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白

“你覺得林複上班遲到的這一小時裏做了什麽?”石予白問陳樂。

陳樂攤開雙手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毫無頭緒。

“一個男人隱秘的,不為人知的時間,要麽與犯罪有關,要麽與女人有關。”石予白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之前讀過一本言情小說。男主角的妻子一直以為自己丈夫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8點開始,其實他9點才上班,早出門是為了和住在另一個小區裏的情人溫存。”

“你還讀言情小說?”陳樂笑道。

“我媽留下了一百多本言情小說。”石予白回答道“實在太無聊的時候讀過幾本。”

陳樂知道石予白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但並不知道死因,也不了解石予白的父母是怎樣的人,生前是做什麽的,石予白也很少聊起他的父母。

石予白的父親是青石市當地很有名的心理谘詢師,幫助過很多痛苦的人走出心魔,不過他本人卻死於自殺。世界上有很多心理谘詢師是為了療愈心靈的創傷,才選擇成為心理谘詢師,石鐸就是這樣。

石鐸翻開第一本心理學書籍的起因是和妻子長達三天的冷戰,他不喜歡愛人冷漠的態度,站在她身旁像站在一台敞著門的冰箱的正前方。

冷戰比熱戰要傷感情,這是石鐸捂著被凍傷的心髒得出的結論。燙傷留下的是外麵醜陋的結痂,凍傷留下的卻是侵入深處的裂痕,結痂雖然難看,但不會讓心變得脆弱,裂痕雖不明顯,可累積到臨界點後瞬間就能讓心碎成冰碴。

學習心理學後,石鐸了解了很多情緒的始末緣由,也想通了很多問題的解決方案,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幫助無數人遠離了天台邊沿,遠離了房梁垂下的繩索,幫那些原本要為人生畫上句號的手將句號改成了逗號,逗號代表著未完待續,代表著希望,代表了他們之後的人生還可以重新書寫。

隻是石鐸的人生篇章卻在四十二歲那年由他自己親手畫上了句號,在妻子說出那個殘忍的真相後。這個石鐸深愛了多年的女人在那個秋日的午後告訴他,他們愛情的結晶,石鐸十四歲的寶貝兒子並不是他親生的。

石鐸沒有問孩子是誰的,他心裏很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其實石鐸早有預感,從她忽然轉變態度同意自己追求的那一天起就有了預感,隻是甜美的愛情衝淡了不祥的預感,她的懷抱好溫暖,能和她溫存哪怕多一秒的**,實在是太大了,大到就算看到魔鬼在她身後拎著收割靈魂的口袋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朝她飛奔而去。

等到石予白放學回到家抱了他最後一次,石鐸從二十五樓的陽台一躍而下,連一封遺書、一句遺言甚至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留下。

也正因為石鐸沒有說明自殺的原因,世間對於他的死因眾說紛紜,流傳最廣的謠言不一定是最接近真實的謠言,但一定是情節最撲朔迷離最具話題性的,也大抵是對當事人傷害最深的那一條謠言。

謠言傳著傳著就成了真相,因為真正的真相一定沒有他們願意相信的真相有趣,要讓姐妹的茶話會充實豐富些或要給兄弟的酒杯裏加點滋味,一個有趣的新聞顯然比一個真實的新聞更適合。

在心理醫生去世後一個月,大家已經排除了所有其他可能的自殺動機,認定石鐸就是因為迷奸被催眠的重度抑鬱症患者後染上了艾滋病,看到陽性報告後絕望地跳樓自殺了,與此同時幾名妙齡女郎勇敢地站出來發聲,稱自己也曾被石鐸催眠後迷奸。

她們都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自己的說辭。但需要證據嗎?一個女孩子自毀清白名譽需要多大的勇氣?誰又會忍心對受害者如此苛刻,要求她把自己被害的證據攤開暴露在陽光下麵。

石予白的母親在父親葬禮結束後的第三個月也自殺了,用了整整半瓶安眠藥。

至此,知道石鐸真正死因的兩個人全都沒有任何辯白地離開了這個世界,那位拯救了無數迷惘靈魂的崇高醫生,永遠被釘在了恥辱柱上,承受著無數根本不認識也不了解隻從別人口中聽說過就恨上了他的人的唾棄。

一個強奸犯的兒子,一個父母都自殺的孤兒,他在學校裏會受到什麽樣的待遇,我想各位閉上眼就能想象出一個坐在堆放清潔工具的角落旁,校服被人塗鴉,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也許還掛著沒擦幹淨的鼻血的可憐蟲吧。

電影裏的悲情主人公不都是這樣的嗎,身世淒涼受盡屈辱,然後奮發圖強,一路成長,打敗並原諒了那些曾經霸淩過他的人。

但現實並不是這樣的,石予白每天都穿著幹幹淨淨的校服,邁著大步走著大路去上學,他的臉上沒有傷,座位也因為成績優異而被安排在了最前排。

的確有同學試圖用石予白父親的事情來羞辱他,但這部分同學都被時幀變成了坐在角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偶爾還掛著鼻血的可憐蟲。

時幀用自己比同齡人堅實的拳頭維係了好友的尊嚴,而石予白用自己比同齡人縝密的解題思路幫好友一同考上了重點高中和名牌大學。

擁有父母留下的豐厚遺產和名牌大學光環的石予白看似前路一片坦**,但他並沒有別人想象中那樣對未來充滿期待,他總是做噩夢,夢裏父親在自己麵前跳樓自殺的畫麵反複出現,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著他。

石予白當然不會相信父親是因為感染了艾滋病自殺的,父親是那樣深愛著母親,工作時間外的所有時間父親都陪在母親身邊,母親就是他唯一的興趣愛好。

結婚十餘年,母親從未做過家務,也從未自己吹過一次頭發,父親為母親的每根白發,每條皺紋都設立了獎金,以防她為變老而感到焦慮。

廚房的牆上掛著大大的一張菜譜,上麵密密麻麻寫了上百道菜名,母親可以看著菜譜選擇一日三餐,想吃新菜時,父親就會去網上看教程學,學會後再把新菜的名稱添到紙上。

這樣一位丈夫會迷奸自己的患者?恐怕路上出現幾名裸奔的妙齡女郎石鐸也不會多看一眼。

那父親到底是因為什麽自殺的?石予白百思不得其解。父親是他的偶像和人生榜樣,他再也找不出另外一個像父親那樣學識淵博溫文爾雅的人,也找不出另外一個像父親那樣幸福的人,這樣一個人為什麽會自殺?

人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活著又有什麽樂趣?

石予白不想活得太久,他隻想活到父親去世時的年齡,父親或許就是因為找不到存活在這世間的樂趣才選擇離開的吧。

四十二歲,決定了自己隻活到四十二歲後,當時二十四歲的石予白豁然開朗了起來,他的人生信條變為了及時行樂,再不行樂就晚了,因為他的人生已過去了大半,隻剩下十八年了。

他吃最豪華的大餐,穿並不喜歡但價格昂貴的名牌服飾,在夜店一擲千金替陌生姑娘買單,為馬路邊的乞丐訂下五星級酒店的酒席。

當然這些都不是最花錢的,石予白做過最奢侈的事情是在二十五歲時同時交往了三個女朋友,當腳踏三隻船的事實暴露,被三記耳光宣告分手時,他的賬戶裏隻剩下了幾百塊錢。

他才二十八歲,距離自己的死期還有十三年,可他已經無法接著行樂了,因為想要找到樂子是需要花錢的。石予白並不想把珍貴的時間浪費在賺錢上,所以隻能委屈自己去享受更廉價的快樂。

靠著工資與變賣名牌衣物,石予白勉強將自己的快樂維係到了二十九歲的現在,隻是他還沒有明白,這個世界上最難得最值得珍惜和擁有的快樂,恰恰都是免費的。

“所以你覺得林複也有一位情婦,他偶爾會在上班之前和那位情婦溫存一番?”陳樂問道。

“我隻是認為有這種可能。他九點出門,十點半才到車程隻有二十分鍾的店裏上班,這種情況每隔兩三天就會出現一次,而他對一起工作的員工從未解釋過自己遲到的原因,也沒有和妻子提起過自己遲到的事情。你不認為這空白的一小時與某位與林複有特殊關係的女性有關聯的可能性很大嗎?”

石予白繼續說道,“凶手使用下毒的手段殺人,顯然是經過長期策劃預謀的,那他一定有充分的殺人動機。如果在林複身邊查不出任何有作案動機的人,那麽就不能排除那位隱藏在暗處的女士因愛生恨為情殺人的可能性了。”

“那接下來就先調查清楚林複是否和別的女人保持著不正當的關係,如果有,就找到那個女人。”陳樂讚同地點了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