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師父問:“你從賴九手裏拿到那份名單,而杜若鬆一家就是第二個目標?”
李晴天說:“我拿到名單之後,輾轉找到杜若鬆一家,他們一家人看上去很和睦,誰會想到他們也是折割師,一個一個孩子都被他們殘害,我在跟蹤和觀察之後,找到合適機會控製了他們一家三口,並用他們對待那些孩子的方式殺了他們。”
師父問:“你為什麽不藏匿屍體,甚至還錄下他們的死亡錄像呢?”
李晴天說:“我就是為了讓警察發現他們,我知道那些采生師和折割師,還有乞丐部落會看到,我要讓他們知道,毀滅他們的人來了!”
師父說:“但你在第三次行動時失敗了?”
李晴天說:“我在杜若鬆口中得知他們現在和一個叫紅蠅幫的乞丐部落合作,我決定深入這個組織,沒想到被對方識破,遭到追殺,我本以為自己這次算完了,沒想到撿回了一條命。”
師父說:“你以為能憑借一己之力消滅所有采生師、折割師和乞丐部落了嗎?”
李晴天沉默良久才說:“我想要讓別人知道曉慧,還有那些孩子的悲慘人生。我不想她們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被拐走,被傷害,最後又無聲無息地死掉,我隻想讓她們悲慘的人生在這個殘忍的世界上留下一絲回聲,哪怕隻是短短的一刻!”
師父凝視著李晴天,也沉默了。
這個世界總是充滿了矛盾和殘忍,他明明是殘忍的殺人犯,我卻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李晴天在拿到那份名單後就強行讓自己背了下來,然後燒掉,現在他複述給警方,看著那一長串名單,我忽然感到了來自那些名字裏的惡意。
我不能想象包括賴九、杜若鬆一家、翻江龍等在內的人,他們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
他們沒有孩子嗎?
他們不為人父母嗎?
他們也沒有自己的父母嗎?
為什麽能作出如此殘忍的舉動後,卻依舊淡定自若地吃飯睡覺?
隨後,李晴天被正式批捕,樊周和師父在病房宣讀了他的逮捕證,他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說:“我殺了人,必須受到法律的製裁!”
當李晴天得知我們突襲了紅蠅幫老巢,抓住了幾十名乞丐頭領,其中不乏采生師和折割師,並救出幾十名殘疾乞丐,但審訊麵臨僵局之時,他突然對樊周說:“能讓我和那些殘疾人說說話嗎?”
樊周疑惑地看著他。
李晴天說:“我想要試一試,請讓我們見一麵!”
案件移送審查起訴之前,樊周和師父頂住了壓力,答應了李晴天的要求。
在分局大會議室內,幾十名殘疾乞丐坐在台下。
這時候,戴著手銬和腳鐐的李晴天推開門,緩緩地走到台上。
他淡淡地說:“大家好,我叫李晴天,一個連環殺人犯,本來我已被送入看守所,等待法律的審判,但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還是來到這裏,和大家見麵。”
乞丐們沉默不語,我和師父還有樊周站在後麵,靜靜聽著。
李晴天繼續說:“剛才說到我是一個連環殺人犯,因為我接連殺了四個折割師,在座各位可能聽過他們的名字,賴九、杜海峰、謝豔梅還有杜若鬆,就是那些傷害了你們的人。”
他此話一出,台下的乞丐們發出了細碎的議論聲。
李晴天說:“我今天想說的重點不是他們,而是另外一個故事,我曾經最珍惜的人,也被深深傷害,她被人拐賣,送入折割師手中,嚐遍所有痛苦,被數次倒賣,最後遇到我。在她死前,曾經要求我為她錄一段視頻,今天我將這段視頻放給大家看,希望你們看後,能夠作出自己的選擇。”
接著,李晴天在大龍的幫助下播放了那段視頻,配合著舒緩悲傷的音樂,我們進入了那個視頻的世界——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曉慧,那個命運多舛的女孩,麵部被嚴重損毀,四肢被折斷,但被嚴重傷害的她,麵對著鏡頭,卻依舊勇敢地微笑。
李晴天用輪椅推著她,兩個人在公園裏美好地散步,這個在常人看起來那麽平凡的事情,在曉慧那裏,卻彌足珍貴。
她輕聲唱著歌,徜徉在微風裏,像一個不諳世事,單純美好的女學生,隻是這個殘酷的世界已經在她心裏刻下了沉重的傷痕。
在那山的那邊海的那邊有一群藍精靈/他們活潑又聰明/他們調皮又靈敏/他們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綠色的大森林/他們善良勇敢相互關心/啊/可愛的藍精靈/可愛的藍精靈……
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女孩沒說一句話,隻是反複唱著這首《藍精靈之歌》,卻帶給我們無比震撼。
視頻最後,李晴天蹲在輪椅前麵,問:“曉慧,如果讓你許一個願望,你想要說什麽?”
曉慧想了想,說:“我希望那些和我有一樣命運的人們,能夠不再經曆這種痛苦,擁有一個簡單平凡的人生。”
李晴天笑著哭了:“為什麽和他們並不相識,卻要為他們祝福呢?”
曉慧歪著頭,說:“因為我體會過一樣的痛苦和絕望。”
視頻至此結束。
突然,有一個殘疾乞丐喊了出來:“我要說,就是那些人打我們、罵我們、倒賣我們、強迫我們行乞!”
緊接著有人附和道:“沒錯,我也要說,他們根本不是收留我們的好心人,他們是瘋子,他們是殺人犯!”
一個、兩個、三個,在座的殘疾乞丐們陸續地開始控訴紅蠅幫的人。
曉慧的這段視頻,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觸動了台下這些和她有相同命運孩子們的心靈,他們最終從乞丐頭領的威脅和恐懼中掙脫出來,一一指證。
李晴天被送回看守所,但案件有了重大進展,本來已經希望渺茫的案件出現反轉,那些乞丐頭領被一一逮捕,紅蠅幫幫主三道彎和其他在逃乞丐頭領也被網上通緝,而那些殘疾乞丐則被相關部門暫時收容,至於被轉賣出去的生坯或殘疾乞丐,樊周也發出了協查請求,他們會不遺餘力地追尋。
除了梁小偉和曾凱,更多和紅蠅幫有牽扯的人也逐漸浮出水麵。
案件至此,也算有了一個圓滿結局,誰也不會想到在那些殘忍的殺人分屍案件背後隱藏著這樣的真相。
離開東周市之前,樊周和我們師徒四人去看守所探望了李晴天。
師父說:“雖然你協助警方破獲了這起案件,但不能因此抵消你殺人的罪惡,任何人都不能逾越法律,你殺了人,必須接受法律的製裁!”
李晴天微微頜首:“我犯下罪惡,已經無法救贖,但我的心願也算達成了。”
樊周問:“你後悔嗎?”
李晴天說:“我隻是感覺可惜。”
他越過樊周和師父,對我說:“我能請問你的名字嗎?”
我說:“我叫陳猛。”
李晴天說:“聽說是你在醫院裏救了我一命,否則我早就一命嗚呼了,謝謝你。”
我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晴天說:“我能拜托你們最後一件事嗎?”
樊周說:“你說吧。”
李晴天說:“曉慧被安葬在永安公墓,她生前最愛粉色的風信子,請你們每年清明節給她送一束粉色的風信子吧,我可能趕不上明年的清明了!”
那話中透出濃鬱的悲傷,樊周點點頭,說:“放心吧!”
離開看守所,樊周買了一束粉色風信子,去了永安公墓,我們站在他身後,他輕輕地將花放在曉慧的墓前:“曉慧,我女兒也在這個墓園,以後你們是鄰居了,不會孤單了。”
回程的高速路上,我們四個沉默不語。
路過一個花圃時,我看到了一整片粉色風信子,鮮豔至極,微風吹過,**漾成一片此起彼伏的花海。
師父問我:“粉色風信子的花語是什麽?”
我望向窗外,輕聲道:“永遠的……懷念。”
捷克劇作家Tom Stoppard說過:我們行至橋邊徑直跨過,又轉身燒毀,燒掉了前行的證據,隻留下記憶中的滾滾濃煙以及也許曾經濕潤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