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白

輕湖咖啡店裏放著一首叫《月光下的鳳尾竹》的老歌,伴奏裏的葫蘆絲讓人聯想到從竹林深處仰望的星空。石予白和青城萬隆花園一棟905的戶主就約在這裏見麵,十二點整他就到了,點的那杯摩卡咖啡已經涼透了。

十二點零二分,當悠揚婉轉的女聲唱到“一起啊走向那綠色的霧哎”時,門外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推門從咖啡店外麵走了進來。男人環顧四周,看到朝他揮手的石予白後,他整理了一下衣角坐到石予白對麵的座位上。

“抱歉,我來晚了。”男人看了眼石予白麵前隻剩下半杯的咖啡,拿起菜單翻了翻問道,“要不要再給你點一杯新的?”

石予白搖了搖頭,他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劉曉莉的真名叫什麽?”

“真名?她難道還有別的名字?”男人放下菜單望著石予白的臉問道。

“她隨身攜帶的身份證是假的,恐怕名字也不是真的。”石予白回答道。

“哦,那她的……遺體現在……還能見到麽?”男人似乎並沒有對劉曉莉隱藏身份的事情感到詫異。

“因為沒有家屬認領,她的屍體還停在停屍房,如果你想見一麵的話我可以幫你安排。”

“她走得痛苦嗎?”

“如果你指得痛苦不是被車撞飛十米後頭先接觸地麵流了接近兩千毫升血的話,那她就走得不算痛苦。”石予白沒好氣地回答道。

他很討厭被問這種問題,人都已經死了,痛苦不痛苦對死人而言有什麽區別?問這種問題的人無非是想尋求一點心理慰藉來安慰束手無策的自己——不幸中的萬幸是對方走得很安詳,沒有受罪。

“肇事司機被抓了沒有?是不是醉駕?”

“肇事司機在事故發生前就已經死了。”

“死了?死人還能開車?”男人不可置信道。

那起正在調查中的毒殺案的細節是不方便透露給無關人士知曉的,所以石予白並沒有回答男人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和劉曉莉是怎麽認識的?她是做什麽工作的?”

男人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話,沉默了一會兒後他歎了口氣說道:“人都死了,還問這個幹嘛?”

“知道她在哪兒工作方便我們確認她的身份,總得找個人來認屍吧,一直躺在停屍房你不覺得她很可憐嗎?”石予白說道。

“我和她是在社交軟件裏認識的,之前她是做什麽工作的我也不大清楚。”男人回答道。

“你們的關係持續多久了?”

“半年左右。”

“你們的約會頻率頻繁嗎?”

“一個月見五六次吧。”男人皺了皺眉,他覺得麵前的人或許更適合當一名八卦記者。

“你們一般什麽時間見麵,她的工作時間是?”

“周三或周四晚上,那兩天我老婆要在單位值班,和我在一起後她就不上班了。”男人不滿地冷笑一聲後回答道。

“不上班了?你每個月給她多少錢?”

“這件事和確認她的身份有什麽關係?”

“沒關係,這隻是出於我自己的好奇心,你可以不用回答。”石予白問道。

“我還有點事,如果你沒有其他問題的話那我就先走了。”男人站起身將座椅推回原位,扶著椅背對石予白說道。

“你不去見她一麵嗎?”

“下次吧。”男人揮了揮手離開了輕湖咖啡店。

青石市公安局裏,幾名快到退休年齡的老警察正在討論去哪裏冬釣,石予白回來的第五分鍾,他們的討論有了結果—這周日租一艘船去赤湖釣魚。

石予白歎了口氣,這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正在死去,都有人處在生死存亡的險境,但同時每分每秒也都有人正在享受悠閑。

整理好材料後,石予白找到刑警隊隊長李程匯報了自己的調查結果。李程明年也要退休了,可他對釣魚並不感興趣,且這位信條是在一天位站一天崗的老警察並不喜歡上班摸魚,所以沒辦法融入那幾名同齡人的討論裏去。

“小石,我想聽聽你的看法。”聽罷石予白的匯報後,李程說道。

“我認為被害者林複身邊可能存在一位和他有特殊關係的女人,他偶爾遲到一小時上班就是因為要與那位情人約會的緣故。

“四楓街發生車禍那一天林複穿了一件新襯衫,新襯衫的領口處縫進去了一塊鐵片,那天又正好是他與情人約會的日期,所以很可能是那位情人在約會時趁林複沒有注意,在自己送給他那件新襯衫的領口塗抹了致死量的尼古丁濃縮液。幾小時後,林複的脖頸被襯衫領口磨破,毒液從傷口滲入體內,導致他在開車時毒發身亡。

“根據物業的監控,林複的情人極大概率與他住在同一棟樓,而在案發前破壞了電梯監控隱藏林複行蹤的人,無疑是林複的情人或與那位情人有密切關聯的人,而周雪有可能認識的劉曉莉是其他人的情婦,那麽周雪是林複情人同時也是毒殺他的凶手的可能性就又高了幾分。”石予白說道。

李程笑了笑,他並沒有認同石予白的推測,也沒有否定,而是拍了拍石予白的肩膀語重心長道:“ 小石,未來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我們這些老家夥已經沒有鬥誌了。你看看他們,已經在提前享受退休的閑暇了。”

隊長的目光往幾名老警察的方向瞟了一眼說道:“正義感是有保質期的,那些人已不再關心這座城市有多少逍遙法外的罪犯,他們隻在意自己周末能釣到幾條魚,兒子女兒什麽時候回來團聚,孫子孫女是否找到了對象。對了,小石你有對象了嗎?”

石予白搖了搖頭道:“隊長,我還沒有。”

“你多大了?”

“隊長,我今年二十九歲。”

“我有個戰友的女兒和你一般大,好像也沒結婚,要不我找個時間安排你們吃頓飯?”

“隊長,我忽然想到一些關於周雪的線索,我再出去一趟……”說著,石予白匆匆離開了警局。

就這樣輕易拂了領導的麵子,或許石予白這輩子都不會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但他卻是所有下屬中李程最喜歡也最器重的一位,這或許是因為隊長在石予白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若曾經的李程能圓滑一點,也不至於快退休了還隻是區區一名刑警隊長。

離開了警局的石予白漫無目的走在石道街的馬路上,他回想起周雪的音容笑貌,回想起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樣一個聲音像暖風一樣柔和的女人,真的會是殺人犯嗎?

石予白撓了撓頭,他差點犯了警察這一行的大忌——以貌取人。曾經發生在青石市那起轟動全國的聊天室殺人案,凶手是一位十六歲的花季少女,她有兩個很明顯的酒窩,許是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模樣甜美可愛,即便是在看守所裏,女孩的臉上也依然保持著微笑,如果不是鐵證如山,任誰也不會想到她竟是那樣可怕的惡魔。

石予白參與過那女孩的審訊,他自始至終都在心底悄悄地問,問自己有沒有那麽一絲可能,眼前這位楚楚可憐的妙齡少女不是殺人犯,雖然她的殺人動機清晰,雖然一切證據都指向她,但那甜美的長相就是讓人願意為她保留那一絲可能性。

案發前,青石八中三年三班的同學們喜歡在電腦課上到學校內網的聊天室匿名聊天。由於是匿名聊天,學生們可以將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暢所欲言,裏麵難免會出現一些對其他同學的想法和意見,其中一位化名“固執的兔子”的學生,發表了大量譏諷和嘲笑一名叫郭夢晶的女生的言論。

“固執的兔子”是那起殺人案中的死者,而郭夢晶則是那位笑容甜美的殺人犯。在聊天室裏被人羞辱後,郭夢晶通過觀察和自己有過節的同學的說話方式,很快便發現了兔子的真實身份,並在鎖定目標後的那個周末,將兔子約到自己家中,讓其喝下溶解了安眠藥的橙汁,待對方昏迷後用提前準備好的工具將這位可憐的女同學殺害並肢解,分三次將屍體丟在了離家一公裏的樹林中。

或許周雪也是這樣一位甜美的惡魔,石予白在心中提醒自己絕不可以心軟,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她,然後查清楚她和那起毒殺案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