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迎新晚會

晚上八點半。鄢一鳴和王虎雄站在青銅神廟的二樓走道上,麵容嚴肅而凝重。在他們的腳下,是披著暗藍色的長袍,嘴中隱隱約約念叨著什麽經文的虔誠的門徒們。就像是一群暗夜的黑鴉鋪滿靛藍色的地磚,明亮的火光似乎也湮滅在這令人不安的氛圍中。那長袍,掩蓋了每一個人的麵容,從上麵來看,陰沉的臉仿佛更加陰沉,詭譎的身影也顯得愈發詭譎。

馮苗音和兩人站在一起,而在他的身後,同樣站著兩個人——似乎也是新入教的成員,但是他們看上去都鎮定自若,蒼白的臉上隻有冷酷與淡漠,就像根本沒有把這烏壓壓的一片、如此令人不適的風色放在心上。

“鄢先生,王先生。”馮苗音臉上表現出很熱情的樣子,但是鄢一鳴能夠感覺到,這個人的皮囊下絕不是這副麵孔。“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網絡小說家周起霖,另一位呢,是小說家靈晃。”他又轉向周起霖二人,用手掌指著鄢一鳴他們,貌似很有禮貌地繼續說道,“這兩位呢也是我們今天入教的成員。他們是高中老師鄢一鳴和大學生王虎雄。”

周起霖和靈晃似乎對鄢一鳴二人的身份並不感興趣,他們聽完馮苗音的介紹也隻是點點頭而已。鄢一鳴的心中一直捏著一把汗。他知道就目前而言,一切還在自己能夠應付的範圍內,但是時刻精神緊繃的他到現在已經是非常疲憊了。有的時候,頭腦戰遠遠要比體力活要消耗得多,這也是為什麽現在的父母希望孩子能夠在未來從事腦力勞動,一來是工作條件舒適,把工作作為談資也能頗有麵子,二來作為一名腦力勞動者,價值含量很大程度上是遠大於體力勞動者的。鄢一鳴悄悄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他隻感覺這幾天的消耗比自己平常的研究都大很多。王虎雄同樣麵臨著很大的壓力。一開始把馮苗音對鄢一鳴的身份可能存在的疑心解除就已經讓他付出了極大的勇氣,現在自己又以青銅鎮某高校經濟學係學生的身份被介紹給其他人,他也經曆著擔憂被人揭穿的痛苦。

周起霖是一個年輕消瘦的男人。鄢一鳴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但是一時間又說不上來。如果他是《亞洲小子》的忠實粉絲,他不可能不認識周起霖。但很遺憾,他是一個事務繁忙的教授,根本沒有時間去看這樣的作品——他估計自己能夠見到這個男人的地方除了在網站彈出的廣告上就沒有別的可能了。而靈晃,不僅僅是鄢一鳴,就連王虎雄也再清楚不過。靈晃雖然在近幾年再也沒有發表過作品,但是在他年輕的時候,無論是處女作《西南往事》還是之後的巔峰之作《青銅神廟》,都是被國家中央點名表揚過的作品。這樣一個名利雙收的老藝術家,為什麽會加入這樣一個不清不白的教會?在鄢一鳴的眼中,靈晃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樓下那些長袍的門徒身上。他並不在意我們。鄢一鳴想道。他當然不會去想靈晃為什麽不認識自己一個國際上都有點名氣的教授,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熟知的領域,如果讓自己去列舉幾個國際上在世的有名的建築家,恐怕自己也說不了兩個。他很慶幸馮苗音同樣沒有認出自己,否則後果難以設想。

等一下,我們怎麽知道馮苗音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的身份?鄢一鳴的腦中突然蹦出一個恐怖的念頭,他凝視著馮苗音的臉,他知道馮苗音沒有看自己,但是他卻總覺得馮苗音的餘光飄忽不定,嘴角隱隱約約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他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鄢老師,請問您怎麽了?”王虎雄察覺到鄢一鳴的情況有些不對,小聲問道。

“晚風有些涼快。”鄢一鳴故作平靜,輕聲對馮苗音說道,“馮先生,我們什麽時候開始?”

“啊,現在就可以了。”馮苗音似乎對於迎新晚會的形式並不在乎,看上去如果鄢一鳴不發話的話他就會一直默然下去。“現在,就請四位下樓去吧。”說著,馮苗音領頭踏下樓梯,鄢一鳴和王虎雄緊隨其後,周起霖側出一個身位讓靈晃先行,靈晃也點點頭回禮,跟到了王虎雄的身後。

鄢一鳴感覺下樓的腳步格外地沉重,他能感覺到,一百餘雙灼熱的目光穿過厚重的長袍帽簷刺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種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敵意,包含著一種憎惡,一種排斥,一種抵抗。鄢一鳴盡量讓自己的背挺直,但臉卻藏在陰影中,他不希望和這些人有目光的衝突。

兩個女性的門徒雙手奉上新成員的長袍。她們一個人拿著兩件,整整齊齊疊著,雙手輕輕抱著放在胸口。王虎雄注意到,這兩個女人的身材格外火熱。

“小王?”鄢一鳴看到周起霖和靈晃已經開始穿衣服了,疑惑地看著王虎雄,“你是哪裏不舒服嗎?”

“啊······”王虎雄猛地一驚,連忙把長袍遞給鄢一鳴,“啊,我······我很舒服······不,我很好······”鄢一鳴看著王虎雄滿臉通紅的樣子無比疑惑,但他並沒有多想,隻是迅速穿上了長袍,像那些陰沉的門徒一樣將自己的臉遮得嚴嚴實實,突然能夠感受到一種無與倫比的安心感。鄢一鳴從陰影中探出目光來,果然,四周的氛圍仿佛一下子變得格外地和諧,看著自己和周圍的門徒穿著一樣,那種不適感一瞬間煙消雲散。

時刻警惕。鄢一鳴知道,就算周邊的環境突然變得安心起來,但是這種安心恰恰帶來了一種詭異的感覺——他不知道為什麽一開始的那種惡心和恐懼會像魔法一樣消失不見,他絕對不會相信這樣一件長袍就有這種魔力,他也不會相信是基於某種心理作用。那兩個女人,在鄢一鳴眼中,也不是什麽好的主,他能從這兩個女人身上的氣息感覺到那種惡意。他知道王虎雄在剛才一定著了什麽魔,但他不知道這兩個家夥到底是施了什麽法咒。一群穿著長袍的人在新成員麵前跳著詭異的舞,眩暈的燭光,酒精的味道,布料的味道,尿液的味道,鄢一鳴在頭昏眼花中能清楚地意識到這裏越來越恐怖。有手腳 交錯著,有胡茬和頭發摩擦著,有衣袖和配飾勾連著。鄢一鳴緊緊抓著王虎雄的手,他知道這個小子沒有見過這種場麵,在迷惑的檀香和悠揚的魔樂中很快喪失了對身體的控製。

然而,鄢一鳴同樣沒有那種能力可以在混亂中時刻保持理智。他知道自己一直站立著,沒有睡著,沒有倒下,但是當他的視線變得清晰的時候,自己和王虎雄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神廟的外麵。周起霖和靈晃早就不見了,兩邊站著舉著火把的門徒。黑夜裏,火光搖曳著,光影閃爍著。馮苗音的聲音在耳邊回**:“往前走······往前走······加入我們吧······”

鄢一鳴感覺自己的腳步依舊不受控製,自己明明十分清醒,身體卻完全不屬於自己。他沒有辦法沿著直線朝那個黑洞洞的地方走去。王虎雄已經在自己的眼前落入了那黑暗的虛空,自己也像是被放逐的太空艙,被無邊的黑暗淹沒,被沒有實體的推力推動著。

終於,鄢一鳴的眼前被黑暗吞噬,四周就像是虛無的空洞,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馮苗音從神廟中緩緩走出來,在他的麵前是那個通往黑暗的地下的樓梯。“洪川大學宗教學係副教授鄢一鳴,真不會相信我連你都不認識吧?很遺憾啊,你們既然查到了我們頭上,那麽就隻好出此下策了。我不知道大祭司會如何處置你們,我也不知道‘那位人物’到底要我們完成什麽樣的實驗——畢竟,我也隻是一個執行者而已,很多事情也不是我能夠多問的——現在呢,你們落到了我的手上,那就由我來暫且‘管理’一下吧!”

時間是晚上十點整,青銅神廟已經是寂靜無聲。沒有一點燈光,沒有一個人影,一切都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迷霧籠罩,烏雲沉默,要下雨了。遠遠的在湖藍連鎖酒店,唐元清看著青銅神廟的燈火逐漸消散,回頭凝視著**已經熟睡的光沐雨和柴之雅,披上了外衣。

唐元清從光沐雨的包裏拿出手機,給阮成打了一個電話:“喂,阮警長,對,我需要到青銅神廟那邊一趟······不是連續殺人案的事情······沒錯,就是我擔憂的那些事情。”掛上電話,唐元清再看了一眼,確定光沐雨沒有動靜,輕輕推開門離開了。

“說起來,不是要下一晚上的雨嗎,怎麽,天氣預報有誤嗎?”唐元清凝視著天空,最終還是選擇帶上一把傘,“柴之雅在這裏已經呆了這麽長時間了,有時間確實需要帶她見一下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