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發絲柔順地穿過十指，像是能將兩人身心相連。
溫雪坐在鏡前不發一言，她透過鏡的倒映，將目光放在身後為自己梳理一頭青絲的蘇白身上。
動作溫柔細致，眉眼間融著令人如沐春風的溫情。
蘇白不用做什麽，隻是這樣出現在她的麵前就足夠讓她心安。
發絲被輕輕挽住，再簡單不過的束在一起。
身後的少年似乎靠近了些，溫雪感覺到他的手指輕輕觸碰到了自己的後頸。
刹那間，一陣酥麻感如同觸電般迅速擴散開來。
溫雪反射性想要遠離觸碰，在意識到身後的人是蘇白的一瞬間又停了下來。
她不喜歡被碰觸，特別是命脈這樣敏感且脆弱的部位。
但如果是蘇白……
沒有問題。
被蘇白哥哥觸碰沒有問題。
溫雪的手指微微收攏，將一片衣角輕輕拽住，克製著被觸碰後身體的反應。
她的耳垂有些翻紅，顯然對被觸碰這件事她不隻是心理反應劇烈。
蘇白的手指摩挲著溫雪脖頸之後的嬌嫩肌膚，像是資深的學者投身於研究事業那般專注，那裏的肌膚相當平整光滑，沒有任何的瑕疵。
沒有嗎……？
他的眉頭不禁緩緩蹙起，動作也不由自主停滯了一瞬，他的內心似乎在害怕某種可能的結果。
結果有些出乎意料，但還並非全然在意料之外。
蘇白的雙眸逐漸覆蓋上一層淺淺的金色光芒，在這層金芒的加持之下，他看到了本不該被看見的暗色印記。
溫雪的後頸之上，有著一個和他一樣的暗色印記，正在微微發亮。
隨著印記在視線範圍內顯現而出，指尖摩挲的肌膚也傳來一陣熟悉的暖意。
涅槃。
準確的說是隻有一半的涅槃。
溫雪感覺到輕放在自己後頸處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自己被身後的少年輕柔地攬入懷抱之中。
這是個很溫柔很珍視的擁抱，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溫雪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心如擂鼓。
這、這是……在做什麽？
蘇白哥哥想要做什麽？
腦子混亂到一塌糊塗，溫雪甚至已經想好了他們孩子的孩子的名字。
然而蘇白隻是對待珍寶一樣輕柔地抱著她，然後發出歎慰出聲：“謝謝你。”
溫雪眼睫一顫，上下撲簌。
她有些怔神，沒反應過來蘇白話中之意。
而後她便聽見蘇白接了一句：“謝謝你救我一命。”
謝謝你回到我身邊。
那聲音帶著些暗啞，好似在壓抑著什麽強烈的情緒。
他已經能夠確定，眼前的女子就是當初邂逅的少女。
那位純粹又美好的，給予他生命中唯一真摯情感的少女。
在成為大羅聖地聖子之後，蘇白所接觸到的世界都是善意的美好的，有著世間最極致的正義和溫柔。
這其中包括那位意外邂逅的因為麵容醜陋和天賦低下而被大羅聖地拒之門外的少女。
她自幼成長在最深的淤泥之中，被世界的惡意所包裹，但抬起頭時，眼中卻有著最純粹的光。
那樣的眼神讓人無法忘卻。
蘇白曾以為名為溫雪的少女是她在光明之中見過最美麗的天使，卻不曾想那是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除去溫雪之外，他所接觸到的所有善意和美好都是包裹著貪婪與欲望的糖衣，一切的正義和溫柔都是虛假的於深淵中滋長而出的荊棘囚牢。
他並非在闖入禁地之時才意識到一切虛假的可能，隻是一直以來都下意識去自我欺騙，不願麵對殘酷的事實。
那些偶然窺見的罪惡的碎片，化作深刻的夢魘潛入靈魂之中將他日夜折磨。
有一段時間，即便不是大羅聖地中人的修士也有所耳聞。
大羅聖子罹患古怪的病症，會在夜半時分失控發狂。
這個消息很快就被辟謠，大羅聖地的高層出麵澄清並不存在那樣的事情。
然而事實上卻是聖地之中人人對因為夢魘折磨而陷入狂症的蘇白避之不及，每到夜半十分，聖子居所附近總是空無一人。
唯有一雙柔嫩的小手會在蘇白深陷苦痛折磨之時出現，與他十指交握，無聲安撫。
那是溫雪。
即便從未看清過那雙手主人的樣貌，蘇白也能夠篤定地得出結論。
每夜安撫他靈魂的氣息實在過於熟悉，幾乎刻在骨血裏。
純粹、溫暖、永恒不變的美好。
蘇白身邊的一切都逐漸崩壞，隻剩下溫雪仍舊如月光般照耀著他。
溫雪是蘇白被當作藥引利用的黑暗人生之中唯一的一道光。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蘇白感知到溫雪存在的次數越來越少……
一年、十年、二十年……
蘇白知道，溫雪不過是個毫無修行天賦的普通人，她會衰老也會死去，時間對她而言殘酷且無情。
哪怕這個姑娘剛開始還能夠悄悄潛入大羅聖地，來到他身邊安撫深陷夢魘中的無助靈魂，也總有一日她再也無法出現。
或許那時她已衰老垂暮，又或許那時她已不在人間。
想象中的分別會如約而至。
但那個時候蘇白已經逐漸適應了反複的夢魘，大羅聖子的狂症不治而愈。
再也沒有人見過蘇白在夜半發狂的模樣。
但事實上夢魘並非消失，隻是蘇白已經對它的存在感到了麻木。
痛苦一旦積累到了極限，連感官都會變得遲鈍起來。
即便是夢魘出現在眼前，蘇白也能夠麵不改色地承受。
他所承受的不僅是夢魘所帶來的痛苦。
每次夢魘到來之時，他都會一遍又一遍的意識到曾經會在夢魘之時撫平他眉頭的少女已經再也不會出現。
這樣的認知比夢魘更加令他難以接受，仿佛化作了鈍刀，一刀一刀折磨著他的心髒。
蘇白一直以為，溫雪已經離開了這人世間。
他一直珍惜著與溫雪的回憶，這是雖然搖搖欲墜卻在他心中長久搖曳著的火光。
因為溫雪，他尚且相信這世間也有值得珍視得美好。
如果不是曾經有溫雪存在，想必當初一怒之下墮入魔道的他不會再有殺上大陸聖地的機會。
他會在黑暗之中一點一點磨損和毀滅，會在黑暗之中被四麵八方的枯朽魔爪撕碎，隨風飄入更深的煉獄之中。
然而現在。
溫雪再一次出現在了他麵前，以一位拯救者的身份將他從生死邊緣帶出。
哪怕千千萬萬次，這位少女總是會義無反顧向他伸出手，將他從深淵之中拯救而出。
蘇白深呼吸著，把頭埋在溫雪脖頸之間平複自己的心緒。
無論溫雪當初是因為什麽原因不再出現在他身邊。
此時此刻能夠再相見，他已經如獲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