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月光如水

第七節 月光如水

天『色』漸暗,星河呈現,一輪明月冉冉升起。

不舍離去的師兄弟二人將周邊仔細探察一番無果後,終於在丘頂軟軟的草坪上躺了下來。

晚風習習,四下寂寂,好一片怡人的世界。

“師兄,有過什麽理想沒有?”口銜草莖,手枕腦後,遙望星河,周無憂輕聲道。

“呃?什麽?”?? 鴻隙7

“理想啊。就是,想實現些很大的願望。”

“願望啊?有很多啊,你是說……”老道有些不解。

“哎呀,師兄你,真是,有代溝啊……”周無憂一算,六七百年的代溝啊,然後一陣氣沮。

老道早已習慣了自家師弟的鄙視,不敢再『亂』問,隻是側耳聽著。

“比如說我吧,小時候的理想是做一名科學家,稍大一些便想當一名作家……”

“啊?”老道沒聽明白。

周無憂也不理他,自顧自道:“再然後,我很想有錢,因為我發現沒有錢,支撐我實現願望和理想的支柱會轟然倒塌……”

“師弟所言極是!”老道發現自己終於聽懂了,忙不迭『插』上一句。

“可是有錢了以後,我發現自己沒有理想了,沒有目標,沒有願望,沒有覺得什麽是好的想要的,到最後連什麽是自己不想要的,都已經不知道了,所以很悲哀……”

老道張了張嘴,不太認同,卻終於忍住,沒啃聲。

“再後來……理想啊,我終於又看見了。從模糊到清晰,然後『迷』惘,苦惱……直到今日,我看見了我的理想,確定了它的存在,這種存在是那麽真切,就在我的眼前。師兄,我很歡喜……”

周無憂陷入沉思,繼而深吸了口氣,仰望天穹,微笑問:“師兄,你呢?”

“我啊……不太清楚,沒想過罷。”

“世上誰人沒有理想?或者換個說法,師兄,你的夢想是什麽?”

“夢想?”

“對啊,比如師兄在年少時做夢想的是什麽?”

“年少時啊?”老道望向夜空的眼神逐漸朦朧,“那時,很多事情都不太記得了……村東頭的劉嬸把我養大的,她說我父母不見了,後來她就走了,我把她葬在了村子後山坡上,村裏好多人都葬在那裏,她在地下想來也不孤單……”

周無憂一陣惻然,偏過頭看了看老道。

“那時候啊,做夢都想咬上一口白麵饅頭,隻要能咬上一口就好,就可以含在嘴裏,慢慢含著,絕對不咽下去,嘿嘿。”老道說著,不由『舔』了『舔』嘴,似乎還在回味少時夢中的白麵饅頭。?? 鴻隙7

“再後來嘛,戰『亂』起來了,今天是朝廷大軍進剿,明日是義軍反擊,『亂』兵來來去去,村子就沒了。後來我就跟著逃難的鄉親們往北走,那會兒聽說大都還算安寧,想去討口飯吃,也不指望白麵饅頭了,能有口野菜粥喝就是你說的那個夢想了吧。

半道上被陳大帥的兵給攔住,我和村裏剩下幾個小夥兒都被征入大軍,終於喝上了野菜粥……然後我就想,當兵也不錯,運氣好了,能當到軍頭,就能吃上白麵饅頭。這個夢想卻沒有得成,因為打仗是要死人的。”

老道歎了口氣,續道:“淮南一場大戰,幾萬弟兄的屍首鋪滿了原野,我膽小,趴在死人堆裏,看著朱重八的大軍踩著弟兄們的屍骨上往東去了。沒過幾年他就成了皇帝。我逃出來後,就往山裏鑽,哪裏僻靜就走哪裏,後來餓倒在觀外,被師父救下來,從此成了一名道士。”

“然後?”周無憂聽得入神。

“然後啊,我的夢想就是掙好多好多銀子、金子,爭取把鞏元丹煉出來。再然後,這個夢想也達成了,我就想更多的銀子、金子……那鞏元丹可是好東西,煉再多也不夠吃的,所以師弟你說錢多了以後沒什麽想頭了,師兄我是大大不讚同的。”

周無憂一笑,道:“師兄,如今我知道了,放心吧,我會幫你掙好多好多銀子,煉製很多很多鞏元丹,然後,求證長生,咱師兄弟也去當神仙!”

老道一樂:“師弟,不是師兄誇你,你可真有仙緣啊。自打你來後,玉件湊了兩塊不說,這銀子也大大增多,如今竟然親眼看見了神仙……無量天尊,這不是做夢吧?”

“不是夢,不是夢!師兄,成了神仙後你想做什麽?”周無憂興致勃勃道。

“啊?那個……先要去拜見文始真人和列位樓觀派祖師,然後嘛,也許去遍尋仙草奇花,煉製更好的仙丹,…….師弟呢?”老道雙眼放光,也來了興致。

“我啊,我要去嚐嚐蟠桃鮮果,喝喝玉『液』瓊漿,還要去看看,唔,對了,看看月宮裏的嫦娥仙子,然後腳踩一團祥雲,遊遍天下南北,拜訪各『色』仙山洞府,哈哈……”周無憂眼中金星無數,憧憬無限。

“那師弟可要踩穩咯,千萬莫從雲上栽下來,嗬嗬。”

“你個烏鴉嘴!”

……月光如水,融入了幾許輕快的歡笑。師兄弟二人暢談人生理想,不覺長夜漫漫,哪感四野寥寥。

回到太平關鎮上,又耽擱了一日,師兄弟合夥兒又做了一單,掙了些許銀財,取了定製好的道袍,周無憂換上新衣,又精神了一些,便繼續向西,沿江而上,過湖口,趕在時限前到達九江。

聚源觀地處九江,卻不在九江城內。老道攜師弟繞城而過,至城西八裏湖畔一處青草窪,一座好大的道觀矗立在眼前,遠看無數青牆綠瓦層層疊疊,圍起不知多少重院子。一條足以並行兩駕馬車的青石板路,由觀門延至腳下,又從腳下伸向九江城西門方向。

“好大的氣派!”周無憂咋了咋舌道。他曾訪過安慶府內許多寺廟道觀,卻無一家有如此規模。

“上觀氣度,豈是一般可想!”老道歎了口氣,“想當年我樓觀派極盛之時,終南山下,氣度格局,遠甚於此!師弟切勿大驚小怪。”

“師兄見過?”周無憂沒好氣刺了一句。

“典籍所載,豈有虛假?”老道臉一紅,隨即駁斥道。

離著觀門尚有半裏地,路口卻有數名灰衣道士攔住去路:“道友可是參加明日的聚源觀大會?需驗過請柬、度牒,方可入內。”

玉元老道也不多話,將二人度牒和聚源觀所下的請柬取出,遞了過去。

其中一名年歲稍長的道士接過,仔細核對之後,將物件遞還給玉元老道,單手以禮,語氣客氣了幾分:“原來是玉元觀的道友,便請入內。此次大會極為要緊,監院有令,嚴防閑雜人等,適才若有得罪,尚請道友寬宥。”言罷,讓出去路。?? 鴻隙7

周無憂撇撇嘴,卻見這幾位背後均斜『插』著三尺長劍,便未多言,隨老道向裏走。

老道皺了皺眉,輕聲道:“看來有大事啊。”

周無憂也若有所思,隻心裏緊了緊。

觀門立於三階石台之上,沿階兩旁各站三名灰衣道人,卻是比路口盤查的那些道士更顯精神,也俱負三尺青鋒。階下一位中年葛衣道士見了玉元老道和周無憂,略略一喏,笑道:“二位大駕光臨,一路辛苦。我是觀中知客梁莫成,呃……不知二位來自……”

“我師兄弟二人來自安慶府彭口玉元觀,奉召前來。”玉元老道上前解釋。

“玉元觀?哦……”那知客梁莫成笑容漸去,不再多話,隨手招來一名道人,領著這師兄弟二人進去。

那道人也不拿正眼相看,七拐八繞來到一處偏院,指著一間廂房道:“二位貴客暫居此處,明日辰時三清大殿,觀主召見。切勿遲了。”轉身離去,口稱“貴客”,卻無待“貴客”之禮。

周無憂看了看老道,哼了聲:“師兄,我說你混的不咋樣啊。”

老道臉上一燙,也不搭話,當先進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