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也會哭

盒子也會哭?

三月省人大正式通過B城古鎮保護法規。這是省人大首次對古鎮進行立法保護。同時,嘉林集團聯合北方集團投資六個億對古鎮實施保護性旅遊開發。同時更改協議,把嘉林二期的投資並入古鎮開發中。

四月,堯雨收到佟思成托蕭陽送來的產權證。他把買的那座院子過戶到了堯雨名下。怎麽落到她名下的,她一無所知。

佟思成他的電話也打不通。蕭陽為難地告訴堯雨,佟思成出差去了。堯雨很無奈。她不能收下那座院子,隻能等佟思成回來。

打聽了佟思成的下落,堯雨想走,卻被蕭陽叫住了。“堯雨,能不能去喝會茶?”

堯雨下意識地點頭:“好。”

蕭陽眉宇間的神色比從前更沉穩。他買了輛紅色的福克斯,堯雨詫異地看了眼車的顏色。蕭陽笑笑:“給我老婆買的,我自己一般不開車。”

堯雨心想,你對你老婆可真夠好的。

蕭陽開著車來到C大,又停在了良木緣。

堯雨的想法又冒了出來,他怎麽和千塵一樣,都喜歡找有回憶的地方坐。

“聽說,你和許翊中訂婚了?”

“嗯。”

蕭陽顯然是想了很久該怎麽措辭:“堯雨,我們認識也七八年了,都老朋友了,我就直說了。如果師兄不是你想的那樣,你會選擇他嗎?畢竟,他回國想和你重新開始,那時候你好像和許翊中還沒開始。”

堯雨愣住,不是我想的那樣?“我想他的,是那樣?思成怎麽給你說的?”

“他沒說,去年冬天他有次無意中透露出來的意思,你覺得他太用心計。”蕭陽小心看了眼堯雨:“你知道我有時把他當成自家大哥一樣,在一起久了……”

輕攪著手裏的咖啡,堯雨點的還是摩卡。倒不是因為忘不了佟思成,而是養成了習慣。這個習慣已經與佟思成無關。

手指上的戒指偶爾會反射一點耀眼的光芒,讓她想起許翊中眸底閃動的深情。堯雨微微笑了:“那時我太激動,誤會思成的話,我道歉。至於,會不會選擇他,其實我一直猶豫,現在想清楚了,許翊中更適合我。不是思成不好。”

蕭陽緊抿著嘴扯開了話題:“千塵,好嗎?”

他看似隨意地問,堯雨盯著蕭陽低下的頭心裏長長的歎息,她想告訴他實情,話到嘴邊又想起許翊中說過的話,太多事情會因為自己的插手而產生變數。

她想,如果告訴蕭陽千塵現在不好很不好,會是什麽結果呢?堯雨又想起了蕭陽給老婆買的車。蕭陽難不成會為了千塵離婚,然後和千塵在一起?

堯雨突然明白為什麽談戀愛分手容易,結了婚離婚就難了。兩個人都分別有了各自的家庭,而小家之後又牽扯到兩個大家。蕭陽和千塵要重新在一起,難於登天。

“其實蕭陽,現在大家都結婚了,你要真還是關心千塵,完全可以當她是朋友,有什麽可以直接問她。你這樣,我怎麽好回答?好不好還得千塵說了算。我了解的,就還行吧。”

蕭陽抬起臉有些生氣:“堯雨,因為你是千塵最好的朋友我才問你,你什麽都明白的,你就算告訴我最真實的情況,我也不會讓她為難。我,我也不會對不住我老婆。我結婚才幾個月呢。”

堯雨心驚,她又錯了嗎?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處理。她低下頭輕聲說:“對不起蕭陽,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也害怕會引起什麽變故。更不知道怎麽說才是對你倆最好。”

“堯雨,對不起,我心裏難受,我那天看到千塵了。她走在街上,我跟了她一整條街,她漫無目的,就像,身邊的一切都離她很遠。她那樣子……我很擔心。”蕭陽想起跟在千塵身後,遠遠看著她蕭條的背影。

千塵,像沒有大腦的木頭人,失去了生氣。

堯雨沉默了良久,遲疑地說:“蕭陽,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千塵嘴裏的婚姻生活,可是,你保證,在她找你之前,你不要出現,她現在很容易被人趁虛而入!”

蕭陽一下子站了起來,對堯雨怒目而視,看得出他很生氣。他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慢慢地坐下:“我明白你的意思,畢竟,我也結婚了。”

“她和林懷楊是性格上有點合不來。你知道千塵家裏……你給她的印象太深,她說她會慢慢去磨合。說實話,我很怕你找到千塵,讓她又想和你在一起,然後,又顧著家裏爸媽的感受。這樣,會毀掉兩個家庭,還會讓千塵更痛苦。”

蕭陽的臉沉沉的遍布陰鬱,他的千塵,過得不好嗎?堯雨的話沒有錯。如果千塵能和他在一起,就不會分手就不會嫁給林懷楊。現在,更難。

他明知道問出情況他會後悔,可是他還是想知道。蕭陽淡淡地說:“你放心,我隻是了解。”

現實是這樣殘酷,他竟然連關心也隻能是背底裏進行。“你就不要告訴千塵了。她知道了麻煩。千塵向來心軟。”

離開良木緣,堯雨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這裏與慧安的第一次見麵。她一個人先來,靜靜地回想與佟思成在一起的時光。

堯雨決定,以後再也不來這家有著無數回憶的良木緣。不管是回憶佟思成,還是回憶千塵慧安的每一次聚會。

“堯雨,你從沒打開過師兄給你的盒子對嗎?”下車時蕭陽突然拋出了這句話。

蕭陽問得沒頭沒腦,卻有種深意。堯雨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開始翻東西。

在一大箱酒杯中,她找到了那個玲瓏秀氣的盒子。堯雨拿起來搖了搖,裏麵是有東西。她找出那副金鑰匙耳環,去開的時候,手不知為何竟然在抖。

直覺告訴她這裏麵有很重要的東西,然而,堯雨害怕,她害怕有什麽東西能破壞掉眼前的一切。

盯著盒子看了很久。堯雨還是放棄,她有點心驚肉跳。

“翊中,你在哪裏?”

許翊中嘿嘿笑了:“你一有狀況才會叫得這麽親熱,在集團呢,什麽事?”

“我想你了,翊中,我心裏發慌,莫明其妙的就發慌……”

“怎麽會心慌?遇到什麽特別的事情了嗎?”許翊中直覺地問她,人最害怕的東西要出現的時候會發慌,堯雨害怕什麽嗎?

堯雨不好告訴他蕭陽的話,她盯著那隻小盒子,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她去打開這隻盒子。她又擔心,佟思成不會無緣無故地送來。他當時想要讓她感動,處心積慮那麽久先送鑰匙再送耳環,裏麵,一定有很重要的東西。

堯雨不吭聲許翊中覺得不對勁了,他匆匆說了句:“你現在呆家裏啥都不要做,乖乖等我來。”

堯雨掛了電話就呆坐在桌邊,瞪著盒子發呆。

心情越來越煩躁。蕭陽意味深長欲言又止的樣子在眼間晃動。思成把院子送給她……堯雨一咬牙轉動了鑰匙。盒子哢嚓發出一聲輕響彈開了。

裏麵靜靜地躺了隻U盤。

堯雨舒了口氣。佟思成放些什麽東西在U盤裏呢?她拈起那枚U盤,普通的外殼,沒有什麽記號。

她握著它,手心出汗。又禁不住誘惑,把U盤插進了電腦。

滑動著鼠標,U盤裏有兩個文件夾。分別標明一和二兩個數字。

堯雨點開了一。裏麵跳出來上百個圖像文件。

她輕輕點開第一個。是一枚刻著她的名字的印章,篆刻,陽文。堯雨又點開第二個,還是她的名字,篆刻,陰文。她迅速地挨個點開。裏麵全是印章,正方形,長方形,圓形,橢圓形,隨形……印與印章拍在一起掃描進的電腦,各種材質都有,木頭,青田石,黃凍石,雞血石,牛角,玉石,海柳……字體變化萬千。

從堯雨,雨,堯堯,她一路瀏覽。

堯雨突然看到一張照片紙上的日期,又辨認了一番。從佟思成走的時候,一直到他回來,沒有間斷過,日期相隔最長的隻有一個月。有的,是一天刻一枚。

堯雨想起刻的那枚他鄉明月。專注拋棄了雜念,把明月與情感記憶刻進了心底。思成也是這樣嗎?

她迅速的點擊,上百個呢,差不多都是這樣。堯雨默默的想,是的,思成是在告訴她他沒有一天不在想她,兩年裏,他的思念沒有停止。她點開了最後一個,呆了呆。

上麵不再是她的名字,是一枚佟思成曾經送給了她的印:“風雨同舟”,旁邊還有一枚刻的是:“曾經滄海”。有行小字:“原以為能風雨同舟,現如今卻感歎曾經滄海。”

堯雨的眼睛驀然潮濕,往事如滄海潮湧卷起驚天浪。她何嚐沒想過風雨同舟,是他不肯。她何嚐沒有感歎過去了的隻是曾經滄海觀景一瞬的美麗,離開後隻在記憶裏才能發現。

思成,你何苦如此!你拒絕了風雨同舟,你又何苦在七百多個日夜裏執著思念,這一刀刀刻下去刻在石頭上,每看一次,又何曾不是在心裏的名字上加深著刀痕呢?

他說分手,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忘記。為什麽要選擇分手呢?為了用你的方式來愛我?為了有更好的條件才能坦然地與我在一起?

那些分手後的日子,我痛,你也痛,又是何苦?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止住了眼底泛濫的酸楚。她關了文件夾。關上了感動。文件夾關掉的瞬間也關掉了過去。

她隨手點開了第二個文件夾。驚奇地發現裏麵隻有一個文件。

她點開,一行黑字躍入眼簾:“堯堯,我既期許你能打開看到,又猶豫讓你看到。”這是什麽意思?

堯雨往下翻頁,空白還是空白。難道佟思成刪了?每一頁文檔隻有頁數沒有文字。

她按住鼠標往下拉,拉到最後一頁,還是空白。佟思成想告訴她什麽?想讓她看到又猶豫的是什麽?!堯雨滿腹狐疑。

堯雨翻來覆去的看了N遍,後麵是長長的空白頁,除了開頭那句話再別沒的。她打開第一個文件夾又把每一個文件打開,沒有發現別的東西。

堯雨關了文件,給蕭陽電話:“蕭陽,我打開了盒子,什麽意思?裏麵有個文件,一句莫明其妙的話,全是空白頁,什麽都沒有,是什麽?他想說什麽?”

蕭陽怔了怔,輕鬆的笑了:“沒什麽就好,師兄一直希望你能幸福。”

真的隻是如此嗎?堯雨忍不住問蕭陽:“那為什麽你一定要提醒我這個盒子。千塵是告訴過你的,我沒打開過這個盒子,裏麵有什麽是你覺得很重要的?”

“沒有什麽,我也不知道裏麵是什麽,我隻是想,師兄給你,說不定能消除一些誤會。”

蕭陽的話顯然不讓堯雨滿意。然而,這個佟思成放著希望的盒子難道就隻是為了讓她看到那些日夜專注為她刻下的印章?

堯雨覺得有可能,又對第二個文件夾裏長長的空白頁麵疑惑不解。

許翊中來的時候,堯雨還在坐著出神。乖乖上來舔他的手,對他甚是親熱,許翊中拍了拍狗,不解地問堯雨:“究竟出了什麽事?”

堯雨目光茫茫然喃喃說:“我不知道,思成送我一個盒子,他回國在我生日時把開盒子的鑰匙也送給我了。但是裏麵什麽都沒有,我總覺得……”

“小雨,,你,其實還是很依戀他的。”許翊中安靜地看著小雨。現在他了解她或許比她自己還要了解自己。

“他把那座院子送給我了。人出差了,我不知道,總覺得心慌。”

“小雨,要不要去那座院子看看?”許翊中直覺在那裏會找到答案。

堯雨眼睛一亮,又小心地看著他:“翊中,你不會生氣嗎?”

“你還是叫我全名的好,這樣叫我,我心裏才慌。”許翊中嗬嗬笑著。他一直不想捅破這層窗戶紙,然而,要讓堯雨的心透明不帶一絲一毫陰影,他願意揭開謎底。

古鎮邊上這幾條街都在忙碌地施工。修複破舊的門窗,拆掉亂七八糟的電線,裏麵幾家人分隔院子砌的小廚房。

佟思成買的院子早裝修完了。門口掛著牌匾龍飛鳳舞寫著:“思雨園。”下方還有枚印,刻著佟思成三個字。這是他親筆寫的,親手刻的。

堯雨歎了口氣,瞟了眼許翊中。

“我去看看工地,你自個兒進去瞧吧。看完工地我再過來。”

堯雨感激地看著他。許翊中微笑,笑容如春天的陽光,溫柔明媚。陽光落在了她的臉上,堯雨對許翊中吐了吐舌頭,輕快地跨進了院門。

守院子的是個中年男人,他是古鎮的人,佟思成每個月付他工資,進院子右邊的耳房讓他繼續居住。他看到堯雨笑嗬嗬的迎上來:“是堯小姐吧?佟先生說這處院子轉給你了,他請我看院子。你叫我老王就好。”

堯雨明白他的意思:“嗯,他給你多少工錢,我照付,現在這裏沒做別的事,你就先守著吧,打掃一下,等以後有什麽再說。”

老王高興地答應下來,佟思成給他的薪水相當於在B市找份好工作了。

“王叔,他,還說過什麽嗎?”

“沒有,哦,對了,佟先生是住在後麵小院的。”

堯雨謝過老王,慢慢打量這處院子。院子不大,進了院門就是堂屋,對開八扇雕花木門外四四方方的一座天井。東西兩間廂房,硬山式結構,牆麵一溜木窗,窗下有一米寬的走廊。正對著又是一間穿堂。齊整的八扇雕花木門也大開著,後麵看到一堵影壁。角落裏種著紫藤,綠葉正蔥蘢。

當時,佟思成就從穿堂裏走出來,隔著天井看她。

堯雨歎了口氣,側頭看看左右廂房,透過撐開的花窗,房內擺著桌椅家具,都是仿古新製的。左邊廂房設計成棋室,正中掛著一幅大青綠山水,棋盤上一局殘棋,堯雨看著白黑雙方廝殺奇怪,凝視細看,原來是一局五子棋,她不由得笑了起來。

右邊廂房則掛著一溜鑲裱好的皮影,她看過去,是《穆柯寨》這出戲裏的人物,穆桂英,楊宗保,楊六郎,穆瓜。他真的有心,以前她笑著告訴佟思成,她就喜歡楊宗保傻呼呼被欺負的樣子。

穿堂兩邊靠牆擺著梳背短椅和茶幾。中間一張八仙桌,桌麵凳麵鑲著大理石。牆上畫著山水字畫,和一般老院子的裝飾差不多。

堯雨走過穿堂,繞過影壁。後麵又一方小天井。正對一道月洞門,邊上牆麵鑲進了一扇圓形的福祿壽喜木格花窗,透出窗格子,光影閃動,竹影婆娑。

月洞門是木質的。堯雨推開半掩的門,右邊是處花園,左邊一排廂房。

花園搭了個涼亭。寫有一幅對聯:“思風遠去飄緲人間情,雨落竹搖抖散心中事。”橫書去意亭。

思雨是麽?堯雨明白他的心意。去意亭。他是想明白分離,去意已定麽?

被愛也會傷感。一顆心無法分成兩半。

堯雨推門走進廂房,這裏放著睡榻,還有被褥,有人生活過的痕跡。老王說思成在這裏住過。靠窗擺了張大的木桌,放著筆海硯池。

堯雨輕輕拉開抽屜,裏麵放有全套雕刻工具,沒有印章。還有一隻盒子,和給她的那隻同樣造型,隻是更大,長寬一尺見方。堯雨沒帶金鑰匙,她試著掀了下盒蓋,竟然開了,裏麵有幅花葉粘成的小畫,空白處一行銀勾鐵畫的行楷小字: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她閉了閉眼,想起了初識佟思成的那一天,他讀著淡黃色曇花瓣上詩句的樣子。心酸感慨齊齊湧上心頭。

堯雨歎了口氣,就想關掉盒子不想再看。瞬間心思又一動,拿出了小畫,下麵居然還有一個夾層。她打開時帶起陣輕風,下麵的一疊輕盈的花瓣,她拈起一葉,無比熟悉。

這是曇花的花瓣。

淡淡的透明的淺黃色,托在手心被風微微吹起像隻欲飛的蝶。

盒子角落放著一隻U盤。

堯雨拽著這隻U盤心怦怦直跳,這才是佟思成留給她的麽?要是她不拿出花葉小畫她就看不到。他心思細密得讓她吃驚。他絕不會無緣無故把這東西放在這裏。

她轉身跑出了院子,直奔新城區找網吧。

網吧不讓使用U盤,堯雨給錢,然後眼瞅著網管殺毒後起身告訴她:“你看吧。”

她有點緊張,也有點好奇。有種強烈的感覺讓她想要知道裏麵是什麽。

蕭陽的解釋合情合理,可是堯雨的直覺告訴她,不是這樣簡單。

她下定決心打開了文件,裏麵也隻有一個文件。

普羅米修斯應當後悔為人類盜取火種,才會讓潘多拉帶來宙斯的報複。

堯雨眼淚奔泄而出。佟思成給她的小盒子裏裝著希望,想讓她感動的希望,然而打開小院裏留下的盒子,飛出卻是悔恨痛苦。

她一下子捂住了嘴。腦子裏閃動著佟思成的樣子,瘦得竹竿似的身體,黯淡的目光,灰敗的臉色……從他回來,從他說要重新追求她,從他來B市找她,從他跑來拉薩,從他黯然離去,從他買下這座院子……

網吧裏的人注視著這個哭著看東西的女孩子。她的身體猛烈的**,一雙手捂住嘴大聲的抽泣依然從指縫中泄漏出來,木然的臉上刻著絕望與悲傷。

她怎麽這麽殘忍的拒絕他。他是多想再擁有她,那怕一天也好。

她怎麽能冷酷的指責他。他所做的一切都隻是想多和她在一起,那怕一天也好。

他看到她和許翊中手牽著手,他轉身走進院門。消失在陰涼的院落裏。陽光都沒法跟隨著他進去。他的心,怕早已墜進無邊的地獄。而這黑暗的世界,是她給的,她連一絲光明都沒有給過他呢。

堯雨拿下U盤,放了張鈔票在電腦桌上跑出了網吧。

夕陽殘照,人們行色勿勿,黃昏將帶來黑夜,夜生活的開始。和家人相聚,和朋友相聚,吃晚餐看電視逛街喝酒唱歌與情人擁抱……堯雨慢慢地走著,心墜入黑夜。

不知走了多久又回到了院子裏。陽光將天井映出一種溫暖的色澤,堯雨不要一點光影,她閉上眼一步步走進天井。

那天,有陰雨綿綿,絲絲如線。他就站進了雨裏,帶著無限的渴望想再擁抱她一下。想她再撲進他的懷裏撒嬌……她沒有過去,為什麽不過去?

他的臉瘦的輪廓如刀削般硬朗。他的眼睛裏帶著混濁與血絲。他的唇因為激動有種妖異的紅……她怎麽就會以為隻是失戀隻是傷心隻是一心撲在公司的業務裏才會變成這樣?她怎麽就這麽粗心?

為什麽她都沒有發現?

為什麽在拉薩他那麽疲倦?為什麽他就這樣靜靜地轉身離去?

“親愛的!我一直想這樣喊你。讓我這樣叫你一次。不論是否說再見,你都是我唯一最愛的女人。”

“……我想告訴你,如果時間允許,我會真的從頭開始,一切自然的再來追求你……”

“我想我真的自私,我明知道你不再愛我,可是我卻想讓你愛上我,讓我在擁有你的心時滿足的離開……”

“我時常一個人在棋室下棋,想像你就在我的對麵……你總是耍賴,我表麵不肯,心裏卻是喜歡。”

“我肯定弄錯了,你依賴性強,其實骨子裏卻甚是堅韌,你其實是可以陪著我吃苦的……”

“……我看你走出體育館,想叫住你,卻沒了信心……等我有信心時,上天卻不再讓我有後悔的機會……”

堯雨坐在天井裏放聲大哭。為什麽她從來沒真正給過他機會?為什麽在他回來後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個真心的笑容和擁抱。為什麽她要固執於過去,自以為是地認為隻有她一個人在痛,在悲傷!

思成,他忍住了多大的痛來愛她?看著她無動於衷,看著她冷冷的指責,看著她把他的付出拋在塵土裏不屑一顧。

她多狠啊,她怎麽會有這麽狠的心!就憑借著多年前他一句分手傷害了她,就因為那區區兩百米沒有得到他的挽留,她就可以這麽冷血?!堯雨恨自己,她從來沒有這樣鄙視自己。她以為的雲淡風清,自以為的滿不在意,她怎麽配!怎麽配擁有這樣的深情!

“小雨!”許翊中趕過來看到堯雨坐在天井裏哭,心裏一痛,把她拉進了懷裏。

堯雨夢遊一般囈語。

許翊中幹脆坐在了地上聽她說。

江邊的風刮進了古鎮。簷下紅燈籠的光影照著他倆偎依的身影。堯雨抽咽的聲音寂靜的院落裏像碎落的玻璃全掉在了許翊中的心上,她說的每一句像沉重的石頭碾壓過來,把他的心和玻璃碎片碾壓在一起,痛得他使勁抱緊了堯雨也無法抑製。

四年,他再努力也無法抹殺佟思成給她的四年。她心底深處始終有著佟思成的一席之地。她還是愛他,愛到她都自以為是以為已經忘卻。許翊中鼻子一酸,她是多麽善良敏感多情的家夥,她壓根兒不會因為有了新的戀情就對佟思成冷血無情。

為了佟思成,她說:“我哪怕讓他多笑一笑也好,我都沒做到……”

為了他,她說:“我以為我真的恨他,原來我是這樣心痛……”

“……我都沒機會了,我都不能告訴他我其實在意他的,其實我不止想讓他擁有一天,還想擁有很多天的。”

“他要死了……翊中,他要死了,我怕啊,我好害怕……”

她每次叫他翊中的時候不是求著他就是別有情緒,他多想聽她全須全尾的叫他的名字,不要這樣喊他。他不想聽她這樣喊他,親呢得……他無法拒絕!

他怎麽拒絕?他怎麽守著她不讓她去佟思成身邊?那個男人用生命為賭注逼出了堯雨的心意,逼得他選擇放手。

許翊中閉上眼抬頭,風從臉上刮過,像一個大耳刮子扇過來。臉被隱隱的抽痛。身下的石板帶著浸潤幾十年的寒氣從身上蔓延,緩緩麻木了他的雙腿,凝結了他的血液,心無力的掙紮。

他低頭看她。她睡著的樣子多麽單純無邪。像從前每一次瞧著她的樣子。微紅的臉,小巧的鼻梁,翹著的花瓣似的嘴。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多麽的不舍。然而另一種情緒直逼上來,她現在最在意的人是佟思成,不是他。

許翊中小心的抱起她,腿因為麻木帶來噬心的酸麻。他每走一步都真切地痛苦。許翊中咬咬牙抱著堯雨送到後院廂房裏。

他細心給她蓋好被子。他看了會她,忍不住吻上她的臉頰。他,怎麽爭也不會和一個將死的人爭!許翊中握緊了拳頭,大踏步離開。

老王搖頭歎氣,不明白這院子前後兩個主人是怎麽了?

佟先生暈倒在天井裏,這位堯小姐也坐在天井裏哭。他突然打了個寒戰,這處院子在夜晚看上去風聲鶴唳處處悲涼。

堯雨睡醒時,陽光正從花窗透進來,斑駁的光影閃動著金芒刺得她眼睛發疼。她閉上眼,眼前還留著紅紅綠綠的花窗影子。

等習慣了睜開眼,她發現這是後院那間廂房。

堯雨歎了口氣眼睛尋找許翊中的身影。她記得是他在天井裏摟著她的。

老王在園子裏澆水,看到堯雨笑了笑:“堯小姐睡好了?”

“王叔,和我一起的那個人呢?”

老王放下水管,從褲兜裏摸出一張折了的紙條:“許先生讓給你的,他先走了。”

堯雨看看信,又呆住了。她轉身拿起外套和包,對老王說:“我走了,你照看好這裏,每個月我會把工資打到你戶頭上。”

她飛奔去車站坐車回A市。

“小雨,我想,你該去找他。你心裏其實還是在意他……”

堯雨打不通許翊中電話。她無奈地看著信,眉尖輕蹙。

佟思成得了肝癌。在他送她盒子去出差的時候,他肯定就懷疑了,不然不會那樣留言。他的出差隻是去確診吧?堯雨悲傷地想,都說肝癌要是查出來了是中晚期的話最快六個月就沒救了,佟思成是發現得早麽?離他送盒子已經過去一年了,他是怎麽過的呢?

窗外飛馳而過綠樹田野,春天朝氣蓬勃。他才三十歲,他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堯雨眼睛又紅了。

如果時間倒回,她有可能會甜甜蜜蜜地做他的女朋友,讓他含笑而去。可是,時間能倒回嗎?她可以重新選擇重新麵對發生過的一切嗎?

不能。

因為不能,所以痛苦。他曾經是她最愛的人,曾經她和他有過數也數不清的美好。他站在路燈下凝望,他挺直的鼻子,他忍耐的微笑……這些都要消失不見了。那怕他發火生氣痛苦悲傷,這些也要跟著消失不見了。

他想回到從前的愛戀,和自己愛的女人一起回到從前的感覺。一天,也好。

回不去了呢。堯雨吸了吸鼻子。她已經連騙他一騙的機會都沒有了,她已經大膽直白的告訴他愛上了別一個男人,她如何去回頭?如何去愛?

但是,她舍不得,舍不得佟思成死。

可是,在意和愛他有什麽關係呢?她知道是自己哭的時候讓許翊中以為她其實愛的是佟思成。他原來對自己的信心還是不夠呢。是自己的錯還是他的錯?堯雨不想再追究。

堯雨突然不想找許翊中了。她想,既然許翊中放棄,不管是誤會還是別的,她都沒法在現在去找他了。

她會去找思成,如果可以,她還會陪著他。她流著淚想,她不止想給他一天,她還想給他很多天,很多天……

堯雨做出了決定,發了條短信給蕭陽:“我要見你。一小時後大巴到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