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白

石予白接到時幀的電話是在十二月三日的早上八點,在難得的休假日的清晨。

“老石,我這裏有位委托人,他懷孕的妻子失蹤了,能不能……”

“我現在休假呢。”石予白打斷道。

“幫個忙吧,人命關天。”電話那頭時幀懇求道。

“青石市難道隻有我這一個警察嗎?”石予白有些不耐煩,他是那種工作與生活分得清清楚楚的人,工作時間內恪守本職,赴湯蹈火,但工作時間外他隻想好好享受生活,畢竟石予白隻打算活到四十二歲。

“失蹤不到24小時警方不會立案,我不認識別的警察,隻能來求你,失蹤案是否會轉變為人命案,前期的每一個小時都至關重要,你比我明白這道理的。”

“位置。”石予白歎了口氣問道,他知道自己難得的假期又要泡湯了。

一個小時後,石予白來到了青城萬隆花園。一號樓一層的電梯口前,一個穿著卡其色蕾絲晚禮服,戴著裝點黑紗的小禮帽,踩著黑色高跟鞋的年輕女人同樣在等待電梯從24樓降下來。

“你穿得很好看。”石予白用一句誇讚略顯突兀地搭訕道。

“謝謝你。”女人轉過頭來道謝,她五官的分布看起來令人舒適,這種舒適不是指那種驚豔的美,而是一種讓人目光停留的回味。

石予白覺得她好眼熟,似乎在哪裏見到過,他猛然想起,應該是在電視上,女人的相貌與一位當紅女演員極為相似,隻是他一時怔住,想不起那位大明星的名字叫什麽。

“不客氣,祝你度過美妙的一天。”石予白笑了笑回道。

女人用被白手套包裹的手遮住了嘴唇,也笑了起來。

“這句話很好笑嗎?”雖然石予白一直自認為是一個富有幽默感的人,但他並不認為自己剛才那句普通的祝願裏包含了什麽笑點。

“啊,抱歉,不是因為這個。你是這麽久以來,第一位沒有開口就說我長得像柳念冰的人。”女人略帶歉意地說道。

是了,她的相貌與那個叫柳念冰的女演員極為相似,即便是石予白這種不看電影的人也因為大街小巷鋪天蓋地的海報而記住了那張臉。石予白湊到女人近前,用帶著幾分冒犯的熾熱目光盯著她說道:“你比她長得好看。”

“謝……謝……”

就在這時,不解風情的電梯到了一樓,大門外又走進來幾個剛買完菜的婦人,本就不寬敞的客梯一下就擁擠了起來,石予白用餘光瞥到那女人按下了23樓的按鍵,又嗅了嗅對方晚禮服上散發的薰衣草香,他用這場邂逅聊以慰藉了被打擾假日而焦躁的心情。

902號房間裏,時幀與柳成已等候多時,將不包括煙頭與電梯事件的情況簡單說明後,柳成拿出幾張妻子的生活照遞給石予白。

“她離開家的時候穿著什麽衣服,帶了什麽東西?”

“上麵穿著一件寬大的白色羽絨服,下麵穿的是黑色棉褲,鞋子是灰色雪地靴。身上隻帶了手機,連小區的門卡都沒帶。”柳成回答道。

石予白翻了翻那幾張生活照,皺著眉頭問道:“沒有她懷孕以後的照片嗎?”

“我愛人本來就不喜歡拍照,懷孕後更討厭出現在鏡頭裏了,她的照片我隻有這幾張,不過那時的相貌和現在沒有什麽區別。”

“她叫什麽?”

“許立秋。”

石予白拿起一張照片,照片的背景是一片楓林,燃燒著的火焰一般的深紅楓葉下,一個穿著牛仔夾克與牛仔褲的年輕女人笑靨如花。女人沒有化妝,也沒帶任何配飾,頭發用皮筋紮了起來,但就是這樣樸素的裝扮,仍然讓人忍不住多看上幾眼。石予白想到“她應該是那種連證件照都能拍得很好看的人。”

將那張楓林裏拍攝的照片放進口袋後,石予白站起身在客廳裏繞了一圈問道:“你們連婚紗照也沒有拍嗎?”

“是的,我倒是想拍,不過她非常抗拒,最後隻能不了了之了。”柳成回答道。

“婚禮有辦嗎?”

“規模很小,隻邀請了我的家人,大家一起吃了頓飯就當辦過了。”

“隻有你的家人,她的家人沒來嗎?”石予白坐回柳成身邊的沙發上問道。

“她沒有家人,父母去世後和老家那些親戚也都不聯係了。”

“她父母怎麽去世的?”石予白追問道,或許是職業習慣,他的語氣總是咄咄逼人。

“好像是生病,她父親因癌症去世後沒幾年,母親也因癌症去世了,至於是什麽癌,我就不太清楚了。”柳成一邊回憶一邊回答道。

“她也沒有朋友同事嗎?”石予白想若是一場婚禮隻有男方的親屬參加,那新娘的心裏該有多落寞。

“她性格比較孤僻,不太喜歡社交。”柳成解釋道。

“她是做什麽工作的?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我們是不是把重點先放在找人上。”柳成有些不悅,從剛才開始,這位由時幀介紹的穿便裝三十歲上下的刑警就一直問東問西,問些與妻子失蹤無關的事情,是因為在休假,還是因為不是自己的親人,所以他才這樣漫不經心。

“抱歉。”石予白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後,讓柳成開車載自己和時幀一同來到天青路交警支隊。

交警調出十二月二日晚上青城萬隆花園一帶的監控視頻,九點二十九分,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人從小區北門出來,走下二十米長的台階,攔下一輛出租車後乘車離開。

“這是你老婆嗎?”石予白問道。

“是,是我老婆,她這是去哪了?”柳成湊到監控顯示屏前,盯著出租車離開後的畫麵問道。

“請往回倒一點,把畫麵放大到能看清車牌號的程度。”交警照做後石予白指著出租車的車牌問道:“這輛出租車的司機電話能不能查出來?”

“可以。”交警點了點頭,站起身離開監控室,不多時便拿著一張記下電話號碼的紙走了進來。

拿到號碼後石予白立刻打了過去,接通後對麵還沒說話便傳來了導航播報“當前路段限速六十,您已超速”的提示,一旁的交警笑了笑,隻當沒有聽見。

“誰啊?”導航安靜後一個操著濃厚本地口音的中年男聲問道。

“你好,我是青石市公安局刑偵總隊的,昨天晚上九點二十九分,一個穿白色羽絨服年齡在二十五歲……至三十歲之間的孕婦在青城萬隆花園上了你的車,你還記得她的目的地是哪裏嗎?”

對麵沉默了大概三十幾秒,這期間導航還在一直提醒司機減速,前方有違章拍照。

“我記得那個女的去了火車站。”車開過違章拍照後司機回答道。

“火車站?有人在火車站接她嗎?你們在車上有沒有聊天,你知不知道她去火車站幹嘛,是出遠門還是去接朋友?”柳成急切地湊過來搶問道。

“那女人坐在後座,除了告訴我目的地和到地方以後問價錢外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她下車之後馬上就有新的乘客上車,我也沒注意到有沒有人來接她。”

“好的,謝謝你了,另外,請安全駕駛,不要超速,也不要行駛中使用手機。”石予白掛斷電話後轉過頭對時幀和柳成說道:“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了,既然她是出於自主意識離開家的,那就不算失蹤,也牽扯不到刑事案件。”

“可她走得那麽急,連個招呼都不打,行李也一件沒帶,這裏麵一定有事。”柳成拽著石予白的胳膊說道。

“她為什麽走得匆忙以及為什麽不告訴你,這都是她自己的事,或者說這是你們的家事,怎麽能浪費公共資源來幫你調查?”石予白冷冷地將柳成的手從胳膊上拿了下來。

“老石,再幫最後一個忙好不好,幫忙查一下她到火車站去的目的,我們普通人是問不出這種信息的。”時幀再一次懇求道。

石予白看著時幀懇切的臉,拒絕的話一時說不出口,沉默半晌後點頭答應了他。

石予白和時幀是鄰居,也是彼此在石道路小學、石道路中學、青石市第八中學以及青石政法大學最好的朋友。雖然時幀大三那年退了學搬了家,但二人的聯係並沒有斷,成為警察後石予白還為時幀的偵探工作提供了許多幫助。

幫時幀查清那位離家出走的孕婦去火車站的目的後,石予白叫了輛出租車,準備回家繼續享受剩餘的休假時光,還好隻過去了半天,他的假期被浪費得不算多。

出租車開到四楓街時,毫無征兆地被困在擁堵的車流中,按理說這裏不應該堵車的,現在又不是周一的清晨或周五的傍晚,何況這條路的車流量並不大。

在司機催促前車的喇叭與罵聲中,石予白從車上走了下來,他看到了造成堵車的罪魁禍首——前方幾十米處一輛前部因撞擊而完全變形的黑色豐田車和豐田車前方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他沒有看清女人的臉,但看清了女人衣服的顏色,那是件被血汙弄髒卻依然優雅美麗的卡其色晚禮服。

他還聽到有路人在高聲喊著:“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