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答案
遠在燕雲的太安城風雲變幻,局勢雲波詭異。
而遠離京畿之地的天下各處卻依舊風平浪靜。
不知是有人有意遮蔽這場天地大變動,還是本來這件事本身就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在這個王朝的南部,一位白衣少年正獨自趕路。
少年在趕路間,卻依舊眉頭緊鎖。
這正是剛擺脫柳家家仆的曹沫。
此時,曹沫正邊趕路邊拿出那塊剛剛從柳侍書手中獲得的無事牌琢磨。
這塊以白玉製成的無事牌是顏先生所留,這些他是可以確定的,上麵鐫刻的那句詩的意思也很明顯。
可是,明明在白鹿書院就可以給自己的,先生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這是讓曹沫產生疑惑的地方。
算了,不管了,先生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曹沫以這樣的想法結束了自己的思考。
當即決定不再思考無事牌的事情,腳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一位腳步匆匆的少年郎就這樣走在一片山花爛漫中。
雙腿以一種特殊的步伐,行得堅定,連走路的時間也不忘運轉本命飛劍在丹田中遊走,呼吸時而舒緩時而急促。
尋常人走在這人跡罕至的山林容易遇上些茹毛飲血的猛獸,那些有經驗的獵戶往往會根據山林中的氣味或是鳥禽小獸之類的動向來決定該走那條道更容易有收獲或者更安全。
而那些修行之人卻沒有這個必要。
因為強大的修士往往本身的氣勢就會讓一些猛獸望而卻步。
而那些修為低下的修士走在山林中卻慘了。
本身修為低,加上修士自身修行所散發的靈氣,行走在山中的修士就像一個在黑夜裏打起的燈籠,讓一些猛獸趨之若鶩,所以他們也沒有這個必要。
起初,曹沫走在這片山林中還隻是遭遇一些小獸的騷擾。
但是越靠近山林中心地帶,逐漸有熊貔一類的猛獸在遠處咆哮,似乎是對這位堪堪才入一品的修士發出警告。
山林中的氣息也越加不對勁起來。
曹沫根據之前被迫流浪的經驗,在剛走入這片人跡罕至的山林時已經用雄黃酒塗滿了,以此來全身掩蓋氣味和驅散毒蟲。
起初在這片山林的外部地帶還能起到些避蛇驅蟲的作用,可隨著行程的深入,對於那些習慣廝殺的猛獸,明顯作用就下降了。
曹沫也更加小心翼翼,雖然入了一品,但是誰知道這片小小的山林裏隱藏著什麽。
忽然,這片山林安靜了下來。遠處原本有規律的竹雀啼叫聲也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寧靜。
曹沫早已察覺到異樣。
翻轉手心,一柄金色長劍出現在手中,斜提長劍,緊張得觀察著周圍,此時這片區域落針可聞,樹葉沙沙作響。
曹沫斜提長劍,邊向前走邊仔細注視著周圍。
越是這種緊張的時刻,時間彷佛走的更慢。
他努力保持冷靜,越是這種時刻,更加不能掉以輕心。
就在一瞬間,曹沫後方的樹葉突然發出一陣聲響。少年瞬時轉過身體,目光如炬,上下搜索發出響動的東西。
可是少年身前卻空無一物,幾乎在同時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果然,身後一股冷風忽至,曹沫心知不妙,頭也不回地就將手中長劍向後刺去。
曹沫猛地將長劍往後刺去,空空如也。待他轉過頭時,長劍之上滴血為見。是一隻速度極快的猛獸。曹沫立馬做出判斷,當下更加不敢大意,仔細地觀察者周圍的一草一木。
忽然,又是熟悉的沙沙聲從身後傳來,此時曹沫卻沒有馬上出劍,似乎是對身後的聲音置若罔聞。
接著,一股勁風從側麵掃來,幾乎就是同時一柄金色長劍往身後刺去,又是一劍刺空。
接著,一劍,兩劍,三劍,曹沫將手中長劍向著四麵八方刺去,似乎是在耍一個華麗的劍花,身前金光閃閃。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像是抓住了某個空缺一般,向著曹沫後背心而去。說時遲那時快,曹沫身前的一道劍光卻突然產生意識一般,劃過一道弧線直往那道黑影而去。
無聲無息,一穿而過,身後響起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
曹沫長呼出一口氣,轉身向身後那個巨大的屍體走去。
就在這時,危機突發,根本來不及曹沫反應,又是一道勁風直往曹沫後心而來。
白衣少年嘴角微微上揚,胸有成竹一般根本不再理會身後的變故,徑直向前而去。蹲下身仔細查看自己的首隻獵物。
後方的那道黑影卻遲遲不來。曹沫等的就是它。
待曹沫蹲下,一具半人大小的野豬屍體憑空掉落在曹沫的身後。
一道金光閃過,一柄金色小劍胚浮現在那頭野豬正上方。
原來,身後那道黑影正是被曹沫的本命飛劍說禮所依靠附帶的神通斬殺。
而此時地上兩具野豬屍體正散發著絲絲靈氣。
原來是兩隻不知是依靠自身還是別有機緣僥幸踏入修煉大道的靈獸,怪不得對付它們如此吃力。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此處非尋常地。
曹沫轉頭看到另一隻野豬的屍體,隨即也放下心來,將本命飛劍收回體內,隻提著一柄金鳴劍。
曹沫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剛剛如果不是多留了一個心眼,那此時躺在地上的就會是他的屍體。
隻見他將手中長劍往那具野豬屍體上一劃一撩,幹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地就將一整頭野豬上的大塊肉解下來。
隨即蹲下身挑挑揀揀,將收拾好的肉往無事牌裏一收,這可是上好的靈獸肉。
不管是賣還是留著自己享受都是可以的。
收拾好一切,曹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樹林裏早已恢複了初來時的氣氛。
這位白衣少年尋了下太陽的方位,找了個方向就又埋頭鑽入了茂密的樹林中。
此刻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曹沫得趕緊找到大路,剛剛那一場戰鬥的一切依舊曆曆在目,這位初入江湖的少年可不敢繼續在樹林裏橫衝直撞。
沿著大致的方向走了約莫四五裏路的樣子,樹林逐漸不再那麽茂密,看來距離這片危機四伏的樹林邊緣不遠了,曹沫這樣想著。腳步也不再那般謹慎,輕盈起來。
殊不知,這位剛離開危險的少年正毫無預備地踏入另一場危機。
樹林越來越稀疏,但周圍的環境也隨著太陽的西垂而模糊起來,少年走了不知多久,卻一直沒有走出這片樹林的地界。
眼看著太陽的輪廓越來越模糊,曹沫也終於發現了問題所在,自己離樹林邊界還很遠。
看來,今天晚上要在林子裏過夜了。
太陽西落,樹林裏伸手不見五指。
而此時樹林裏也熱鬧起來,南國的冬季還未到來,傍晚正是一眾飛禽歡愉的時間。
曹沫卻狼狽不堪,因為在漆黑的山林裏不僅要邊辨別方向,還要時時刻刻躲避那些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家夥的排泄物。
白色的身影在樹林裏急速穿行,左突右閃。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來到一片林中的開闊地。
曹沫將背上的包袱放在身前,借著微弱的月光仔細檢查,好在他身手敏捷,包袱上並沒沾上什麽。
長舒了一口氣,簡單收拾了下就坐在地麵。
曹沫就這樣坐在草地上,月光從漆黑的夜空上灑下,灑在這位少年臉上,照進少年深邃的眸子裏,照進他的心裏,自古月色最易擾人心弦。
舊時月色曾幾番照我。
少年心底沒來由的就浮現這句話,想到自己這一路走來,從遙遠的燕雲之地,一路躲藏,到這江右大地。
這一路,對於一個離及冠年紀還有將近十個春秋的少年來說,很遠很遠。
沒人知道他是怎樣跨越大半個大薑王朝來到這裏的,也沒多少人會想知道。
但他就是到了。
從那天,一群身著飛魚服的朝廷禦貓闖入他家時,他就開始了流浪。
那位平時沉默寡言,在少年記憶中總是滿臉和曦不驕不躁的父親,在那一天突然就急急忙忙讓他收拾東西往南邊去。
南邊,白鹿書院。
他不知道自己去白鹿書院幹什麽,不過在看到那些殺氣騰騰的朝廷禦貓往自己家來時,他已經沒有時間詢問了。
後來啊,後來少年就踏上了一路的奔波。
至於為什麽去白鹿書院,他在這兩千多裏的逃亡路上的所見所聞給了他答案。
這個王朝,準確的說是這塊土地,甚至是這個天下,出問題了。
看似從大一統以來,一片休養生息,安居樂業的景象。
但是這位一路流離南下的少年看出了問題。
缺少人性,太過按部就班,似乎是對於整個大薑王朝,就是一個巨大的機器,各個部件之間嚴絲合縫,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
匠人,農人,軍人,官員,修士,三教九流各個位子的各個人都安排好了一般。
不能出絲毫差錯。
整個天下井然有序,一片歌舞升平。
依靠法家人製定的完備的法律體係,各個人有各個人的位子。
一切都很完美,但是,有一樣東西他們沒給它位子,那就是人性。
暫時的歌舞升平,騙過了天下千千萬萬人。
他們覺得好日子來了,覺得那場橫亙五百年的大亂結束了。
可是,好多人沒看到,這來之不易的太平是那樣脆弱。
因為那些在太安城裏製定通行南北橫跨千裏的法律的官員們忽視了人性,
他們覺得那些被兵甲,長劍征服的人會願意任由他們安排。
倘若有人不願意呢?
倘若這天下人都不願意呢?
人言可畏,人心亦可畏。
人終究不能被束縛在那大薑王朝的律令裏。
嚴刑峻法與霸道,隻能是亂世裏強兵壯國的良謀,不能是太平盛世裏治國的奇策。
加甲兵於人,非王道也。
那個端坐在太安城龍椅上的男人看到了。
於是一道道詔令從太安城裏傳出,大興文字獄,酒樓裏禁談國事,乃至於後來的焚書坑儒。
但是,一切都於事無補,風雨欲來。
一隻飛鳥掠過夜空,將沉思的曹沫從思緒中拖出。
遠處的山穀中心,一絲絲熒光若隱若現。
曹沫收起思緒,看著這片樹林。
靜得可怕。風雨欲來。
像這處天下一般,暴風雨前的寧靜。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芒在遠處的山穀裏綻開。光芒直衝夜空,像一把巨劍將這片天幕分作兩半,方圓百裏宛如白晝。
天生異象,肯定是有重寶現世。曹沫想都不及想,馬上收拾東西。
去哪?當然是逃命。笑話,一個小小的一品修士,還想在這等重寶的現世下分一杯羹?
以他長時間逃亡的經驗,幾乎就是本能的遠離那處山穀。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種道理,對於一個浪跡江湖的人來說,幾乎是從踏入江湖開始就會有人來教。當然教的人是不是好心的就不知道了。
曹沫幾乎是用盡全力在遠離這片是非之地。幸運的是,在那處耀眼的光芒照亮這片天空的時候,離這不遠處的大路也被照得一清二楚。
曹沫直奔大道而去。
在白衣少年往樹林外而去的同時,四麵八方的修士正往這片樹林趕。
這裏注定要有一場腥風血雨。
而此時,那處光源的中心,刺眼的光芒隻持續了一會,就開始慢慢減弱。微弱的熒光下,兩位蒙麵人正在對峙。
一青衫,一黑衣。
“雄常與你的命,你隻能留下一個。”
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傳出,說話的正是黑衣人。
那身著青衫的身影沒說話,手上的兩柄短刃卻沒有沉默。
隻見那一襲青衫一手一柄短刃,直取黑衣人的咽喉而去。
黑衣人一個閃身,躲過一刀,繼而輕鬆提起一手,捏住另一刀的刀刃。
青衫人奮力往後一拽,沒想到黑衣順勢鬆手,那一襲青衫泄力不及時,摔倒在地。
“沒有那個實力就不要摻和這件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你還不懂嗎?”
黑衣人沒有乘勝追擊,不緊不慢地勸說。
“雄常出而天下變,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這說的是什麽,大薑王朝獨尊法家,逆勢而為,鞭撻天下,氣數已盡,難道你要助紂為虐嗎。”
那一襲青衫聲音婉轉,竟是一女子。
“是,我比你更清楚雄常出現意味著什麽,但是你有沒有也想過,倘若大薑王朝覆滅,那用什麽來治理這天下。”
“繼續五百年大亂,各個諸侯互相傾軋嗎?那於天下何益,於百姓何益?”黑衣男子連發兩問。
這一問,那青衫女子竟被問到了,不再說話。
但是手裏依舊緊緊抓住那截散發微弱熒光的雄常木,高高揚起頭顱,偏不認輸,也不說話。
“你現在是不是有很大的疑惑。”那黑衣人用略帶戲謔的語調問道。
“疑惑到底誰才是錯,誰才是對?這樣吧,你把雄常木給我,我給你答案,保管你滿意的答案,不滿意不要錢。”
黑衣人乘勝追擊,到也不急,因為自己的目的本來就不是搶奪什麽雄常木。
女子閉口不言。
“我知道,你是在等那些要錢不要命來奪寶的人來了之後趁亂逃走是吧,放心,那些烏合之眾我是不會放在眼裏的。”
笑話,這片浩然天下能被他放在眼裏的也沒幾個了。
“行,這塊雄常木我可以給你,不過我要先知道答案,如果對答案不滿意的話,我就不給。”
青衫女子一看自己心思撞破了,也沒再堅持。
“好啊,我就讓知道你答案,不過不是我告訴你,看到剛剛那個穿白衣少年了嗎,就是那個跑的比兔子還快的那個小兔崽子,追上他,他會告訴你答案的。”
“好,那我就去問問他,不滿意可不給。”
青衫女子沒想到自己這樣就拜托了這個在自己看來深不可測的家夥。
得到答複後,她撒腿就跑,留黑衣人一人在原地。
“希望他能給這你一個答案,也希望他能個這片天下一個答案吧。”
黑衣人自言自語,竟有幾分黯然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