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那天晚上,在接到李憲立的現場勘查報告後,我和通哥找到了魯超。
對於我們的造訪,他似乎並不意外,甚至給我們兩個人泡了茶:“我配合調查。”
我問:你知道前幾天水木年華洗浴中心發生的人體爆炸案嗎?
魯超說:我看新聞了,現在這個社會真瘋狂,什麽事情都會發生。
我問:據我們調查,那起人體爆炸案的爆炸者叫做陳麗娟,請問你認識她嗎?
魯超說:陳麗娟?不好意思啊,我不認識。
我問:既然你不認識,那我就簡單說一下她吧。
隨後我將陳麗娟的基本情況說了一遍,他一臉茫然地問:警察同誌,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意嗎?
我說:根據陳麗娟失蹤前的房東稱,當時有一個男子偶爾去探望她,而有一天,身患絕症的她突然離開了,我懷疑是那名男子將她帶走了,而經過那個房東辨認,偶爾去探望陳麗娟的人就是你!
魯超說:你開什麽玩笑,我根本就不認識她!
我從包裏摸出一疊照片,一一展開,擺在魯超的麵前。
我問:那你認識這些女孩嗎,她名字叫做張茜,十九歲,患有骨癌,她的名字劉明媚,二十七歲,患有罕見原發性漿細胞白血病,她的名字叫做顧菲菲,二十一歲,患有淋巴癌……
魯超說:很抱歉,你說的這些人我都不認識。
我說:你知道嗎,你在南航市的那個養生館已經被我們聯查了,包括那個秘密研究所也被我們查處了!
魯超說:什麽養生館,什麽研究所,我真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我說:既然你裝作聽不懂,那我就告訴你,根據你秘書林美的行動軌跡,我們查到了那家叫做康泉浴足的高檔養生館,在聯查時,我們發現那家養生館內部有一個隱秘研究所,而在那裏,我們就看到了這幾個女孩。
說到這裏,我指了指那幾個女孩的照片,說:“我們在那個研究室裏發現了幾個外國人,就是所謂的研究人員,同時還找到了你們的試驗品,就是這些女孩,她們被那些研究人員剝光了衣服,躺在冰冷的實驗台上,不斷進行各種藥液的注射,在我們將他們控製之後,他們供述了是你雇傭他們對這些女孩進行活體實驗的,而這些女孩來自各個城市,但她們都身患絕症!”
魯超沒說話。
我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用什麽辦法將她們騙到那裏,然後在她們身體裏培養出了那種未知的病毒。但我知道,你將第一個試驗品陳麗娟帶到了東閩市,在不會引起懷疑的洗浴中心讓她進行了自我爆炸,爆炸後,她體內攜帶病毒的黑血噴濺到周圍人身上,導致那些人感染黑血攜帶的病毒,接著造成這種病毒的擴散,所以你會安排耿金剛在水木年華洗浴中心還有醫院中先後出現,你想看到你計劃的事情順利進行!”
魯超說:“陳警官,你的想象力真是太豐富了,我從來不認識這些女孩,也沒有做過你說的這些變態到令人發指的活體實驗,希望你不在這裏汙蔑我,否則我要投訴你了!”
我沒有理會他,說:“你知道嗎,就算你不承認,我們依然可以拘留甚至逮捕你,殺人犯殺了人,法律不會因為他否認自己殺人而逃脫製裁!”
魯超的態度讓我覺得想要打人,他笑笑說:“那你就隨便了,如果你們想要離開,可以離開了,如果你們想要帶我走也可以,但我要先給我的私人律師打一個電話。”
我難以平複心中的怒火,通哥卻給我使了一個眼色,我強壓住怒氣,說:“你當然可以會見你的律師,但因為現在你是犯罪嫌疑人,必須同我們回公安局,我們有權利對你進行四十八小時無條件扣押審問,等過了四十八小時,如果我們不能證明你有罪,你可以請律師,也可以去督查部門投訴我們,隨你怎樣!”
魯超的笑容有些僵硬,但立刻就恢複了笑意,說:“那我先換衣服吧!”
我說:“不用了,我覺得你今天的衣服很好,再說了,我們公安局也不需要你走秀,你穿得再好看也沒用的,你需要做的就隻有一件事。”
魯超問:“什麽?”
我說:“配合我們說清事情真相!”
魯超佯裝地很淡定,在我們將他帶回分局後,他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罪行,但因為有完整的證據鏈條和其他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我們還是將他刑事拘留了。
我記得將他送進看守所的之前,他跟我要了一支煙,抽了兩口,問:“陳警官,我能跟你說一句話嗎?”
我說:“可以。”
魯超走到我身邊,將嘴巴湊到我耳邊,說:“其實,這一切就是我做的。”
我沒說話。
魯超一臉無辜地問:“你是不是特別想要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做?”
我還是沒說話。
魯超繼續說:“雖然這一切都是我做的,但我是不會承認的,我之所以對你說起這些,是想告訴你另一個真相。”
我問:“什麽真相?”
魯超降低了聲音,說:“其實,這一切不過是我發善心罷了。”
我冷哼了一聲,問:“你發善心?”
魯超舔了舔嘴唇,說:“你知道嗎,那些被我帶回去的女孩,包括陳麗娟在內,她們都是自願的,她們都身患絕症,已經沒有多久的活頭兒了。”
我問:“那又怎麽樣?”
魯超突然問我:“如果當初你認識陳麗娟,看到她那個鬼樣子,你會幫他們嗎?”
我想都沒想,說:“會的。”
魯超嗤笑道:“陳警官,你應該沒有三十歲吧?”
我問:“這和你有什麽關係嗎?”
魯超擺擺手,說:“在我看來,你還是一個涉世未深的毛娃娃罷了。很多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說‘會的’兩個字,隻是動動嘴,但真正要幫她,卻要付出很多,金錢和精力等等等。”
我問:“你想說什麽?”
魯超將話題轉移回來,說:“你沒有得過絕症,你不會知道那些得絕症的女孩們在想些什麽。”
我反問:“我不知道,那你知道?”
魯超點點頭,說:“我當然知道,我知道她們不想離開這個世界,她們還沒有活夠呢,她們隻有十幾二十幾歲,當然沒有活夠。但事實呢,她們就要不被關注,像野草一般消失了,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我沒說話。
魯超繼續說:“你知道嗎,人是一種很自私很恐怖的動物,在她們快要死的時候,她們想的就不再是繼續活下去了,因為不論怎麽奢望,她們的疾病都無法被治愈了,癌症就是宣判了她們的死刑,早死晚死都得死,所以她們想的是把這種死亡痛楚帶給那些生活得好好的人們,讓她們真真切切的體驗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將心中的恐懼帶給她們,讓她們也和她們一樣,被絕症折磨而無法得到救治,讓那些人的家人朋友品嚐失去親友的滋味,想一想,就覺得特別帶勁!”
我嗬斥道:“你住嘴!”
魯超笑了笑:“被我說到痛處了吧!”
我氣得牙癢癢,說:“你是一個瘋子!”
魯超嘟了嘟嘴:“但事實是我說的都是實話,當我告訴那些女孩,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們達成自己心中黑暗的願望,但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的時候,她們同意了,她們願意貢獻出自己殘缺不堪的身體。我將她們帶回我在南航市的研究所,花重金雇到了國外的研究員,將她們做為對象,進行瘋狂的活體試驗,在她們體內注入各種病毒,讓她們成為病毒培養皿。”
我沒說話,隻是冷冷盯著魯超。
魯超解釋道:“這真是一個可怕的病毒,它占據人體後,她們體內的血液會逐漸變成黑色,接觸到那些黑色血液的人會遭到感染,感染後,感染者皮膚會出現潰爛,而且沒有特效藥,接著她們會陷入昏迷,當她們再醒來時,將會被病毒徹底控製,完全失去自我,伴有襲人的症狀,最重要的是最後她們會演變成新的爆炸體,她們爆炸後,不僅會感染更多的人,而且碎裂的屍塊還會自行拚湊,形成新的肉體。如果你想救助她們,就會被感染,如果你想控製這種病毒,就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死去,是不是很難選擇呢!”
我忍不住給了魯超一記耳光。
他笑笑說:“你打死我也沒用的,雖然你阻止我幫那些女孩實現願望,但陳麗娟一個人所產生的效用已經夠了!”
我問:“你擁有那麽多金錢和財富,為什麽不去做公益,不去做慈善,不去做好事,偏偏要做這些!”
魯超一臉驚訝地說:“你錯了,在你們眼中,給那些需要救助的人提供所謂的幫助,給他們錢,給他們救治,給他們一個鎂光燈等下的可憐兮兮就是慈善了,我做的也是善事啊,我找到了那些身患絕症女孩,為完成她們心中最後的願望,去投入人力物力財力,這也是積德行善啊!”
我回擊道:“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魯超哈哈大笑起來:“有時候,我也想過,是我瘋了,還是你們瘋了!”
我冷冷道:“不管怎麽樣,你已經落網了,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會治好那些被感染的人,你,還有那些心懷惡意的女孩們不會得逞的!”
魯超低聲說:“你怎麽知道,這個城市隻有我一個人在做這件事呢!”
我一驚,之後不論再魯超什麽,他都不說話了。
在將魯超送進看守所之後,我直接去了醫院。
雖然查出了案件真相,也抓住了在背後策劃這一切的魯超,但當時被感染的李小瑤等十人,還有被李小瑤咬傷的大龍,以及那個被女兒咬傷的老太太,他們十二個人仍在昏迷中。
幸好我們在查處那個研究所的時候,找到了一些奇怪藥液,加上那幾個外國佬的供述,醫生對那些藥液進行了化驗,說可能會對抑製黑血形成有效果,但具體情況還有待驗證。
我站在大龍和李小瑤的重症監護室外麵,看著他們睡著的樣子,不禁悲從中來,我突然很恐懼,我害怕失去他們。
這時候,通哥慢慢走到我身邊,我不想他看到我哭,立刻抹掉了眼角的淚,他問:“你老爸沒告訴你嗎,當刑警的,不能哭!”
我抽了抽鼻子,說:“當個刑警怎麽那麽多狗屁規則,不能這個不能那個的!”
通哥點了一根煙,雖然這裏不讓抽煙,但我沒有製止他,良久,他突然問我:“你是不是後悔當警察,尤其是當刑警了。”
我說:“如果我這麽想了,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別沒出息。”
通哥搖搖頭,說:“不會,因為我跟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曾經動搖過,那個我一直向往的警察生活或許並不是我最想要的。”
我問:“為什麽?”
通哥說:“因為我當了警察,還是奮戰在破案第一線的刑警,每天要麵對各種案子,我失去了做一個正常上班族的機會,我不能過朝九晚五的生活,也不能像別人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這一個充滿未知,危險和恐懼的職業。我們要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好人壞人或者不好不壞的人,同樣的,我們也要承受各種外界衝擊,保不齊哪天小命就丟了,最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看到很多灰暗,黑色,甚至會失去親愛的朋友。就像邱楚義,他為此失去了白潔和嫣嫣,最後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如果他當初沒讀警校當警察,或者畢業去做別的職業,也會有美滿的生活,還會繼續美好下去,但事實是他選擇了刑警這條路。”
我沒說話。
通哥繼續說:“即便是這樣,我還是堅持走了過來,因為時間久了,我會覺得就算刑警有這樣那樣的不好,但我本身熱愛這個職業,熱愛它帶來的挑戰。它沒有外人看來的那麽光鮮亮麗,也沒有小說裏描述的神氣或者重口味無下限,我們隻是穿著製服的普通人,既然還是普通人,就還要承受普通人那份的喜怒哀樂,不是嗎?”
我點點頭,說:“或許是吧!”
通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跟他一年多了,他除了踢我就是罵我,很少像今天一樣,這麽耐心和我說話:“大龍和小瑤都是好孩子,我相信老天不會讓他們就這麽離開的。畢竟,大龍還有很多牛逼沒有吹完,小瑤還有很多零食沒有吃光呢!”
我不禁苦笑了兩聲,這個時候,通哥竟像我老爸一樣說起了讓我安慰的俏皮話。
我歎了口氣,說:“雖然我不止一次動搖過當刑警的念頭,卻沒一次真正想要放棄過,我和李小瑤打過賭的,我們說好要在今年年終考核中拿名次,而且大龍也說過,等這個案子過去了,要一起出去玩玩!”
通哥拍了拍我肩膀,說:“既然他們和你都有約定,那他們就必須說話算數了!”
那一刻,陽光突然透過窗子打進了房間內,正好落在大龍臉上,我心中默念著:好哥們,你一定要挺住,我們一直在這裏,等你醒來,等你們,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