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屍坑

2016年10月8日,雨。

從清晨我剛醒時起,天空就陰沉得可怕,終於在十點整,雨漸漸落下,逐漸專為瓢潑大雨,檢驗室外的雨棚被打得嘩嘩作響——原本應該舒適一些,但我卻總是覺得有些不舒服,無端端覺得有些焦躁,適逢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跺了跺腳上的雨靴,看了我一眼,是我熟悉的漫不經心的眼神。正疑惑他為什麽會來我這裏,他卻幹咳了一聲,開口說道:“江醫生,話說……多喝熱水到底有用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我覺得有些奇怪,我早已習慣麵前這個男人漫不經心的眼神,畢竟是刑警隊的一顆新星——這裏說是新星好像有些不太對,或許可以替換為太陽,這就是最年輕最能幹的刑警,被警隊特招進來,年僅25歲,能力毋庸置疑,畢竟剛進警隊半年就破了兩個離奇大案,天才知道這家夥的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但我現在很顯然沒時間想這麽多,能想的是這個不可一世的天才刑警到底為什麽會問我這種問題,在上一句話沒有得到答複之後,我也隻能再次開口,半開玩笑地說道:“餘警官,多喝熱水是真有用。”說著,我不由得笑了笑,說道:“怎麽?因為這個跟女朋友吵架了?”

“胡說!”餘漣一瞪眼,明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掏出手機隔著我兩米的距離把手機對準我,一邊說著讓我看,一邊滿臉氣憤地說道:“你看你看,這個死杠精,我就說多喝熱水有用吧!這家夥還不聽我的!”

我一時語塞,說起來餘漣跟我的年齡相當,沒想到刑警隊裏大名鼎鼎的餘警官私底下竟然這麽小孩脾氣,網上的人跟他杠幾句就能這麽上崗上線。在餘漣喋喋不休地向我聲討此人的罪行時,我走到他身前,這才看清楚了他手機裏的內容。大致就是餘漣在一條搞笑貼下麵評論了一句“多喝熱水”,然後另一個人回了他一句沒用,兩人就此展開了激烈的爭辯,說到最後全是不堪入目的詞匯,我微微歎一口氣,拍了拍餘漣的肩膀,讓他趕緊找個女朋友。

餘漣滿不在乎地收起手機,冷哼一聲之後變得和平常一樣,說道:“說起來,上個月那件案子的凶手今天死刑,算算時間應該已經死了。”“是麽?”我回憶起那件案子的某些細節,隻回了句“死了也好”。

“謝謝你了,上個的案子如果不是你提醒我,可能還要費點功夫。”餘漣向我表示感謝,末尾還補了一句:“其實我覺得你不太適合做個文職,你挺適合當刑警的。”

話音剛落,餘漣的手機鈴聲響起,鈴聲緊湊,這是他工作用手機號的鈴聲,清脆而急促,像極了出警的鈴聲——其實整個刑警大隊乃至派出所基層民警都知道他的另一個號,但打這個號,一般意味著又有大案子發生了。

“什麽?我馬上到,你們等我一會。”餘漣的臉色從吃驚變成憤怒,又變得平靜下來,一共耗時不超過三秒,他看了我一眼,抖了抖手裏的雨傘之後就準備出門,但腳步又一頓,轉頭看向我:“江醫生,你去不去?”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應答,餘漣卻直挺挺地走上前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直接把我拽出了門,我原本想說不去,但顯然拗不過餘漣,然後想想這兩天確實沒什麽事,加上對案件也比較感興趣,就隨他一起走了。

上車之後,餘漣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開車出了警隊,走的是出城的路。我有些奇怪,問餘漣究竟發生了什麽——餘漣這人智商高,但情商不怎麽樣,憤怒的眼神是永遠都掩蓋不住的。

“還記得前段時間的失蹤案麽?”餘漣手握方向盤看著前方,雖然說著話,但速度是一點都沒慢下來,我思索了一下,的確,從兩個月前開始各個派出所就不斷接到失蹤報案,到現在為止少說有十個孩子失蹤了,全都是初中、高中的學生,家境都還很好的那種。這種失蹤案過了這麽久還沒有解決,上頭給的壓力也很大,上個月就下了硬性指標,必須在一個月內把這個案子解決了。

通常情況下來講,這種情況都是綁匪為了勒索點財務,但一般都會往家裏打電話索要,有的人會選擇花錢消災,有的人會選擇報警周旋。但這一係列的失蹤案不一樣,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任何一個家長接到勒索電話。具體的細節我也不太知情了,畢竟我隻是個文職,除了這些,隻知道之前這個案子一直都是其他人負責,不知道怎麽今天竟然聯係上餘漣了。

“那些孩子都死了。”餘漣緩緩開口說道。“什麽?”我震驚之餘也開始覺得頭皮發麻,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輿論的壓力會有多大都不用想,到現在才叫上餘漣,真的有用麽?

“在哪裏?”我問道。餘漣瞥了我一眼,回答道:“城外,記得那幾棟圈起來的爛尾樓麽?有小孩鑽進去玩,發現了一個屍坑,嚇尿了,當場報警,剛才打電話來是跟我們說一聲,那些屍體的身份都已經確認了,就是那些失蹤的孩子。”

“為什麽要殺他們?”我不得不考慮起來殺人者到底在想什麽了。“交接完工作再說吧,現在還不得而知。”餘漣說著,猛踩油門,車速更快,直向城外而去。

十幾分鍾後,車穩穩停在路邊,前方就是原本說是為了擴張城區,但卻不了了之的爛尾小區的大門,原本這大門應該緊鎖,但現在已經打開了,被黃色的警戒帶圍繞,還有兩個身穿雨衣的民警站在旁邊守衛。餘漣從後座拿來兩套雨衣,扔給我一套,隻簡單說了一句“穿上”,就自顧自地穿起了自己的雨衣,我原本不喜歡這麽濕漉漉的場合,也不喜歡穿雨衣,但沒辦法,看著瓢潑般的大雨,我還是穿上了雨衣,緊隨餘漣之後鑽進了警戒線內。

餘漣的大名在整個城內都赫赫有名,警務人員當然都認識他,我跟著他,倒也是免了被盤問一番的命運,進去就看到被警戒線和身穿雨衣的人們圍住的一個大坑,一個個擔架抬著用白布蓋住的屍體,餘漣攔住了兩名抬著屍體的警務人員,掀開白布看了一眼,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我站在他身邊,當然也瞄了兩眼。

這具屍體還算新鮮,但已經看不清原本的容貌——這人整個臉龐都腫脹起來,有數不清的膿腫和淤青,我心下有了一個不好的猜測,但沒說出來。以餘漣的聰明程度,他不會想不到我心裏的那個想法。

餘漣擺擺手示意兩個警務人員抬走,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招呼了一聲餘漣,而後又轉向我,想我笑了笑。我不得不收起剛才沉重的心情,向這位警官點頭微笑。這位警官我以前就認識,姓黃,是個很可靠的人,此前不知道,現在見了才明白,之前的失蹤案一直都是他在負責。

“全部都確定身份了?和失蹤案的都符合?”餘漣沒有和黃警官客氣,直接向他問道。“是,但……”黃警官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掏出了一疊照片,交給了餘漣。我看向餘漣的手,他先是擦了擦照片上的雨,然後一張一張地看,每一張都是一個孩子充滿恐懼的表情,上麵用馬克筆寫著姓名,性命下方的“該死”兩個字很大,大得刺眼。

“這麽小的孩子……有什麽該死的?”我不由得在內心發問,但餘漣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一樣,向黃警官問道:“這些孩子的背景都調查過了沒有?學校的同學有沒有問過?”

“都是富二代,在學校沒什麽人望,都屬於那種糾集了幾個小混混經常欺負同學的人,那些小混混也都盤問過了,都隻是看他們有錢,為了從他們手裏拿錢才幫著他們欺負欺負初高中的學生,都關了幾天就放了。”黃警官畢竟是個有資曆的刑警,這些事情他早已處理妥當。

“所以共同點是他們都是霸淩同學的人,那凶手有沒有可能是被欺負的人中的一個?”我不由得問道。但黃警官搖頭,說道:“這個……不太可能,被霸淩的都是普通小孩,我也都問過了,基本上沒有反抗的可能性,再有——除了偷襲,他們沒可能殺掉被小混混隨時保護著的人,但這些孩子都是被活生生打死的。”

我心底一驚,黃警官最後的一句話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想——這些孩子真的是被活生生打死的,然後被棄屍在此,我看向餘漣,發現餘漣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其實我理解,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些孩子的確該死,甚至能說死不足惜,但……生命高於一切,法律高於一切,本該由警察經手處理的事情卻被人濫用私刑活活打死,這是法律所不容許的,凶手必須要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