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夕陽如血
烏邦走出菩提廟院門,就看見了曹洪。
秋已深,夕陽如血。
萬裏大山中,隻有這座山峰上有棵菩提樹。
菩提樹孤獨,寂寞,仿佛如落日。
秋風蕭瑟,菩提樹葉簌簌的直往下掉,如人的眼淚,如人的靈魂。
它們從地下來,現在又要回到地下去。
世人豈非也都正如這些落葉一樣,有誰逃得過輪回的命運。
所以,人們又何必為他們的離開而感到悲傷難過?
落葉如若有知,也不會埋怨的,因為它已有過自己的輝煌春天,已受過人們的讚美和珍惜。
這就足夠了。
山的這一邊,是無邊無際的天涯;山的那一邊,還是無邊無際的天涯。
這菩提樹,仿佛是天涯中的一粒明珠。
夕陽連著山,山連著天。
如血的夕陽將天地連成一片,人已在天邊。
曹洪仿佛從天邊走來。
曹洪在如血的夕陽下。夕陽下隻有他一個人,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
蒼茫的路,冷如鬼屋的幺店子茶酒樓。就連這時候的風,都是陰森森的。
曹洪將剩下的那隻左手背在背後,靜靜的站在幺店子茶酒樓門前的大路上,看著冷如鬼屋的茶酒樓。茶酒樓的大門緊閉著,那個手拿青色木劍的小孩被烏邦打得撞出的洞,沒有人再用木條封釘上。
洞黑洞洞的,仿佛如鬼魅張開的嘴巴。
昔日那繁華如都市,熱鬧如菜場,鍋鏟勺子及油爆的聲音從沒間斷過的幺店子茶酒樓,一去不複返。
幺店子茶酒樓,仿佛已經死亡。
他的人也一樣。
他那雙空虛而寂寞的眼睛,這時候仿佛已經看見了死亡。
兩年了,他們八仙跟九環金剛·刀疤呂之約,期限已到。
赴約即是赴死亡。
九環金剛·呂虎已經練成了魔刀。兩年前他們親眼目睹了魔刀的威力,當時白骨手陰風用魔刀擊敗了五魔的五音合奏,那隻是半部魔刀。現在,九環金剛·呂虎已經將整部魔刀練成了,而且聽丁超說他已經控製住魔刀,是刀神。世上沒有人能勝得過魔刀,他們去赴約,不是去送死是什麽?在今年中秋之後,江湖上不會再有八仙。
他慢慢地邁動腳步,慢慢地向前走,仿佛如行屍走肉一般。既然邁向的是死亡,有沒有靈魂也一樣。
他就這樣走著,向著龍雲山。
既然快要死了,就慢慢地走,好好的享受這如血的夕陽,好好的享受。能享受夕陽的日子,已經不多了。
自從菩提廟一戰後,他就十分珍惜這夕陽,偏愛這夕陽。四年中,他會享受生命中每一個有夕陽的傍晚,他可以不喝酒,但不會放棄享受夕陽。有夕陽的天氣,他會好好享受夕陽;沒有夕陽的天氣,他會幻想有夕陽,幻想自己沐浴在夕陽下。
他看著夕陽。
夕陽已經不刺眼了。
天邊的雲彩,被夕陽映得血紅一片,仿佛那是一百多號人流出的鮮血;仿佛那是熊熊燃燒的大火。那大火燒的,是山寨,是一百多具人的屍體。
他沒有去想現在他們七仙來了幾仙。他想的是,如果不是那一場大火,如果不是那一百多條人命,他們七仙今年就不會去送死。
欠下的,終究是要還的,無論多少年。
血債血償。
死亡他並不害怕。因為他知道,害怕,死亡還是不會離開的。隻有麵對,隻能麵對。
兩年,他們七仙從來沒有聯係過,全都獨自去享受著他們人生中最後的美景。他不知道其他六仙是否跟他一樣,還活著。就算死得隻剩他一個人了,他也要去赴約。八仙的信譽,無論如何是不能背棄的。
他走到了龍雲山腳下。
他在龍雲山腳下一出現,烏邦就看見了他,臉上就露出陰毒的笑。
然後,烏邦轉身走進了菩提廟中。
夕陽下的龍雲山,被一團烏雲籠罩著。
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爬上他的心頭,他加快了上山的腳步。
烏邦拿著棍子站在院子中央,眼睛看著菩提廟院門口。
菩提廟的院門口,曹洪的身影一點一點的出現了。
空虛的目光,沒有精神的麵容,蒼老的身體。
兩年,曹洪老了很多。
烏邦看見現在的曹洪,已經大不如兩年前的曹洪了。戒備的心鬆了,臉上有了笑容,毒蛇一樣的笑容。
他說:“你來了。”
曹洪答:“我來了。”
仿佛,連說話都沒有了力氣一樣。他走進菩提廟院門,一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撲麵而來。他沒有停留,慢慢地向烏邦走去。
烏邦又說:“你來晚了。”
曹洪答:“早來,晚來,都一樣的結果,何必在乎早晚。”
烏邦說:“如果你早來一步,他們就不會死了。”
曹洪聽了烏邦的話,並沒有感到驚訝,他在烏邦麵前站住,看著烏邦說:“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死,晚死,早晚都會死,就如那菩提樹的落葉一樣。”
烏邦問:“你不想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
曹洪搖搖頭,說:“無論怎樣死的,都活不過中秋,何必去問怎樣死?”
烏邦問:“你不想為他們報仇?”
曹洪說:“報仇?不,就算他們今天不死,八月中秋那天還是會死的。”
烏邦盯著曹洪又說:“你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麽會死?”
曹洪偏頭望向菩提廟大殿,看著並排躺在地上的五仙,口裏說:“不想知道,早晚都會一死,何必在乎那麽多?”
烏邦說:“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被誰殺死的?”
曹洪盯著烏邦,突然問:“他們都死了,你為什麽還要活著?”
烏邦笑了,如魔鬼一樣,他答:“嗬嗬,哈哈哈!因為我想活著,所以就殺了他們。”
曹洪驚訝的盯著烏邦問:“你殺的?”
烏邦點點頭,答:“是。”
曹洪說:“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之後,他又邁步。從烏邦身邊走過,走到靈智等人的屍體前。站在靈智等人的屍體前,突然問:“你為什麽還不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