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夜涼如水
第二節 夜涼如水
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此刻的白眉僧,不再是三十年前綠林道上赫赫威名的煞星,也非之後銷聲匿跡卻依然得享盛名的白眉僧,他隻是一個身負重傷、即將死去的老和尚。
老和尚想在死前和人說說話,僅此而已。周無憂覺得老和尚慈眉善目,想陪他說說話。玉元老道夙願得償、心情舒暢。所以,三個人聊得很好。
聽周無憂和玉元老道講述完玉件的由來,唏噓之後,白眉僧也說起自己的那枚玉件。
“等等,老和尚,你說劉九斤是你兄弟?”周無憂一如既往的延續著他沒大沒小的說話風格,卻依然不招人厭煩。?? 鴻隙2
“嗬嗬,老衲俗家名劉三鬥。我家九個弟兄,就我和九斤兩個活下來。小道士,你認識我那九弟?”
“聽說過,後來好像栽在錦衣衛手上了。”想起劉先生和郭如龍,周無憂不禁黯然。
“不錯,當年我們兄弟倆手上有了這枚玉件,便想方設法打聽其他兩枚的下落。我去往北平慶壽寺落發為僧,九斤則加入了白蓮,我二人一近官一近民,一為僧一為俗,從此相隔。後來我收到他的來信,說有眉目了,約我赴安慶一會。等我趕到時,卻沒見到他。我花了八年時間,才終於打聽到,他早已失了風,為錦衣衛所殺,一應隨身物件都入了錦衣衛北鎮撫司府庫中。”
聽到這,周無憂忍不住『插』口道:“是你通報的姚軍師?”
白眉僧點頭道:“不錯,這是我的失漏之處,我以為他一直醉心於帝王之術,對江湖門道從來不關心,所以告訴他那是本武功秘笈。在我想來,憑著多年的師兄弟情分,他定會幫我……”
“誰知道他甩開你單幹了?”周無憂撇撇嘴,情節很老套嘛。
白眉僧苦笑:“他派了人追殺我……其實他也一直在尋找這物件,知曉這東西的根底。我逃走後,實在氣憤不過,便去找了燕王府的王城,他雖是閹人,可我在北平十多年間,和他最是相知莫逆。誰知道我又錯了……那王城果然好本事,竟然說動了馬娘娘,派遣錦衣衛和衛所官兵搜尋玉件。”
說到這裏,白眉僧歎了口氣:“後麵發生的,就非我所料了,沒想到將你牽連了進來,還讓你忍受了這多喪友之痛。”
周無憂默然不語,說起來,確實怪不上白眉僧,隻怪天意弄人。
隻聽白眉僧又道:“後來聽說王城拿到了玉件,……當然,我現在知道那是假的了……當時我已然被他囚禁了,他不殺我,隻是因為他猜到我有另一枚玉件。但誰能猜到我會將玉件藏在這座不起眼的劉家莊呢?嘿嘿……後來多虧了三寶那孩子,我才有機緣逃了出來……但一路艱辛,身上又背著王城的冰寒掌力,唉……”
說了那麽多話,白眉僧有些暈眩,全身一陣無力,向後靠了靠,斜倚在靠枕上。冰寒掌力發作,唇齒間忍不住輕微哆嗦起來。
隔衣輕輕摩挲著胸口處的玉件,一陣陣涼爽溫潤之意散發出來,周無憂看向白眉僧的眼中滿是可憐的意味。一個萎頓的老和尚,殫精竭慮了數十年,到頭來親兄弟為之身亡,自家也接連被師兄弟和好友出賣暗算,臨死這一刻,卻為他人做了嫁衣……
周無憂忽然開口:“老和尚,快跟我們走吧,此處已為我道門掌控,正行真人不知何時便會趕到……”
玉元老道被周無憂這一下提醒,卻是後悔無比,也忙道:“和尚,卻是貧道多事了,將你的行蹤報知了出去……趁著他們還沒到,你隨我們走……隻要離開此地,這玉簡……”他本想承諾同修玉簡中的功法,或許可以讓白眉僧得一線生機,但又想到“劉氏雙煞”過往的凶名,不禁還是猶豫起來。
白眉僧卻笑了:“老衲十多年來雖是大都在苦尋這寶物,但閑暇之餘卻也修習了不少佛典,知道緣法二字……如今看來,緣法不在老衲,強求也是無益。再則,老衲傷勢太重,熬不得了……”
……
夜涼如水。月上中天,滿月的光華灑在田壟間,照得四野寂靜無聲。
老公公王城左手撐地,發了幾次力,卻終於頹然躺倒,右手捂著的胸口處劇痛不止,忍不住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染紅了身上銀『色』對褂錦袍。
“真人好俊的功夫!原來外界傳言是真的……”?? 鴻隙2
“貧道十年前便入先天。”
王城黯然點了點頭,伸手自懷中取出一枚青翠的玉件,凝視了片刻,指間想要發力將其毀去,卻終於沒舍得。
猶豫良久,終於頹然歎了口氣:“也罷,咱家輸的不冤……真人,東西可以給你,但咱家有個條件。”
張正行緊繃著的心稍稍放下,舒了口氣:“請講。”他也怕王城拚死毀去寶物,那一線生機可就真是再也無望了。
“咱家也不求活命,隻是此番南來隱秘之極,若是沒人通報消息,你道門如何能堵個正著!隻要真人告知是誰出賣了咱家,幫咱家報了這個仇,此物便完好無損的交給真人。”
張正行淡淡道:“可以告訴你,便是馬公公。但馬公公此舉於我道門有大恩,貧道不可能以怨報德,此事休要再提。不過貧道可以替你照顧在宛城的親族,保他們衣食無憂。”
王城一笑:“也好。能做個明白鬼,總勝於死的稀裏糊塗,咱家謝過真人。”不舍的再次撫『摸』了幾次玉件,終於拋給張正行。
張正行將玉件抓在手中,仔細看了看,玉件溫潤光澤,並無破損,當下將玉件小心的隨身收好,心中大定。
王城將玉件交出,不知為何,竟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輕鬆,便如千斤重擔終於卸下一般。見張正行默默注視自己,不發一言,知道此事關係太過重大,事機絕不可泄,對方不可能饒過自己,這是等著自己自裁。忽地生出一股閹人常有的妒忌來,咱家沒落下好,你們也都別過得太安逸!
“咱家臨了之前,送真人一個消息。真人可知咱家為何玉件到手後,還不顧一切追到安慶來?”
張正行聞言一怔,略一思索,臉『露』喜『色』:“白眉和尚手中有另一枚?”
王城嘿嘿一笑:“咱家也不敢確定,猜的!”笑罷,全身內勁運轉,自絕經脈而亡。
張正行默默立於夜『色』之中良久,隻覺內腹陰冷異常,氣行不暢。一陣劇烈的咳嗽襲來,取出棉帕往嘴上一捂,咳完之後,棉帕上一塊殷紅的血跡。暗暗歎了口氣,王城雖不是自己敵手,但已是在先天門檻上徘徊的人物,此次交手雖勝,卻也給自己帶來不輕的傷勢。
搖了搖頭,張正行緩緩向半裏外依稀幾分燈火氣的劉家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