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雨夜中的訣別

第十節 雨夜中的訣別

午後,寧德逯站在山腳西麓一處破爛的茅屋前,仰望眼前這座不高不矮,卻連綿曲折的山嶺。

“我記得你前日說過,山的東、南、西三麵都能隨意出入?”

“正是。大人,隻有山北是數十丈高的懸崖峭壁,絕對下不來。但其他方向山坡都很平緩,尤其東邊臨江,渡口很多。”茅屋的主人,一個胡須拉碴的大漢跪在地上,畢恭畢敬的答道。

他本是山中獵戶,平日裏打獵為生,日子十分窮苦。這兩日忽有大隊官軍進山,聽說是搜捕什麽燕逆重犯,當頭的大人更把自家破茅屋當做了駐地,自己也被隨時征用在身邊聽候使喚。這卻是個天大的良機,若是中了大人的意,興許跟了這位寧大人,那日子可就翻身了,是以一應吩咐都十分賣力。

寧德逯回頭對一個差役道:“林總捕,這幾日臨江一麵巡查的如何?”?? 鴻隙10

那差役彎腰稟道:“大人放心就是,一應渡口全都被弟兄們封鎖了,為防逆賊撿漏,小的將石台、望江等縣的弟兄們都調了過來,沿江巡查,必定誤不了大人事!”

正在此時,張百戶匆匆過來,道:“得到消息了,東邊劉渾子派人回稟,在二道梁碰到燕逆。”將緊隨在身後的一個錦衣衛召到跟前,道:“你來對大人細細說。”

那錦衣衛『舔』了『舔』幹裂的嘴唇,道:“寧大人,劉大哥讓小的前來稟報,東子那組一大早在二道梁碰到了逆賊,雙方交手,東子斷了一臂,退了回來,五個軍衛的弟兄死了兩個,傷了三個。對方也受了傷,東子說郭千戶……郭逆背上挨了一刀,不輕。對方沒有追,向北退回去了。”

張百戶哼了一聲,道:“廢物!昨日南邊已交過手的,對方不過三個人,劉逆聽說連走路都需要攙扶,就一個郭逆,還一個黃口小兒,居然還折了這麽多人。”

那錦衣衛小聲分辨道:“那孩子武藝好得很,聽東子說,一人扛下兩個軍衛的弟兄,其中一個死的弟兄就是折在他手上的。”

“老張別著急,郭如龍的功夫你還不知道?那姓周的小兒打小就機靈,這幾年看來是勤練了武藝的。想當年,嘿嘿,一人攪動天下風雲啊……”回想起當年見過的那個孩子,寧德逯不由微微一笑,“若論起來,這孩子也是被郭逆給牽連上了,孩子心『性』,隻顧熱血衝動,渾不知自己惹了多大的簍子。”

寧德逯這段日子實是焦灼萬分,兩次讓對方逃脫,這麽一點小事都沒辦好,如何有臉去向馬皇後交待。當年藍玉案後,太祖皇帝誅殺蔣瓛,連帶自己這個蔣瓛的親信都差點身死。多虧了當時還是太子妃的馬皇後,極力說動了今上向太祖爺一番勸進,自家才保住小命,甚至官職都沒丟。又不由恨恨想道,要說起來,你郭如龍都是因了馬皇後才沒受到牽連,可如今卻恩將仇報,如何對得起馬皇後。

好在如今終於將逆賊困在了這移山之中,焦躁的情緒稍稍緩解,心情大好。隻是這次說什麽都不能再出岔子了!

當下回頭吩咐張百戶:“老張,你親自去布置,讓弟兄們加把勁,從南線、東線和西線三個方向一起往北推,將逆賊趕到山北的懸崖邊上!我要求每人相隔不許超過二十步,兩兩間必須能相互看見,不求快,隻求穩!你去和李子光說,讓他的軍衛弟兄們打起精神來,這次立了功,我保他更進一步!”

張百戶大聲答應著,轉身去了。

寧德逯又對身邊喝道:“召集人手,隨我進山!”

……

夜『色』如墨,不見一星月光,天氣悶熱異常,雷聲陣陣,預示著隨時可能下起的大雨。

趴在一塊巨石之後,郭如龍和周無憂往山坡下的樹林中察看了足有一刻鍾。卻什麽都看不清楚。

此刻所在位置是山的西北麓,再向北行半裏山路就是懸崖峭壁,三人下午間在峭壁旁徘徊了良久,始終找不到下山的路,隻能折返回來,想從這緊鄰峭壁的豁口處往下試試。若是能從這裏闖下去,進得樹林之中,便可脫身。

這已是最後一條可能下山的路了!

昨日在南邊遭遇追兵,略一交手,對方便大聲吆喝,老遠傳出去,附近官軍都齊往交手處趕來,三人無奈,隻得放棄硬突的打算,借著繁茂的林木和山路蜿蜒的掩護,逃出了追兵的視線。

今天早晨,向東的打算又被迫放棄。那一次突然遭遇的打鬥,讓郭如龍背上受了不輕的刀傷,無力再戰,隻能返回。西邊就不用想了,那是自己等人進山的路,必然也是寧德逯圍捕的重點所在。

又觀瞧了片刻,郭如龍沉聲道:“賢侄,你且和老劉在此處等著,我下山探探道,若是糟了埋伏,你拖著老劉順原路回去,再作別的打算。”?? 鴻隙10

一道電閃劃過天際,劉先生不知哪來的力氣,忽然坐起,一把拉住郭如龍,想要說些什麽,卻已眼眶含淚。

郭如龍拍了拍劉先生的手,笑道:“醒了?”

劉先生哽咽了半晌,吐出兩個字:“小心!”他知若是沒有自己病體拖累,郭如龍和周無憂二人逃脫的可能『性』想必會大很多,隻是自己知道郭如龍的脾『性』,那是決計不會扔下自己的,周無憂更不用說,為了郭如龍和自己,連萬貫家財和千畝良田都舍棄了。如今隻盼這條豁口能夠闖得下去!可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是多麽小,但目下已別無他法,隻能指望夜『色』中敵人疏忽些罷。

郭如龍又向周無憂道:“事到如今,也不能瞞你了。”從脖頸上摘下一件物事,遞到周無憂手中。周無憂借著電閃乍然看了一眼,約莫是快一寸見方的薄薄玉墜,正是郭如龍這些天常戴的一枚玉件。

隻聽郭如龍歎道:“這些時日奔波逃亡,其實全為了他。”

周無憂仔細用手指摩挲了一陣,見著玉墜方方正正,入手溫良異常,被紅線打了個十字結,綁的極緊。抬頭望向郭如龍,聽他解說。

“姚軍師十分看重這物事,三個月前聽說這玩意在京城錦衣衛北鎮撫司庫房中,便派人傳訊,讓我想辦法取出來。姚軍師是燕王身邊最得信任之人,燕王也來信,令我不惜代價滿足姚軍師的心願。於是我找了個查檔的借口,到北鎮撫司庫房找到了這枚玉件。

卻不合宮裏來人,竟然也是要找這枚玉件,說是馬皇後要的。若是落入馬皇後之手,我如何還有機會拿回來!燕王待我恩重如山,那時來不及多想,便不理那小公公的攔阻,硬闖出了北鎮撫司庫房。

也是我大意了。原以為一枚玉件而已,馬皇後就算惱怒,要牽連到我這錦衣衛湖廣千戶也尚需些時日,到時已人走高飛,她上哪裏尋我?回來後就到安慶找老劉商量,渾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誰知寧德逯親自帶了大批好手前來,招呼都不打一個,直接殺將進來!在場的十多個弟兄冒死掩護我和老劉突圍……想必都死絕了……都是十多年的弟兄啊……都為老寧賣過命的,和此事本來無關,他居然都不問一聲,就下死手……”

說到這裏,郭如龍已經泣不成聲。

劉先生也仰頭坐在地上,淚流滿麵。

郭如龍忍住悲聲續道:“我這幾日裏就一直在琢磨,這到底是什麽好東西,讓老寧不顧十多年的兄弟之情下此狠手,讓整個安慶的弟兄們都遭遇不測之禍。可想了那麽多日,始終想不透。”

深深吸了口氣,郭如龍道:“賢侄,如今我將這玩意交托給你,萬一我此番下去有個不測,你千萬別意氣用事。當著你劉叔的麵,我也直說了,你劉叔這身子骨本就弱,現下又是這番局麵,我此行若是不成,估『摸』著你劉叔也懸了。我知你年紀雖小,卻甚講義氣,但此刻非常之時,還是以保命要緊。你將來還有大好年華,此物若是能送到北邊,你就送過去,若是不能,你就留著自己琢磨,也算是對你拋家舍業的一點補償了。帶累了那麽多弟兄和我一起送命,也算報了燕王大恩了。”

周無憂默默將玉墜戴上,強忍著淚,道:“小侄懂得,您是劉叔的大哥,小侄也喚您一聲郭伯伯。郭伯伯下去小心些,我和劉叔等您好消息。”

郭如龍一笑,道:“好孩子。”又緊緊握了握劉先生的手,起身趁著夜『色』『摸』了下去。

豆大的雨點忽然落在周無憂臉上,接著密密麻麻的雨珠終於撒了下來,將四野潑灑的更加黑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