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白

石予白把“柳念冰”帶回了家,他從不會拒絕女人的請求,尤其是漂亮女人,他的家住在零一公寓二十五層最深處的2504號。

房子的建築麵積有一百二十平方米,兩間臥室都帶有獨立洗手間,客廳連接著書房,書房兩側麵對麵放著兩個頂到天花板的巨型書櫃,這是石予白的父親每次帶朋友回家時必須參觀的景點,是他最引以為傲的家具。

書櫃裏塞滿了書,光是心理學著作就占據了整整四排空間,剩下的以小說居多,中外名著自不必提,武俠和言情小說各占半排江山,書櫃下麵的位置則大多是些童話書和繪本,放到最下麵想必是為了讓小朋友也能夠得到。

現在書櫃的玻璃都蒙了塵,雖然石予白不大喜歡讀書,但還是帶柳念冰二號來這裏看了看,他隻想證明這些書都屬於自己,不必管讀沒讀過,反正他擁有知識。

“真好,我一直想要一個書房。”女人感慨道。

“你喜歡哪本?待會兒去選幾本拿走。”石予白笑道,他覺得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一定偉岸了起來,誰會不喜歡一個知識淵博且慷慨大方的男人呢?

“你知道我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柳念冰的嗎?”女人問道。

“發現她和你長相相似的時候?”

女人笑著搖了搖頭,“我做了二十三次整形手術,才讓自己看起來和她這樣相似。”

她輕撫著書櫃的玻璃門說道:“你知道嗎,柳念冰十六歲就出道了,而我十六歲的時候還在念初中,我生活的那山旮旯裏隻有一所學校,小學和初中的課程都在那破敗的土坯房裏由一位老師教。學校不分班,攏共也就二十來個學生和一間教室,六歲到十八歲都在一塊兒。

“夏天還好,冬天老師在教室中間弄個火盆,我們就圍著那火盆坐著讀書,火從來都燒不旺,最冷的時候,大一點的孩子就披著棉被把小一點的裹起來。”

“我們愛讀書,但我們沒有書,學校裏的課本都是學長學姐們留下來的文物,得輕輕握著,不然稍微握得重了些,就會把邊角捏下來,那時的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童話故事書這種東西。

“是柳念冰給我們捐錢蓋了新的學校,建了圖書室,那是我第一次認識白雪公主,認識辛德瑞拉。如果沒有她,恐怕我這一輩子都不會看到外麵的世界有多麽精彩。我好憧憬她,我好想像她那樣活著,可我知道自己辦不到,我最多隻能讓自己長得像她。”

這是他們相識的第一天,對方便將童年經曆與整形的事情和盤托出,石予白雖然樂得做美女的知心聽眾,但也覺得二人關係進展得太過迅速,有些突兀。

“整形這種事對女人而言不是應該保密的嗎?”

“你很介意嗎?”

“我不介意,我認可先天天賦也認可後天努力。”石予白回答道。

“那你介意我在這裏住幾天嗎?”女人說道。

“為什麽?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石予白問道,做了這麽多年刑警,他自信擁有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正常人在正常狀態下怎麽會如此輕易和一個陌生男人回家,並要求住上幾天,雖然對方是絕色佳人,但他也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我不能說。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離開。”

“這麽晚了你能去哪?算了,留下來吧,你住書房對麵那間臥室好了。”

石予白是在第二天清晨知道她的名字的,這個出身幹旱地區的女人叫周雪,她說自己的母親從未在一片荒蕪的現實世界中見到過雪,她也沒有,但母親曾聽祖母說過,雪是白的,特別白,白得特別純潔。

這會兒,那套漂亮的卡其色晚禮服和配套的帽子手套擺在客廳沙發上,周雪穿著石予白的一套休閑服坐在晚禮服旁邊的墊子上,手裏捧著一本童話書看得津津有味。

“我要出門一趟,除了洗漱用品和睡衣以外,你還有什麽要買的嗎?”吃罷早飯後石予白問道,他決定還是將難得的假期休完再回去上班。

“要你早點回來。”周雪盤腿坐在沙發上笑盈盈地望著他道。

石予白點了點頭,出門到離家三百米遠的超市裏替她精心挑選了牙膏牙刷,浴巾拖鞋,一套粉紅色珊瑚絨睡衣還有些偏甜口的點心,可當他拎著大包小包回到家的時候,迎接石予白的卻是寂靜冷清空空****的客廳。

那套漂亮的晚禮服依然乖乖躺在沙發上,周雪剛坐過的地方還留有餘溫,空氣中依舊彌漫著薰衣草香氣,可是她已經離開了,她離開的時候沒穿那雙7厘米的高跟鞋,鞋櫃裏少了雙石予白三年前買的運動鞋。

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吧,是啊,慌什麽,她說了要在這裏住幾天的。

石予白將拖鞋的標簽剪去,放在走廊的鞋墊上麵擺好,牙膏牙刷放到了洗麵台上麵,浴巾搭在了洗麵台旁的杆子,睡衣替她拿到了臥室,點心則隨便擺在客廳的茶幾上。做好這一切後,他坐到沙發上,望著走廊,目光在門把手與拖鞋間來回徘徊。

可她沒有回來,石予白從清晨等到日暮,她也沒有回來。她不會回來了嗎?像一片迷失了方向的雪花,融化在了窗外的暮色裏。

卡其色晚禮服上的香水味已經消散了,從這件衣服考究的做工來看,價格至少在兩千元以上,而周雪穿走的那套休閑服,在網上的售價是一百三十八元人民幣包郵。她一定會回來的,就算不想見我,衣服還是要拿的。

石予白想起了四楓街車禍中喪生的那名女人,她穿的卡其色晚禮服與周雪留下的這套似乎沒什麽區別。不過石予白也不敢確定兩件禮服款式是否完全相同,當時在事故現場時他關注的焦點是被撞女人的相貌。

石予白再一次打給檢驗科的同事,他想要一張被撞死女人的照片,照片很快就發了過來,石予白拿著照片比對起沙發上周雪留下的晚禮服,他驚奇地發現,這兩件晚禮服的款式完全相同,或許那死掉的女人和周雪是在同一家店買的,又或許她們是挽著手逛街時一同去買的。

“四楓街車禍裏那名女性死者的身份還沒查清楚嗎?”石予白問道。

“她似乎不是本地人,電視上播了尋人啟事這麽久也沒有來認領屍體的。”同事回答道。

“那張假證上麵的名字叫什麽?”石予白問道。

“劉曉莉。”

石予白從未聽過這名字,但在聽到這名字的那一刻,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那就是四楓街那起車禍一定與周雪的不辭而別有什麽關聯。

假身份,假名字,一瞬間,石予白忽然想到了什麽,他打開搜索引擎,在搜索欄輸入“柳念冰捐贈過的學校”,然後按下回車鍵。檢索出來的結果讓他大吃一驚,那位大名鼎鼎的女明星,從未捐贈過任何學校。

她在騙我?她為什麽要騙我?她絕不是因為感恩或憧憬才整容成柳念冰的模樣,或許她根本沒有在山溝裏的學校念過書,又或許她根本不叫周雪。

石予白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刑警這職業本是分辨謊言的高手,但他竟被這女人騙得團團轉,更讓人生氣的是,他已經對那女人動心了。

我一定要找到她。石予白自己對自己起了誓。

第二天,石予白正式結束休假,回歸刑警隊,隊長讓他和陳樂一同負責調查四楓街毒殺案,這正合石予白的心意,他總覺得這起案子與周雪有什麽牽連。

石予白先去了趟林複開的那家珠寶店,那是一棟二層高的建築物,被夾在一家奶茶店與一家服裝店中間,這會兒店門上了鎖,大門玻璃上貼著一張A4紙,上麵用紅色字體寫著暫停營業。

石予白在印著燙金字“連理林”的招牌下麵站了會兒,透過玻璃門能看到櫃台裏擺放的珠寶飾品,他忽然想到了周雪佩戴這些東西時的樣子。

回到警局,陳樂拿了幾份筆錄給石予白看,那是在連理林珠寶店工作的三名工作人員的口供,這三份口供裏關於十二月三日那天林複的行動軌跡的說辭基本是一致的,林複是在十二月三日十點半左右到店裏的,在二樓的店長室一直坐到了中午十二點十分左右,然後在工作人員換班吃工作餐的時候驅車離開了連理林。

“十點半左右到店?”石予白將筆錄遞還給陳樂,“可林太太說他九點就出門了,從青城萬隆花園到連理林珠寶店也就二十分鍾的車程。他是每天都十點半左右到店還是隻有那天十點半左右到店?”

“稍等,我打電話問一下。”陳樂拿起手機,打給了來錄口供的其中一人,短暫交談後他掛斷了電話對石予白說道:“林複一般九點半左右來店裏,但是每隔兩三天他就會遲到一次,每次都是遲到一個小時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