

“別說了,我不想聽這些。”

“嗐,我說你這孩子,那你到底想聽什麽......”

鄒狄戴上耳機,閉著眼,不想繼續聽母親嘮叨。

從小他就厭惡母親的抱怨和喋喋不休。

從懂事以來,他便知道母親一直沒有和父親結婚,隻是有錢的父親出軌的對象之一而已。

和其他出軌的對象不一樣的是,母親有了他,從而地位提高了一些。

他的父親生活在另一個更為繁華的城市,有時候幾個月來看他一次,有時候時間會隔得更久,他早就習慣了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同時也討厭和母親生活日子。

由於父親的原配生的全部是女兒,父親對他寄予厚望,不惜花很多錢培養他,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好的大學,然後再出國深造。

前兩年,父親甚至想帶他離開母親,父親認為母親會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可是,鄒狄不願意,母親終究還是母親,即便再怎麽令人討厭,也是將他帶到這個世界的人,給了他全部的愛,父親再好,也不過是為了他自己,為了能讓家族有個傳宗接代的人而已。

更何況,在這個小小的城市裏,有他放不下的人……

“媽,送我去市公安局吧!”鄒狄突然說。

他沒有摘下耳機,不知道母親說了什麽,就算不聽,他也知道母親在說什麽,她一定瞪著眼睛,語氣誇張地說,“你這孩子在想什麽呢,這點事還用得著去公安局?”

“媽,我求你了,送我過去吧,什麽也別說了......”

“不行,我不會送你去的!”鄒母語氣堅決。

“媽……”

鄒狄終於抑製不住眼淚,哭了出來,仿佛多年來積壓在他心頭的痛苦,頃刻間爆發了出來。

鄒母嚇得變了色,急忙停了車。

“到底是怎麽回事?”

鄒狄低頭不語。

她打開車門,坐在鄒狄旁邊,眼淚忍不住流下,“兒子,你怎麽了,怎麽哭了?”

“媽,我好累,真的好累......”

“媽帶你回家,今天不去練琴了,也不去學英語了,柔道課也不上了.......”

鄒狄猛然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些,媽.......我.......我殺.......殺人了.......”

鄒母瞪大了眼睛,兩片厚嘴唇張得老大,“你說什麽,殺.....殺人?”

鄒狄點了點頭。

鄒母僵硬地笑了笑,“你這孩子......你在開什麽玩笑.......”她的嗓音發顫。

“是真的,趙敏.......是我,我推下水庫的。”

“哪個趙敏?”鄒母問。

問完,又想起前幾天看到的新聞,新聞的確說是有一個叫趙敏的女生淹死在東郊的水庫裏。

鄒母徹底愣住了,眼淚卻不停地流下,眼眶周圍的黑色睫毛膏也順著眼淚流下,讓她看起來像個女鬼。

“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會做這種事情.......你胡說......”她語無倫次,精神崩潰地自言自語道。她感覺天塌了,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壓在她身上,讓她喘不過氣來。

……

一個小時後,鄒母將車停在市公安局門口。

在一切還未成定局之前,她還是希望兒子能改變想法。

“媽求你了,我們回家吧,反正也沒有人知道是你做的,為什麽一定要去自首......”鄒母哀求道。

“媽,對不起,你記得以前我小時候,你經常對我說,自己做錯了事,不管別人知不知道,錯了就是錯了,就算隻有自己知道,也免不了被折磨。當年你做錯了,所以才有了我,所以才有了往後十幾年痛苦的生活。我不想一輩子活在謊言裏,我必須去麵對自己的錯誤,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

鄒母捂住臉,失聲痛哭,“媽是胡說的,胡說的,你知道媽最喜歡亂說話了......而且,你不知道,這個決定,將會毀了你一輩子,你本來應該有一個美好的未來.......孩子,你完全不明白這件事的後果。”

鄒狄打開車門,鄒母試圖抓住他的手,阻止他這麽做。

鄒狄握住母親的手,為母親拭去臉上的淚痕,“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不要,不要......”鄒母尖叫道。

鄒狄一點一點地掰開母親的手,然後無比留戀地看著母親,最後說了一句,“媽,先不要告訴爸爸,我不想,不想讓他失望!”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進市局那扇莊嚴的大門,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發出柔和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