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心魔幻境
聽到黃明這話，兩人都是一怔，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隱隱覺得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覺得說不出來，沈石皺了皺眉，盯著半空，慢慢道：“什麽意思？”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句偈言，無論是對道門，還是佛家來說，大多指的都是修行人飛升成仙，但誰都知道，這也不過是代代下來人們苦尋大道之餘的虛妄之談罷，千萬年下來，這世間，又有誰真的能超脫凡世？
黃明看著他，溫和道：“萬古長空，一朝風月，三生七世，刹那永恒，誰知道像他南宮磊這樣的人，心中真正執著的，又是什麽呢？”
沈石臉色一變，看著南宮磊閉目凝神沉默如山的身影，似是想到什麽，忽的倒吸一口涼氣，霍然抬頭，冷聲道：“莫非這是佛家無上神通“六度三生？”
此言落下，他身後的徐雁枝亦是臉上動容，她雖是修仙入道之人，但也知道佛門有三世境，過去，現今，未來，一如道家的無上境界“三清”一般，都是世間修行人所夢寐的無上之大道，沈石口中這“六度三生”，所謂三生，並非指的是前世今生來世，而是融過去，現今，未來三意的佛家大神通，相傳能讓一個人的修行看清人之一世，直麵心底間的大恐怖，人心如明鏡者，則能解脫紅塵苦劫，超脫輪回，反則勾動心魔，反噬己身，萬劫不複，這樣的玄妙神通，從來隻在釋經傳說中寥寥幾筆曇花一現，無人知真切，便是現今羅浮靈隱寺主持大師廣鴻高僧，也不見得能悟得這樣的無上佛法。
難怪這黃明說南宮磊此刻沒準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誰知道南宮磊的心神此刻陷入了怎樣的異境中，人心之大恐怖，莫過於心魔，況且這佛家神通，讓人所直麵的，正是心底間最真實也最無可避的一麵，修行人欲要解脫輪回，但求長生，多避居世外，以此摒除雜念，避畏心魔，但到必要之時，卻又不得不直麵心魔，因為心魔是修行之瓶頸，由此可見，但凡修仙者，可都是對心魔又愛又恨。
心魔是什麽？
天地萬物，一切生靈，都有執念，用佛家之言來說，便是貪、嗔、癡、情、愛、恨、欲，任何一切情感，都可以化而成魔，蟄伏人心，來去無影，便所謂心魔。
像南宮磊這樣道行驚天的人，其心魔之重，也必然超出了世間任何修行人的想象，想當年在那個絕地中，他們被那個幻滅迷神古陣所勾動的心魔，就差點沒讓他們沉淪心魔大自在天幻境中不能自拔。
南宮磊此刻心中所看到的，又是什麽？
眼看沈石身上煞氣越來越重，越發濃烈，整個人籠罩在凶戾幽光中，徐雁枝麵露幾分憂心不忍之色，張口欲言，卻又強忍了下來，隻是手上卻似乎心疼一般，緊緊握著激顫不已的傾雪神劍。
半空中，黃明看了看那個男子，目光又落到沈石身上，忽然笑了起來，“你又不是他的弟子，你又怎能了解過他？”
沈石一怔，臉上忽有一絲迷惘之色，一直以來，他所認知的南宮磊，也從來隻是道聽途說……
沈石默然，黃明望著他，淡淡道：“南宮磊來殺我，你也是來殺我，蒼生大義，以殺止戈，正是淩霄宗一向的宗旨，看來你們的修行之道，也不過如此。”
沈石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一會，他重新看向黃明，望著燦爛金光之中那雙清澈明淨的眼睛，搖了搖頭，道：“南宮磊前輩所做的，並非是什麽大道神通，而是讓我等晚輩學會怎樣做人，該做怎樣的人，那是人活世間的意義。”
他一指心房，平靜而認真道：“如今，我也知道自己該如何走下去，這是任何大道都不能給我的。”
徐雁枝身子一震，怔怔地看著這個師弟，這也是她第一次，從沈石口中聽到這樣鏗鏹有力的話。
隻是，這樣的一生，卻又是怎樣的一生？
她呢？
一生修道，清心忘欲，又是為了什麽而活？
黃明眉頭一挑，臉上的神情，微微一變，他的眼神從平淡漠然變成了莊重，甚至其中竟帶了幾分隱隱悵然，仿佛是什麽，觸動了他深心裏的某處。
過了一會，他臉上似有幾分異樣神色，自顧道：“淩霄宗還有這樣的人麽？”說著，他不由得看向那個沉默如劍的男子，低聲歎道：“你若看透了，又為何仍沉淪其中不出來，你一生修劍，境界通神，卻終究還有放不下的東西……人生難道不是夢幻麽，執念越重，你就會越痛苦，為何不舍棄心中牽念，人生在世，百年也好，千萬年也罷，都不過是光陰一瞬，這一瞬後什麽都沒有，曾有的隻有自己，你在世上孤寂著，再也找不到能依托的東西，除非你能如我這般，被融入到造化之中，成為天地一點塵埃，你就安樂了……但說到底，你還是人啊！你現在可知我為何那麽執著於生死麽……”
到最後，他聲音已低到隻有他自己才能聽到，低到甚至連他也分不清，這是對那個男子所說，還是對他自己所言。
默然半晌，他忽然抬頭，帶著莫名悲涼，對沈石道：“我這一生，我已分不清到底為何而活，甚至我是誰，也快分不清了。”
沈石皺眉，略感意外，顯然沒有想到黃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不是說你是天妖皇麽？”
金光中，黃明似是微微一震，隨即大笑起來，“天妖皇……我真的是天妖皇麽？”
沈石看著他那喜怒無常一如佛之真容的樣子，心中微寒，一個人的性格和思想如此複雜多變，實在是難以想像，沒成為黃明之前的天妖皇，乃世間大慈大悲得道高僧，可現在，卻是人人談之色變的惡魔，也不知這位大師曾經發生過什麽事，他看著那件散發著璀璨莊嚴金光無數花瓣在風中輕輕飄動的蓮台法寶，忽然想到之前這人的那句話……“相傳九天有佛蓮，花開三千，瓣瓣不同，各位淨土，飄落世間，便化眾生諸相……”
難道此人居然有三千種人格不成？
正想著，忽見黃明笑聲忽止，麵目一陣猙獰，“我再也不是人，人道，我不懂了，既然你說的如此好聽，你便去幫南宮磊吧！”
但見他忽然跏趺端坐，神態肅容，兩手以拇指相觸，作結佛家法印，虛空之中，便有梵音升起：“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兩人心中一驚，這聲音如佛之真言，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不管你聽或者不想聽，經文永遠在耳，就如亙古不能毀滅，光陰不能消磨，仿佛能把萬事萬理都納入其中，誰人不能改變分毫。
一股無形意念隨之壓來，沈石臉色一變，一直緊握著的禦劍訣一鬆，青光劍影，憑空凝聚，戮仙**然而起，然而，便在這個時候，卻見這古劍，竟忽的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就在他覺得奇怪之時，卻發覺自己正要隨手脫出的劍訣，竟也生生凝住，脫手不得！
於是就他驚駭的目光中，這片天地間的萬物都彷佛瞬間凝滯，風雨停止了飄飛，草葉停止了拂動，便連飄颻於雲空山嶽間的微細煙塵，也被莫名之力禁錮在半空中……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靜止了一般，就在這死一樣的沉寂中，半空卻突然間爆發出一陣燦耀的金光，炫耀蒸騰，宛如交輝的日月，瞬間吞沒了整個天地。
沈石下意識閉目避過那陣光芒，忽覺得自己胸膛中那顆緩緩搏動的心房，突然間就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起來，“咚咚咚”狠狠撞擊著胸腔，彷佛在下一刻就要蹦跳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耀眼奪目的光輝如潮水般緩緩退去，寂靜重新回到了他的身旁，一片虛無中，回響的仿佛隻有他的心跳聲。
他站在原地，徐徐的睜開了眼睛。
然後，他怔住了。
出現在在他眼前的一切，根本不是那個暗無天光的大山中，他麵前的，千山暮雪，亂雲飛渡，不是其他地方，正是他先前去過的天劍宮。
而他所在之地，正是天劍宮中最高最險絕的玄劍門。
“這……難道這裏是南宮前輩的內心世界？南宮前輩他被黃明的神通困在自己心境中麽？”
半晌，沈石緩緩收回了目光，震驚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懷著莫名的情緒，走在這片故土之上，轉過熟悉的路，熟悉的雲，熟悉的山……直到那座寧靜古雅的居院，再一次出現在他眼前。
他腳步停在那道門檻麵前，怔怔地看著這個故居，深深呼吸，慢慢吐出了一口長氣，走了進去。